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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7

幻夜 東野圭吾 15167 2023-02-05
  晚間十一點多電話響了。木村剛洗完澡,正打開罐裝啤酒湊到嘴上,頭髮還濕淋淋的,脖子上掛著毛巾。電視裏,新聞主播依舊報導著地震的災情。在廚房洗東西的奈美惠走過去餐桌拿起桌上的無線電話。   喂。啊,對,是的。請等一下。奈美惠按住通話口,看著木村說:找你的。   我?真的假的?   嗯。她把無線電話遞給他。   喂,我是木村。   對不起,這麼晚還打擾您。是女人的聲音,說得一口標準國語,我是日本電視台新聞部的倉澤。   日本電視台?   全身為之一熱。電視台!這麼說,一定是那件事了。木村不禁用力握緊電話。   是這樣的,我們想針對木村先生所拍攝的影帶請教一下。請問您現在方便說話嗎?

  方便方便,請說。木村空著的那隻手握起拳頭。影帶,果然沒錯。   您在池川體育館前貼了截取影帶畫面輸出的照片吧?您這麼做,主要目的是甚麼呢?   目的,那個,就是想讓跟震災受難者有關的人,看看到底發生了甚麼樣的地震,因為好像很少看到地震發生後第一時間的照片。   這當然不是真的。他會輸出部份影帶的影像張貼出來,完全是別有企圖。   那是碰巧拍到的吧?   當然了。我很喜歡拍東西,隨時都做好拍攝的準備,所以地震當下才會一把抓著攝影機跑出來。幸好我住的公寓沒塌,只是斜了一邊而已。   這樣啊。其實,我們看過那些照片之後,覺得那是非常寶貴的資料。誠如您所說,地震時的影片的確很少。想請教一下,那卷母帶現在在木村先生您手邊嗎?

  對,在我這裏。   那麼,我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能否借用兩、三天呢?我們想借看一下,視情況在節目中播出。   呃,是沒關係啦,木村開始在腦海裏飛快地盤算,不過你們會怎麼用?   現在還不確定,不過我想應該會採用新聞專題報導的形式。   專題報導啊,原來如此。   聽起來挺不賴。想像著自己拍的影片將在全國頻道網播出的畫面,木村不由得興奮了起來。   我知道了,可以啊。不過借給妳們的話,是不是會有甚麼   當然,我們會致贈報酬的,一旦決定播放便會通知您,只是很抱歉現在我還沒辦法告訴您確切的金額   沒關係這樣就好。呃,那麼,我該怎麼做?   不好意思,如果我現在就過去拿,您方便嗎?

  咦!現在嗎?   坦白說,我們這邊時間相當緊迫,希望今晚就能夠著手準備。真的不好意思,給您添麻煩了。   木村推測大概是想放在明天早上的新聞節目裏吧。   我知道了。那,我這邊的住址是   說了住址與大樓的門牌號碼,再告訴對方門牌上寫的是藤村。女子說她人已經來到大阪,所以大概三十分鐘之後會到。   賺到啦!那卷影帶賣出去了!果然被我料中,把照片貼在那裏是對的。掛斷電話後,木村豎起大拇指。   哦,還真的甚麼事都值得去試一下喔。奈美惠佩服地說。   妳還說那種東西沒人想理,看吧!日本電視台耶!大公司喔!喂,妳還在磨咕甚麼?把東西整理整理啊!人家馬上就要來拿帶子了。   真是的,只顧你自己高興。

  木村灌了一口啤酒,覺得味道特別好。   他對拍攝並不感興趣,那攝影機是為了看自己高爾夫球揮桿的姿勢而向朋友借來的。當時會放在枕邊,只不過是想隔天出門時順便拿去還而已。地震發生時會帶著攝影機奪門而出,純粹只是怕把借來的東西弄壞罷了。   他沒有所謂的拍攝動機,一定要說的話,只是因為手上就拿著一部攝影機。但後來他跑來投靠奈美惠,看著拍下來的影片,忽然興起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把這個賣給媒體?話雖如此,他在那一行又沒有門路,於是便想出在災區公開部份影像的辦法。木村拜託認識的電器行印出幾張,今天一早拿去貼在池川體育館前,立刻就吸引了好幾個人。所以他心懷期待,認為照那樣子,媒體注意到的可能性應該很高。

  不愧是電視台,動作真快。木村邊喝啤酒,心裏想著要在那個姓倉澤的女人來之前把頭髮吹乾。   掛斷電話後大約過了三十分鐘,玄關門鈴響了,出現的是一名身穿淺棕色大衣、不到三十歲的女子。雖覺得她那身打扮出來採訪震災太過華麗,一見她的臉,木村更是為之一震,沒想到會來了這麼一個大美人。她的肌膚白皙,肌理像少女般細緻,但微微上揚的大眼睛綻放冶艷的光芒,宣告了她是一個成熟的女人。   木村很後悔把她叫到這裏來,要是約在別的地方碰面就好了,這種女人不是隨便有機會認識的。   我是倉澤。您是木村先生嗎?她那形狀姣好的嘴唇帶著笑說。光是這樣就讓木村神魂盪漾。   嗯,我是。自己這一身裝束也讓他後悔。他身上穿的是舊運動服,頭髮也只是隨便吹乾而已,沒正式梳理。

  這次真的很謝謝您,願意配合我們這麼唐突的要求。   她取出名片,上面印著倉澤克子。住址、電話都是公司的,沒有她個人的聯絡資料。   哪裏,能幫得上忙,我我就很高興了。連話都說不好。   那麼,影帶呢?   啊,對對對。他將擺在玄關鞋櫃上的信封袋交給她,就是這個。   是8釐米的影帶吧?她看了看裏面,您有備份嗎?   沒有。   是嗎。那麼,我們會小心處理的。謝謝您,這樣我們就能做出精采的節目了。一確定播出,我們會立刻與您聯絡的。   她客氣地行了一禮,一股鮮花般的香氣飄進木村的鼻子。   請問,他舔舔嘴唇說:帶子甚麼時候會還我呢?   播出後馬上還給您。用郵寄的可以嗎?

