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吉祥紋蓮花樓卷二:玄武

第3章 第二章 窟窿

一、群屍   窟窿就是有洞的意思。離州小遠鎮的百姓對窟窿自是熟悉得很,鎮後亂葬崗上的那個洞一直是他們的心頭大患。此地除了傳說曾經出過什麼價值連城的祖母綠寶石,也就只有亂葬崗上那個洞聞名四方,但據說今天,距離那個亂葬崗窟窿發出怪聲二十五年後,終於有一位膽大心細的英雄,挖開洞口的浮土,要入洞一探究竟了。   聽聞如此消息,小遠鎮的百姓們紛紛趕來,一則看熱鬧,二則看那膽子奇大的英雄生得什麼模樣,和自家閨女有緣否?三則看英雄將從洞底下挖出什麼東西。懷有如此三門心思,故而小遠鎮亂葬崗今日十分熱鬧,活人比死人還多。   阿黃是做花粉生意的擔頭,恐怕是第二十二個聽到有人要下窟窿去探個究竟的人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來得很快,在窟窿周圍的人群裡搶了個看熱鬧的好位置。

  黃土堆上,那圓溜溜的窟窿口的確已被人用鏟子挖開了一個容人進出的開口,底下黑黝黝深不見底。那挖開窟窿正往外拋土的年輕人,也就是傳言裡那位不畏艱險的英雄,身穿灰色儒衫,衣角微略打了一兩個小小的補丁,一面挖土,一面對圍觀的眾人回以疑惑的目光,似乎不甚明白為何他在地上挖坑,村民便要前來看戲,難道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別人在地上打洞?   喂,讀書人,你做什麼?站在人群中的阿黃看了一陣,忍不住開口問。   那年輕人咳嗽一聲,溫和地道:我瞧見這裡有個洞,恰好左右欠一口水井,所以就   人群中有個黑衣老者,聞言冷笑一聲:在亂葬崗上打井?豈有此理!你是哪裡人?是不是聽見了這洞裡的古怪,特地前來挖寶?

  小遠鎮村民聞言一陣大嘩,阿黃心裡奇怪:這人也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從來不愛打井,喝水都直接上五原河挑水去,還有這害死人的窟窿裡有什麼寶物,他怎麼也不知道?   這洞裡本就有水,只不過井口小了些。那灰袍書生滿臉茫然地道,我的水桶下不去如果水下有寶物,我定不會在此打井。   他喃喃地道,那水一定不乾淨   那黑衣老者嘿嘿冷笑:敢把窟窿當成水井,難道還不敢承認你是為黃泉府而來?普天之下,知曉下面有水的人,又能有幾人?閣下報上名來吧!   那灰袍書生仍舊滿臉茫然:這下頭明明有水   他拾起一塊石子往洞下一擲,只聽撲通一聲水響,人人都聽出那下面的的確確是水聲,又聽他歉然道:其實是我那日掉了二錢銀子下去,才發現這下頭有水,恰好左右少個水井

  阿黃越聽越稀奇,他從小在小遠鎮長大,還從來沒有聽說這裡有什麼黃犬府,窟窿下頭居然有水他也是第一次聽說,眼看這兩個外地人你言我語,牛頭不對馬嘴,他暗暗好笑。   此時那位黑衣老者滿面懷疑之色,上下看了灰袍書生幾眼:你真是在此打井?灰袍書生連連點頭。   那黑衣老者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灰袍書生道:我姓李,叫蓮花。   阿黃突然看見那黑衣老者的雙眼突然睜大,就像看見一隻老母雞剎那變鴨,還是一隻薑母鴨,臉色忽然從冷漠變成了極度尷尬,而後突然胡亂笑了一下:哈哈,原來是李樓主,在下不知是李樓主大駕光臨,失禮之處,還請見諒、見諒啊!哈哈哈哈哈   李蓮花溫顏微笑:不敢   哈哈哈哈哈,我說是誰如此了得,竟比我等早到一步,原來是李樓主。

  那黑衣老者繼續打哈哈,既然李樓主在此,那麼這窟窿底下究竟有何秘密,不如你我一同下去看看。   李蓮花歉然道:不必了   黑衣老者拍胸道:我黑蟋蟀話說出口絕不收回,李樓主若能助我發現黃泉府所在,這底下的寶物你我五五平分,絕無虛言。   李蓮花道:啊其實你獨自拿走就好,我   黑蟋蟀大聲道:李樓主若是嫌少,那麼黃泉府中所有奇珍異寶我拱手相送,只要你替我尋到《黃泉真經》,無論什麼寶物,黑蟋蟀連一根手指都不會沾上一下!   他轉身又對圍觀村民道:只要你們助我挖開地道,這地下寶物,大家見者有份!   村民們原本聽得津津有味,心裡暗忖這書生原來是個大人物,突地聞此一言,面面相覷,有些年輕人便紛紛答應,捲起衣袖來。

  李蓮花目瞪口呆,沒過多時手裡的木鏟已被人奪去,村民們一陣亂挖,那窟窿很快變成了一個大坑,底下看起來深得很,日光一照,下頭是不是有水根本看不清楚,看得清楚的是那人頭大小的洞口破開之後,底下是一個極深的隧道,在潮濕的洞壁上有些一道一道的溝渠,像是什麼東西爬行的痕跡。   哈哈,果然在此!黑蟋蟀大喜,從人群中抓了一人,命他手持火把前頭探路。   阿黃驀地被這黑衣老者抓了起來,心裡大駭,又見他叫自己下洞,心裡一萬個不肯,卻見黑蟋蟀腰間有刀,又不敢不從。   只聽黑蟋蟀一聲長笑:李樓主,聽說你在一品墳中頗有所得,如你在這底下一樣好運,你便能得到十輩子享用不盡的財物,我則是得到天下第一的武功,哈哈哈我們下去吧!

