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吉祥紋蓮花樓卷三:青龍

第5章 第四章 懸豬記

  王八十從來沒有就走運過,自他從娘胎落地,老娘就被他剋死,三歲時老爹為了給他湊一件冬衣的錢,大冬天上山挖筍結果摔入懸崖一命嗚呼。打八歲起,他就被八十歲的曾奶奶賣到了紅豔閣當小廝,作價八十銅錢,於是叫做王八十。   他在紅豔閣辛辛苦苦幹活,一個月不過得四十銅錢,到三十八歲那年好不容易存夠錢娶了個媳婦,成婚沒三天媳婦嫌他太矮,出門丟人,跟著隔壁的張大壯跑了,於是至今王八十還是一個人住。   雖然沒人疼沒人愛,但王八十很少怨天。有時候他自己對著鎮東那小河照照,也覺得就憑水裡人長得歪瓜劣棗、身高四尺的樣子,真他媽的誰都疼不起來,能在紅豔閣有份工作,已是老天眷顧。   像他這般老實本分,安分守己的人,其實就應該平平安安、簡簡單單過一輩子,死時往亂葬崗上一躺,就此完結,王八十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有撞鬼的一天。

  昨天晚上,我從紅豔閣倒夜壺回來,這裡一片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出門的時候也沒有點燈,正當我要開門的時候,發現門沒有關,就這麼開著一條縫我心想莫不是來了賊,我屋裡那床十八文的被子千萬見被偷了去,所以在這裡抄了個傢伙,往窗戶探去。結果這一探,哎喲我的媽呀!我屋裡有個東西在飄,鬼似的雪白雪白的,一棍子打過去,那東西忽閃忽閃的,卻是件衣服,我一抬頭,就看到 一、懸樑   角陽村的村民一向對紅豔閣敬而遠之,因為那是個妓院,並且是粗房破瓦,裡頭的姑娘又老又醜的那種第九流妓院。   但今天一早,紅豔閣後門就如開鍋一般熱鬧,人頭攢動彷彿趕集,人人都要到王八十住的柴房裡瞧上一眼,有的人還提著自家板凳,以防生得太矮,到時少看了一眼,豈不吃虧?

  哎喲一位灰衣書生正往紅豔閣旁的萬福豆花莊走去,被人群撞了個踉蹌,回頭看眾人紛紛往妓院而去,不免有些好奇,猶豫片刻,也跟著去看熱鬧。   哦眾人擠在王八十的柴房之外,齊齊發出驚嘆之聲。   一頭碩大的母豬,身穿白色綾羅,衣裳飄飄地吊在王八十房中樑下,一條麻繩繞頸而過,竟真的是吊死的。   母豬竟然會上吊,真是世上奇事,說不定牠是看中了王八十,施了仙法得知你已多年沒吃過豬肉,所以許身上吊,以供肉食。在角陽村開了多年私塾的聞老書生搖頭晃腦,真是深情厚意,聞所未聞。   女人的衣服,嘻嘻,豬穿女人的衣服地上一名七、八歲的小男孩嘻嘻地笑,牠如果會變化,衣服怎麼沒有變回豬毛?   王八十連連搖頭:不不,這不是豬仙,我說這一定是有女鬼。你們看這衣服,這衣服兜裡還有東西,真是女人穿過的,你看這東西這可是尋常人有的東西?他搬了張凳子爬上去,在母豬身上那件白衣懷裡摸出一物,這東西,喏?

  眾人探頭來看,只見王八十又黑又粗的老手上拿著一張金葉子,就算是村裡有名的李員外也拿不出手的,足有三兩重的真金蕖子。母豬自然不會花錢,衣服自然更不會花錢,那這三兩黃金是誰的?   王八十指指樑上搖晃的母豬:這必定是有怨女死得冤枉,將自己生前死法轉移到這母豬身上,希望有人替她伸冤   聞老書生立刻道:胡說、胡說!懸樑就是自殺,何來冤情呢?   王八十呆了一呆:哦臉上竟有些失望,往眾人看了一眼,只見大家剛剛雖對那懸樑上吊的豬嘖噴稱奇,看了一陣,也就覺得無聊了,有些人已打算離去,他的心裡便有些著急起來。   正在此時,樑上忽然發出一聲異樣的聲響,在眾人紛紛回首之際,白綾飄揚,那頭吊頸的豬仰天跌下,砰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豬身上一物受震飛起,直往人群中落去。

  啊眾人紛紛避讓,一人急忙縮頭,那物偏偏對他胸口疾飛而去,眾人不禁大叫一聲哎呀,那物便在齊刷刷的哎呀聲中正中胸口,那人應聲撲通坐倒在地,雙手牢牢抓住一物,滿臉茫然,渾不知此物如何飛來。眾人急忙圍去細看,只見那人手中抓著一柄矛頭,矛頭上沾滿暗色血跡,顯是剛自母豬血肉之中飛出來的。   王八十蹲下撫摸那頭摔下的母豬,叫了起來:這頭豬不是吊死的,是被矛頭扎死的。   眾人復又圍來,眾目齊看那死豬,半晌聞老書生道:王八十,我看你要出門躲躲,這這頭被矛頭扎死的母豬,不知被誰吊在你家,必定有古怪,那黃金你快些扔了,我看不吉利,咱們沒那福分,享不到那福氣,大家都散去吧、散去吧。   眾人眼見矛頭,心中都有些發毛,紛紛散去,只餘下那手握矛頭的灰衣書生,以及呆住的王八十。

  你那灰衣書生和王八十同時開口,同時閉嘴,各自又呆了半晌,王八十才道:你你是豬妖?   灰衣書生連連搖頭:不是、不是,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我本要去萬福豆花莊吃豆花,誰知道這裡母豬上吊,身上飛了一把刀出來   王八十看著他手裡仍然牢牢抓住矛頭:這是矛頭,不是刀,這是咦這是他拿起灰衣書生手裡的矛頭,這不是戲臺上的矛頭,這是真的。   只見那矛頭寒光閃爍,刃角磨得十分光亮,不見絲毫鏽漬,和擺放在廟中、戲臺上的全然不同,真是殺人的東西,剎那間,王八十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灰衣書生連忙自懷裡摸了一塊巾帕出來擦手,一擦之下,巾帕上除了豬血,尚有兩條長長的黑毛,他還在發呆,王八十腦子卻很靈活,大叫一聲:頭髮!

  兩條兩尺有餘的頭髮,沾在矛頭上,最後落在灰衣書生擦手的巾帕之中,赫然醒目,母豬肚裡自然不會長頭髮,王八十舉起矛頭,只見矛頭之上沾著幾絲黑色長髮,與矛頭糾纏不清,難解難分,他張大了嘴巴:這這   那個這好像是這塊矛頭打中了誰的頭,然後飛了出去,進了這頭母豬肚中灰衣書生喃喃地道,所以從母豬肚中飛出來的矛頭上就有頭髮。   王八十顫聲道:這是兇器?   灰衣書生安慰道:莫怕莫怕,或許這刀呃這矛頭只是傷了人,那人沒死;又說不定只是這頭母豬吃了幾根頭髮下肚,那個尚未消化乾淨。   王八十越想越怕:這隻吃了頭髮的母豬怎會怎會偏要掛在我的屋裡我招誰惹誰了我他越說越覺得自己冤枉,往地下一蹲咧嘴就哭了起來。

  灰衣書生急忙將手中的矛頭往旁一放,拍了拍王八十的肩:莫怕,也許只是有誰跟你開個玩笑,過幾天自然會有人將實情告訴你。   王八十哭道:這一頭母豬也值個一兩三錢銀子,有誰會拿一兩三錢白花花的銀子來害人?我定是招惹了豬妖女鬼,纏上我了,我定活不過明日此時,今晚就會有青面獠牙的女鬼來收魂,閻羅王,我死得冤啊   灰衣書生手上拍得更加用力了:不會不會   王八十一抬頭,看見他滿手豬血塗得自己滿身都是,哭得更厲害了:鬼啊母豬鬼啊我只有這一件好衣裳   灰衣書生手忙腳亂地拿出汗巾來擦拭那豬血,卻是越擦越花,眼見王八十眼淚與鼻涕齊飛,大餅臉跟豬血同色,沒奈何只得哄道:別哭別哭,過會兒我買件衣裳賠你如何?

