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吉祥紋蓮花樓卷四:白虎

第2章 第一章 紙生極樂塔

  後來呢?   空蕩的吉祥紋蓮花樓中燭火搖曳,只聽見些許桌椅搖晃的聲音,有人咬牙切齒地道:你別告訴我封磬是被豬妖附了身,隨後拿了塊磚頭將自己砸昏,然後你就將這劍撿了回來。   另一人正襟而坐臉色從容,淡定道:你真聰明   咯啦一聲,陶器倒地碎裂,面前那人勃然大怒:死蓮花!你不要欺人太甚!快快坦白!角陽村那件事最後的結局為何?   吉祥紋蓮花樓之內,一向什麼也不擺,連喝酒都要把酒杯從桌子底下摸出來的木桌之上,現在放著一塊比黃金還耀眼的軟緞,軟緞上墊著個繡著雜色四季花紋的軟墊,軟墊上放著一個黑檀木嵌紫金絲鏤花座,就像是供奉祖先的牌位般莊重這檀木座上恭恭敬敬地放著一柄劍。   玄鐵色透著青碧,一股子井壁似的清冷光潤,正是相夷太劍李相夷、李大俠、李嫡仙、李門主曾經的那柄愛劍少師劍。

  李蓮花摸著下巴看著那柄被方多病搞得像是先祖牌位的劍:我說我施展一招驚世駭俗、驚才絕豔、舉世無雙、空前絕後的劍招打敗了封磬,白千里對我敬佩得五體投地,雙手奉上此劍,你也不信;我說封磬大徹大悟後悔得生不如死決定自殺,隨後雙手將此劍奉上,你也不信;我說封磬看我是用劍奇才突然欣賞我的根骨,親自將此劍送我,你也不信那麼   他喃喃地道:那就封磬那個有隱疾在身,動手之前突然暴斃身亡你看如何?   李蓮花用一種欣然而期待的眼神看著方多病。不過方多病覺得自己就像隻被餵了一肚子大便的老鼠,這世上居然有人扯謊還欣然期待旁人同意他扯得合情合理?   死、蓮、花!方多病拍案而起,總而言之,你就是不肯說了?沒關係!這件事老子和你沒完!你不說,我總會找到白千里,白千里總會說吧?況且聽說那天萬聖道上上下下幾十人在場,你還當真以為紙能包得住火?

  李蓮花卻道:說的也是。   方多病被他氣得跳腳:你他媽的就會滿口胡扯,總有一天老子會搞清楚你是怎麼弄來這柄劍的!到時候老子再和你算總賬!死蓮花!李小花!李王八   方多病的咒罵對李蓮花而言就如同過耳春風,只見李蓮花從懷裡摸了個東西出來,輕輕地放在桌上:比起少師劍,我現在對這個東西更是好奇。   方多病的注意力立刻被桌上那東西吸引了:這是什麼鬼東西?   李蓮花道:這是王八十從封小七衣兜裡摸出來的紙條,我猜這東西也許不是封小七的,說不定是清涼雨的。   方多病詫異:清涼雨的?這有什麼用?   李蓮花正色道: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你不覺得嗎? 一、第一張紙   李蓮花放在桌上的並不是一張紙條,而是一個紙糊的方塊,方塊上畫著線條,似乎是將那方塊切去了一角。

  方多病瞪眼:這是紙條?字在哪裡?   李蓮花敲了敲桌面:字在它肚子裡。   方多病皺眉:這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用?   李蓮花搖頭: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方塊,這本是張十字形的紙條,上面寫了幾個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   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方多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李蓮花在桌上畫了幾個方框:把那張白紙的中間算成四份,它的上下就只剩下兩份,符合這句話的本意。它說這是一個東西,這東西中間四份,上下兩份,或者中間四份,在中間四份的第一份上頭又有一份,在中間四份的第四份下頭又有一份,能符合它本意的東西就是個方塊。這張十字形的白紙,將一份一份的白紙摺起來,就能摺成一個方塊。他一攤手,或許還有其他形狀的白紙,也能弄成一模一樣的方塊。

  方多病眼神古怪地瞪著那張紙方塊:就算你能用白紙使出一萬種方法弄成這樣的方塊,又有什麼用?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我不知道,所以說,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他縮完脖子之後又很愜意地歪了歪脖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這東西在封小七的衣兜裡,那時候封小七剛剛盜取了少師劍,要幫清涼雨去救一個人。封小七和清涼雨在救人的路上被封磬所殺,少師劍被奪,顯然那個人並沒有得救。我猜這個方塊,和清涼雨要救的人有關。   李蓮花繼續正色道:能讓清涼雨甘冒奇險潛入萬聖道三個月之久,意圖盜取少師劍相救的人,想必很有趣吧。   方多病沉吟:莫非這東西就是救人的關鍵?藏著地點什麼的?或者是藏著什麼破解機關的方法?   李蓮花趕緊道:你真是聰明

  方多病斜眼看著李蓮花:莫非你又想出什麼門道沒有告訴我?   李蓮花又趕緊搖頭:不不,這次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樣。   方多病嗤之以鼻,全然不信:難道你想替清涼雨救人?   李蓮花瞧了那把被當成牌位供奉的少師劍一眼,微微一笑:少師劍不是利器,要說世上有什麼東西非要少師劍才能斬開的話,關鍵應該不在劍本身,而是用劍的人。   方多病大吃一驚:用劍的人?你是指李相夷嗎?李相夷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了,就算清涼雨盜了這把劍也萬萬來不及了。   李蓮花正色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我說關鍵在人,並不是說關鍵在李相夷。   方多病瞪眼:那你的意思是   李蓮花點頭:少師劍剛韌無雙,唯有使劍勁道剛猛異常、尋常長劍吃受不住的劍招,才非要少師劍不可。

  方多病繼續瞪眼去瞧那柄名劍:清涼雨冒死偷這柄劍,難道是送去給一個拿劍當狼牙棒使喚的瘋子?   李蓮花咳嗽一聲:這有許多可能,也許有人要求他拿少師劍換某個人的性命;又或許他以為這柄劍可以砸開什麼機關:又或許這柄劍的材質有什麼妙不可言之處,說不定把它碾碎了吃下去可以救命   方多病忍不住打斷他,怪叫一聲:吃下去?   李蓮花又正色道:又或者這柄劍是什麼武林前輩留在人間的信物,可以換取一個願望什麼的   方多病古怪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不以為忤,從容而坐,半晌方多病喃喃地道:老子瘋了才坐在這裡聽你胡扯,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讀書考功名,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娶公主,老子狗屁事情一大堆,瘋了才跑來這裡他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玩方塊自己玩去,角陽村的事不說就算了!少師劍的事不說也算了!不必坐在這裡費心扯謊給老子聽,老子走了!