  啊,那個,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面交   那麼我會請人送過來。細節我們後續再與您聯絡。   她說聲打擾了,正準備離去,他把她叫住:啊,等一下。向後瞄了一眼,確定奈美惠沒在聽。   東西是借給妳的,還的時候,也想請妳拿來還。他大著膽子這麼說,心跳加速了。   倉澤克子一瞬間顯得有些意外,但立刻微笑點了點頭。   好的。那麼,我會跟您聯絡的。   我等妳的電話。   木村站到門外目送她,直到她所搭的電梯門關上為止。   8   地震第四天   雅也回家了。他將工廠沒塌的一小塊地方用帳篷圍起來,在裏面點起汽油暖爐驅寒,原因是不想再待在避難所。幾天下來,前來避難的人增加了,想必是一次又一次的餘震令人不敢繼續住在不知何時會倒塌的家裏。那座體育館裏擠滿了人,空間被攜家帶眷的人占據,像雅也這種單身的人漸漸失去容身之處。晚上吵得無法入睡,而且周圍的哭訴、牢騷他再也聽不下去了。反正現在已經知道如何取得食物和水,他決定除了覓食,儘量避免無謂的走動。

  他開始在思考該離開這裏了。既然這裏無法住人,只好到別的土地摸索接下來的方向。   話雖如此,卻一點頭緒也沒有。既無法聯絡上原本以為能夠任職的西宮工廠,而且就算聯絡上了,他也不認為能得到好消息。他不想毫無目的到處跑,虛耗身邊僅剩的少許現金。再說,要確保領得回父親的保險金,還是別輕率離開的好。   他調整暖爐的火力,從身邊的袋子裏取出飯糰和罐裝茶飲,那是今天早上在避難所拿到配給的。飯糰有些吃膩了,但這種時候哪得挑。   他咬了一口,想起那時候的事。當他發現冰箱裏的食物被偷而大失所望時,新海美冬給了他包著保鮮膜的飯糰,她說那是雅也離開體育館之後分發的。   在那之後,他和美冬聊了一會兒。她說她在關西出生,為了工作上東京,辭掉工作回來父母家,卻遇上這次的地震。

  是做甚麼的公司?雅也問。   賣衣服和飾品。平行輸入國外的商品,用比平常便宜的價錢賣出去。   哦,聽起來很時髦。也需要出國吧?   要呀,一年好幾次。   真好。像我,連夏威夷都沒去過。   那又不是去玩,才不好呢。時間排得很緊,和對方交涉又很耗神,工作結束就回飯店睡覺,那些觀光名勝都沒去過。   哦,可是還是很令人羨慕啊。   雅也一邊和美冬聊,一邊打從心裏鬆了一口氣。看來,她並沒有目擊到他殺死俊郎的場面。如果她看到了,不可能會如此毫無戒心地和他聊天,不,根本就不會拿飯糰來給他吧。據她說,她看到他在體育館裏把麵包給別的小孩,就猜想他現在一定很餓。   妳為甚麼辭掉工作?