  王八十眼睛一亮:當真?   灰衣書生連連點頭:當真當真。   王八十喜從中來:那現在便去買。   灰衣書生早飯未吃,誠懇地道:買衣之前,不如先去吃飯   王八十驚喜交集,顫聲道:公公子要請我吃飯?   灰衣書生耳聞公子二字,嚇了一跳:你可叫我一聲大哥。   王八十聽人發號施令慣了,從無懷疑反抗的骨氣,開口便叫大哥,也沒想到面前此人雖頹廢昏庸卻不老,以年紀論,似乎還做不到他大哥的份上,灰衣書生聽他叫大哥,心下甚悅,施施然帶著這位小弟上萬福豆花莊吃飯去了。   萬福豆花莊賣的豆花一文錢一碗,十分便宜划算,灰衣書生不但平白請王八十喝了碗豆花,還慷慨地是他吃了兩個饅頭跟一碟五香豆,王八十受寵若驚感激涕零,若他是個女子,以身相許的心都有了,奈何他不是,吃飯之際絮絮叨叨,王八十終於知道他這大哥姓李李蓮花,昨日剛剛搬到角陽村,不想今日一早起來就看見了母豬上吊的怪事,還連累他欠了王八十一件衣裳。幸好他大哥脾氣甚好,又講信用,在吃飯之際就請小二出去外面給王八十買了件新衣裳回來,更是讓王八十奉若神明。

  李蓮花吃五香豆吃得甚慢,身旁食客都在議論王八十家裡那頭母豬,他聽了一陣後問道:王八十,今日村裡可有人少了母豬?   王八十搖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村裡養豬的雖然多,但是確實沒聽說有人少了母豬,否則一大早起來哪打不到我家來要的道埋?一頭豬可貴得很   李蓮花連連點頭,對那句一頭豬可貴得很十分贊同:一頭死了的母豬昨夜竟偷偷跑到你家懸樑,這事若是讓說書先生遇見,一定要編出個故事來。   王八十窘迫又痛惜地道:說書先生幾天就能掙一吊錢呢   兩人正就著那母豬扯著閒話,忽地滿屋子吃豆花的人又轟動起來,王八十連忙鑽出去湊個熱鬧,這一湊不得了,整個傻眼了。   他那爹娘不愛的家,那曾懸著一隻母豬,如今地上橫躺著一隻母豬的屋子,著火了。

  非但著火了,看那濃煙滾滾、烈火熊熊的樣子,即便他化身東海龍王去灑水,只怕也只得一地焦炭了。他雖沒見過什麼大世面,卻也是個明白人,絕望地心知他那床十八文的被子多半是離他而去了,怎會起火呢?家裡連個油燈都沒有,怎會起火呢?   李蓮花揮著袖子搧那穿堂而來的煙灰和火氣,隔壁起火,豆花莊也遭殃,不少客人抱頭逃之夭夭,他那一碟五香豆卻還沒吃完,只得掩著鼻子繼續吃。   王八十呆呆地回來,坐在李蓮花身邊,鼻子抽了幾抽,喃喃地道:我就知道豬妖女鬼來了就不吉利,我的房子啊我的新被子   他越想越悲哀,突然嚎啕大哭:我那死了的娘啊,死了的爹啊,我王八十沒偷沒搶沒姦沒盜,老天你憑啥讓我跑了老婆燒了房子,我招誰惹誰了?我就沒吃過幾塊豬肉,我哪裡惹了那豬妖了?啊啊啊啊   李蓮花無奈地看著面前那一碟五香豆,身邊的眼淚鼻涕橫飛,嘈雜之聲不絕於耳,只好嘆了口氣:那個如果不嫌棄的話,你可以暫時住在我那。   王八十欣喜若狂,撲通一聲跪下:大哥、大哥,你真是我命裡的救星,天上下凡的活神仙啊!李蓮花面帶遺憾地結了賬,帶著王八十慢慢出了門。   出了門就能感覺到火焰的灼熱,王八十住的是紅豔閣的柴房,柴火眾多,這一燒絕不是一時半刻能燒得完的。   李蓮花和王八十擠在人群中看了兩眼,王八十放開嗓子正要哭,卻聽李蓮花喃喃地道:幸好燒的只是個空屋王八十一呆,陡然起了一身冷汗,倒也忘了哭。李蓮花拍了拍他的肩,這邊來。   於是王八十乖乖地跟著他往街的一邊走,越走眼睛睜得越大,只見他那大哥走進了一間通體刻滿蓮花圖案的二層小樓,這木樓雖然不高,但在王八十眼中已經是豪門別院,神仙府邸。   李蓮花打開大門,他竟不敢稍微踩進一腳,只見門內窗明几淨,東西雖然不多,卻都收拾得極為整潔乾淨,和他那間柴房全然不同,只覺踩進一腳也褻瀆了這神明住的地方。   李蓮花見他又在發抖,友善地看著他:怎麼了?   王八十露出一張快要哭出來的臉:太太太太乾淨了,我不敢不敢踩   李蓮花啊了一聲:乾淨?他指著地上,有灰塵的,不怕不怕,進來吧。   灰塵?王八十的眼睛瞇成鬥雞眼才在地上看到一點點微乎其微幾乎等於沒有的灰塵,但李蓮花已經走了進去,他無端地感覺到一陣惶恐,急急忙忙跟了進去。   就在他踩進吉祥紋蓮花樓的瞬間,乓的一聲,一個花盆橫裡飛來,直直砸在門前,恰恰正是王八十方才站的地方。   王八七嚇了一跳,轉身探出個頭來張望,只見滿大街人來人往,也不知是誰扔了個花盆過來。李蓮花將他拉了進來,忙忙地關了門。   地上碎裂的花盆靜靜躺在門前,這是個陳舊的花盆,花盆裡裝滿了土,原本不知種著什麼花草,卻被人拔了起來,連盆帶土砸在門口。   一片狼藉的樣子,讓人覺得可惜那個花盆了。   李蓮花坐在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堅決不肯坐在椅子上的王八十,右手持著上次方多病來下棋時落下的一顆棋子,一下一下輕輕地敲著桌面。   王八十本覺得大哥乃是天神下凡,專司拯救他於水火之中,但被李蓮花的眼神看得久了,愚鈍如他都有些毛骨悚然起來:大哥?   李蓮花頷首,想了想:二樓有間客房,客房裡有許多酒杯,毛筆、硯書什麼的,別去動它,你可以暫時住在裡面。   王八十連連磕頭,不磕頭無以表達他的感激之情,李蓮花正色道:不過你要幫我做件事,這件事重要至極、十分緊迫,若不是你,一般人可能做不來。   王八十大喜:大哥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紅豔閣的柴房燒了,我也沒膽回去那裡,如果能幫上忙那是再好不過了。李蓮花溫文爾雅地頷首,白皙的手指仍舊持著棋子在桌上輕輕地敲著。   一炷香時間後,王八十接到了李蓮花要他做的這件重要至極、十分緊迫,一般人做不來的活兒數錢。   李蓮花給了他一吊錢,很遺憾地道:這吊錢分明有一百零一個,但我怎麼數都只有一百個,你幫我數數。   王八十受寵若驚地接過了他人生中見過的最多的錢,緊張且認真地開始了他數錢的活兒。 二、破門   第二天,王八十在雞還沒叫的時候便起床,快手快腳地將這木樓上下打掃抹拭了一遍,他本還想為大哥煮個稀飯什麼的,但樓裡卻沒有廚房,只有個燒水的炭架子,連顆米都找不到。在他忙碌的時候,李蓮花卻在睡覺,絲毫沒有起床的意思。   雞鳴三聲,日出已久。   在王八十把那吊錢又數了十遍之後,李蓮花終於慢騰騰地起床了,剛剛穿好衣服,只聽門外砰的一聲響,吉祥紋蓮花樓的大門驟然被人踹開,一個身穿金色錦袍的中年人持劍而入:王八十呢?叫他出來見我!   李蓮花剛剛穿好衣服下了樓,手上摸到王八十為他倒的一杯水,眼前就猛地出現了這名面色不善,氣勢驚人的金衣人。