  李蓮花道:這個他本想說當朝皇帝只有一位太子,膝下再無子女,莫非近來又新生了公主?如此說來那公主只怕年紀太幼,此事萬萬不可。   李蓮花還沒說完,方多病倒是很瀟灑,當真拍拍袖子,施施然從窗口走了。李蓮花望著他瀟灑的背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當真的時候,你又不信,我胡扯的時候,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李蓮花站了起來,本來是想把那柄劍從那牌位上拿下來,轉念又想,取下來他也不知該放在何處,嘆了口氣後,終還是將它留在那牌位上。   這許多年後,也許少師劍的宿命,就只是留在芸芸眾生為它所立的牌位上憑弔罷了。畢竟持劍的人,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方多病一怒而去,他自是半點也不想去做駙馬,一出了蓮花樓就飛也似的改道前往嵩山少林寺,不想他老子卻比他聰明許多,一早猜中這逆子勢必會往和尚窩裡躲,說不定還要以出家相脅,便派人在嵩山腳下一把將他逮住,即刻送入宮中。

  方而優貴為當朝太子少傅,方多病的老子方則仕則是官拜戶部尚書,皇上近來新認了兵部尚書王義釧的女兒做昭翎公主,又有意將昭翎公主許配於他家,這天降御賜的好事誰敢耽誤?於是八百里快馬加鞭,方多病被家中侍衛點中全身二十八處穴道,連趕兩天兩夜的路,火速送入景德殿。   方多病從沒見過王義釧,雖然他老子在朝中當官,但方則仕住在京城,方多病一直住在方家,成年之後浪跡江湖連家都很少回去,他和他老子都不大熟,更別說是兵部尚書了。王義釧生得什麼模樣他都不知道,王義釧的女兒生得什麼模樣他自然更不知道。   突然要和這樣一位公主成婚,萬一這公主芳齡三十,身高八尺,腰如巨桶,縱然是貌若天仙他也消受不了,於是打從進宮後,他就打定主意要溜。

  方多病被送入景德殿,這是專程給皇帝諭旨待見,卻一時無暇召見的官員暫住之處,景德殿雖不像皇宮裡各式的宮殿那般氣勢磅礡,卻也是雍容大氣,安置官員們的廂房更是裝飾考究。此地與宮城尚有一牆之隔,住在這的人都是皇上點了名要見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見,所以彼此都客客氣氣,不熟的裝熟、熟的自然更是熟到人我難分的境界了。   方多病全身被點了二十八處穴道,一身武功半點也施展不出來,在景德殿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方則仕也不好再讓侍衛跟著他,簡略說了幾句就走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要他乖乖聽話,皇城重地,不得胡鬧,否則為父將有嚴懲云云。   方多病聽話了半日,但見時辰已至深夜,他如何還忍耐得住?當下便從房中悄悄翻開窗戶,摸入後院去也。

  這裡離皇帝和公主尚有些距離,他若能從這裡逃出去,說不準還能在方則仕發現之前逃離京城,而他逃走之後他老子是否會被皇帝降罪,他是半點也懶得去想。二更時分,景德殿這等莊嚴之地,人人行事謹慎,戰戰兢兢,自然從來無人敢在半夜翻窗而出。   方多病武功雖然被封,但身手依然輕盈,自殿中出去,一路無聲無息。月色清明,映照得庭院中影影綽綽,他屏住呼吸,正在確認後門究竟在何處。   咿呀一聲輕響,不遠處木橋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方多病無聲無息地往地上一伏,趴在花叢之中向木橋那邊望去。   一個模糊的身影正在過橋,庭院木橋的花廊上爬滿了藤蘿,裡頭光線黯淡,方多病只依稀瞧出那頭有個人,卻看不出來是什麼人,說不定是景德殿巡夜的侍衛。他耐心地屏住呼吸,紋絲不動地伏在花叢中,依稀已和花木凝為一體。   咿呀咿呀咿呀木橋上慢慢傳來一陣微乎其微的聲響,侍衛在那邊走了半天卻始終沒從橋上走過去,方多病等了許久,覺得有點奇怪,凝神聽了許久,那木橋之上並無呼吸聲。他慢慢地從花叢中起來,有一種莫名的氣氛讓他覺得應該去木橋那兒仔細瞧瞧。   庭院中花木甚盛,夜風沁涼,方多病突然覺得有些太涼了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橋頭   方多病瞪大眼睛看著那木橋,木橋上並沒有人。花廊中懸了一條繩索,繩索上有個圈圈,圈圈裡掛著件衣裳。風吹花廊,那件衣裳在風中輕輕地搖晃,繩索拉動花廊上的木頭,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這是什麼玩意兒?方多病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衣服還在,並且他很快就認出那是件女人的裙子。就在此時,不遠處傳來貨真價實地腳步聲,巡夜的來了,方多病飛快地在那繩索和裙子上下看了幾眼,在裙子之下、木橋之上吊著一樣眼熟的東西。   方多病突然興起個大膽的主意他一把扯下那繩索,連繩索帶衣服一起捲成團揣入懷裡,拾起木橋上的東西,往一側草叢中一跳一滾,又暗伏不動。   巡夜的侍衛很快便從木撟經過,並未發現橋上有什麼古怪。方多病心頭怦怦狂跳,老子膽子不大,還是第一次幹這等傷天害啊呸!這等褻瀆先靈的事,但這件事絕對不簡單,絕不簡單   方多病抄起衣裙的時候知道這是件輕容【注:無花薄紗。宋周密《齊東野語》卷十:紗之至輕者,有所謂輕容。】,這東西極輕所以非常昂貴,能拉動繩索搖晃證明衣服裡還有東西。而另一件他揣在懷裡的東西才當真讓他膽戰心驚那是一張紙條。   一張十字形的紙條,並且留著很深的摺痕它分明曾是一個方塊,只是未曾用漿糊黏好,並又被夜風吹亂了。   他奶奶的這裡離角陽村有百里之遙,離死蓮花現在住的阿泰鎮也有五、六十里地,這可是皇城啊!怎麼也會有這樣東西?   是誰在木橋裡掛了個吊頸的繩又是誰在裡面掛了件衣服?方多病手心漸漸出汗,不管這鬧事的是人是鬼,顯然它的初衷絕不是給自己看的。   它必然是為了給這景德殿裡的某一個人、或某一些人看。方多病在庭院裡蟄伏了一個時辰後,終於作了決定。   第二天天亮。   在景德殿中安排方多病住的房間裡   呵的一聲哈欠,方多病醒了過來,下床穿鞋的同時暗自抱怨著這又小又窄又硬得要命的床,和方氏家裡的不能比也就算了,居然比李蓮花那樓裡的客床還硬,虧得這地方從外表來看還不錯,結果木床做工竟這麼差,真是豈有此理!   洗漱完畢,方多病逛到用膳之處,他數了數,住在景德殿內的官員共有五人,表面上看來並無人身懷武功。   方多病在各人臉上瞟來瞟去,發現他們神色如常,似乎並沒有人發現他昨夜摸了出去。   方公子。前來搭話的似乎是位自西南來的遠官,做官的名堂太長方多病記不住,只知道這位生著兩撇小鬍子的大人姓魯,於是齜牙一笑:魯大人。   魯大人面色猶豫:我有一樣東西,不知為何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不知方公子可有看見?   