  這黑蟋蟀本是武林道上的一位綠林好漢,武功不弱,在黑道之中,排名也在十九、二十之間,但近來在江湖中銷聲匿跡,原來是為了尋找《黃泉真經》。《黃泉真經》是一本傳說中記載著媲美相夷太劍和悲風白楊的武功秘笈,真經的主人自稱閻羅王,據說幾十年前江湖中十大高手神秘死亡便是閻羅王下的毒手。但關於黃泉府、《黃泉真經》的種種傳聞多是傳說,誰也沒有真正見過那位閻羅王。   李蓮花十分勉強地走在最後,阿黃十分勉強地走在前頭,三人緩緩下到窟窿之中。那洞壁上的臺階非常簡陋,就像是用釘耙隨意挖掘出來的,而洞壁土質和表層的堅硬夯土不同,其中含有不少沙礫,在幾人走動時,沙子簌簌掉落。   洞底距離地面很遠,加之底下有水,非常潮濕,下到距離地面五六丈處,阿黃突然看見,在微弱的火光照映之下,下方洞壁之中,依稀凸出來什麼東西。他本能地一揮火把,往下一看,這一看慘叫出來,頓時軟癱在一旁不住發抖。

  在潮濕的洞壁上,凸出來的,是一個人頭。那人頭長期卡在潮濕泥土之中,居然生出了一層蠟,臉上還留有死前的表情一種既詭異、又神秘的微笑,彷彿他死得其實很愉快一樣。黑蟋蟀也是駭了一跳,李蓮花哎呀一聲,喃喃地道:可怕、可怕   黑蟋蟀拔出佩刀,輕輕往那人頭上刺去,只聽噗的一聲悶響,佩刀觸到硬物,他一怔這人頭原來是塊木頭,上頭塗了一層蠟,看上去幾可亂真,什麼玩意兒!   李蓮花舒了一口長氣,安慰道:這是個木雕。   阿黃驚魂未定,李蓮花替他接過火把,跟黑蟋蟀一起攀在洞壁上仔細端詳那顆假人頭,黑蟋蟀佩刀揮舞,將那木雕旁的泥土挖去,那木雕人頭突然掉下,撲通一聲入水,原來人頭下就是浮土,什麼也沒有,不知是誰將這東西丟在洞裡,今日卻來嚇人。

  三人緩緩爬下,又再下了三丈深淺,才到了坑底。坑底果真是一層積水,李蓮花伸出火把,微弱的火光之下,水中一片森森白骨,卻是許多魚骨。   黑蟋蟀咦了一聲:這底下倒有許多死魚。   李蓮花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阿黃瑟瑟躲在李蓮花身後,突地一聲大叫:有鬼啊   黑蟋蟀猛一抬頭,只見距離洞底三尺來高的地方,有個小洞,洞中有雙明亮的眼睛一閃而去,他心裡大駭,卻聽李蓮花喃喃地道,貓   阿黃鬆了一口氣:這麼深的地方,居然有貓?   這裡有些古怪。李蓮花仍是喃喃地道,黑大俠,只怕這裡不是什麼黃泉府,不過、不過   他抬起頭呆呆地看著黑黝黝的洞壁,似乎走了走神,沒說下去。   黑蟋蟀哼了一聲:不可能,我多方打聽過,黃泉府必在此地!《黃泉真經》必定就在這個洞穴之中!

  李蓮花道:這裡是一個大坑,土質稀鬆,地下有水,似乎不宜建造地下宮殿。黑蟋蟀一凜,卻回道:方才分明看到一顆木質人頭,這裡若沒有古怪,怎會有那人頭?   李蓮花嘆了口氣:這裡的古怪,和那黃泉府只怕沒什麼關係   黑蟋蟀哼了一聲:除了那假人頭,我倒什麼也沒瞧見。   李蓮花睜大了眼睛,奇道:你什麼也沒瞧見?   黑蟋蟀一怔,怒道:這裡除了你手上火把的光,伸手不見五指,是能瞧見什麼東西?   李蓮花喃喃地道:有時候,瞧不見也是一種福氣   黑蟋蟀更加惱怒了,卻不好發作,陰沉沉地問:有什麼好看的?   李蓮花手中火把驟地往上一抬,那幽暗的火焰不知怎地呼的一聲,火光大盛,剎那間將窟窿坑壁照得清清楚楚,只聽啊的一聲慘叫,阿黃當場昏倒,饒是黑蟋蟀闖蕩綠林,見識過不少大風大浪,也是大吃一驚。

  在窟窿坑壁之上,正對著那小洞口的地方,懸掛著兩具屍骨。兩具黑黝黝的屍骨被許多鐵環扣在洞壁上,此地雖然土質疏鬆,但兩具屍骨懸掛的地方都有岩石,鐵環牢牢釘在岩石之中,那自是萬萬逃脫不了的。除卻兩具屍骨,那片岩石上依稀生著一些瑩翠色的細小砂石,火焰下散發著詭異的淡淡綠色,望之森然可怖,還有不少刀痕、劍痕,甚至插入箭頭的痕跡,也有疑似火烤的一片焦黑印記,其中一具屍骨還缺了三根肋骨,顯然那兩人在生前曾遭受虐待,說不定便是虐殺。   黑蟋蟀驚駭過後,一看那兩具屍骨的狀況後道:這兩人大概也已經死了幾十年,這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有吊豬的鐵環,有死豬,有刀痕。李蓮花突然一笑,這裡自然是個屠場,專門殺人的地方。   黑蟋蟀一陣寒毛直立,如此隱秘的屠場,被殺的究竟是何人?而要殺人的人,又是何人?   只聽李蓮花悄聲在他耳邊道:說不定殺人的人就是你要找的閻羅王哦。   一個激動,黑蟋蟀竟起了一身冷汗,心跳急促。   根據村民所說,這底下曾經看到有光、有煙霧,每日夜間會有很大的聲響。   李蓮花繼續悄聲道,你相信世上有鬼嗎?   黑蟋蟀不由自主地搖了搖頭,李蓮花正色道:若不是有鬼,自是有人了。   黑蟋蟀顫聲道:但是這裡並無出入口,窟窿的洞口只有頭顱大小,根本不可能讓一個活人出入。   李蓮花嘆了口氣:連黑蟋蟀也想不明白的事,我自然更想不明白突地往東一指,那隻貓又回來了。   黑蟋蟀回頭一看,並沒有看到什麼貓,卻是瞧見了那洞壁洞口上依稀有些凌亂的古怪痕跡。   咦?他低低地叫了一聲,走過去一看。   有貓出入的洞口是個很小的通道,離地不過三尺來高,火光照去,裡頭依舊是黑黝黝的一片。靠近洞口的泥土雖然潮濕,卻有些零亂攀爬的痕跡,黑蟋蟀用伸手一摸,臉色略略一變,夯土!   李蓮花點了點頭,有夯土,就說明是人為打實的黃土,和窟窿裡稀鬆的砂土全不相同。那夯土上的痕跡就像是人或獸類的指甲拚命挖掘留下的痕跡,但洞口著實很矮,難道洞中有什麼非取到不可的寶物?   黑蟋蟀伸出佩刀往洞口一刺,洞內空空如也,他揮刀一晃,只聽噹的一聲,竟是金鐵交鳴之聲,這洞口的另一面有鐵!   黑蟋蟀和李蓮花面面相覷,莫非此地有門?但經過黑蟋蟀一番敲敲打打後,除了那極小的洞口外有一圈夯土,整面坑壁依稀都是一觸即落的砂土。   折騰一陣,落下許多沙礫,黑蟋蟀興致索然,收刀道:看來黃泉府的確不在此處。此地稀奇古怪,不宜久留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聽一聲慘叫,阿黃的聲音震得坑中砂土簌簌直下:死人!死死死死人啊   李蓮花驀地回頭一看,只見坑底積水因為他們走動緩緩流動,有些魚骨晃動了一下,坑底露出一具白骨出來,看來此地除了吊在牆上的兩具屍骨外,尚有第三個死人。   阿黃慘叫後再次昏倒,撲通一聲栽進水裡,黑蟋蟀將他提了起來。   