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來者何人所為何事,踹壞大門打算賠他銀子幾許那金衣人已沉聲道:李蓮花,在我萬聖道看來,吉祥紋蓮花樓不過爾爾,算不得龍潭虎穴,我只是要王八十,你讓開。   萬聖道是江浙武林總盟,近幾年角麗譙野心漸顯,除了四順門重新崛起之外,江浙已在數年前成立萬聖道總盟,聯絡、集合江浙三十三武林門派的消息和人手,統一進退決策。數年下來,萬聖道已是武林中最具實力的結盟,黑白兩道甚至官府都不得不給萬聖道七分面子。   李蓮花一口水都還沒喝,金衣人就撂下狠話指名要帶走王八十,王八十根本不認識這名渾身金光的中年人,嚇得臉色慘白,不知他家裡吊死了頭豬竟會有如此嚴重的後果,不不不不就是頭母豬嗎?   金先生。李蓮花微笑道,要帶走王八十也可以,但不知紅豔閣這小廝是犯了什麼事,讓萬聖道如此重視,不惜親自來要人?   金衣人眉目嚴峻,神色凌厲,不過李蓮花並沒有對他生氣,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金衣人被他稱呼為金先生,顯然一怔:在下並不姓金。   李蓮花也不介意:王八十家裡不過吊死了頭母豬,和萬聖道似乎關係甚遠   金衣人怒道:有人在他家中廢墟尋得亂雲針封小七的權杖,還有斷矛一支,這豈是你所能阻擋的?   李蓮花皺起眉頭:封小七?   金衣人點頭:萬聖道總盟主封磐之女。   李蓮花看了王八十一眼,喃喃地道:原來那頭母豬真的很重要,王八十。   王八十聽他號令,立刻道:大哥,小的在。   李蓮花指了指金衣人,正色道,這位金先生有些事要問你,你儘管隨他去,放心,他不會為難你。   王八十魂飛魄散,一把抓住李蓮花的褲腿,涕淚橫飛:大哥!大哥你千萬不能拋下我,我不去,大哥在哪裡我就在哪,死也不去,我不要跟別人走!大哥啊   李蓮花掩面嘆息,那金衣人微微聳眉,大步走過來一把抓起王八十就要走,不想王八十人雖矮腿雖短,力氣卻很驚人,竟然牢牢扒在李蓮花腿上,死也不下來。   拉拉扯扯不成體統,金衣人臉色黑了又黑,終於忍無可忍地道:如此,請李樓主也隨我走一趟。   李蓮花一本正經地道:我不介意到萬聖道走一遭,但你踢壞我的大門,如果等我回來,樓內失竊   金衣人眉頭微微抽動,咬牙切齒地道:這扇門萬聖道自然會幫你修理,走吧!   李蓮花欣欣然拍了拍衣袖:金先生一諾千金,這就走吧。   金衣人面容更加扭曲了,他不姓金!但好不容易拿人到手,他自然不欲和李蓮花計較,抬手道:走吧!   王八十眼見大哥也去,滿心歡喜,緊緊跟在李蓮花身後,隨著金衣人走出大門。   門外一輛馬車正在等候,三人登上馬車,駿馬揚蹄,就此絕塵而去。   馬車中四壁素然,並無裝飾,一身金衣的金先生盤膝閉目,李蓮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游目四顧,突然瞧見馬車一角放著個三尺餘長的包裹。那包裹是黃緞,黃緞是撕落的,並未裁邊,邊上卻以濃墨揮毫畫了些什麼東西,就算不是龍,大抵上也是和龍差不多的東西,他對著那東西看了好一陣子,突然問道:金先生,那是什麼?   金衣人怒道: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是千里嘯風行白千里。   李蓮花啊了一聲,歉然看著他:那是什麼?   白千里看了那包裹一眼,怒色突然淡去:一柄劍。   李蓮花問道:可是少師?   白千里一怔:不錯。   李蓮花溫和地看著那包裹,過了片刻,微微一笑。   白千里奇道:你認得少師?   李蓮花道:認得。   白千里道:此劍是李相夷當年的貼身佩劍,李相夷身帶雙劍,一剛一柔,剛者少師,柔者吻頸,雙劍隨李相夷一起墜海。數年之前,有人在東海捕魚,偶得少師,此劍從此被輾轉販賣,一直到我這裡,已過了四十三手。他淡淡地道,名劍的宿命啊   李蓮花本已不看那劍,聞言又多看了那劍兩眼:此劍   白千里冷冷地道:你可是想看一眼?   李蓮花連連點頭,白千里道:看吧。我不用劍,此劍還是滄海劍莫滄海莫老讓給我的,買它本就是要讓人看的,多一人看,便多一人記得它當年的風采。   李蓮花正色道:金先生,真是謝了。   白千里一怔,這人又忘了他姓白不姓金,只見李蓮花取過那黃緞包裹,略略一晃,柔軟的黃緞滑落手背,露出黃緞中的一柄劍。   那是柄灰黑色的長劍,不過在灰黑之中又透出一股濃郁的青碧來,劍質如井壁般幽暗而明潤,黃緞飄落,撲面便見清寒之氣。   李蓮花隔著黃緞握著這把劍的劍柄,雖然並未真的看見它的模樣,似他知道道劍柄上雕著睚眥,睚眥之口可穿劍穗,十五年前,為博喬婉娩一笑,李相夷曾在劍柄上繫了條長達丈許的紅綢,在揚州江山笑青樓屋頂上舞了醉如狂一套三十六劍。   當年揚州城中萬人空巷,受踩踏者多少,只為爭睹那紅綢一劍。   他也記得最後這柄劍斬碎了笛飛聲船上的桅杆,絞入船頭的鎖甲鏈中,船傾之時,甲板崩裂,失卻主人的劍倒彈而出,沉入茫茫大海   突然間,胸口窒息如死,握劍的手居然在微微發抖,他想起展雲飛說的那句有些人棄劍如遺,有些人終身不負,人的信念,總是有所不同。   不錯,人之信念,終是有所不同。李蓮花此生有負許多,但最對不起的,便是這一柄少師劍。   王八十見他握住劍柄,劍還沒拔出來臉色便已白了,擔心起來:大哥?   錚的一聲脆響,李蓮花拔劍而出,滿室幽光,映目生寒。   只見劍身光潤無瑕,直可倒映人影。   白千里略覺詫異,其實少師劍並不易拔,這把劍墜落東海時劍鞘落在沉船上,長劍沉入泥沙之中,慶幸的是此劍材質不凡,海中貝類並不附著其上,保存了最初的機簧。   少師劍劍身極其光潤,劍鞘扣劍的機簧特別緊澀,腕力若是不足,十有八九拔不出來。他買劍也有年餘,不過能拔得出此劍之人只有十之二三,連他自己也鮮少拔出,李蓮花看起來不像腕力雄渾之人,卻也能一拔而出:李蓮花以醫術聞名,不想腕力不差,或是對劍也頗有心得?   王八十畏懼地看著李蓮花手上的劍,那是兇兇兇兇器卻見他大哥看劍的眼神頗為溫和,瞧了幾眼,還劍入鞘,遞還給白千里。   白千里忍不住有些得意:如何?   李蓮花道:少師一直是一柄好劍。   白千里裹好黃緞,將少師劍放了回去,瞪了王八十一眼,突然怒問,昨日夜裡,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八十張口結舌:昨昨昨昨天夜裡?昨天夜裡我去倒夜壺,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那隻母豬掛在我房裡,天地良心,我可沒說半句假話大爺饒了我!