方多病剛剛起床連口粥都沒喝,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假笑道:不知魯大人何物不見了?   這位西南來的魯大人姓魯名方,年不過四旬,聞言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三分尷尬:這個   是魯大人從家裡帶來的一個盒子。身旁另一位姓李的幫他接話,這姓李的也來自西南,卻說的一口京城腔,昨日我還看見它在魯大人桌上,今日不知為何就不見了。方多病也皺起眉頭:盒子?他頓時風流倜儻地微笑道,不知魯大人丟失的是什麼樣的盒子?若是魯大人偏愛某一種盒子,我可請人為魯大人購回幾個。   魯方大吃一驚:萬萬不可。方氏有錢有勢他自是知道的,方多病即將成為皇上的乘龍快婿他也是知道的,猶疑了一陣,終於窘迫地道,那盒子裡放著我託京城的故友為我家中夫人所買的一件衣裙,我夫人隨我清貧半生,未曾見得輕容結果昨夜那衣裙卻突然不見了。   方多病大吃一驚,他明知魯方有古怪,卻不知道那件衣服竟然是他的,那件吊在繩子上的衣服如果是他的,難道那吊頸繩其實也是要吊到他脖子上?這未免太過奇怪了!魯方不會武功,又是遠道而來,按理來說絕對不認識清涼雨,那為何他的身邊會有一張和封小七身上那張一模一樣的紙條?封小七的紙條肯定是從清涼雨那裡拿來的,清涼雨卻又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莫非難道是清涼雨從魯方這裡拿走的?但不對啊,那又是誰故意偷走魯方的衣服,又故意把那些東西掛在花園木橋之上?   方公子看起來很吃驚。身邊那位和李蓮花一樣姓李的人慢條斯理地道,在道地方遇到竊賊,我也是非常吃驚。   方多病瞧了此人一眼,只見此人尖嘴猴腮,膚色慘白,神態卻很從容,生得雖醜,看著倒不是特別討厭:不錯,這裡是皇城重地,怎會有竊賊?   不不不,並非竊賊,多半是我自己遺落、自己遺落魯方連忙澄清,此地怎會有竊賊?絕不可能。   方多病和那姓李頓時連連點頭,隨聲附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二、第二張紙   魯方遺落的那件衣裙現在就捲在方多病屋裡的被子中,輕容輕薄至極,宛如無物,捲在被中完全看不出來。至於衣裙裡揣著何物,昨夜回來得太晚,他又不敢點燈來看,索性與紙條一起往櫃中一丟諒誰也不敢斗膽來開他的櫃子。   今日方多病和各位大人寒暄之後發現夜已過半,他回到房裡,關上門點亮油燈,把除了那衣裳以外的東西從檯子裡拿了出來。   輕容乃是罩衫,一般沒有衣袋,這件自然也沒有,那東西並不是放在衣兜裡,而是掛在衣角上的。   那是一枝翡翠簪子。   簪子圓潤柔滑,雕作孔雀尾羽之形,華麗豔美,紋路精細異常。方多病盯著這個簪子良久,看得呆了,倒不是驚嘆這東西價值連城,而是這是枝男人用的簪子,這是男簪,不是女簪。   此外就連他這富甲一方的方氏少爺也從來沒見過如此華麗的髮簪,縱然是他的大姨子小姨子只怕也沒有這樣精緻的東西,一等一的選料、一等一的手藝,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輕容上只勾有一枝簪子,別無他物,正如魯方所說,這件衣裳是全新的,不像有人穿過。方多病拎起那條掛在花廊上的繩索,那繩索是用撕開的碎布三股擰成一股編的,還編得似模似樣。昨日他被點了二十八處穴道,如今過了一日,氣血已通,當下抓住繩索略一用力,這繩索居然吃受得住,要用這條繩索勒死或吊死一個人綽綽有餘,卻為何要用它來吊一件衣裳?要吊一件輕容,只怕一兩根頭髮就夠了,何必辛辛苦苦地擰繩索?   古怪、古怪   方多病將特子和繩索丟進櫃中,又把那張紙條摸出來端詳,   這紙條他昨日已經看過了,裡面的確也寫著幾個字,卻不是什麼什麼上一下一、上二下二的,紙條裡寫著兩個字九重,然後就沒有了。方多病拿著紙條按著上面的摺痕疊了幾下,果然可以輕鬆拼成一個方塊,方塊上也劃著幾條線條,位置和李蓮花那個差不多,不知所謂。   風吹燭火,火光一陣搖晃。方多病收起紙條,窗外迴廊懸著幾盞燈籠,風中飄動,燈光很是黯淡,他揉了揉鼻子,長夜漫漫,獨坐無聊,還是翻本書出來看看,他方大少雖然不拘小節,卻是文武雙全滿腹經綸,絕不是單會舞刀弄槍而已。   這房裡有個書櫃,方多病慢吞吞地走過去,抬起頭對書目瞧了幾眼,只見書架上放著數十本書,大都是《詩經》、《論語》之流,在一排書目之後,隱隱約約橫擱著什麼東西,他探手到書本後面,把藏在後頭的東西拽了出來,抖了抖,   燈下微略飄了陣灰塵起來,這東西顯然放在這裡有段時間了,方多病嫌棄地將它拎遠點揮了揮,等灰塵散盡以後仔細一瞧這也是本書。   模樣是書,倒並非真的是一本書,而是本裝訂好的冊子。方多病將油燈拿了過來,這書上卻無什麼春宮淫畫,也不是什麼武功秘笈,令他非常失望。   冊子上許多頁都是空空蕩蕩,一個字沒有,任煙燻火烤都沒見什麼字冒出來,只在開頭那頁寫了三個大字極樂塔,第二頁畫了一些依稀是蓮花、珠子、貝殼之類的東西,那筆法差勁得很,比之他的神來之筆自是遠遠不如,比之李蓮花的鬼畫符也尚差三分,除了蓮花、貝殼之外,第三頁還畫了六隻奇形怪狀的鳥,此外空空如也,一個字也沒有。   方多病把那冊子翻看了三、五遍,實在無啥可看,只得往旁一丟,人往床上一躺,眼睛還沒閉上,突見樑上影子一晃,有人影自屋頂上飄然而去。   方多病飛身而起,一時驚呆了,在他翻看東西的同時,居然有人能在這等時分、這種地方伏在屋頂窺視,最重要的是他竟沒聽到半點動靜這世上當真有此能人?   那人是誰?他看到了什麼?這人就是偷了魯方他老婆的衣服又故意掛在木橋上的人?如果這人有如此武功,又為何要做這等無聊之事?   方多病呆了一陣,忍不住全身起了一陣寒意,這人知道那件衣服在他這裡,若是明天傳揚出去,他要如何對魯方解釋?過了一會,他縱身而起,上了房樑,房樑上滿是灰塵,沒有任何落腳的痕跡,再抬頭望去,屋上有個天窗。他悄悄從天窗鑽了出去,伏在自己房頂上,凝目向下望去。   房裡燈火明亮,自己沒有防備,若是不怕被巡邏的侍衛發現,躲在此處偷窺也未嘗不可,但是方多病發現天窗之下有數根房樑擋住視線,房裡雖然明亮,卻並不容易看清楚底下的狀況。轉頭再看房頂,房頂上久經風吹日曬,塵土有些已積成了泥土,只看得出隱約有擦過的痕跡,卻看不出腳印。   方多病輕輕一個翻身,落入天窗之中,十指攀住窗沿,一目掃去,心裡微微一沉他剛才還先在房頂上伏過,留下的痕跡卻比原先在房頂上的深多了。   莫非方才屋上那人真能身輕如燕?方多病鬆開手指,自天窗躍下,越想越是糊塗,轉過身來,呆呆地在桌邊坐下。燭影繼續搖晃,隨即輕輕爆了一個燭花,方多病給自己倒了杯茶,突然一怔方才自己的影子是在左手邊,現在影子卻跑到右手邊去了。   油燈從右邊變到了左邊。誰動了油燈?   方多病順著左邊看過去,身上的冷汗還沒乾,突然又覺得更冷了些。那本鬼畫符一樣的冊子,被他隨手扔在另一張太師椅上,此時卻不見了。   