李蓮花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具白骨,半晌之後才道:半個   黑蟋蟀仔細一看那淹沒水中的白骨,的的確確,只有半截,有頭顱雙臂,骨骼延伸到腰際胯下,突然消失不見,胸腹部缺了三根肋骨,有些骨骼像是突然斷去的,有些卻是以和常人全然不同的角度扭曲。   難道此人天生就只有半截?黑蟋蟀心裡暗忖,看這情形,莫非是這個可自由活動的怪人將兩位死者吊在這土坑裡?但不知何故這怪人突然死在坑中,以至於此坑荒廢至今?正當他滿心胡思亂想的時候,李蓮花自言自語:我道牛頭馬面何等聲威,居然會死在這裡,原來竟然是牛馬分離之故   黑蟋蟀驟然一呆,脫口問道:牛頭馬面?   李蓮花的火把緩緩移向左壁被懸吊起來的那具屍骨:喏。   黑蟋蟀的目光驟然盯在那屍骨之上,看了許久,突而醒悟那屍骨缺了三根肋骨,和水池中的白骨一模一樣,水中半截的白骨沒有雙腿難道說這兩具屍身其實乃是一具?其實被扣在那左壁上的是一個雙頭雙身卻僅有雙腿的怪人?   江湖傳說,黃泉府閻羅王座下第一號人物,叫做牛頭馬面,窮兇極惡,模仿地獄使者,殺人如麻,且殺人後必定留下閻羅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字樣。此人乃是一人雙頭四臂,兄弟連體,共用一雙腿,一人號稱牛頭,一人號稱馬面,數十年前在江湖中極富盛名。如此一人雙頭的情形極為罕見,如今二人竟分離死在窟窿坑底,此地四壁陡然,卻散發著一股極度詭異恐怖的氣息。   牛頭馬面居然會死在這裡!黑蟋蟀臉色大變,不知是喜是憂,如此說來,此地當真和黃泉府有極大關係!那《黃泉真經》多半真在此處!   李蓮花將火把慢慢移向右邊懸掛的另一具屍骨,略略一晃,黑蟋蟀臉色又變,歡喜之色大減,頓時起了一陣恐懼之色若左邊死的是牛頭馬面,那右邊死的是誰?若死的是閻羅王,那究竟是誰有能力將牛頭馬面活生生的分離,且殺得死當年如日中天詭秘殘忍的閻羅王?若閻羅王已死,那本《黃泉真經》還會在這裡嗎?此處當年究竟發生過什麼呢?   是誰進出窟窿卻毫無痕跡,那個有貓出入的洞口之後,是門嗎?   這這黑蟋蟀顫聲指著那具屍首,那真的是閻羅王嗎?   李蓮花搖了搖頭,黑蟋蟀喜道:不是?   李蓮花歉然道:我不知道   黑蟋蟀一怔,隨即怒道:這也不知、那也不知,枉費你偌大名聲,你究竟知道些什麼?   李蓮花唯唯諾諾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黑蟋蟀追問:什麼?   李蓮花正色道:貓是不會打洞的,那個洞後面,一定是個門。   黑蟋蟀大怒: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他惡狠狠地瞪了那門一眼,雖知必有古怪,卻委實不知如何下手。正在此時,簌簌一陣輕微的聲響傳來,黑蟋蟀凝視著那個洞,依稀有些沙子從洞壁上滾了下來,那洞口看起來似乎和方才不大一樣   李蓮花驀地一聲驚呼:小心   他只聽見啪的一聲,突覺眼前一黑,尚未醒悟發生了什麼事,只見眼前迅速暗去之前,依稀有血噴了出來,在空中噴濺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二、好死不如賴活   那後來呢?當方多病聽說李蓮花重傷,千里迢迢從家中趕來的時候,卻見那重傷的人正在市場裡買菜,饒有興致地盯著別人籠筐裡的雞鴨,看得人家雞鴨的羽毛全都乍起來了。當他把正在買菜看雞的李蓮花抓回蓮花樓問話的時候,李蓮花把故事說了一半,卻停了下來。   後來嘛。李蓮花慢吞吞地道,黑蟋蟀就死了。   方多病正聽得心急,閻羅王和牛頭馬面居然被人囚禁而死,這是多麼令人震驚的事,偏偏這親眼所見的人卻又不講了。   他是怎麼死的?那個村民阿黃呢?你又是怎麼受傷的?。   李蓮花攤開手掌,只見他白皙的掌心裡微略有一道紅痕。   方多病將他的手掌提了起來,對著陽光看了半天,半晌問:這是什麼?   李蓮花正色道:傷啊!   方多病皺眉,端詳半晌,沉吟道:這是燙的?   李蓮花點頭:不錯   方多病勃然大怒,指著李蓮花的鼻子怒道:這就是你在信裡說的不慎負傷,手不能提,望盼來援?。   李蓮花咳嗽了一聲:事實確是如此   方多病重重地哼了一聲,惡狠狠地道:我不想聽!黑蟋蟀是怎麼死的?你這點傷又是怎麼來的?阿黃呢?   李蓮花握起拳頭,在方多病面前一晃:殺死黑蟋蟀的,是從那洞口裡射出的一枝鐵箭。   方多病啊了一聲:那洞口竟是個機關?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是不是機關倒也難說,但很奇怪的是。他又攤開手掌,那枝鐵箭燙得很,就像在火爐裡烤過一樣。   方多病恍然大悟:啊,是你出手救人,抓住鐵箭被它燙傷,黑蟋蟀卻還是死了。李蓮花連連點頭,讚道:你的確聰明得很。   方多病又哼了一聲,悻悻然道:功夫太差!李蓮花的話,尤其是好話,可是萬萬信不得。   李蓮花又道:鐵箭射出的力道十分驚人,不像是人力射出的,但要說這二十幾年的洞穴裡還有機關能活動,還能活動得這麼恰到好處,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方多病眼睛微微一亮,你的意思是?   李蓮花嘆了口氣:那底下有人。   方多病嘖噴稱奇:十來丈的土坑底下,兩具幾十年的老骨頭旁邊竟然有人躲著,真是一件奇事,這麼多年,難道他靠吃土為生嗎?   李蓮花喃喃地道:誰知道   他突地啊了一聲,方多病嚇了一跳,東張西望:什麼事?   李蓮花提起買的兩塊豆腐:大熱天的盡顧著說話,豆腐餿了   方多病斜眼看著他手裡拎的兩塊豆腐:我帶你上館子吃飯去。   李蓮花歉然道:啊讓你破費了   方多病帶著他大步往鎮裡最好的飯館走去,突地回身問了一句:你真的不是故意讓豆腐餿掉的?   李蓮花正色道:自然絕不是故意的      小遠鎮,豆花飯館。   方多病想點齊這飯館裡所有擺得上桌的菜,李蓮花卻說他要吃陽春麵,最後方多病悻悻然的陪李蓮花吃了一碗陽春麵,付了銅錢八個。給了銅錢,方多病還要了壺黃酒,嗅了嗅:對了,那阿黃怎麼樣了?   李蓮花搖了搖頭,方多病詫異道:什麼意思?   李蓮花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方多病大叫一聲:你又不知道?活生生的人後來怎麼樣了你不知道?   李蓮花歉然道:黑蟋蟀中箭後,我手中的火把被箭風熄滅,後來摸到黑蟋蟀的屍身,卻怎麼也摸不到阿黃。