饒了我吧!   白千里厲聲問道:那頭豬身上那件衣服,可是女子衣服?   王八十連連點頭:是是是,是一件女人的衣服。   白千里緩了口氣,那件衣服,可有什麼異狀?   王八十茫然看著他:就是女鬼的白衣,白白的,衣兜裡有錢。他只記得衣兜裡有錢,天記得那衣服有什麼異狀?   白千里從袖中取出一物:她的衣兜裡,是不是有這個?   王八十看著白千里手裡的金葉子,這東西他是萬萬不會忘記的,當下拚命點頭。   白千里又問:除了這金葉權杖,白衣之中可還有其他東西?   那母豬和白衣都已燒毀在大火中,不過王八十的記性很好:她的衣兜裡有一片金葉子,一顆紅色的小豆子,一張紙,一片樹葉。   白千里和李蓮花面面相覷:一張紙,紙上寫了什麼?   王八十汗顏:這個小的不識字,不知道紙上寫了什麼。   白千里想了想:那頭母豬可有什麼異狀?   王八十忙道:那母豬穿著女人的衣服上吊,脖子上繫著一條白綢,肚子上插著一支斷了的長矛,到處到處都是異狀啊   白千里皺眉,自馬車座下摸出一支斷矛:可是這個?   王八十仔細看了那斷矛一會,期期艾艾地道:好像不是這個,亮亮一點,長一點   白千里臉上的神色緩和了一些,又從座下摸出另一支斷矛:這個?   王八十又仔細看了一番後,點頭。   這矮子記性居然還不錯。白千里準備了兩隻斷矛,便是為了試探王八十說話的可信度,不想王八十竟能把許多細節都記得很清楚,雖然母豬和白衣都已燒毀,不過,這樣看來損失不大:你的記性不錯。   王八十自打娘胎落地後從未聽過有人讚美他,不禁汗流浹背:小的小的只是平日被人吩咐得多了   李蓮花目視那斷矛,那支矛嶄新錚亮,雖有一半受火焰灼燒,變了顏色,卻不掩其新,斷口整齊,是被什麼兵器從中砍斷的,原本矛頭染血,還有幾根長髮,但火燒過後一切不留痕跡:你懷疑那件白衣是封姑娘的衣服?   白千里陰陰地道:小師妹已經失蹤十來天,金葉權杖可號令整個萬聖道,天下只有二枚,一枚由我師父封磬攜帶,一枚在小師妹手裡,另一枚在總盟封存,金葉權杖出現在這裡,你說萬聖道怎能不緊張?   馬車搖晃,李蓮花舒服地靠著椅背,瞇著眼坐著道:王八十。   小的在,大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王八十立刻卑躬屈膝,李蓮花示意他坐下:昨天夜裡你是幾時回到家裡,發現豬妖的?   王八十立刻道:三更過後,不到一炷香時間。   李蓮花頷首,白千里厲聲道:你怎會記得如此清楚?   王八十張口結舌,紅豔閣的規矩,夜裡留客不過三更,三更過後就要送客,所以我倒完夜壺大大概就是三更過後。   白千里皺眉:三更?   三更時分,夜深人靜,要潛入王八十那間柴房並不困難,困難的是在妓院這等人來人往的地方,還要運入一隻母豬。   你在白衣口袋裡找到的東西,那一顆紅豆,是普通的紅豆嗎?李蓮花問,王八十本能地摸了摸衣兜,臉上一亮,誠惶誠恐地遞上一顆鮮紅色的豆子:在在在,還在我這裡。他衣兜裡的東西不只有一顆紅豆,還有一根乾枯的樹枝,那樹枝上果然有一片乾枯的樹葉,此外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片。   白千里最注意那紙片,接過紙片,只見上頭一面用濃墨彎彎曲曲折地畫著幾條斷斷續續的線條,另一面寫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   這字寫得極小,但並不是封小七的筆跡,白千里反覆看了數遍,還是全然莫名其妙。   李蓮花拿著那枯枝,沉吟了一會兒後,道:令師妹可曾婚配?   白千里眉頭緊皺:小師妹年方十七,尚未婚配。師父年過四十才有了小師妹,師娘在小師妹出生不久就病逝了,聽說小師妹生得和師娘十分相似,因此師父對小師妹一向寵溺,寵得她脾氣古怪,師父總盟主這兩個月為她看了幾個門當戶對的江湖俊彥,她都不嫁,非但不嫁,還大鬧了幾場。師父本來去滇南有事,聽說師妹胡鬧,又孤身趕了回來,結果回來當天便出事,小師妹也失蹤了。師父追出去找了幾日,卻是毫無結果。   李蓮花細看那枚鮮紅色的豆子,豆子鮮紅如鴿血,形若桃心,內有一圈深紅印記,煞是好看,看完之後,他喃喃地念: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這分明是一顆相思豆   白千里將紙片遞向李蓮花,拿起那枚相思豆:如果那件白衣是小師妹的衣裳,那麼這些物品都是小師妹的,只是我從來不曾見過她有這種紅豆,這張白紙上的筆跡也非師妹所留。   如果白衣不是她的,那或許金葉權杖就是這件衣服的主人從她那裡得來的。李蓮花道,又或者,有人將她身上之物放進一件白衣,穿在母豬身上   白千里搖了搖頭,沉聲道:此事古怪至極,待我們回到總壇,便立刻和盟主商量。   車行一日後,李蓮花便見識到江浙最富盛名的武林聖地,萬聖道總壇。   馬車還沒停下,遠遠便聽到胡琴之聲,有人在遠處拉琴,琴聲纏綿悠遠,纖細婉轉,可說是如泣如訴。他本以為將見識到一處氣勢恢弘的殿宇,眼前所見,卻是一片花海。王八十掀開馬車簾子,對著外面的景色嘖嘖稱奇。   最初道路兩旁種的是一種細小的紫色花草,接著各色薔薇紅杏、牡丹杜鵑一一出現,馬車行進了許久,方才在一片花海中看到了一座庭院。   庭院佔地頗大,雕樑畫棟十分講究,門上和牆頭掛滿紫藤,兩個身著紅衣的門下弟子站在門前,身姿挺拔眼神銳利,如果身邊少些盛開的花朵與亂轉的蜜蜂,這會是個讓人肅然起敬的地方。   胡琴之聲仍在,細而不弱的琴聲婉轉訴說著某一種悲哀,餘音綿延不絕。   誰的胡琴?李蓮花誠心誠意地讚道,我已許久沒聽過如此好聽的胡琴。   白千里不以為意:邵師弟的琴聲。   李蓮花道:貴師弟的胡琴絕妙無比,就是不知他為何傷心,拉得如此淒涼?   白千里語氣中透露出明顯的不耐:邵師弟年少無知,前陣子結識了個魔教的朋友,被盟主關在牡丹園中反省。   李蓮花一怔:魔教?   白千里點點頭,李蓮花更是虛心認真地請教:敢問當今武林,又是哪個門派成了魔教?   白千里詫異地看著他:你不知道?   李蓮花立刻搖頭,他怎會知道?白千里道,你是四顧門醫師,怎會不知?魚龍牛馬幫已被蕭大俠定為魔教,號令天下除惡務盡,江湖正道與角麗譙勢不兩立。   李蓮花嚇了一跳:蕭大俠說的?   白千里不耐地道:四顧門的決議,自是號令一出,天下武林無不遵從,有何奇怪?   