他驀地站起,僵硬地站在屋中,游目四顧,將屋裡每樣東西都確認一遍床榻上整整齊齊,書櫃上的書和方才一樣亂七八糟,他帶來的幾件衣裳依舊橫七豎八地丟在打開的箱中,一切似乎都和原來一模一樣。   只有一本冊子不見了。   方多病一身武功,在江湖中闖蕩,不知經歷過多少稀奇古怪的場面,死裡逃生過三五回,從來沒有一次讓他冒出這麼多冷汗。   沒有屍體,只是不合理。這裡是景德殿,被盜的女裙、吊頸的繩索、偷窺的人影、消失的小冊子   彷彿在景德殿中,皇城內外,飄蕩著一個難以阻擋的影子,那影子正一步一步做著一件陰森恐怖、充滿惡意的事,如果讓他完成了,必定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但誰也不知道他是誰,誰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方多病轉過身來打開櫃子,櫃子裡的髮簪和繩索還在,不知是因為他伏在天窗看不清楚東西在哪,或是他故意將東西留下,反正那本冊子不見了,玉簪子和繩子還在。   床上一如原狀,顯然女裙還在裡面。那本小冊子雖不知是什麼東西,但在他心中一定比自己昨天晚上撿到的東西重要得多。   他奶奶的!方多病重重坐了下來,咬牙切齒,老子在這裡撞鬼,死蓮花卻不知在哪裡風流快活,等老子從這裡脫身,定要放火將蓮花樓燒了,看死蓮花如何將它補好!   窗外的暗紅燈籠仍在搖晃,今夜風還不小。      起風的時候,魯方正坐在屋裡對著空蕩蕩的桌子發呆。   那件衣服其實是給他小妾的,不過這對魯大人來說算不上什麼太大區別,他生性膽小,倒也不敢貪贓枉法,一件輕容千金之價,他買不起。但為何會有人知道他有這件衣服,又無聲無息地從他這裡偷了去,他真是死活想不透。   何況是到景德殿這種地方來偷。   難道這只是個巧合?那件衣服的來歷魯方心中正自發毛,惴惴不安,突然聽到窗外有窸窣之聲。他向外一看,驀地瞪大眼睛,口角瑟瑟發抖,全身僵直,差點沒昏厥過去   窗外的花園之中,有一團東西在爬。   那東西穿著衣服,是個人形,有些許毛髮,姿態古怪地在地上扭動,彷彿全身扁平地在地上蹭,肩頭四肢卻又時不時向四面八力蠕動,與他前行的方向又不一致。   咯咯魯方喉頭發出古怪的聲音,驚恐過頭反而開始胡言亂語,全然不知自己該幹什麼,想哭又想笑,哈哈   那團人形的東西驀地轉過頭來,魯方只見陰暗的花叢中一雙眼睛發著綠光,那萬萬不是人的眼睛,在那個頭的頸側還有團碩大的肉團不住扭動,模樣既恐怖又噁心。   哈哈哈哈魯方指著那東西頓時狂笑起來,哈哈哈哈哈那團古怪的東西穿著件女裙,嶄新的女裙上沾滿了泥巴和枯枝碎葉,他見過那裙子、他見過那裙子!   他知這是誰偷了他的輕容了!是鬼!是那個死在極樂塔中的女鬼!   哈哈哈哈,魯方笑得往地上一坐,既然女鬼索命來了,那他還逃得了嗎?哈哈哈哈哈哈   魯方這廂在屋裡狂笑,聲傳四野,很快侍衛婢女便匆匆趕來,只見魯大人坐在地上,笑得涕淚齊流,口吐涎水,不由大驚,齊聲驚叫:魯大人!   那與魯方交好的李菲李大人也匆匆趕到,方多病道路不熟,繞了幾條冤枉路才找到魯方的屋子,頓時與旁人一起目瞪口呆地看著魯方發瘋。   魯方真的瘋了。   這讀書人發瘋也發得別具一格,這位魯大人咯咯直笑,直到全身脫力,便不說話。   方多病張口結舌、莫名其妙,他斜眼瞟見李菲那張本來就白的猴臉,變得更加慘白,大夫趕到後,眾人將魯方扶到床上,經過一番醫治,將魯方自咯咯直笑醫到笑面無聲,卻始終不解這好端端的人怎會突然發瘋?   方多病轉頭向窗外張望,他有種直覺,魯方多半是看到了什麼。他沒看到究竟是什麼東西上了他的屋頂,盜走了那本冊子,或許魯方看到了,然後他就瘋了。莫非老子沒瞧到也是件好事?方多病悻悻然,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魯方發瘋的事隔日便傳得沸沸揚揚,景德殿中氣氛本就微妙,此時人人自危,不知魯方是否中了邪,萬一那邪物仍在殿裡遊蕩,一旦摸黑撞上了自己,豈非晦氣至極?頓時殿內那燒香拜佛的風潮就起來了,有些人拜的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有些人拜的是阿彌陀佛如來佛祖,還有些人拜的是什麼舍利弗、摩訶目犍連、摩訶迦葉、摩訶俱希羅等諸大弟子,可說是博學廣識、精通佛法。   方多病恭恭敬敬地在房裡掛了張少林寺法空方丈的畫像,一本正經地給他燒了三炷清香,心中卻想那死蓮花不知去了何處,早知老子會在這裡撞鬼,當初就該在那烏龜窩裡喝酒喝到死蓮花家破人亡才是,怎可輕易就走了?失策、大大的失策。   方多病燒完香後,被婢女請到偏廳,說是有要事要宣佈。偏廳裡站著一排人,前面有幾個公公站著,看模樣都是內務府的人。   內務府已請了最好的法師,這就會到景德殿作法,還請諸位不必緊張。景德殿也歸宮中內務府管理,不過這裡的食宿十分簡單,看不到什麼皇宮大內奢華之風,每日都是清粥小菜,花不了幾個錢。   法師?方多病心中一樂,找不到那東西的痕跡,弄個法師來作法也是不錯,萬一萬一真是那玩意呢?   不錯,是位最近在太子那邊大紅大紫的法師,尊號叫做六一法師,據說能知過去未來,呼風喚雨,在太子那抓到了好幾隻小鬼呢主管景德殿的是內務府一位姓王的二等太監,平時也少來,十天半個月才露個頭,聽說他在宮內也忙得很。今日王公公親自前來,就是為了宣佈六一法師的事,安撫人心,   哦能呼風喚雨,抓小鬼的法師。方多病興致盎然:那法師什麼時候來?   午後就到。   李菲坐在一旁沉默不語,另三位大人和方多病並未說過話,自然也是坐在一旁一言不發。   方多病心情一好,對著李菲身邊一人笑瞇瞇地道:這位大人看著眼熟得很,不知那位大人知情識趣,即刻自報家門:下官趙尺,忝為淮州知州。   方多病雖然不是官,人人卻知他即將成為皇上的乘龍快婿,自然非自稱下官不可。   方多病哦了一聲,是個大官,接著瞟向另一人:這位大人看著也眼熟得很   另一人與趙尺一般識趣,忙道:下官尚興行,忝為大理寺中行走。   方多病一怔,那就是個小小官。   第三人不等他眼熟,便自己說道:下官劉可和,工部監造。   方多病奇道:幾位都是一起被皇上召見的?   四人面面相覷,李菲輕咳一聲:不錯。   方多病更加好奇了,皇上召見這幾位風馬牛不相及、官位大小不等的官員進京來幹什麼?見他一臉驚奇,那位知情識趣的趙大人便道:皇上英明睿智,千里傳旨,必有深意,只是我等才疏學淺,一時無法體會而已,見得天顏,自然便明白了。   方多病聽得張口結舌,心中破口大罵道趙尺狡猾,分明這五人知道皇上召見是為了什麼,卻偏偏不說。   當今皇上倒也不是昏君,要見這五個做官做到四面八方、五官相貌無一不醜的官員,還乾巴巴地將人一起安排在景德殿,必定有要緊的事,說不定皇上想知道的事,與那神出鬼沒嚇瘋魯方的怪東西有關呢?方多病突然打了個冷戰,要是真的有關,他老子和皇上等等一干人,豈非危險得很?   時間在各位大人不著邊際的寒暄中過去,食用了一頓不知其味的清粥小菜,只聽門外一聲傳話:六一法師到   屋裡的五人紛紛抬起頭來,方多病筷子一拍,目光炯炯地盯著門口,暗忖這六一法師究竟是與茅山道士同宗,或是與法空和尚合流   接著那六一法師就走到了門口。 