  原因很多,女人快三十就很多限制了。美冬眯起眼睛笑了。她的表情有種令雅也心動的力量。   妳沒那麼老吧。   只剩兩年了。她豎起兩根手指。   二十八啊,跟我同年。我還以為妳更年輕呢。   哦,水原也二十八呀。不知為何,她滿意地點點頭,我就猜你大概是這個年紀。   接下來他們還聊了許多。也許,美冬一直渴望和誰說話。當然雅也也是如此,但他認為就算不是處於這種狀況,能和她在一起一定也很開心。她臉上脂粉未施,身上也只是與受難者們一樣很一般的穿著,但絲毫無損她的美麗。正因為毫無修飾,更突顯了她真正的光輝。   美冬沒談到差點被強暴的事,雅也猜她一定很想忘記,也就沒有提起。   雅也離不開這裏的原因之一就是美冬。她接下來有甚麼打算呢?要回東京嗎?還是另有計劃?   昨晚她沒有出現在避難所。一想到她或許離開了,雅也不免心急,但看到她雙親的遺體還安置在體育館裏,只要遺體還在,她一定會回來的,所以他暫時放下一顆心。   中午剛過不久,正當他在補強充當牆壁的帳篷時,身後有人叫他:雅也!是男性渾厚的聲音。   回頭一看,一名四十來歲、頭髮全部向後梳的男人站在那裏。他身穿黑色皮夾克,戴著太陽眼鏡,雙手插在口袋裏,邊留意腳下邊向雅也走來,走到一半便摘下太陽眼鏡,但雅也對那張臉毫無印象。   情況好嚴重啊,真是一場大災難。男子以話家常的語氣說。   不好意思,你是雅也警戒著。   對了,仔細想想我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不過我倒是在照片裏看過你。男子露出唯有嘴角上揚的笑容,遞出名片。上面印著Kotani Company總裁小谷信二。   小谷先生,呃,是哪一位   佐貴子的老公。   哦,佐貴子的   雅也不記得小谷這個姓氏,但想起俊郎曾經提過,佐貴子結婚並沒有正式辦理登記。   狀況我聽佐貴子說了,她爸的事好像給雅也你添了不少麻煩。   別這麼說,我甚麼也沒做。   怎麼會,你老爸的喪事都還沒辦完呢,真是苦了你了。   哪裏。雅也搔著頭,心想這個人為何來到這裏。他不可能是專程來道歉的。不祥的預感像滴落水中的墨水在心頭擴散開來。   不過,還真是冷啊,冷到骨子裏去了。可以讓我進去嗎?小谷縮起身子,指了指帳篷。   請進。雅也答道。   小谷拿倒放的水桶權充椅子在暖爐邊坐下,雙手靠近火烘暖著,笑道:整個人又活過來啦。在搖動的火光照耀下,小谷的臉更顯得冷酷刻薄。   佐貴子在體育館那邊嗎?   不,她待會兒才會過來。   待會兒?   她先去別的地方辦點事,辦完了就過來。說好到車站就打電話給我的。小谷從皮夾克口袋取出手機。   你開車去接嗎?   我騎機車。   機車?   我騎機車從奈良過來的。佐貴子說塞車塞得很厲害,開車不知道甚麼時候才會到。   可是,騎機車不就不能運舅舅的遺體了?   嗯,那也沒辦法。   沒辦法,你們不是來領遺體的嗎?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小谷翻白眼瞪過來,路上很塞,沒辦法開車來。   雅也沒開口,視線望向小谷皮夾克的拉鏈。那你來做甚麼?而且怎麼不去體育館卻跑來這裏?   地震是很悽慘,不過在那之前聽說你也相當不好過啊?你爸爸也還不到收山的年紀吧?   是雅也不安地點點頭,不知對方目的何在。   我聽佐貴子說,你家工廠經營得很辛苦啊?   是啊,現在這麼不景氣。   再怎麼不景氣,也不是每家公司的老闆都跑去上吊啊。小谷聳聳肩笑了。雅也不禁懷疑這個人的神經是怎麼長的,竟然在這種狀況下若無其事地對受難者說這種話。他鐵定是刻意的,擺明了想激怒雅也。   其實,佐貴子對她爸爸做了不少調查,結果找到像是筆記還是備忘錄之類的東西,上面寫著她爸爸借錢給你們家,借了四百萬。這件事,你知道嗎?   雅也心想,果然是為了這個。昨天佐貴子來的時候也頻頻問起俊郎身上的東西,大概是指借據吧。雅也裝傻,但她顯然不怎麼相信,甚至感覺得出她在懷疑雅也。   佐貴子昨天回家把這情況告訴了丈夫,所以今天小谷來了。這男人對於讓雅也還錢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的把握根據何在?借據已經不存在了,地震發生當晚便成了火堆的燃料了。   我沒聽說。雅也搖搖頭,資金調度都是我爸在弄,和債權人談的時候,也沒看到舅舅。   