李蓮花喃喃道:這多半不是蕭大俠自己的主意   這多半是在龍王棺一事差點吃了大虧的傅軍師的主意,他的用心雖然不錯,不容角麗譙在黑白兩道之間左右逢源,但如此斷然決裂,未必是一項周全的主意,不知聰明絕頂的傅軍師究竟有什麼打算?   說話之間,大門已到,三人下了馬車,從那開滿紫藤的門口走了進去。前花園花開得很盛,李蓮花好奇地詢問那開了一牆薔薇花的可是封小七的房間?白千里指點了下,左起第一間是他的房間,開了一牆薔薇的卻是被關禁閉的邵小五的房間,而失蹤的封小七住在後院,與封磬並排而居。   庭院後和庭院前一般的繁花似錦,一位年約五旬的長髯人手持胡蘆瓢,正在為一棵花木澆水。白千里快步走上前去:總盟主!   長髯人轉過頭來,李蓮花報以微笑:在下李蓮花,能與萬聖道總盟主有一面之緣,實是三生有幸。   長髯人也微笑了:李樓主救死扶傷,豈是我等俗人可比?不必客套。   這總盟主的性子比起他的徒弟要來得平和許多。   白千里將王八十往前一推:總盟主,衣服已經燒了,現在只剩下這個人曾經見過那件白衣,不能確定那是不是小師妹的衣服。   長髯人道:你去小七那取一套她平日常穿的衣裙來讓這位他看了王八十兩眼,一時想不出是要稱呼他為小哥或是先生?   李蓮花道:兄弟。   封磬順口接了下去:兄弟辨別辨別。話說完之後方覺有些可笑,對著李蓮花微微一笑。   白千里領命而去,封磬也微笑著看著李蓮花和王八十:我這大徒弟做事有些毛躁,若是得罪了二位,還請見諒。   李蓮花極認真地道:不不,白大俠品性端正,心地善良,在下感激不盡才是。封磬一怔,還當真想不出白千里能做出什麼事讓李蓮花感激不盡的,只得說:聽說李樓主當日也曾見過那屋裡的異狀,不知還有什麼細節能說與我聽呢?小女年少任性,雖是我有失管教,卻也十分擔憂她的下落。   這位萬聖道的總盟主彬彬有禮,心情雖然焦躁,卻仍然自持,李蓮花很努力地回想了陣,搖了搖頭:我最近記性不大好,只怕比不上這位兄弟。   封磬的目光落在王八十身上,王八十乖巧地奉上他不知什麼時候從豬妖衣服裡摸出來的那相思豆和紙片。封磬仔細翻看,他種花雖多,卻也不曾種過相思樹,至於那張紙片更是全然不知所云。   便在此時,王八十突然道:我回去的時候,門是開著的   封磬眉頭微蹙,等著他繼續說下去,王八十卻又啞了。   李蓮花和氣地看著他:你出去的時候,門是開著的,還是鎖著的?   王八如欣喜地看著他大哥,現在只要他大哥一說話,他就覺得是句句是知己之言:我三更出去倒夜壺的時候從來不鎖門,門都是虛掩著,一定有人趁我出去的時候把那頭豬妖掛上去了。   封磐微微一震:知道你半夜出去不鎖門的人有幾個?   王八十一呆:除了老鴇賣菜的王二,殺豬的三乖,送柴火的老趙,好像好像就沒有了。   封磬眉心敲得更緊,吩咐下去,要萬聖道細查這幾個人。   李蓮花欣然看著封磬和王八十細談那夜的細節,他東張西望,窗前的薔薇開得旺盛,封磬顯然很喜歡花,此時,那纖細憂傷的胡琴聲又從窗內遙遙地飄了出來。   這胡琴真是妙絕天下他喃喃地道,在他風花雪月的那幾年也沒聽過這樣好的胡琴,這若是搬到方氏那聞名天下的照雪樓去賣錢,想必門檻也要被踩破了。   封磬嘆息一聲:家門不幸。   李蓮花道:我曾聽聞白大俠稍稍提起,邵少俠犯了錯。   封磬皺起眉頭:我那不肖弟子和魔教座下奸人交情頗深,有辱門風,讓李樓主見笑了。   李蓮花好奇地問道:不知是哪位奸人?   封磬嘆了口氣:清涼雨。   李蓮花怔了怔,一品毒?封磬點頭。   魚龍牛馬幫座下素來牛蛇混雜,一品毒清涼雨是其中用毒的大行家,誰也不知這位毒中之王多大年紀、生得何等模樣、精擅什麼武功、喜好什麼樣的美女,甚至連清涼雨這名字顯然也是個杜撰,這等神秘人物,竟然和封磬的徒弟交情很深,這不能不說是件怪事。   李蓮花更加好奇了:清涼雨此人雖說善於用毒,但也不曾聽過他有什麼劣跡,貴盟弟子能與他交好,未必是件壞事,不知為何讓總盟主如此生氣?   封磬那涵養極好的臉上微微變色:他在我總壇之內假扮家丁胡作非為此事他無意為外人道,但一怒之下說了個開頭,便索性說下去,三個月前,此人假扮家丁,混跡我總壇之中,我二徒弟不知好歹與他交好,後來此人毒殺七元幫幫主慕容左,行跡敗露後逆徒不但不將他捉拿扣留,還助他逃脫,當真是家門不幸,貽笑大方!   李蓮花安慰道:這或許邵少俠是有理由的但不知清涼雨是為何要殺慕容左?以清涼雨的名望武功,要殺慕容左似乎不需如此   的確,七元幫幫主慕容左在江湖上數不上第幾流,清涼雨要殺慕容左,只怕要便殺了,根本不需處心積慮埋伏在萬聖道總壇長達數個片之久。   封磬沉吟道:以我所見,清涼雨自然不是為了要殺慕容左而來,他潛入此地另有目的,或許只是目的未達,卻偶然殺了慕容左,事跡敗露,因此不得不離去。   李蓮花啊了一聲,喃喃地道:原來如此。   封磬以為他對禁閉逆徒的好奇應當到此為止了,卻不料李蓮花又問了一句,敢問慕容左死在何處呢?   此言一出,連封磬都有些微微不悅,這顯然已經僭越逾矩,不過他卻還是淡淡地道:在前花園。   便在此時,白千里好不容易尋到了一件封小七慣穿的衣裙,白衣如雪,尚帶著一股馥郁的芳香,王八十一看,眼都直了:就是這個就是這種白白的、長長的、有紗的   這句話說出來後,封磬的臉色終於變了,有封小七的權杖、封小七的衣裙,證明王八十房裡的東西當真和封小七有重大關聯,按照懸樑的死豬、那斷矛、那金葉權杖來看,封小七斷然是遭遇了重大變故,否則不會連貼身衣物都失落了。   只是如今衣服是封小七的、權杖是封小七的,但封小七人呢?   人在何處?   白千里沉聲道:總盟主,恐怕小師妹當真遇險了,我已下令去查,但依舊查不到是哪路人馬手腳這麼快,短短不到一個時辰就燒了衣物,要不是王八十和李樓主正巧去豆花莊吃飯,恐怕連這唯一的見證人都會被滅口。   封磬震怒,在萬聖道的地頭上第一次有人敢捋他的鬍鬚動他女兒:白千里,調動一百五十名金楓堂衛,把角陽村每個死角都給我翻過來!   李蓮花被這位溫文爾雅總盟主的勃然大怒嚇了一跳,人家說脾氣好的人發火最是可怕,真是童叟無欺分毫不假。他左瞧瞧封磬正在動口,右瞧瞧白千里正在點頭,似乎沒他的事了,不由腳步一邁,閒閒往那繁花似錦的花園走去。   踏出廳堂,門外的微風中帶有一股微甜的芳香,門外種滿金桔色的薔薇,也不知是什麼異種,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只覺渾身滿是馥郁香氣,連骨頭都彷彿輕了不少。若是讓方多病來看道繁花錦簇,必然嫌俗,但李蓮花卻是瞧得欣喜。   那胡琴聲已然停了,李蓮花在花園中隨意轉了幾轉,先好奇地往失蹤的封小閨房探了一眼,那屋門關著,空氣裡飄著一股香味。