三、六一法師   六一法師走到門口,方多病先是一怔,隨後張口結舌,露出了個極為可笑的表情。那六一法師正溫文爾雅地對著他微笑,來人皮膚白皙卻略略有些發黃,眉目文雅清秀,不胖不瘦、不高不矮,身著一件灰衣,上面還打了幾個補丁,不是李蓮花又是誰?   趙尺彷彿對六一法師非常信服,立刻端端止正站了起來,大家也隨之站起:久仰久仰,法師請坐。   李蓮花對著趙尺點了點頭,一副法力高深異常的模樣:聽說魯大人中了邪?   趙尺忙道:正是,魯大人昨夜在房中靜坐,不知何故突然中邪瘋癲,至今不醒。   李蓮花揮了揮衣袖,對看著他的幾人頷首致意:魯大人身在何處,還請帶路。   李菲頓時站了起來,他的目光不住在李蓮花身上打轉:法師這邊請。   方多病呆在一旁,眼睜睜看著李蓮花跟在李菲身後向魯方的房間走去,半眼也沒瞧向自己,悻悻然想:他竟然連太子也敢騙   過不了多久,李蓮花和李菲又從魯方房中回來,方多病涼涼地看著他們,看李菲那表情,就知道法師雖然神力無邊,但還是沒把魯方治好。   李蓮花走回廳堂,一本正經地道:此地被千年狐精看中,即將在此築巢,若不作法將那千年狐精騙走,只怕各位近期之內都會受狐精侵擾,輕者如魯大人一般神志不清,重者則會有血光之災。   李菲一臉慘白,聽著六一法師的話,一言不發,趙尺卻道:既然如此,還請法師快快作法,將那千年狐精趕出門去,以保眾人平安。   李蓮花又道:嗯本法師將於今夜子時在此作法擒拿狐精,除留一人相助之外,其餘眾人都需離開景德殿,法壇上需上好佳釀一罈,四葷四素祭品,水果若干,桃木劍一支,符紙若干張,好讓本法師順利作法。   李蓮花的這些要求在來前便已提過,王公公已將東西準備齊全,李蓮花微笑問道:今夜有誰願留下與我一同作法?   方多病甕聲甕氣地道:我。   李蓮花恭恭敬敬地給方多病行了一禮:原來是駙馬爺,今夜或許危險   方多病兩眼翻天:本駙馬從來不懼危險,一貫為人馬前之卒、出生入死、赴湯蹈火、螳臂擋車、一夫當關在所不惜。   李蓮花欣然道:原來駙馬經歷過許多歷練,我看你龍氣盤身、天庭飽滿、紫氣高耀、瑞氣千條,狐精自是不能近身。   方多病陰陽怪氣地道:正是正是,本駙馬瑞氣千條,狐精野鬼之流、千變萬化之輩近了身都是要魂飛魄散的。   李蓮花連連點頭:原來駙馬對精怪之道也頗為精通。   幾位久經官場,眼看方多病滿臉冷笑,便知新科駙馬對六一法師頗有微詞,一個是皇上眼裡的駙馬,一個是太子跟前的紅人,自是人人盡快託詞離去,不消片刻,四人便走得乾乾淨淨。   人一走,方多病便哼了一聲,李蓮花目光在屋裡轉了幾圈,選了張椅子坐了下來,偏偏他選的椅子就是方多病方才坐的那張。   方多病又哼了一聲:你怎麼來了?   我發現封小七的那張紙是貢紙,所以便來到京城。李蓮花居然沒有說謊,微笑道,然後我翻了一戶人家的牆,結果那是太子府。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人,太子端了一杯酒在賞月   方多病本來要生氣的,聽到這裡卻忍不住笑出來:他沒將你這小賊抓起來,重重地打上五十大板?   李蓮花摸了摸臉,若有所思地道:不、不太子問我是何方法師,可是知道他府中鬧鬼,這才特地顯聖,騰雲駕霧於他的花園   方多病猛地嗆了口氣:咳咳咳咳咳   李蓮花繼續微笑道:我看與其做個小賊,不如當個法師,於是起了個法號,叫做六一。   方多病瞪眼道:他就信你?難道太子在宮中這麼多年沒見過輕功身法?   李蓮花微笑道:我看太子身旁的大內高手,只怕都不敢在太子面前翻牆。   方多病呸了一聲:他真的信你?   李蓮花嘆氣道:他本來多半只是欣賞六一法師騰雲駕霧的本事,後來我在他花園裡抓到幾隻小山貓,那幾隻東西在他花園裡撲鳥籠裡的鳥吃,又偷吃廚房裡的雞鴨,鬧得太子府雞犬不寧。之後他就信我信得要命,連他貼身侍衛的話都不聽了。   方多病咳嗽一聲,重重嘆了口氣:難怪史上有巫蠱之禍,如你這般歪門邪術也能深得信任,我朝亡矣、我朝亡矣   李蓮花道:非也、非也,我朝天子明察秋毫,英明神武,遠可勝千里、近可觀佳婿,這是區區巫蠱能亡之   方多病大怒:死蓮花!如今你當了法師,這景德殿的事你要是收拾不了,回去之後看太子不剝了你的皮!   噓李蓮花壓低聲音,魯方怎會瘋了?   方多病怒道:我怎會知道?之前他還好端端的,昨天他就突然瘋了,我又不是神仙,鬼知道他怎麼會瘋了?你不是法師嗎?   李蓮花悄聲道:你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瘋,怎會留在這裡當駙馬?   方多病一怔,李蓮花的眼角挑著他,你發現了什麼?   方多病一滯,深深咒罵這死蓮花眼神實在太利:我發現了件衣服。   李蓮花嘖嘖稱奇:衣服?   方多病終於忍不住將他前幾日的見聞說出來:我在後院的木橋上發現有人將一件輕容吊在繩圈裡,就如吊死鬼那般。   李蓮花更加嘖嘖稱奇:那衣服呢?   方多病悻悻然道:被我藏了起來。   李蓮花微笑著看他,上下看了好幾眼:你的膽子果然很大。   方多病哼了一聲:你當人人如你那般膽小如鼠那件衣服是件輕容的單衫,女裙,衣服是魯方的,卻不知被誰偷了,吊在木橋上,隔天魯方就瘋了。   李蓮花若有所思,喃喃地道:難道魯方對那衣服竟是如此鍾情真是奇了。   方多病想了想:那衣服說是給他老婆帶的,就算魯方對老婆一往情深,衣服丟了,老婆卻沒丟,何必發瘋呢?   李蓮花欣然道:原來那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方多病斜眼看李蓮花在椅子上坐得舒服,終究還是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下去:昨天晚上,有夜行人躲在我屋頂上窺探。   李蓮花微微一怔,驚訝道:夜行人?你竟然沒發覺?方多病苦笑,李蓮花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   方多病問:怪不得什麼?   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怪不得打從今天我看見你開始,你就一臉像踩了大便似的   方多病大怒,從椅子上跳起,又道:那人武功確實很高。   何以見得?李蓮花虛心求教。   夜行人在我屋頂窺探,我半點也沒發覺屋頂上有人。方多病洩氣的道,等我看到人影衝上屋頂,他又進了我的屋子偷了我一本書。   一本書?李蓮花目光謙遜、語氣溫和、求知若渴地看著方多病。   方多病比劃了一下:我在房裡的書架上發現了一本小冊子,裡面有古裡古怪的畫,封面寫了三個字極樂塔。我看那本子裡沒寫什麼就扔在一邊,但等我從屋頂上下來後,那本小冊子便不見了。他重複了一遍,那本小冊子便不見了,油燈還從右邊變到了左邊。   沒看到人?李蓮花微微皺起了眉頭。   沒有!方多病冷冷地道,我只看到個鬼影,人家上了我的房進了我的屋動了我的油燈拿了我的東西,我卻什麼也沒看見。   