那當然了,好歹也是姊夫跟小舅子的關係,總不好像其他債權人那樣談吧,一定是兩個人私下好好討論過了。可是,你爸死了,這麼一來佐貴子的爸爸會怎麼做呢?就只有找你囉。   沒有啊。   真的嗎?一雙眼睛瞪過來,聲音裏也多了一份駭人的狠勁。   雅也留意著讓自己面無表情,默默地斂起下巴。最好不要隨便開口。   哦。既然這樣,那就算了。小谷這麼說,雙手開始在暖爐上互搓,發出乾燥皮膚摩擦的聲音。   你就是為了說這些特地來這裏?   話不是這麼說吧!我老婆的爸爸死了,當然要來不是嗎?他的眼睛盯著雅也不放,唯有嘴角露出笑意。然而,雅也卻覺得那是小谷惡意加深的標記。   小谷伸手到皮夾克內側,取出一張照片。   這是昨天佐貴子拿回來的,說她發現了這種照片,有點怪怪的呢。   雅也伸手去拿,小谷卻把拿著照片的手一縮。   我拿就好,你靠過來看。再怎麼說這照片可能是重要的證據,沒辦法加洗的。   那顯然不是照片,而是印表機列印出來的,雅也也看得出那是影帶的某一格影像。他依言把頭湊過去。   上面拍的是這座工廠,好像是剛被地震震倒的時候。原來那時候有人在拍這種東西?他完全沒注意到。   怎麼樣?小谷揚起一道眉,嘴角也跟著揚起。   拍到我們家工廠。   可不是嗎?不只工廠,連裏面的主屋也拍到了。還有啊,你看這裏,似乎被夾在這裏的人,不就是佐貴子她爸爸嗎?   小谷指的地方所呈現的人影,看起來的確如他所說,無論是位置也好、穿著也好,看來應該是俊郎沒錯。   你不覺得奇怪嗎?小谷得意地笑了,二樓塌了,屋頂也掉下來了,屋瓦全砸了。我聽說,就是這屋瓦打到她爸額頭,幾乎當場死亡。是這樣沒錯吧?可是呢,這照片上拍的人,看起來像是兩手揮舞掙扎著想爬出來,而且額頭上看不到像是傷口的東西呀。   雅也依然面無表情,因為他不知該怎麼圓謊才好。只覺得手腳逐漸冰冷,腋下卻有汗水流下,是冷汗。   我是這麼認為啦,小谷仍拿著照片亮在雅也面前,繼續說道:佐貴子她爸被壓在瓦礫下面時還是活著吧,至少這時候還是。對吧?   雅也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忍不住想搓自己的手臂,硬是忍住了。   他看到俊郎的時候,那人是一動也不動的,所以他一直以為俊郎被壓住就昏死過去了。原來不是這樣,俊郎曾想靠自己的力量爬出去,而當氣力用盡頹然倒下的時候,雅也正好過來。   但我聽說是當場死亡,警察是這麼說的。   嗯,是當場死亡啊,這一點警察不會弄錯。可是呢,這張照片拍到的時候,她爸還是活著的,這也是千真萬確。   雅也假裝再次注視照片,頭一偏說道:   光憑這張照片,不能證明甚麼吧。   為甚麼?小谷似乎很意外,眼睛睜得老大,怎麼看都是活著啊!他正想從塌掉的房子裏爬出來不是嗎!   要這樣解讀也是可以,可是地震的時候所有東西晃的晃、倒的倒,也可能是發生了甚麼狀況讓影像拍成這樣吧。   有甚麼狀況會讓屍體這樣跳、這樣動?不要說別的,他額頭上明明就沒有傷口,可是屍體的頭卻破了一個大洞不是嗎!小谷往自己的額頭指。   你說沒有傷,可是光憑這種照片沒辦法斷定吧?舅舅的臉小得都看不清了。   當時額頭已經受傷了對吧?照理說應該滿臉是血,就算鏡頭焦距沒對準,看不出受傷就一定有問題。   你一定要跟我爭這個,我也雅也含混其詞。   佐貴子的爸爸當時還活著。這拍的就是他活著的時候。小谷把照片收進皮夾克內側,這樣一來就怪了,瓦片怎麼會打到額頭呢?那已經是房子倒下以後的事了啊,瓦片是從哪裏飛過來的呢?   我不知道。我看到的時候,舅舅已經死了。後來一直有餘震,大概是旁邊房子的碎片甚麼的掉下來了吧。   又不是颱風,別間房子的碎片怎麼會飛過來!那是不可能的。   那不然雅也吸了一口氣,望著小谷的臉緩緩地呼出來,那不然是怎麼樣?小谷先生,你想說甚麼?   小谷的嘴角又浮現笑容,看起來像正中下懷的竊笑。他從皮夾克外側口袋掏出香菸和Zippo打火機,自己先叼了一根,再將香菸盒往雅也面前一送。雅也搖搖頭。   小谷用Zippo打火機點火,裝腔作勢緩緩地吐煙,目的大概是想讓雅也感到不安吧。   當一根菸化為菸灰,小谷正要開口進入正題的時候。   不好意思。傳來女人的聲音。   開口時機被打斷,小谷一臉不悅。雅也走出帳篷。   工廠入口站著一名嬌小的中年女子,穿著連帽粗呢外套和體育服。雅也問她有甚麼事。   請問,有沒有多的暖氣設備?她客氣地問。   