這香味他已在封小七的衣裳上嗅過,卻不是花香,對著屋裡探頭探頭看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醒悟到那是麝香。   只是這庭院中香氣委實太多,混雜其中難以辨別,一旦分辨出是麝香,他便本能地四處嗅嗅,不過麝香味卻並非從房中傳來。李蓮花如條狗般嗅了好一會兒,在封小七門外的花花草草之中瞧見了不少摔爛的碗盤、丟棄的珍珠、玉環、釵鈿、甚至是胭脂花粉,有個摔爛的玉碗裡居然還有半碗紅豆湯,這姑娘脾氣果然不大好。   皺眉找了許久,才發現麝香的來源乃是一個小小的香爐。那香爐被丟棄在屋後花園之中,被花枝所淹沒,若不是特意去找倒也難以發現。香爐中有一塊只點了少許的麝香,難怪香氣仍舊如此濃郁。   他正四處尋覓這個香爐是哪裡來的,突然看見在不遠處一片五顏六色、種類繁多、大小不等的鮮花叢中,有一個身材矮胖、頭若懸卵、腰似磐石的少年人呆呆坐在其中,手裡正拿著一把胡琴,但見日光之下,此人胖得沒有脖子,只見了那頭直接疊在了肩上,又由於肩和胸的界限不明,胸和肚子的區別也是不大,就如同一顆頭直接長在那肚子上一般。   這人出奇滾圓,皮膚卻是白裡透紅,雖胖也不難看,就彷彿在一個雪白的大饅頭上疊了個粉嫩的小饅頭一般。再往下仔細看他雙腳,卻都銬上了鐵鐐。以那鐵鐐加上胡琴,李蓮花欣然開口呼喚:邵少俠,久仰久仰。   那粉嫩的胖子怔了怔,迷糊地看著這慢慢走來的灰衣書生,只覺此人相貌陌生,從來不曾見過:你是誰?   李蓮花施施然行禮:在下李蓮花。   粉嫩的胖子啊了一聲: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李神醫。他雖然啊了一聲,但顯然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這位名震天下的神醫為何會出現在自己眼前,難道總壇有人得了怪病?   李蓮花連連搖頭:貴總壇人人身體安康,氣色紅潤,龍精虎猛他頓了頓,露出微笑,我是來聽琴的。   粉嫩的胖子揚了揚頭,倒是有些神氣:原來你是個識貨的,難道是我師父請來,專門哄我的?他上上下下打量著李蓮花,那目光宛若拔刀挑豬的屠夫,半晌道,你的名氣雖然很大,人也長得不錯,可惜渾身透著股俗氣我不拉。   他斬釘截鐵地道:方才若是知道你在園裡,我萬萬不會拉琴。   李蓮花皺眉:我何處透著俗氣?   胖子舉起胖手指點:渾身骨胳綿軟,顯然疏於練武,臉色黃白萎靡不振,顯然夜夜春宵,十指無繭,顯然既不提筆也不撫琴,武功差勁、人品不良,更不會琴棋書畫,我邵小五要是給你這種人拉琴,豈不是大大的不雅、大大的沒有面子?   李蓮花道:這個這個常言道不可以貌取人,我既沒有嫌你胖,你豈可嫌我俗?   邵小五一怔,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你這人倒也有點趣味。他放下胡琴,目光閃爍地看著李蓮花,你想探聽什麼?   李蓮花溫和地微笑:邵少俠真是聰明,我只想知這是清涼雨得手了,還是令師妹得手了?   邵小五驀地一呆,彷彿全然沒想到他竟會提出這個問題,方才那精明狡猾的眼神一閃而逝,隨後又小小地閃了起來:你居然這時他突然間興奮了起來,眼中帶著無限狂熱,你居然會提出這個問題,你是怎麼知道的?猜到的?   李蓮花雲淡風輕的微笑道:邵少俠還沒回答我,是清涼雨,還是令師妹封小七封姑娘?   邵小五瞪著那雙細眼,其實他眼睛很大,只是被肉擠成了細細長長的一條縫:得手什麼?   李蓮花溫柔地道:少師劍。   邵小五那眼縫徹底地瞇沒了,半晌道:你知道你竟然真的知道   李蓮花施施然看著滿園鮮花:我知道。   邵小五道:是師妹。   那麼她去了哪裡?李蓮花緩緩問道,她在哪裡,你知道,對不對?   邵小五苦笑:我真他媽的希望我知道,我本來有可能知道,但是師父把我鎖在這裡,於是我變成了不知道。他長長地吐出口氣,那神氣頓時變成了沮喪,師妹是追著清涼雨去的,如果我那時攔下她,或者追上去,她就不會失蹤,似我既沒有攔下她,也沒有追上去。   他無限懊惱地咬牙切齒:我只是讓師父把我鎖在這裡,我以為她會回來。   李蓮花靜靜地聽,並不發話,邵小五的懊惱持續不了多久,突然抬起頭來: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這件事連師父和大師兄都不知道,你又怎麼知道清涼雨是為了少師劍來的?   清涼雨潛入萬聖道總壇:必然有所圖謀。李蓮花摸了摸身旁的一朵薔薇花,那花瓣上帶著露水,撫摸起來柔軟溫潤,他潛入了三個月之久,以他毒術之能,若是要殺人,只怕萬聖道的諸位已經被他毒殺了幾遍,縱使不死,也不可能毫髮無傷全無所覺,顯然他不是為了殺人而來。不是為了殺人,那就是為了取物。他微微一笑,萬聖道總壇之中,有什麼東西值得清涼雨不惜冒生死大險,前來盜取的?   邵小五悻悻然白了他一眼:總境的寶貝可多了,說不定清涼雨只是欠錢   李蓮花微笑,揮了揮衣袖給自己搧了揭風:但清涼雨殺了慕容左。他補了一句,他在前花園殺了慕容左。   邵小五瞪眼:然後?   李蓮花施施然慢吞吞地道:然後他就跑了,飛快地跑了。   邵小五道,這也不錯,不過那又怎麼樣呢?   李蓮花道:以清涼雨偌大的本事,殺死一個慕容左,犯得著馬上逃走嗎?他潛入三個月,何等用心良苦,結果殺了一個慕容左他便馬上走人了,這豈不是很奇怪?他慢吞吞地又看了邵小五一眼,何況更奇怪的是封磬封總盟主的愛徒邵少俠居然替他掩獲,讓他逃得更快道就是奇中之奇了。   邵小五哼了一聲:老子願意,連老子的師父都管不著,你管得著?   李蓮花慢吞吞地微笑,接下去道:然後令師妹就失蹤了,失蹤了不少時日之後,大家在角陽村一家妓院的柴房中發現了她的衣服和她的權杖不幸的是這些東西統統掛在了一隻死母豬身上。   聽到不幸的是這些東西統統掛在了一隻死母豬身上,邵小五終於變了變臉色:既然清涼雨跑了,你又怎麼會疑心到我師妹身上去?   李蓮花柔聲道:因為我知道少師劍是假的。   邵小五哼了兩聲:大師兄把那劍看得像寶一樣,怎麼可能是假的?你看那材質那重量   李蓮花笑了笑:劍鞘是真的,劍卻是假的。少師劍曾劍鞘分離沉入海底長達數年之久,墜海之前它的機關便已毀損,絕不可能至今仍然查無瑕疵。有人以類似的劍材仿製了一柄假劍,盜走了真劍。少師劍是假的,但白大俠將它重金購回的時候,既然經過了莫滄海莫老先生的鑑定,它顯然不假,但它現在卻是假的,那麼在它由真變假的過程中發生過什麼事情?其一,清涼雨潛入;其二,令師妹失蹤。   