然後魯方就瘋了?李蓮花白皙如玉的手指輕輕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敲了幾下,抬起眼睫,你沒看見而魯方看見了?   方多病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嘆了口氣:我也是這麼想。   有什麼東西居然能把人活生生地給嚇瘋了?李蓮花站起身來,在屋裡慢慢踱了兩圈,自然不是鬼鬼最多要你的命,不會要你的書。   方多病低聲道:但有什麼東西能把人嚇瘋呢?   李蓮花皺起眉頭,這當真是件古怪的事。   方多病涼涼地道:古怪是古怪,但只怕並不是什麼千年狐精作怪,不知六一法師今晚要如何抓到那隻千年狐精呢?   我要先去你的房間看看。李蓮花如是說。   方多病的房間一如昨夜,只是那裝衣裳的木箱被多翻了幾遍,那些柔軟如雪的綢衣、精細絕倫的繡紋被揉成一團丟在地上。李蓮花以欣賞的目光多看了兩眼,方多病隨即翻開被子,把捲在被子裡的輕容翻了出來。   那果然只是一件普通的罩衣,並沒有什麼異樣。李蓮花的手指輕輕點在罩衫的衣角:這裡   那輕容罩衫的袖角有一個圓形的小破口,那衣裳很新,這破口卻略有扯動的痕跡,也有些發白。   方多病驀地想起,連忙把那孔雀尾羽的玉簪和繩子拿了出來:這個這個,這東西原來掛在衣服上。   李蓮花慢慢拾起那枝玉簪,食指自簪頭緩緩劃至簪尾,筆直尖銳、平滑如鏡、光潤細膩。   這個東西李蓮花慢慢地說,沒有棱角,是怎麼掛上去的?   方多病一怔,他把衣服捲走的時候翻成一團在懷裡,再打開的時候玉簪就掉了下來,他怎麼知道這東西是如何掛上去的?的確,這孔雀尾羽的玉簪頭端圓潤扁平,沒有棱角,所雕刻的線條又流暢細膩,它是怎麼掛在輕容上的?   唯一的解釋是這樣。李蓮花將玉簪簪尾對準輕容上的破口,將它插了進去,是這樣,有人把它插進去,而不是掛著。接著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有人曾經拿著玉簪扎衣服,如果這人不是與這衣服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是要扎穿這衣服的人不管他扎的時候衣服裡究竟有沒有人總之,他要扎的應該是衣服的主人。   李蓮花頓了一頓,又慢吞吞地說:或者是這樣他將玉簪拔了起來,自袖子裡往外插,齊尾穿過破口露到外面:這樣。   方多病看得毛骨悚然,吞吞吐吐地道:這個這個   這就是說這衣服是有主人的,衣服的主人自己拿著玉簪往外扎入,不知這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扎破了自己的衣袖。李蓮花聳了肩,不管是哪一種,總而言之,這衣服是有主人的。   這衣服是有主人的,而它的主人顯然並不是魯方。魯方既然要把這衣服送給他老婆,自然不會將它扎破,並且那破口看起來並不太新,不像是昨夜扎破的。   以我之見李蓮花沉靜了好一會兒,還是慢慢地道,如果是這樣插他將玉簪往裡插在衣袖上,因為簪頭比較重,衣服掛起來的時候,它會掉下去。他緩緩拔出玉簪,將它自袖內往外插:而這樣衣袖兜住簪頭,它就不會掉下來。   所以這件輕容掛在木橋上的時候,這枝簪子就插在它的衣袖裡?方多病失聲道,所以這不是件新衣服,它其實不是魯方的。   李蓮花頷首:這枝玉簪多半不是魯方插上去的。   魯方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這件衣服。方多病恍然,那麼就可以解釋為何有人要偷走衣服了這件輕容不是他的,有人偷走衣服,將玉簪插回衣袖裡,都是要提醒魯方,這件衣服不是他的,提醒他不要忘了是從什麼地方得到它的。   不錯。李蓮花嘆了口氣,這件衣服上什麼都沒有,輕容雖然貴得很,但萬萬沒有這枝玉簪貴,絕不會有人為了一件衣服裝神弄鬼,魯方必定見過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在什麼不可告人的地方得到了這件衣服他自己心虛,所以被人一嚇就給嚇瘋了。   方多病沉吟:魯方曾說他是丟了一個小盒子,說不定這玉簪和輕容是放在一起的,也不一定是他特地帶來嚇魯方的。   李蓮花微笑道:這不要緊,魯方雖然瘋了,李菲不還清醒嗎?魯方那不可告人的事,李菲多半也知道。   方多病嗤的一聲笑,大力拍了拍他的肩:有時候你也有老子一半的聰明。   這時,王公公指揮一群小侍衛,將李蓮花開壇作法的各種東西抬了進來,吆喝一聲,放在魯方窗外的花園之中,一群人邁著整齊的步伐,很快進來,又訓練有素地很快退了出去。   王公公顯然對景德殿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他唯一的注意力無疑只用在皇上有意指婚的方大人長子上,而這位長子顯然也沒有給他留下太深的印象。深居宮廷之中讓這三十多歲的太監臉上死板僵硬,目光高深莫測,對方多病和李蓮花各看了幾眼,便稱退而出。   這日方才黃昏,而景德殿中已只剩方多病和李蓮花兩人。四面一片寂靜,這地方房屋不多,庭院倒是不小,隔幾道牆便是皇宮,花木眾多,十分僻靜。   李蓮花一本正經地將香爐擺上,點了三柱清香,那四葷四素的菜肴擺開來,雖然冷了,卻還是讓許多天一直吃清粥小菜的人食指大動。方多病撈起塊蹄膀就開始啃:你打算怎麼對付李菲?   李菲?李蓮花斯斯文文地拿了筷子去夾碟子裡的香菇,慢吞吞地道,李大人我不大熟,又沒有駙馬的面子,怎好輕易對付?他將那香菇嚼了半天,又慢吞吞地從那盤裡面挑了一隻蝦米出來,你居然沒有生氣?   方多病剛才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倒是把他那駙馬什麼的事情略過了:死蓮花。   李蓮花揚起眉頭:嗯?   方多病從懷裡摸出那張紙條:這個你從烏龜殼裡出來,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李蓮花眼神微動,從袖裡抽出封小七那張,兩張紙條併在一處,只見紙上的摺痕全然一模一樣,只是方多病那張小了些,紙上的字跡也是一模一樣。   這兩張東西顯然出自於同一個地方。   九重?李蓮花思索了好一會兒,清涼雨甘冒奇險,是為了救一個人,此人他不知救成沒有,便和封小七一起死了,封小七身上有一張紙條。魯方丟了一個盒子,盒子裡有件來歷不明的衣服,魯方瘋了,那件衣服掛在庭院中,衣服下面也有一張紙條也許   李蓮花慢慢地道: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這件事本來應該是另外一個樣子。   方多病已經忍不住插嘴:清涼雨和封小七死了那是因為封磬殺了他們,關這紙條屁事   不錯,清涼雨和封小七的喪命是因為封磬殺人。李蓮花道,但若不是封磬殺了他們,他們是不是也會被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所殺呢?