暖氣設備,妳是說暖爐之類的?   不是的,那個,我們有暖爐,可是沒有煤油,電也還沒來。所以我在想,有沒有甚麼機器可以不用油或電也能發熱的中年女子邊說邊垂下頭。即使明知沒有這種神奇的機器,還是不能不找。也許有年幼的孩子正發著抖等她回去吧。   我沒聽說過那樣的設備。這裏沒有。   是嗎。她的頭垂得更低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新海美冬從馬路那邊走來。她好像也看到雅也了,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雙手提著紙袋。   中年女子行了一禮正要離開,雅也突然想到一件事。   等一下,妳有汽油暖爐吧?   有,可是沒有煤油。   到了昨天,汽油和煤油開始供應不足。原因除了所有人一齊搶購,政府方面也為了確保行政機構與自衛隊有油可用而限制了販售量。   我這邊有煤油。   他的話讓中年女子細小的眼睛睜了開來,咦!你有嗎?   嗯,還滿多的,妳要我可以分給妳。   啊啊太好了。那我去拿東西來裝!她快步離去。   美冬走到近前,似乎聽到他們方才的對話,問道:你有那麼多煤油?語氣似乎覺得很不可思議。   嗯,我都忘了,那個汽油桶裏裝的是煤油。他指著半倒的牆邊那個四百公升的汽油桶。   怎麼會有這麼多?   要給這部機器用的。不過,不是拿來當燃料。他站在父親引以為傲的放電加工機旁,這部機器是在油裏面進行金屬加工,用的油就是煤油。   哦不知是否能理解,只見美冬佩服地點點頭。   不過,裏面混了點不一樣的東西。我爸那傻瓜加了威士忌進去,不過應該只是有點香味,沒甚麼影響吧。   一直笑著聽他說話的美冬突然皺起眉頭問:那是誰?   她的視線落在帳篷那邊,小谷把臉縮了進去。   昨天來過的表姊的老公。   是來領遺體的呀。   不是,說路上塞車,沒辦法領,今天只是來打聲招呼而已。   這樣啊。美冬露出無法認同的表情。   對了,妳昨天上哪兒去了?   嗯,去大阪買一下東西。她微微晃動雙手提的紙袋,又看了帳篷一眼,那人還在看這邊。   我等一下會去體育館,晚點再聊。   好。   目送美冬離開後,雅也回到帳篷。小谷仍在抽菸,腳邊已經多了好幾根菸蒂。   那女的是誰?   鄰居。   哦。好,不管她。小谷把正在抽的菸丟到地上踩熄,你沒打算重建這間工廠吧?   哪來的錢?再說,這間工廠已經不是我家的了。   然後其餘的債款就靠你爸的壽險還清是吧。不過我倒是對佐貴子她爸的事很好奇,佐貴子是說,她爸身上應該握有的借據也消失了。   那種東西我看也沒看過,不方便說甚麼。   看也沒看過,是嗎。小谷把雅也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一遍,要是佐貴子她爸說的是真的,對你來說,這場地震可真是來得好、來得妙啊。債主死了,借據也消失了,不就等於沒有借錢這回事了嘛。   這話甚麼意思?   我只是陳述事實。再加上這張莫名其妙的照片,小谷拍了拍皮夾克的胸口位置,這麼一來,我們心裏當然會產生很多想像啊。雖然不太願意去想,可疑的就是可疑,有問題的就是有問題。   你是說,我對佐貴子的爸爸動了甚麼手腳嗎?   這個就很難說了。   請不要單憑一張照片就含血噴人。   是啊,單憑這張照片可能不太夠。不過,照片可不止一張。哦,你臉色變了哦!這下怕了吧!   有別的照片的話,請拿出來看看。雅也伸出手來。   不是照片,是影帶,就是拍到剛才那張照片的母帶。佐貴子現在正去找拍攝那卷影帶的人,只要放那卷影帶來看就知道佐貴子的爸爸那時候是死是活了。   雅也心頭暗驚。的確,如果是影帶,一定看得更清楚俊郎當時的狀況。   怎麼了?突然不說話了?   沒甚麼。雅也搖搖頭。可以跟你要根菸嗎?   哦,來吧!小谷把Marlboro的盒子和打火機疊在一起遞給雅也。   雅也抽著菸,腦中思考著所有的可能性。他必須設法開脫,但如果攝影機拍對俊郎頭部被毆的畫面   我說雅也,真相到底是怎樣?小谷的語氣突然柔和起來,佐貴子她爸是不是跟你提過借款的事了?你老實說,我和佐貴子就不必這樣死纏著你了。你也不希望別人懷疑你吧?這件事怎麼處理,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小谷在提條件了。不,應該說是要脅才對。無論如何,小谷的目的就是錢。   