把黑蟋蟀背出窟窿後再下去找,還是找不到,他就此不見了。   方多病道:可疑至極!說不定這小遠鎮的胭脂販子阿黃,就是射死黑蟋蟀的真正兇手!   李蓮花又搖了搖頭:這倒絕對不會。   方多病滿臉狐疑,上下打量李蓮花,半晌後才問道:如此說來,對這檔事,你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李蓮花嘆了口氣,又嘆了口氣,卻不回答。   正當二人在吃麵喝酒時,隔壁桌忽然乓啷一聲,木桌被掀,酒菜被潑了一地,一位衣衫污穢的老者被人推倒在地,一名胸口生滿黑毛的彪形大漢一隻腳踩在老者胸口,破口大罵:死老頭!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家裡藏著金銀珠寶,你欠我那一百兩銀子今天非還不可!   他將那位老者一把從地上揪了起來,高高提起,拿你家裡那些珍珠翡翠來換你這條老命!   那滿身污穢的老者啞聲道:我根本沒有什麼珍珠翡翠   大漢獰笑道:誰不知道嚴家幾十年前是鎮裡第一大富?就算那女人帶走了你大部分家產,難道你就沒有替自己留一點?我才不信世上有這樣的傻子!你打壞我高達韓的殺豬刀,那把刀是我祖傳的,拿一百兩銀子來賠!不然我把你告到官府去,官老爺可是我堂哥家的親戚   方多病皺眉看著那大漢:這是什麼人?   李蓮花道:這是鎮裡殺豬的刀手,聽說幾年前做過沒本錢的買寶,不知在道上受了誰的折辱,回鄉裡殺起豬來了。   方多病喃喃地道:這明明幹的還是老本行,做的還是沒本錢的買賣,看樣子橫行霸道很久了,竟然沒人管管?。   李蓮花慢吞吞地瞟了他一眼:那是因為世上鋤強扶弱的英雄少年多半喜歡去江南,很少來這等地方。   正說話之間,高達韓將那姓嚴的老者重重摔出,方多病眼見形勢不好,一躍而起,將人接住:到此為止!朋友你欺人太甚,讓人看不過眼。   那高達韓一見他一躍而起的身手,臉色一變,雖不知是何方高人,卻知自己萬萬敵不過,頓時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方多病衣袖一揚,施施然走回李蓮花身旁,徐徐端坐,華麗白衣略略一提,隱約可見腰間溫玉短笛,一舉一動,俊朗瀟灑,富麗無雙,若面前放的不是陽春麵的空碗,定會引來許多傾慕的目光。   那幾乎摔倒的老者站了起來,只見他臉上皺紋甚多,生著許多斑點,樣貌十分難看。   李蓮花連忙將他扶穩,溫言道:老人家這邊坐,可有受傷?   那老人重重喘了一口氣,聲音沙啞:半輩子沒遇見過好人了,兩位大恩大德咳咳咳   李蓮花斟好一杯黃酒遞上,那老人雙手顫抖接過,喝了一口,不住喘氣。   方多病好奇問道:老人家怎麼會和他結上樑子?   那老人嘆了口氣,卻不說話。   李蓮花問道:老人家可是一名鐵匠?   那老人點了點頭,沙啞地道:那高達韓拿他的殺豬刀到我店裡,說要在殺豬刀上順個槽,刀入肉裡放血的那種槽,我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一不小心把他的刀給崩了。他一直說我要賠他一百兩銀子,我哪有這麼多銀子可以賠給他?這年頭,都是拳頭說了算,也沒人敢管,我一個孤老頭活命不容易啊。   方多病同情得很,連連點頭:這人的確可惡,待我晚上去將他打一頓出氣。   李蓮花卻問:那高達韓為何一定要訛詐你的錢財呢?   那老人道:嚴家在這鎮上本是富豪之家,幾十年前,因為莊主夫人惹上了官司,全家出走他鄉,只留下我一個孤老頭咳咳咳鎮裡不少人都以為我還有私藏銀兩,其實我若真有銀子,怎會落到這種地步?咳咳咳   方多病聽後更加的同情他,李蓮花又幫那姓嚴的老頭斟了酒,那老頭卻已不喝了,擺擺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離去。   這惡霸,真是四處都是。方多病大為不平,盤算著晚上究竟要如何將那高達韓揍上一頓,李蓮花對店小二招了招手,斯斯文文地指了指方多病,輕咳了一聲:這位爺要請你喝酒,麻煩上兩個菜。   方多病正在喝酒,聞言嗆了一口:咳咳   那店小二卻是玲瓏剔透,眼睛一亮,立刻叫廚房上兩道最貴的菜,人一下竄了過來,滿臉堆笑:兩位大爺可是想聽那嚴老頭家裡的事?   方多病心道:誰想聽那打鐵匠家的陳年舊事了?李蓮花卻道:正是正是,我家公子對那老頭相當同情,此番巡查不不,此番遊歷,正是要探訪民間許多冤情,還人間以正道,還百姓以安寧。   猛地聽到這麼一句話,方多病嗆在咽喉裡的酒徹底噴了出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那店小二的眼睛卻驟然發光,悄悄地道:原來是二位大人微服私訪,那嚴老頭遇到貴人啦,這位大爺,您雖是微服私訪,但穿著這麼一身衣衫故意吃那陽春麵也太寒酸了,不像您這同伴似模似樣,真是尊貴慣了的我一見就知道二位絕非等閒之輩。   李蓮花面帶微笑,靜靜坐在一旁,頗有恭敬順從之態,方多病卻坐立不安,心裡將李小花死蓮花破口大罵到了十萬八千里外去,竟然敢栽贓他假冒巡按!臉上卻不得不勉強端著架子,淡淡地應了一聲,順道在桌下重重踢了李蓮花一腳。   我們公子自是尊貴慣了的人。李蓮花受此一腳,巍然不動,滿臉溫和地道,記得你我談話切莫告訴別人。   那店小二悄聲說:爺們放心,過會兒我就拿塊狗皮膏藥把自己嘴巴貼了。   李蓮花壓低聲音:那嚴家究竟   那嚴家是三十幾年前搬來的,那時我還沒出生,聽我爹說,剛搬來的時候可威風得緊,有幾十個人高馬大的家丁,嚴家的夫人美得像個仙女,嚴家的小兒子我是親眼見過的,也非常漂亮,像仙童一樣。這嚴老頭當年是嚴家的管家,有幾年說話都是算數的。   店小二悄聲道:後來,也就在二十幾三十年前,有人一大早起來,就見嚴家夫人的馬車往鎮外跑去,就此再也沒有回來。嚴家只剩下那個孤老頭,因為只出去了一輛馬車,誰都猜測那家裡的金銀珠寶都還在老頭手上,誰都想敲他一筆。   李蓮花好奇地問:為何那嚴家夫人突然離家出走?   店小二聲音壓得更低了:據說是因為那嚴老頭,勾搭了嚴家夫人,這事千真萬確,鎮上許多人都知道。   方多病啊了一聲,正要說這老頭如今這般模樣,年輕時想必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能勾搭上人家貌若天仙的老婆?突地腳上一痛,卻是李蓮花踩了他一腳,只得又淡淡地道:一一招來。   聽說嚴家老爺和夫人夫妻不合,嚴福從中插入,取得了夫人的芳心。