清涼雨要救誰?這張紙條究竟是他們生前就有的,或者是死後誰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入封小七衣袋的?   方多病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你要知道清涼雨雖然死了,但封小七當時並沒有死,他們被封磬追殺的時候那殺豬的不是還看到了嗎?封小七還被殺豬的救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才自己上吊自殺的。如果這是死後放入的,那殺豬的怎會不知道?   不李蓮花微微一笑,這或許正是紙條出現在封小七衣袋而不是出現在清涼雨衣袋的原因有人也在追蹤清涼雨和封小七,但他晚了一步,等他追到封小七的時候,清涼雨已經身亡並且給埋了,封小七奄奄一息。於是這人便將原本要放在清涼雨身上的紙條放入了封小七衣袋裡。殺豬的自然是不會武功,一天裡又有大半時間不在家,要在奄奄一息或者已經上吊自盡的封小七身上放一張紙打什麼難的?   方多病語塞,這的確也有些可能:將一張破紙放在封小七衣袋裡能有什麼用?   同樣的,把魯方那件衣服掛在花園裡能有什麼用?但就是有人把它掛在那兒了。李蓮花溫和地道,魯方那件事按道理應該是這樣魯方死了,魯方老婆的衣服被掛在花園裡吊頸,衣服裡扎著玉簪、衣服下丟著紙條。但魯方該死的那天你卻在景德殿附近東奔西跑的,以我所見,初到景德殿時,你必定是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逃跑,東張西望、半夜翻牆瞎摸之事自是非做不可於是魯方本要死的,被你莫名攪了局,稀里糊塗地那一晚並沒死成。   方多病張口結舌:你是說老子在花園裡摸索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人準備要殺魯方,但他看到老子摸近,所以就沒下手?不過老子當時全身武功被禁,要殺老子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阿。   李蓮花皺起眉頭:若是旁人,那自然也就殺了,但你是駙馬,你若突然死了,你老子、你老子的老子、你老婆、還有你老婆的新爹豈能善罷甘休?   方多病嗆了口氣:咳咳那老子若不是駙馬,豈非早就死了?   李蓮花極是同情地看著他,然後十分欣賞地道:恭喜恭喜,可見這公主正是非娶不可的。   方多病呸了幾聲:那既然那魯方沒死成,衣服怎會還掛在橋上?   人家掛了衣服,擺好陣勢,剛要殺人,你就摸了出來,人沒殺成也就算了,還眼睜睜看你把東西收走了。李蓮花嘆息,我若是兇手,心裡必定很生氣。   方多病張口結舌,哭笑不得:難道老子半夜撞鬼,看見衣服在橋上上吊這全然是場烏龍?   李蓮花正色道:多半是,所以人家隔天夜裡就到你屋頂上窺探,合情合理。方多病呆了好一陣子:老子收走了衣服,他當夜沒殺魯方,又沒法把衣服還回去,魯方發現衣服不見,打草驚蛇,於是隔天晚上老子在房裡無聊的時候,他又找上魯方,然後魯方就瘋了。   李蓮花連連點頭:如此說法,較為合乎情理。   如此說法方多病順著李蓮花的話說了下去,這就是個連環套,清涼雨和封小七死了,有人在封小七身上放了張紙條;魯方瘋了,也有人放了張紙條,這紙條必定是意有所指。   李蓮花手中的筷子微略動了一下,突然伸到方多病面前那盤鹵豬蹄膀裡夾走了一個板栗:就目前看來,像一種隱晦的威懾。   威懾?方多病下筷如飛,將鹵豬蹄膀裡的板栗全部挑走,威懾得魯大人魂飛魄散,景德殿中人心惶惶?   李蓮花眼見板栗不見,臉上微笑八風不動,持筷轉戰一盤紅燒魚,下筷的速度比方多病只快不慢,他邊吃邊說,語氣居然和不吃東西時毫無差別,讓方多病非常不滿:清涼雨要去救一個人,魯方得了件來歷不明的衣服,我猜那個人和那件衣服多半是同一件事。他扔紙條的用意多半是   李蓮花舉起筷子在脣前吹了口氣,悄聲道:知情者死。所以凡是可能知道這件事的人要嘛閉嘴永不追究、要嘛死即便是如魯方這等稀里糊塗不知深淺,要將東西拿回去送給夫人的小角色,也是殺無赦。   方多病也悄聲道:留下的紙條就是一種標誌。   李蓮花滿意地點頭,不知是對那盤紅燒魚很是滿意或是對方多病的說辭很是滿意:只有知情者才明白紙條的含義,如你我局外之人自然是看而不懂的。   方多病不愛吃魚,看著李蓮花吃魚有些悻悻然:不知道清涼雨要救的人和魯方要送老婆的衣服又是什麼關係,他要隱藏的究竟是什麼樣稀奇古怪的秘密?   李蓮花吃完了那條魚,很是遺憾地咂咂嘴,他不太喜歡豬肉,方多病卻喜歡:這兩張示威的紙條,都是金絲彩箋。李蓮花指著紙條上隱約可見的金絲和紙條邊緣極細的彩色絲絮,這是貢紙,並且這種貢紙在袞州金蠶絕種之後就再也沒有生產了。微微一頓後,他慢吞吞地繼續道,袞州金蠶絕種,那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這兩張紙條竟是一百多年前寫的?方多病大奇,一百多年前的紙到現在還留著?   李蓮花更正:是一百多年前的貢紙,這兩張紙,是在皇宮之中書寫的。   方多病啪的一聲扔下筷子:他奶奶的,莫非派人來裝神弄鬼、嚇瘋魯方的居然來自皇宮大內?   李蓮花連連搖頭:不是、不是,你要知道,皇上突然召見魯方、李菲、趙尺、尚興行,劉可和幾人,絕非一時興起,必有要事。皇上若只是要殺人滅口,那個方法許許多多、千千萬萬,比如恩賜幾條白綾或者派遣大內侍衛將這五人一起殺了,再放一把大火燒了景德殿,對外說失火,誰敢說不是?但他只是嚇瘋了魯方,留下一張紙條,所以不是皇上派來的。   方多病嗯了一聲,從袖中摸出他那支玉笛,在手中敲了兩下:那只剩一種可能,他留下紙條的目的,就是為了恐嚇所有知情人,讓他們閉嘴,一旦讓他發覺有誰知情,格殺勿論,無論是誰都不能知道那個秘密,甚至包括皇上。   李蓮花連連點頭:這是個絕大的秘密,或許是個一百多年前的機密。   絕大的秘密要查,那千年狐精可還要不?牆頭突然有人悠悠地道,若是不要,讓我早早提回去剝了皮吃了。   方多病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只見庭院的牆頭坐著一位粉嫩的胖子,生得就如同一個小饅頭疊在一個大饅頭上那麼渾圓規整,這胖子背上背著個胡琴,手裡捏著隻渾身長毛的東西,看那東西軟軟的一動不動,也不知給捏死了沒。李蓮花卻對來人文質彬彬地一笑,就像是他一直都這麼知書達禮似的:邵少俠。   方多病一聽邵少俠這三個字,哦的一聲恍然大悟,這人就是萬聖道封磬的弟子邵小五,那個早就知道師父不是東西,師妹和人私奔卻故意裝作不知的奸人:你原來是個胖子。   那白裡透紅的胖子悠閒地坐在牆頭:多愁公子方多病好大的名氣,原來卻是個瘦子。   方多病哼了兩聲,望天翻了個白眼,本公子玉樹臨風、風度翩翩,豈可與一兩個饅頭一般見識?他故意並不生氣,對著邵小五橫豎多看了幾眼:邵少俠好大的本事,不知前來景德殿有何貴幹?   