話是這麼說,但我又沒有說謊。   嘴還是這麼硬嗎?你會後悔的。小谷窮追不捨。   這時皮夾克內側的手機響了,小谷說一定是佐貴子,接了電話。   喔,是我。妳去過了?嗯?給電視台了?搞甚麼啊。要在電視上播?好啦好啦,知道了,既然這樣也沒辦法。嗯,那今天就先回去吧。我這邊也談得差不多了。好,我現在過去。   小谷把手機放回皮夾克口袋。   這下不得了了,拍攝那卷影帶的人把帶子借給電視台了。要是裏面拍到了甚麼見不得人的場面,就會被全世界的人知道了。   裏面不會有甚麼見不得人的場面的。   這可難說。不管怎麼樣,至少我們一看就曉得啦。我們都安排好了,那卷帶子等電視台一還回去就馬上借給我們。影帶還沒來之前你就好好考慮吧。小谷站起身,佐貴子她爸的遺體可能還是先別燒的好。看情況搞不好還得請警察調查吧。他低聲笑了笑,走出帳篷。   等機車的聲音遠去,雅也才走出帳篷外面。   該怎麼辦才好?該怎麼做,才能逃離這個局面   正當他忍不住想雙手抱頭時,身後有人叫了聲:水原先生!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美冬站在那裏,手上跟剛才一樣提著東西。   妳沒到避難所去?   因為我有東西要給你。美冬走來雅也身邊,將手上拎的其中一個紙袋遞給他。   這是甚麼?   他想打開,卻被她伸手制止。等一下再打開。   噢,好。謝謝。   喏,美冬凝視著他的眼睛,要不要離開這種鬼地方?   咦   走吧,我們一起走。   雅也屏住呼吸,回視她的雙眼,心臟劇烈跳動。   就在這時,傳來女人的聲音:不好意思一看是先前那個中年女子,拿著紅色塑膠容器,身後跟了一名年紀相仿的女人,手裏也提著塑膠容器。看來是先來過的那名女子叫了朋友一起來。   可以跟你要煤油嗎?   哦,這邊請。雅也正要帶她們前往汽油桶處。   一公升二百五十圓。美冬說話了。雅也吃了一驚看著她。   咦!二百五十圓中年女子看了看自己的容器。   那個是二十公升的,一共是五千圓。   雅也注視著以談公事的口吻說話的美冬。她迅速朝他看了一眼,以眼神示意他不要開口,由她來處理就好。   美冬向兩名女子收了錢,拿過去給雅也。他正想開口跟她說不必收錢哪,她卻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對他耳語道:   不精明一點是活不下去的。   雅也眼睛睜得老大。美冬一個轉身,離開了工廠。   賣油給中年女子的事處理完後,他回到帳篷裏,打開美冬給他的紙袋。紙袋裏是一個盒子,一打開盒蓋,雅也吃了一驚。盒子裏是一台液晶畫面的家用攝影機,還附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請看影片內容。   電池看來是充飽電的,雅也於是將攝影機設定為放映模式,按下播放鍵。   看到液晶螢幕上出現的場景,雅也差點沒失聲驚呼。倒塌的建築物,與這座工廠一模一樣,連主屋都被拍攝進去了。   而   俊郎被壓在瓦礫底下掙扎著的身影也在其中,兩手正游泳似地划動。   畫面緩緩平移,一名身穿綠色厚夾克的高個男子橫越過畫面。   9   木村很猶豫。他手上拿著一張名片,是日本電視台的倉澤克子給的。已經過了兩天,卻沒接到任何聯絡。   你幹嘛毛毛躁躁的?鏡子映出正在化妝的奈美惠一臉不耐煩的表情。她正準備出門上班,工作地點是北新地的酒吧。   我問妳,如果是剪成新聞節目,應該早有消息了吧?後來就一直沒聯絡不是很奇怪嗎?來借的時候明明急成那樣,會不會是沒被採用啊?   那麼擔心就打電話去問問看啊?你不是有名片嗎?   說的也是。   木村也考慮過打電話問。其實,他會苦等聯絡並不是想知道影片何時播放,而是想見倉澤克子一面。   而當然他也想知道那卷影帶結果如何,因為出現了其他想看那卷影帶的人。   昨天,一個叫米倉佐貴子的怪女人來找他。那女人眼神銳利,身上有著不同於奈美惠的另一種風塵味。那女人說她也看到那些災區的照片。   她說,影片裏可能拍到她死於地震的父親,一副傷心落寞的模樣,卻有股演戲的味道。   一聽到他說借給電視台了,米倉佐貴子的神情頓時轉為失望。她說如果帶子回來了請務必聯絡她,還給了他一張名片,上面印的是一家在奈良的公司,也不知道是哪個行業的,名字是小谷信二,旁邊用原子筆寫著米倉佐貴子。   