店小二神秘兮兮地道,有一天夜裡,月黑風高,烏雲密佈,這個是飛砂走石,伸手不見五指啊   李蓮花道:那天夜裡如何?   店小二得人捧場,精神一振:嚴家夫人手持一把利刃,砍了嚴老爺的頭。   方多病吃了一驚:殺夫?   店小二道:大家都是這麼說的,這可不是我造謠。嚴夫人殺了嚴老爺,抱著孩子駕馬車逃走,嚴福留下看管家業,但那女人去了就沒再回來,估計是水性楊花,另嫁他人了。   方多病眉頭大皺:胡說!這女人就算和嚴福私通,也不必害死夫君啊,殺了嚴老爺她匆匆逃走,豈非得和嚴福永遠分離了?   店小二一駭:這個這個鎮上人人都是這麼說的。   那嚴老爺的屍體呢?方多病問。   官府追查嚴夫人,沒個結果,死人的頭也被他們弄丟了,就把嚴老爺的無頭屍體擱在義莊,之後義莊換了幾個守夜的,那些無名屍也就不知哪去了,多半是被野狗給吃光了。   店小二道:兩位大爺,我可是實話實說,沒半分摻假,您儘管問別人去   李蓮花道:原來如此,我家公子明察秋毫,自會斟酌。   店小二不住點頭。方多病草草結了賬,在李蓮花護衛之下快步離開飯館。那店小二站起身眨了眨眼,只見片刻之間那微服私訪的官大爺已經走出去七、八丈有餘,不免有些迷茫這官大爺竟然跑得比賴賬的還快?      死蓮花!方多病大步走出十丈之後立刻咬牙切齒地看著李蓮花,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讓我假冒巡按?若是被人發現了,你叫我犯欺君之罪嗎?   李蓮花咳嗽一聲:我幾時要你假冒巡按   方多病一怔,李蓮花十分溫和地接了下去:微服私訪只不過是百姓十分善良的幻想而已   方多病呸了一聲道:他遇見你,那是前世造孽,倒了大霉。   頓了一頓,他問道,你問那嚴家的故事做什麼?和窟窿有關嗎?   有沒有關係,我怎麼知道?李蓮花微微一笑,不過這世上只要有故事,我都是想聽的。   方多病道:我倒覺得嚴家的故事蹊蹺得很。   李蓮花道:哦?   方多病道:嚴家來歷不明,嚴夫人殺死夫君,隨後逃逸,嚴家管家卻又不逃,留守此地幾十年,嚴家財產不翼而飛,本來就處處蹊蹺,什麼都古怪得很,這家裡一定有秘密!   李蓮花歪著頭看了他一陣,慢吞吞地道:你的確聰明得很   此言耳熟,方多病悻悻然看著李蓮花:你要說什麼?   李蓮花嘆了口氣:我也沒想要說什麼,除了你越來越聰明了之外,只不過想說那店小二說的故事雖然曲折離奇,十分動聽,卻不一定就是真相。   方多病的眉毛頓時豎了起來,怪叫一聲:他騙我?   李蓮花連連搖頭:不不,他說的多半就是他聽見的,我只是想說,故事,未必就等於真相。   他喃喃自語,這件事的真相,多半有趣得很突然睜大眼睛,他很文雅地抖了抖衣袖,天氣炎熱,到我樓裡坐吧。   再過了半炷香時間,遠道而來的方多病總算在李蓮花的茶几邊坐了下來,喝了一口李蓮花親手泡好的劣茶,那茶雖然難喝,總是聊勝於無吉祥紋蓮花樓位於亂葬崗上,地勢略高,窗戶大開,清風過堂,如果不是景色並不怎麼美妙,倒也清爽舒適。   原來這亂葬崗下還有個水坑。方多病對著窗外張望,順著遍佈墓碑亂石墳堆的山坡往下看,坡下有個很小的池塘,方圓不過兩、三丈,池邊水色殷紅,卻也不像血色,有些古怪。池塘邊有幾間破舊的房屋,房屋後長著幾株模樣奇怪的樹,樹葉如劍,枝枝挺拔,樹梢上生著幾串金黃色的果實。   你泡茶的水是從哪來的?不會就是那水坑裡的臭水吧?方多病望見水坑,頓時嫌惡地瞪著手中的茶水,還是那窟窿底下的泡屍水?   李蓮花正在仔細地挑揀茶葉罐中的茶葉梗,聞言啊了一聲道:這是水缸裡的水   方多病噗的一聲當場將茶噴了出來:那書呆子一不洗衣裳二不洗褲衩三不洗襪子,他弄來的水也是可以喝的嗎?中毒了中毒了   他從袖中摸出一條雪白的巾帕擦了擦舌頭,李蓮花嘆了口氣:正因為他如此懶惰,你當他會燒水做飯、洗衣泡茶嗎?所以這些水多半還是我原先樓裡留下的那缸   方多病仍舊齜牙咧嘴,兩人正圍繞著那缸水斤斤計較的時候,門外突然有人恭恭敬敬地敲了三下:請問,大人在家嗎?   李蓮花和方多病一怔,只聽門外有人大聲道:我家佘大人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   方多病還在發呆,李蓮花啊了一聲,門外又有人道:下官五原縣縣令佘芒,不知大人巡查到此,有失遠迎,還請大人見諒。   小遠鎮在五原縣轄內,這個李蓮花自然是知道的,門外那位佘大人顯然以為讓師爺發話,裡頭的大人不悅,所以趕忙自己說話。   方多病和李蓮花面面相覷,李蓮花臉上露出謙和斯文的微笑,方多病幾乎立刻在心中破口大罵,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咳嗽一聲:進來吧。   大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兩位骨瘦如柴的老學士一穿青袍,一穿灰袍,懷中抱著一大摞文卷,顫巍巍地站在門口。李蓮花大為歉疚,連忙站起,請兩位老人家坐。寒暄起來方知這位青袍瘦老頭姓佘名芒,乃是五原縣令,那位灰袍瘦老頭乃是師爺,聽說有巡按大人到縣內微服私訪,兩人立刻從縣衙趕來。問及這位巡按姓名,李蓮花含含糊糊地道姓花,佘芒暗自點頭忖道聽說朝中有捕花二青天,其中姓花者相貌猥瑣,骨瘦如柴,果不其然啊,只是衣裳未免過於華麗,不似清官所為啊。   方多病不知佘縣令正對自己評頭論足,問起兩人懷中的文卷,師爺道說這就是嚴家砍頭殺人一案的文卷,當年也震動一方,既然巡按為此事而來,佘大人自要盡職盡責,和大人一起重辦此案。李蓮花不住頷首,恭敬稱是,方多病心中叫苦連天,卻不得不故作對嚴家一案十分感興趣的模樣,不住詢問案情。   原來三十多年前搬來的這一家姓嚴,主人叫做嚴青田,家中有僕役四十,其妻楊氏,其子嚴松庭,管家嚴福,在小遠鎮買下十里地皮修建房宇,蓋了莊園。莊園的匾額叫做白水,又稱白水園,三十年前一日清晨,嚴家夫人楊氏攜子駕馬車狂奔離開白水園,嚴青田被發現身首異處死在家中,家中僕役逃竄一空,管家嚴福對所發生之事一問三不知,堅稱應是強盜殺人。此案因楊氏逃逸,嚴福閉口不談,且無旁證、物證及殺人動機,已成五原縣積案。因此聽說巡按大人要查此事,佘芒提心吊膽,只得匆匆趕來。   嚴家之事我已大致了然,想請教佘大人一個問題。方多病問道,前些日子鎮上一位叫阿黃的村民失蹤,大人可有消息?   佘芒一怔:阿黃?大人說的可是黃菜?   方多病道:正是。   