他的手指終於從那處薔薇花上收了回來,似乎還有些戀戀不捨那花瓣的觸感:白大俠就住在前花園左起第一間,慕容左死在前花園中,證明清涼雨已經很靠近白大俠的房間,慕容左死後他就走了,為什麼?他幽幽地道,可能性有二,第一,他進了白大俠的房間,用假劍換走了真劍,劍已到手,於是他馬上就走了,慕容左或許是他在此前或此後偶然遇上的,於是他不加掩飾地殺了他;第二,他進了白大俠的房間,發現少師劍是假的,於是馬上就走了。   啪!啪!兩聲,邵小五為他鼓了鼓掌:精采、精采!   李蓮花抱拳回敬,微笑道:承讓、承讓。   邵小五神秘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你要是還能猜中我為什麼要幫清涼雨,說不定我就會告訴你師妹可能去了哪裡。   李蓮花聳聳肩:這有什麼難的?你師妹看上了清涼雨,幫他盜劍,或者你看上了清涼雨,幫他盜劍,這二者必有其一   邵小五大怒:呸呸呸!老子就是看上你也不會看上那小白臉,師妹她他突然語塞,過了一會兒懊惱地道,的確看上了清涼雨。   李蓮花道:所以清涼雨殺人逃逸之時,你一怕師妹傷心、二怕你師父知道之後震怒,於是就幫了他一把。   邵小五點了點頭:慕容左不是好東西,那日他和清涼雨在大師兄房間撞見,清涼雨是去盜劍,慕容左卻是去下毒的。他那張胖臉一冷下來倒是嚴峻得很,大師兄那時正要和百川院霍大俠比武,他卻在大師兄用的金鉤上下毒,被清涼雨毒死活該!   李蓮花聽得很仔細:看來清涼雨的確不是濫殺無辜之輩,想必令師妹早就發現了他的本意,卻沒有告訴總盟主和白大俠,反而私下幫他盜劍。   邵小五揮起袖子猛給自己搧風:老子也早就發現了他的本意,不過他既然不是來殺人,只是為了大師兄那一柄勞什子的破劍,我一向覺得不必為了這種事害死一條人命,所以我也沒說。不想師妹卻偷偷幫他盜劍,而且清涼雨逃走的當夜,師妹也跟著走了,我想她應該只是去送劍而已,清涼雨不會稀罕她這種刁蠻寶貝,送完劍應該會被趕回來,所以才老老實實地讓師父鎖住唉沒想到師妹一去不復返   他搖了搖頭:我只知道清涼雨盜取少師劍是為了救一個人,而師妹必定是跟著他去了,但我當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李蓮花沉吟了:少師劍並不算一柄利器   邵小五的袖子搧得更用力了:呸呸呸!少師劍在李相夷手裡無堅不摧,怎麼不是利器了?   李蓮花正色道:少師劍堅韌無雙,用以砍、砸、打、拍、摔無往而不利,但用它來劃白紙只怕連半張都劃不破如果清涼雨只是想求一柄利器,恐怕要失望了。   邵小五踢了踢他的蘿蔔腿,引得鐵鏈一陣嘩嘩響:既然是非要少師劍不可,我想他對少師劍至少有些瞭解,這世上恐怕有什麼事情是非少師劍不能解決的。   李蓮花皺起眉頭:清涼雨想救誰暫且放在一邊,封姑娘跟著清涼雨去了,不論去了哪裡,應當都離角陽村不遠。   邵小五連連點頭:說你這人俗,其實現在看起來也不怎麼俗,就是有點嘮   李蓮花苦笑:其實你是個孝順徒弟,怎麼不和總盟主好好解釋?   邵小五哼哼:我師父面善心惡,脾氣暴躁,清涼雨在他地盤上殺了慕容左,就算有一萬個理由也是清涼雨掃他面子,師妹看上清涼雨,更是讓他顏面無光,說了又怎樣?怎麼說也沒用,也照樣是我通敵叛國,照樣是我裡應外合。   李蓮花讚道:邵少俠委實聰明。   邵小五的確聰明伶俐,比之方多病、施文絕之流全然不可同日而語。   邵小五懶洋洋地道:客氣、客氣。 三、第二具餘體   等李蓮花和邵小五從封小七看上清涼雨扯到封磬,再扯到鮮花,再扯到封磬之所以愛種鮮花是因為他死掉的師娘喜歡鮮花,再扯到封磬愛妻成癡將他老婆葬在鮮花叢下,再扯到封磬後來在花園裡種了太多花導致現在誰也搞不清楚仙逝的師娘到底是躺在哪一片鮮花叢下,再扯到鮮花上的蜜蜂蝴蝶,以至於最後終於扯到油炸小蜻蜓等等,廢話扯了連篇之後,李蓮花終於心滿意足,起身施施然走回廳堂。   回到廳堂的時候,他很意外地看見封磬青鐵著一張臉,白千里依然站在廳裡,一切彷彿都和他離開的時候一樣。王八十仍舊心驚膽戰地坐在一旁,只不過手裡端了杯茶,看來封磬不失禮數,對客人並不壞。   唯一不同的是,地上多了一具屍體。   又是一頭豬。   第一頭母豬懸樑,穿著封小七的衣服,肚子上扎了一支斷矛。   地上的這隻公豬豬頭上套了個布袋,一隻左前蹄被砍斷,一根鐵棍自前胸插到背後,貫穿而出。   封磬的臉色很差,白千里也好不到哪去,王八十的眼睛早就直了,手裡那杯茶早已涼透了卻還沒喝,那心魂早就嚇得不知何處去了,坐在這裡的渾然只是個空殼。李蓮花彎下腰慢慢扯開那公豬頭上的布袋,只見布袋下那豬頭佈滿刀痕,竟是被砍得血肉模糊。   他慢慢站直,抬眼去看封磬。如果說第一隻母豬去上吊大家只是覺得驚訝可笑不可思議,那麼第二隻公豬被如此處理,是個人都知這是什麼意思   這兩頭豬,並不是豬,牠們各自代表了一個人。兩頭豬,就是兩個人的死狀,其中一個很有可能就是封小七。   這頭豬是在哪裡發現的?李蓮花問。   白千里冷冷地道:紅豔閣柴房的廢墟上。   李蓮花很同情地看了王八十一眼,難怪他小弟嚇得臉色慘白全身僵硬:今天發現的?   不,昨夜,以駿馬日行百里送來的。封磬臉色青鐵過後,慢慢變得平靜,李樓主,此事關係到小女的安危,詭異莫測,今晚我和千里就要前往角陽村,恐怕無法相陪   李蓮花啊了一聲,歉然道:叨擾許久,我也該回去了,只是我這位兄弟飽受驚嚇,既然二位該問的都已問完,那麼我倆就一併告辭了。   封磬略有遲疑,對王八十彷彿還有疑慮,過了一會兒,才頷首道:這位小兄弟你就帶走吧。   李蓮花欣然走過去拉起王八十:總盟主有事要忙,咱兄弟回去吧。   王八十全身一抖,看著那頭死豬,驚恐之色溢於言表,但這時李蓮花靠近身邊,救命的神仙既在,不管發生了什麼只怕都是不要緊的:是是是   李蓮花溫柔地幫他接過手裡的茶杯,以免他整杯茶全潑在身上後,道:後會有期。   白千里點頭道:李樓主若是仍住在角陽村,我等如有疑問,也許仍會登門拜訪。   李蓮花露出十分歡迎的微笑:隨意、隨意。   白千里見他笑得溫吞,驀地想起自己一腳踹開那大門,不免覺得這句隨意有些諷刺,但李蓮花笑得如此真摯,又讓他懷疑不起來。      李蓮花帶著王八十離開了萬聖道總壇。   封磬送了他們一輛馬車,過得一日,李蓮花揮鞭趕馬,表情十分愉快,王八十卻被越跑越快的馬車顛得頭昏眼花,顫聲道:大大大大哥紅豔閣不要我了,我們不必這麼著急,慢慢慢走。   李蓮花享受著快馬加鞭的英雄姿態:放心,這是兩匹好馬,跑不壞的。   王八十暈頭轉向,一個人在馬車內撞來撞去,正當奔得興起時,馬車驟然劇烈搖晃,接著只聽一陣乒乓轟匡的撞擊聲,居然停了下來,頭上天光乍現,原來馬車之頂猝然掉落,四分五裂。