邵小五大喇喇地看著方多病,也橫豎瞧了他幾眼,搖了搖頭:你這人俗、很俗他突然橫袖掩起面一笑,尖聲怪氣地道,人家本名叫做秀玉,你若不愛叫我少俠,不如叫我秀玉。   方多病迎嗆了幾口氣,一口氣倒抽回去差點噎死自己,李蓮花一旁掩面嘆道:你若想叫他胖子,何必叫他少俠?   方多病好不容易一口氣轉回來,邵小五哈哈大笑,從牆頭一躍而下:看他這般瘦,我要是多氣他幾下,豈不是就把他氣死了?   方多病一旁陰陽怪氣地細細道:秀玉啊不知姑娘突然翻牆進來,所為何事?   邵小五的胖手指著李蓮花的鼻子:是他說要在這裡作法,叫我幫他逮一隻千年狐精進來充數。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逮到一隻,他見了你之後卻把我忘了。   方多病涼涼地道:我說六一法師如何法術通神,卻原來早有個托兒。   李蓮花面不改色,溫文爾雅地微笑:先喝酒、喝酒。他把那貢給千年狐精的酒罈拍開,倒了三杯酒。   邵小五毫不客氣地喝了,舌頭一捲,嫌惡地呸了幾聲:太辣。   方多病斜眼瞅著他抓住的東西:這狐精是個什麼玩意兒?   邵小五把那東西丟在地上:李蓮花叫我去幫他抓狐狸,我在山裡正愁找不到什麼狐狸,突然就抓住了這玩意。   李蓮花托腮看著那毛茸茸的東西,方多病嫌棄地看著那隻狐精:這這分明是隻狗。   的確,被邵小五丟在地上,四肢綿軟快要咽氣的東西渾身黃毛,分明就是隻狗。   還是隻狗相齊全,生得一副土狗中的土狗樣的土狗。   李蓮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臉頰,方多病喃喃地道:這這千年狐精莫非與狗私通了   邵小五神氣活現,毫無愧疚之色:想那千年狐精愛上勞什子趕考書生都會幻化成美人的,那這隻千年狐精愛上了一隻母狗,當然要幻化成一隻土狗,這有什麼稀奇的?   方多病喃喃地道:糟糕、糟糕道千年狐精非但是一隻狗,還是一隻公狗。   李蓮花對著那快咽氣的千年狐精思索了良久,終於說道:聽說那野生的土狗,鼻子都是很靈的。   方多病正對著那隻死狗喃喃說話,突然抬起頭來:你說什麼?邵小五的眼睛也突然亮了亮。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我想如果這隻狗能帶我們到魯方得到衣服的地方,說不定   方多病眼神大亮,跳起身來:極是極是!狗鼻子是很靈的,而那件衣服在我那裡,如果這隻狗能夠找到那衣服原先的所在,說不定就能知道其中的秘密為何!   李蓮花斜眼瞅著他:不過   方多病仍在欣喜若狂:我這就去拿衣服!   李蓮花仍道:但是   方多病不耐地道:如何?   李蓮花道:至少這隻狗得先要是隻活狗,才能試試看牠能不能找到那個地方。   方多病一呆,低頭看看那隻狗。   只見那隻狗四肢無力癱在一旁,狗目緊閉,渾然一副已經得道升天的模樣。邵小五捧著那盤蹄膀坐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吃得咂咂有聲。   方多病大怒,一把抓住邵小五:你這胖子,你怎麼把牠給掐死了?   邵小五滿口豬肉,含含糊糊地道:李蓮花只要我抓千年狐精,又沒說要死的活的,老子已經手下留情了,否則頭擰斷了也是隻千年狐精,還看不出那是隻狗呢!   方多病抓著邵小五不放手,拉扯了一陣子後,突然聽見身後有聲音。   噓、噓噓   方多病一回頭,只見李蓮花拿了根骨頭,蹲在地上,用骨頭在死狗的鼻子上蹭來蹭去,不住吹口哨。邵小五睜大眼睛,方多病皺著眉頭,只見那隻分明已經升天的千年狐精突然一個鯉魚翻身,飛身躍起,叼住李蓮花手裡的骨頭就想往草叢裡鑽不想對手厲害,那骨頭在手裡就如生了根一般,紋絲不動。   敵不動、我也不動那隻千年狐精使盡全身力氣,狠狠咬住那塊骨頭,肉不到嘴裡絕不放棄!   邵小五與方多病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齣妖狐屍變,李蓮花紋絲不動的微笑與狐精千變萬化的姿態同樣驚悚,方多病看著那千年狐精眼裡的霸氣,嘖嘖稱奇:真真不愧是千年狐精   邵小五覺得沒啥面子,畢竟他伸手一捉,這隻東西就直挺挺地倒下,讓他有那麼一小會兒也以為自己出手太狠了些。   李蓮花拉動骨頭,那隻千年狐精四肢定地,壓低身子,一步一步向後拖。李蓮花欣慰地伸手去摸牠的狗毛,那千年狐精全身狗毛乍起,陡然放開骨頭,一口向李蓮花的手咬去,那一咬快如閃電,這招出手快得過少林的如意手、強得似武當的三才劍、猛得勝峨眉的尼姑掌、狠得像丐幫的打狗棒,然而這一咬咯啦一聲依舊咬在剛才那塊骨頭上。   李蓮花將那骨頭換了個位置,又塞進了千年狐精的牙縫裡。   千年狐精一怔,自咽喉中發出些嗚嗚作響的嚎叫,李蓮花又伸手去摸牠的頭。這次牠讓他摸了兩下,又突然放開骨頭去咬他的手咯啦一聲,自然又是咬到骨頭。   千年狐精勃然大怒,忽地跳了起來對著李蓮花狂咬猛追,只聽汪汪汪汪一陣狂吼,李蓮花任牠撲到懷裡,左手摟住千年狐精的背肆意摸牠的毛,右手揮來舞去,千年狐精每一口猛咬都咬在那骨頭上,半點沒沾到李蓮花的衣角。   方多病看得哭笑不得,邵小五看得津津有味,又過了一會兒,千年狐精終於服輸,心不甘情不願地伏在李蓮花懷裡,任他在頭上摸來摸去,敢怒不敢言。   李蓮花愉快地將那塊骨頭賞賜給牠,不料千年狐精卻很有骨氣,呸了一聲將那禍害牠不淺的骨頭吐掉,嗤之以鼻。李蓮花也不生氣,從邵小五盤裡撿出塊肥肉,疊在千年狐精牙上,那狗臉抽搐良久,終於忍不住將肉吞下,沒骨氣地嗚嗚叫了幾聲。   胖子。方多病揮了揮衣袖,你逮的這隻說不定真是狐精變的。   邵小五看著那滴溜亂轉的狗眼,也掩面嘆了口氣:老眼昏花,竟然逮了這麼個東西。   李蓮花卻很愉快,摸了摸那狗頭:駙馬,去把衣服取來吧。 四、千年狐精   方多病很快便將捲在他被子裡的那件輕容取了出來,李蓮花毫不可惜地把塊蹄膀包在衣服裡頭,然後把衣服藏了起來。那千年狐精不負眾望,飛快挖出衣服,將蹄膀吃了。李蓮花又將那帶有蹄膀味道的衣服藏了起來,千年狐精再次飛快挖出衣服,這次衣服中沒有蹄膀,李蓮花賞了牠一塊肥肉。   看那千年狐精兩眼放光的模樣,方多病毫不懷疑牠能將桌上所有的肉都吃下去,雖然牠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大的肚子。試驗了幾次,千年狐狸果然聰明得緊,已經知道牠找到衣服就能得到肥肉,李蓮花終於把那件輕容徹底地藏了起來,讓牠去找有相同味道的地方。   小小的千年狐精迷茫了一會兒後,很快就抽動鼻子,一溜煙往外竄去。李蓮花、方多病、邵小五幾人連忙追上,一狗三人快如閃電,頃刻間竄入了魯方的房間。三人心中大定,看來訓練得不錯,千年狐精果然明白要找的是什麼地方,   那隻狗在屋裡嗅了一陣,轉頭又奔了出去,三人跟著牠東竄西鑽,牠鑽洞他們就翻牆,那千年狐精的速度快如閃電,三人唯恐追之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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