佘芒道:正巧昨日有人擊鼓,說河中漂起一具男屍,仵作剛剛查驗了屍體,乃是小遠鎮村民黃菜,溺水而死,並無被人殺死之痕跡。大人怎會知曉此人?   方多病啊了一聲,在桌下重重踢了李蓮花一腳,李蓮花溫顏微笑:大人可知小遠鎮窟窿之事?   佘芒道:窟窿鬧鬼之事早有耳聞,想是村民以訛傳訛,子曰:敬鬼神而遠之,故下官平日絕口不談此事。   這位老縣令有點迂腐,雖讓方多病暗暗好笑,但做官卻是十分認真。   前些日子我命人挖了窟窿,當時點了阿黃為我開路,又請一名身手不錯的護衛,以及我這位李師爺,下洞一探究竟。   佘芒佩服道:大人英明,不知結果如何?   方多病臉色一沉,緩緩地道:我那護衛在洞下被一枝鐵箭射死,李師爺身受重傷,此時阿黃又溺死水中佘大人,此地是你的治下,怎會有如此可怕之事?   他疾言厲色,佘芒自不知這位微服私訪的巡按三句話中兩句不實,乃滿口胡說八道,頓時嚇得臉色青白,連忙站起:怎會有這等事?下下官實在不知這就這就前去查明。   佘大人且慢,既然今日佘大人登門拜訪,我家公子想請教大人,不知大人覺得,窟窿底下發生的怪事,和嚴家當年的血案,可有聯繫?李蓮花道。   佘芒道:這個下官不知。   李蓮花道:窟窿之中尚有兩具無名屍首,觀其死狀,只怕也是死在三十年前,三十年前正是嚴家血案發生之時。   佘芒滿頭是汗,尚無證據,下官豈敢輕下斷言?。   李蓮花一笑:佘大人英明。   方多病和李蓮花多年默契,隨即插口問道:不知嚴家當年兇案之前可有什麼異狀?家中可有出入什麼形狀怪異、形跡可疑之人?   佘芒為難道:當年縣令並非下官,依據文卷記載,似乎並無可疑之處。   那當年檢驗嚴青田無頭屍首的仵作,可還健在?李蓮花道。   那位仵作年歲也大,已於去年過世,嚴青田的屍首也早已失蹤,要查看當年致命之傷,只怕已是不能。佘芒苦笑。   李蓮花啊了一聲,未再說什麼,方多病等了半天,不見李蓮花繼續發問,只得自己胡亂杜撰,問道:嚴家當年大富大貴,如今嚴福怎會落到以打鐵為生?難道嚴夫人當真是殺夫後攜帶所有細軟逃走?沒有給嚴福留下半點?   佘芒道:那是因為兇案後不久,嚴家起了一場大火,所有細軟被燒了個乾淨,從此不復富貴之名。   方多病又問:那火是誰放的?   佘芒沉吟道:根據文卷上記載,那火是深夜燒著,只聽白水園內轟隆一聲,自嚴青田和嚴夫人的主院內噴出一團火焰,很快便把嚴家燒得乾乾淨淨,即使是幾個人同時縱火也不可能燒得如此之快,所以應是天火。   天火?方多病問道,什麼叫做天   李蓮花咳嗽一聲:原來嚴家是遭到天譴,天降霹靂,將嚴家燒毀。   方多病慚慚地摸了摸臉,原來天火就是霹靂。   佘芒和他的師爺兩人誠惶誠恐,方多病和李蓮花隨聲附和,在將案情反覆說了五、六遍之後,佘芒終於忍耐不住,起身拱手道:時候已晚,下官告辭了,大人如有需要,請到五原縣衙調派人手。   方多病頓時大喜:一定、一定。佘大人慢走。   李蓮花歉然道:兩位大人辛苦。   佘芒連稱不敢,和師爺快步離去。   等那兩位老頭離開之後,方多病一屁股重重坐回椅上:李小花,我看你我還是趕快逃走為妙。   李蓮花問道:為何?   方多病怪叫道:再坐下去很快皇帝都要上門找我這個巡按了,我哪裡吃得消?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李蓮花啊了一聲,喃喃地道:皇帝找上門不可怕,可怕的是   他之後說了句什麼方多病沒聽清楚,擠在他耳邊問:什麼?   可怕的是李蓮花嘴角透露著一絲溫潤的笑意,悄悄地說道,閻羅王找上門來。   什麼?方多病一時懵了,什麼閻羅王找上門來?   閻羅王,就是閻王要你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的那一位。   李蓮花很遺憾地看著方多病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原來聽了這麼久的故事,你一點也沒有聽懂。 三、閻羅王   聽懂什麼?方多病瞪眼看著李蓮花,難道你就聽出誰是射死黑蟋蟀的兇手了?難道你還能聽出來幾十年前嚴夫人為什麼要殺嚴青田?   他心裡半點不信,雖說李蓮花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小聰明,但是依據佘芒所說的案情,實在過於簡單又撲朔迷離,何況又怎知那文卷裡記的哪句是千真萬確,哪句是信口開河?李蓮花攤開手掌,很惋惜地看著手心裡的傷痕:我什麼也沒聽出來,只聽出來嚴家姓嚴,閻羅王也姓閻。   方多病一呆:你說嚴家白水園就是黃泉府?嚴青田就是閻羅王?   李蓮花嘆了口氣:如果嚴青田就是閻羅王,那麼他應該身負絕世武功,又怎會死在他夫人刀下?難道他夫人的武功比他還高?   方多病又是一怔:這個這個自古那個英雄難過美人關一不小心死在牡丹花下,也是有的。   這是疑問一。李蓮花喃喃地道,撇開嚴青田為何會死在嚴夫人刀下,那窟窿裡和牛頭馬面死在一起的人,又是誰?   方多病嘿了一聲:這二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閻羅王。   李蓮花似乎全然沒有聽見方多病的話,繼續喃喃地道:這是疑問二。再撇開嚴青田之死和屍骨的身分之謎,在窟窿中失蹤的阿黃又怎會淹死在五原縣河中?   方多病哼了一聲:你又怎知他不會受到刺激被嚇瘋自己去跳河?   李蓮花又道:這是疑問三。最後一個疑問,是什麼東西在窟窿底下射死了黑蟋蟀?   方多病道:你問我我問誰?這這些和閻羅王有什麼關係?   李蓮花很遺憾地看著他,就如他往常看他的那種目光就像看著一頭豬:你當真沒有聽見?   聽見什麼?方多病簡直要發瘋了,剛才那囉嗦的佘芒把嚴家的故事說了五六遍,他當然字字句句都聽見了,卻又沒有聽出個屁來。李蓮花非常惋惜地搖了搖頭:佘芒說,嚴青田的屍體被放在義莊,最後失蹤了。   方多病道:那又怎麼樣?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你莫忘了,嚴家並非沒人,還有管家嚴福在,何況嚴家是在兇案後不久方才被火焚毀,它一度還是很有錢的。身為白水園管家,即使家破人亡,家財敗盡也要留下來看守故土的忠僕,嚴福卻沒有將嚴青田的屍身收回下葬,那是為什麼?   方多病悚然一驚,他竟然絲毫沒有聽出有什麼不妥來,的確,為何嚴福沒有將嚴青田風光下葬?李蓮花身子前傾,湊近方多病身前,看著他震驚的表情,臉上帶著愉快的微笑:為什麼嚴福沒有將嚴青田下葬?