在那之前,請你絕對不要借給別人,請務必第一時間聯絡我們。我們給的謝禮一定會讓你滿意的。女人不斷彎腰行禮。   雖然很想知道令人滿意的謝禮是多少錢,木村沒問便答應了,也許那卷影帶的價值遠超過他自己的預料。他打定主意,謝禮事後再好好來談。   當下要緊的是倉澤克子。   電話借一下哦!木村拿起無線電話的子機一邊站起身,他不想讓奈美惠聽到他與倉澤克子的對話。   躲進盥洗室,木村按下名片上印的號碼。響著待話鈴聲的那段時間裏,他有些緊張。   日本電視台新聞部。接電話的是個男人。   喂,敝姓木村,請問倉澤小姐在嗎?   您找倉澤嗎?她剛好出去了。請問是哪一位木村先生?   我在兩天前借了她一卷影帶,是地震剛發生就拍的。   他以為這麼說對方會立刻明白,沒想到反應不如預期。   影帶?這可能要問倉澤才知道。您說您姓木村是嗎?我會轉告倉澤您打電話來過。這樣可以嗎?對方顯然嫌麻煩。木村希望能得到我會請倉澤克子回電這句回應,卻不敢開口。回答一聲:麻煩您了。便掛了電話。   雖不知剛才那男人在電視台裏是甚麼職位,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那卷帶子在電視台裏並沒造成多大話題,大概沒被採用吧。其實木村覺得那也無所謂,只不過,即使沒採用,還是得要回那卷帶子。而且,倉澤克子答應過要親自歸還的。   10   喂,帶子現在怎麼樣了?佐貴子一進店門,吧檯內的信二劈頭就問。店裏沒半個客人。   說是還沒還。   甚麼時候會還?   那個人說他也不知道啊,他好像也在等對方聯絡。   那個人指的是影帶的所有人木村。來店裏之前佐貴子也打過電話,可能是問得太勤,木村回話的口氣顯得很不耐煩。   都過多少天了,應該去跟電視台問一下吧。   他說問過了,可是找不到負責人。   信二啐了一聲,視線望向吧檯上的一張小月曆。   光憑那張照片,雅也那小子是不會給錢的。   可是他看到照片不是害怕了嗎?你上次是這麼說的。   他害怕是聽到有影帶之後,所以那帶子裏一定有拍到東西,只要拿到那卷帶子,他就只能認栽了。   不如騙他說我們拿到帶子怎麼樣?佐貴子突然想到這個點子。   騙他有甚麼用?他一定會問拍到甚麼。   隨便編呀!就說拍到我爸還活著的證據。   妳以為那樣騙得倒他?那傢伙膽子可大得很。信二點燃一根Marlboro,抽了一、兩口,又按熄在菸灰缸裏。   或許吧。佐貴子心想。在避難所碰面時,雅也對她的態度非常自然。就對待一個失去父親的表姊而言,他的表現幾乎無懈可擊。若是一般人,對一個自己親手殺死的人的女兒,是擺不出那種和善面孔的。   忘了甚麼時候,之前俊郎也常講,水原家工廠要是交給兒子經營,下場也許不會那麼悽慘。   吧檯的電話響起。信二拿起聽筒,不悅的神情瞬間轉為討好的笑容。   你好你好。是,這我知道,這個月中是吧。好的好的。哪裏,我們也正在想辦法。當然,一定會籌到的。是。   佐貴子聽得出那是來討債的。這陣子打來店裏的盡是這種電話,她覺得信二賠不是的語氣也越來越圓滑了。   粗魯地掛上聽筒後,他又板起一張臭臉,從架上拿起一瓶Hennessy,往白蘭地杯倒了兩公分高的酒,狠狠喝了一口。   那人叫木村是不是?再去打一次電話。   我剛剛才打過。倒是那個,要怎麼辦?   那個?哪個?   我爸的遺體。不能再放下去了。   果不其然,信二的臉色變了。想到不知他會罵得多難聽,佐貴子不禁畏縮了。   信二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說了一句:關我屁事。把剩餘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11   倉澤克子讓疲倦不堪的身體癱在廉價長椅上。她已經好幾天沒睡在床上了。依指示前往各個災區、不斷採訪避難所,好一陣子不曾好好洗澡,吃的淨是以機車運來災區的便當。   其實想一想,和她一組的攝影師塩野說:採訪戰地搞不好還沒這麼累。打仗的話,不會有這麼多民眾在這麼大的範圍裏同時受害,採訪目標集中多了。而且交通也會比較方便,搭帳篷的地點也比較好找。   克子沒應聲。塩野老愛抱怨,再者她也沒有回答的力氣。體力已逼近極限,但她自己也明白精神上的損耗遠遠超過肉體。這幾天,他們到底看過幾百人的悲劇了?她發現自己已經漸漸把屍體視為物質而不是人,她甚至開始產生危機意識,深怕自己再這樣下去會精神異常。   