王八十魂飛魄散地從破碎的車裡爬了出來,卻見李蓮花站在一邊,愁眉苦臉地看著倒地掙扎的兩匹駿馬。   王八十驚駭地指著那兩匹馬:你你你你居然跑死了兩匹馬,那可是好幾十兩銀子啊   李蓮花喃喃地道:晦氣、晦氣他對著四周東張西望,隨後又欣然一笑,幸好這裡距離角陽村也不遠。   王八十眼看著那兩匹馬還在掙扎,似乎只是扭傷了腿,有隻傷得不重,已經翻身站了起來,另一隻卻是不大動彈了。   李蓮花摸了摸下巴:上天有好生之德,我雖是個神醫,卻不會看馬腿,這樣吧他用白皙的手指指著王八十,你下來。   王八十早就從馬車上下來了,愣愣地看著李蓮花,李蓮花又指指那匹重傷的馬,讓牠上去。   王八十這下嘴巴徹底大張,全然呆住,卻見李蓮花折了根樹枝,把那匹半死不活的馬扶了起來,慢慢把牠趕上那輛摔得四分五裂的馬車,讓牠勉強趴在上面,然後牽著另一匹還能走動的馬,拉著另一匹馬的空馬鞍:走吧。   王八十呆呆地看著和一匹馬齊頭並進的李蓮花,這救命的神仙做事果然就是與凡人不同。   過來。李蓮花向他招手,王八十呆頭呆腦地跟在他這大哥身邊,看著他用一匹馬拉著另一匹馬走路,終於開始覺得和這位大哥走在一起,有點不怎麼風光。這一路雖然荒涼,卻也有不少樵夫農婦經過,眼見李蓮花拖著馬鞍奮力拉著匹馬前進,那匹坐車的馬還齜牙咧嘴不住嘶叫,都是好奇得很。   走了大半個時辰,李蓮花著實累了,一匹馬很重,並且他顯然沒有車上的那匹馬有力,於是王八十不得不也抓著馬鞍奮力拉馬,一高一矮一馬,三個影子使出吃奶的力氣,方才把那匹膘肥體壯的傷馬拖進了角陽村。   此時已是深夜。   入村的時候王八十看見萬聖道的馬車早就停在了紅豔閣旁,心裡不由嘀咕。李蓮花吩咐他快快去請大夫來治馬,接著就欣然把那兩匹馬拴在了蓮花樓門外。深夜角陽村一反常態,無比安靜,顯見萬聖道大張旗鼓在這裡找封小七,已經把村民嚇得魂不附體。   靜夜無聲,李蓮花打開已經被修好的大門,心情甚是愉悅。他點亮油燈,坐在桌邊,探手入懷,從口袋裡摸出了兩樣東西。   一截乾枯嫌細的樹枝,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兩樣東西原來都在王八十懷裡,王八十將樹枝和紙片遞給了白千里,將相思豆遞給了李蓮花,白千里不看那枯樹枝,先看過紙片後將紙片和枯枝都遞給了李蓮花,然後從李蓮花那裡拿了相思豆去看,再然後李蓮花卻沒有將這兩樣東西還給白千里。   當然,在萬聖道總壇他也曾把它們拿出來讓封磬看過,又堂而皇之收入自己懷裡,於是這兩樣東西現在便還在他這裡。他拿起那枯枝在燈下細細地看,那枯枝上有個豆莢,豆莢裡空空如也。那張紙依舊那麼破爛,紙上的字跡也依然神秘莫測。   樓外有微風吹入,略略拂動了他的頭髮。燈火搖曳,照得室內忽明忽暗,李蓮花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枯枝和紙片。在燈火搖曳的時候,一個人影已慢慢地從一片黑暗的二樓無聲無息地走了下來。   像一個鬼影。   李蓮花收起了那兩樣東西,伸手在桌子底下摸啊摸,突地摸出一小罈酒來,接著又摸出了兩個小小的一盅杯,咯的一聲,擺了一個在桌子的另一頭。   那自二樓緩緩走來的黑影突然一頓,咯的又一聲,李蓮花已在自己這頭又擺了個酒杯。那白皙的手指拈著酒杯落下的樣子,就如他在棋盤上落了一子,流暢自然,毫無半分生硬。接著他微笑道:南方天氣雖暖,夜間還是有寒氣,不知夜先生可有興致與我坐下來喝一杯呢?   站在他身後的被他稱呼為夜先生的黑影慢慢地走到了他前面來,李蓮花正襟危坐,臉上帶著很友善的微笑。燈光之下,坐在他對面的人一身黑色勁裝,黑布蒙面,幾乎連眼睛也不露:李樓主名不虛傳。他雖然在說話,但聲音嘶啞難聽,顯然是變換了聲調。   不敢。李蓮花手持酒罈,給兩人各斟了一杯酒,夜先生深夜來此,入我門中,不知有何索求?   黑衣人陰森森地道:交出那兩樣東西。   李蓮花探手入懷,將那兩樣東西放在桌上,慢慢地推了過去,微笑道:原來先生冒險前來,只是為了這兩件東西,這東西本來就非我所有,先生想要儘管開口,我怎會私藏?   黑衣人怔了一怔,似乎全然沒有想到李蓮花立刻將那兩樣東西雙手奉上,一時間殺氣盡失,彷彿喪失了夜行的埋由。   過了好一會兒,他將那枯枝和紙片收入懷中:看不出你倒是知情識趣。   李蓮花幽幽然道:夜先生武功高強,在下萬萬不如,若是為了這兩件無關緊要的東西與先生動手,我豈非太傻?   黑衣人冷哼兩聲,抓起桌上的酒杯砸向油燈,只見燈火一黯,驟然大亮,他已在燈火明滅間倏然離去。   一來一去,都飄忽如鬼。   李蓮花微笑著品嘗他那杯酒,這酒乃是黃酒,雖然灑了一地,但並不會起火。   此時門外傳來某匹馬狂嘶亂叫的聲音,王八十的嗓子在風中不斷哆嗦:親娘我的祖宗乖,聽話,這是給你治傷,別踢我啊!你這不是傷了腿了嗎?怎麼還能踢我鍾大夫,鍾大夫你看這馬你看看你看看,給拉了一路都成祖宗了   第二日。   李蓮花起了個大早,卻依然叫王八十在房裡數錢,他要出門逛逛。   角陽村雖然來了群兇神惡煞四處亂搜亂找,但村民的日子照樣要過,飯照樣要吃,菜照樣要煮,所以集市上照樣有人,雖然人人臉色青白面帶驚恐,但依然很熱鬧。   李蓮花就是來買菜的,蓮花樓裡連粒米都沒有,而且他今天偏偏不想去酒樓吃饅頭。   集市上人來人往,賣菜的攤子比以往少了一些,李蓮花買了兩顆白菜,半袋大米,隨後去看肉攤。   幾個農婦擠在肉攤前爭搶一塊肉皮,原來是近來豬肉有些緊缺,他探頭探腦看了一會,板上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幾塊肉,想必是輪不到進他的籃子了,便失望地嘆了口氣。   隨即抬起頭,那勸架勸得滿頭是汗的大漢就是三乖,果然很有屠夫的架式。   只聽耳邊有個三姑尖銳地喊叫說肉不新鮮,又有六婆喊說短斤少兩,三乖人壯聲音卻小,那辯解的聲音全然淹沒在三姑六婆的喊叫之中,沒過多久便被扭住打了起來。李蓮花趕快從那肉攤前走開,改去買了幾個雞蛋。   就在他買菜的短短時間裡,萬聖道的人馬已經將紅豔閣團團圍住,上至老鴇下至還沒上牌子正自一哭二鬧三貞九烈的小寡婦,統統被白千里帶人抓住,關了起來。   他聽了這消息,心安理得地提著兩顆白菜和幾個雞蛋、半袋大米,慢吞吞地回了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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