可能性有兩個,第一,嚴青田有問題;第二,嚴福有問題。   此言一出,方多病當真大吃一驚,失聲道:嚴青田有問題?   李蓮花道:無論是嚴青田有問題,還是嚴福有問題,你莫忘了,他們都姓嚴。   方多病驟然站起,臉上變色:你是什麼意思?你說你說   李蓮花在這時候嘆了口氣,喃喃地說道:所以我說,我怕閻羅王找上門來,你卻不懂。   方多病重重坐了下來,心裡的震驚卻尚未褪去,正要說話大大表示一番對李蓮花推測的不信之情,突地門外篤的一聲輕響,有人輕敲了大門一下,   這時李蓮花正悄悄說到我怕閻羅王找上門來,方多病聽著這一聲敲門聲,剎那間竟冒出了一身冷汗。   請問青青天大老爺在家嗎?一個怯生生,非常微弱的女子聲音在門外問。方多病和李蓮花面面相覷,李蓮花一聲輕咳,溫和地道:姑娘請進。   大門被緩緩推開,門外站著一個衣裳襤褸,面有菜色的年輕女子,她手裡提著一個竹藍,竹籃裡一隻母雞:青天大老爺,請大老爺為我家阿黃伸冤,我家阿黃死得好冤啊   方多病看著那隻小母雞,心中一種不妙的感覺油然升起,那女子看著方多病華麗的衣裳,目中驚惶畏懼之色更盛,忽然撲通一聲跪下:民婦麗華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孝敬青天大老爺,阿黃留下的銀錢只夠買隻雞請青天大老爺為我相公伸冤、伸冤啊!她趴在地上不住磕頭,那隻母雞自竹籃中跳下,昂首挺胸地在方多病和李蓮花跟前走來走去,顧盼之餘還灑下了雞屎若干。   李蓮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覷,李蓮花語氣溫柔,極有耐心地道:黃夫人請起,妳說阿黃乃是冤死,不知究竟發生何事?他對女子一貫特別溫柔體貼,方多病卻只瞪著那隻小母雞,心中盤算著如何將牠趕出門去。   那位衣裳襤褸的年輕女子正是花粉販子阿黃的妻子,姓陳名麗華,剛從店小二大白那裡聽說了有位大官微服出巡,便提了隻母雞過來喊冤。   冤枉啊!佘大人說阿黃是溺死水中,但他臉色分明已是青青紫紫,還七竅流血,用銀針刺下,針都黑了,他定是被人毒死的!我家阿黃水性好誰都知道,他是不可能溺死的!青天大老爺明察!要抓住兇手,讓我家阿黃瞑目啊!   方多病奇道:阿黃是被人毒死的?   陳麗華連連點頭,李蓮花溫言道:原來阿黃竟是被人毒死的,屍體卻浮在五原河中,啊,啊,這其中可能有兇手殺人拋屍。黃夫人且莫傷心,我家公子定會替阿黃伸冤,查明兇手,妳先起身,把雞帶回去吧。   陳麗華聞言心裡大為輕鬆,這兩位青天大老爺也沒有她想像的那麼威嚴可怕,看來世上畢竟還是有清官的,不禁大為感激:不不,那隻雞是孝敬兩位大人的,我怎麼能帶回去?   方多病道:那個本官不善殺雞   李蓮花截下他的話,含笑道:黃夫人,為百姓伸冤,還天地正道,是我家公子的職責,天經地義。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食皇糧者,自然要為天下謀福,所以妳這隻母雞,也就不必了。   方多病哼了一聲,淡淡地道:師爺所言不錯。   陳麗華對方多病磕了八個響頭:只要大人們為我相公伸冤,我來世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兩位大人。   李蓮花啊了一聲:我不是什麼大人   陳麗華突地轉了個方向,也給他咚咚磕了八個響頭:民婦走了。   她也確實質樸,說走就走,那隻母雞卻是說什麼也不帶走,李蓮花和方多病相視苦笑。過了一會兒,那隻雞突然鑽入東面櫃子底下,方多病只得裝作沒有瞧見:阿黃竟是被毒死的?真是奇也怪哉這件事真是越來越離奇了,喂?李蓮花!李、蓮、花!他咬牙切齒地看著低下身子捉雞的李蓮花,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捉雞?   不能。李蓮花道。   明日我送一千隻一模一樣的母雞給你,你現在能不能爬回來和本官繼續討論案情?   啊李蓮花已經把那隻雞從櫃子底下捉了出來,他拎著雞翅膀,對著方多病揚了揚,笑得十分愉快,這是一隻妙不可言的雞,和你吃過的那些全然不同   方多病耳朵一動,驟然警覺:哪裡不同?   李蓮花把母雞提了出來:不同的就是這隻雞正在拉稀。   你想說什麼?方多病怪叫一聲,你想說這隻雞得了雞瘟?   哎呀。李蓮花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說,明天你千萬不要送我一千隻和這隻一樣的雞而已。   他在小母雞身上各處按了按,拔去一處羽毛,只見雞皮之上有些淡淡的淤青,突然噗的一聲,那隻母雞又拉了一團雞屎,方多病啊的一聲叫,那團雞屎裡帶了些血:牠牠怎麼會這樣?   李蓮花惋惜地看著那隻似乎還正年輕的母雞:你在小遠鎮買一千隻雞,只怕有九百九十九隻會是這樣的,所以你千萬不要在這裡買雞送我,好歹也等我搬家之後這裡的風水實在不怎麼好   難道那阿黃的老婆居然敢在母雞裡下毒,要謀害巡按大人?方多病勃然大怒,咬牙切齒,渾然忘記自己其實不是巡按,重重一拍桌子,這刁民刁婦,委實可惡!   李蓮花微微一笑:大人莫氣,這隻雞雖然不大好吃,但也不是得了雞瘟,剛才買菜之時,我仔細看過,大凡小遠鎮村民所養之牲畜,大都有些拉稀,模樣不怎麼好看,多少會有長斑點之類的毛病,倒也不是阿黃老婆在母雞裡下毒。   方多病瞪著那團帶血的雞屎後,說道:你硬要說這隻雞沒有問題,不如你就把牠吃下去如何?   吃也是吃得的,只要你會殺雞且能把牠煮熟,我吃下去也無妨。李蓮花漫不經心地道,你在這裡慢慢殺雞,我出門一下。   方多病奇道:你要去哪裡?   李蓮花望了望天色,正色道:市集,時候不早了,也該去買晚飯的菜了。   方多病張口結舌,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當下只重重哼了一聲:去嗯。      李蓮花面帶微笑走在小遠鎮集市的路上,夏日雖然炎熱,但傍晚的風吹在人身上十分舒適,他並沒有去買菜,從市集穿過,散步走到了邊緣一間店舖門口,扣指輕輕敲了敲打開的大門。   客倌要買什麼?   店舖裡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這是間打鐵舖,舖裡深處坐著一位老人,滿牆掛滿打造好的刀劍,閃閃發光,看起來十分鋒銳。   不買什麼,只是想問嚴老一個問題。李蓮花含笑道。   什麼問題?