手機響了。克子和塩野對看一眼,反正一定是局裏打來的,這次又要叫他們到哪裏去?又會命令他們拍多悲慘的畫面?   這通電話傳達的指令是,大臣將巡視災區,要他們前往採訪。克子覺得這工作很沒意義,叫他們去拍大臣穿著災區工作服作秀嗎。   還有,今天那個叫木村的人又打電話來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搞不清楚,等回局裏我會調查的。   掛斷電話,她將接下來的工作指令轉達給塩野。他也只能苦笑。   從昨天就聽說有木村這號人物打電話找她,她卻一點頭緒都沒有。對方說借了一卷帶子給她,但她毫無印象。   既然對方知道克子的名字與公司,可能是看過名片或類似的東西。來到這裏之後,她給過幾個人名片。雖不至於逢人就給,一旦有人要求又不好拒絕。之前在拍攝某間避難所時,也曾有個年輕女子要走了名片。女子表明自己是志工,過來請他們不要未經許可擅自拍攝受難者。克子還記得那是個美麗的女子,當她看到克子名片上的來頭,點點頭便離去了。   總之,克子並不打算回電話給那個叫木村的人。她沒那種閒工夫。   12   說是從瓦礫堆中撿出必要的東西,其實用一個手提旅行包來裝便綽綽有餘了。幾乎沒有值錢的東西,重要的就只有壽險保單和存摺印鑑。即便是存摺,裏面也沒多少錢。其餘就是幾件替換衣物。   這幾天不離身的厚夾克終於能脫下扔掉了,他找到一件黑色的連帽粗呢外套,雖然是便宜貨,但往毛衣上一套,感覺似乎多少回到了文明生活之中。   要捨棄家園最大的難題,便是被埋在當中的父親遺體。棺材已支離破碎,遺體也損傷處處。在志工與區公所的幫助之下,總算是運到避難所去,但不得已只能以黑色塑膠袋權充棺材。葬儀社那邊沒有任何聯絡,雅也決定置之不理,反正喪葬費用是事後付款。他算準了現在這種局面,葬儀社不可能前來收取守靈夜的費用。因為各地的火葬場都無法使用,葬儀社一定也是亂成一團。   雅也在體育館入口等候,只見美冬迎面走來,身穿牛仔褲搭羽毛背心的尋常打扮,但和之前不同的是,她化了點淡妝。一上妝,更突顯她的美貌。他想,若是頭髮也好好造型,稍加打扮,走在街上應該任誰都會被美冬吸引吧。   久等了。   車呢?   停在大門前。遺體呢?   他以手推車搬運美冬的雙親與幸夫的遺體,志工也一道幫忙。   停在外面的是一輛白色廂型車,側面印有建材行的商號。是美冬主動開口由她去安排車子,但她卻沒解釋車子是從哪裏來的。雅也問她是不是有朋友在建材行。   建材行?怎麼說?   這裏不就寫著嗎?他指了指廂型車的側面。   啊啊,真的耶。哦,原來是建材行的車呀。美冬一副現在才注意到的樣子。   妳從哪裏借來的?雅也問。   秘密。她伸出食指抵住嘴唇。   這樣更令人在意了。   我說雅也,這世界上充斥著物質,車子也是其中之一,我們只是出一點錢,借用這些世界都快裝不下的東西而已,在意這種事也沒意義呀!來,把遺體抬上去吧!   將遺體搬上車後,兩人也上了車。美冬的行李已經在車上了,一共是三個包包,每個都是名牌。   好,出發!坐在前座的美冬說,看上去非常地開心。   雅也內心仍是五味雜陳,一邊發動了引擎。他們的目的地是和歌山,因為她說已經跟那邊的火葬場聯絡好了。   關於那卷影帶,雅也還是一個字也沒問,因為他不敢問。她全都知道。全都知道,卻幫了他。為甚麼呢?因為她險遭強暴時被他所救?或許有這可能,但他不相信這是唯一的原因。不,最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她是如何搶先佐貴子一步取得那卷影帶的?   出發沒多久便遇上塞車。這是預料中事。   去到和歌山火葬完以後呢?雅也問了一直掛在心上的事。   雅也有甚麼打算?   我?沒甚麼打算。   是嗎。既然這樣,就是東京了。到東京去。   東京?   當然,還用說嗎!   雅也不明白為何是當然,但他沒有問下去,反正現在也只能聽她的了。   他打開收音機。天氣預報之後開始播報新聞,報導內容是地震災情,死亡人數已超過五千人,仍有部份死者身分不明。   美冬朝收音機伸手過去關掉開關。   這些已經跟我們沒關係了。說著,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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