嚴福問,若是要問嚴家當年的珍珠翡翠,咳咳沒有就是沒有   李蓮花道:就是一個關於解藥的問題   嚴福臉色不變,沉默良久,卻不回答。   李蓮花很有耐心地看著他,十分溫和地仔細問了一遍:你沒有拿到解藥嗎?   嚴福沉重地嘆了口氣,沙啞地道:沒有。   他從打鐵舖深處慢慢地走了出來,手扶門框,佝僂著背,看著陽光下的李蓮花:三十年來,前來尋找《黃泉真經》的人著實不少,卻從無一人能看破當年的真相,年輕人,你的確有些不尋常。   他仰起頭呆呆看著門外的夕陽,緩緩地問: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才會讓你看穿了真相?   我在小遠鎮也住了不少時日了,這裡的村民人不錯,雖然亂葬崗風景不美,但也通風涼快,只是有件事不大方便。李蓮花嘆了口氣,那就是喝水的問題。   他前進兩步,走進打鐵舖屋簷底下,和嚴福一樣背靠門框,仰頭看著夕陽,這裡的村民好像從來不打水井,想喝水就一定要跑到五原河去挑水。所以那天我不小心讓兩錢銀子掉進窟窿後,發現底下有水,實在高興得很。   嚴福嘿了一聲:你想說你挖窟窿不是為了《黃泉真經》,而是真要打井?   李蓮花歉然道:不錯。   嚴福淡淡地道:那窟窿底下,其實也沒什麼好瞧的。   窟窿底下的情形李蓮花又嘆了口氣,下到底下的人都會瞧見屍骨,既然窟窿只有人頭大小的開口,表層的黃土又被人多年踩踏,硬得要命,那當年那些屍骨又是如何進入其中的?這是常人都會想到的疑問。但其實答案很簡單,那水中有魚骨,證明窟窿裡的水並非天上掉下來的雨水,那些水必定和河道相通,否則不會有如此多的魚。所以阿黃摔落水中後失蹤,屍體在五原河中浮起,半點也不奇怪,他不幸摔入潛流河道,隨水沖了出去。   嚴福嘿了一聲:說來簡單,但發覺那底下尚有河道的人,你卻是第一人。   李蓮花臉現歉然之色:然而問題並不在人是如何進去的,問題在於,人為何沒有出來?   嚴福目中光彩微微一閃:哼!   李蓮花道:既然人是通過河道進入窟窿,那牛頭馬面被分出來的半個為何沒有出來?他被從兄弟身上分出來以後,顯然沒有死,非但沒死,他還往上挖掘了一道長長的洞口,又在洞內鐵門那裡留下了許多抓痕,但他卻沒有從河道逃生,這是為什麼?   嚴福淡淡地反問:為什麼?   李蓮花道:那顯然是因為河道無法通行的緣故。   嚴福不答,目光變得有些古怪,靜靜地盯著打鐵舖門外的石板,像他如此一個佝僂的老人,流露出這種目光的時候,就彷彿正在回憶他的生平。   河道為何會無法通行?李蓮花慢慢地道,那就要從阿黃的死說起,阿黃摔入河道,依他夫人所說,阿黃水性甚好,那麼為何會溺死?又為何會全身青紫,七竅流血?就算是尋常村婦也知七竅流血便是中毒。   他回過頭看了嚴福一眼,窟窿底下全是魚骨,牛頭馬面死在洞內,阿黃通過河水潛流出來,卻已中毒溺水而死,種種線索顯然說明了,河水中有毒!   嚴福也緩緩側過頭看了李蓮花一眼:不錯,河水中有毒,但他沙啞的聲音沉寂了一會兒,沒再說下去。   李蓮花慢慢地接著說:但你當年,並不知情。   嚴福的背似乎彎了下去,他從門內拖出一把凳子,坐在凳子上。   窟窿底下的水中,為何會有毒?毒是從哪裡來的?李蓮花看了嚴福一眼,仍舊十分溫和地說了下去,這是阿黃為何會淹死在五原河中的答案,但窟窿底下的疑問,並非只有阿黃一件。他緩緩地道,毒從哪裡來,暫且可以放在一邊;有人從潛河道秘密往來於小遠鎮外和這個洞穴之間,顯然不是尋常之事,是誰、為什麼、從哪潛入這個洞穴?那就要從窟窿的怪聲說起。   李蓮花伸出手指,在空中慢慢畫了一條曲線,窟窿在亂葬崗上,既然是個崗,它就是個山丘,而窟窿頂上那個開口,正好在山丘迎風的一面,一旦夜間風大,灌入洞內,就會發出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窟窿雖然很深,下到底下幾乎有十幾丈深,但因為它的入口在山崗頂上,所以其實它的底並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麼深入地下,而在這裡他的手指慢慢點在他所畫的那個山丘的山腳,也就是亂葬崗的西面,而亂葬崗的西面是一個水塘,因為水塘的存在,讓人更想不到裡面那地獄般的洞穴,其實就在水塘旁邊。   嚴福的臉上泛起了輕微的一陣抽搐,瘖啞地咳嗽了幾聲,只聽李蓮花繼續道:而水塘旁邊,當年卻不是荒山野嶺,而是小遠鎮一方富豪,嚴青田的庭院。   嚴福臉上的那陣抽搐驟地加劇了:你怎知道當年那裡是嚴家庭院?   池塘邊有一棵模樣古怪的樹。李蓮花道,當年我曾在苗疆一帶遊歷過,它叫劍葉龍血,並非中原樹種,既然不是本地原生的樹木,定是旁人種在那裡的,而這麼多年以前,從外地搬到此地居住的外人,不過嚴家而已。   嚴福突然起了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李蓮花很是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目光移回自己所畫的那座山上,語氣平和地繼續道:既然嚴家庭院就在窟窿之旁,在窟窿之旁還有個水塘,我突然想到也許自河道潛泳而來的人最初並非是想進入窟窿,而是嚴家的水塘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嚴家庭院,不被任何人看見。他悠悠地望著夕陽,嚴老,我說的,可有不是之處?   嚴福的咳嗽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他微弱地道:沒有。   李蓮花慢慢地道:而阿黃失蹤之後,那水塘裡泛起的紅色證實了水塘和窟窿是相通的那紅色的東西,是阿黃收在身上尚未賣完的胭脂。他頓了一頓,如此窟窿裡的屍骨就和嚴家有了關係,而嚴家在數十年前發生了一起離奇的命案。   他的語氣在此時顯得尤為溫柔平靜,就如同對著一個孩子說話:嚴夫人楊氏持刀砍去嚴青田的頭顱,駕馬車逃走,嚴家家產不翼而飛,嚴家管家卻留在此地數十年,做了一名老鐵匠。   不錯。嚴福不再咳嗽,聲音卻仍然很沙啞,絲毫不錯。   李蓮花卻搖了搖頭:大錯特錯,當年發生的事,必定不是如此。   嚴福目中流露出一絲奇光:你怎知必定不是如此?   李蓮花道:在窟窿之中,有一具模樣古怪的屍體,雙頭雙身,卻僅有雙腿,武林中人一看就知道,那是牛頭馬面的屍骨。牛頭馬面是閻羅王座下第一大將,他死於窟窿之中,小遠鎮上卻從未有人見過這位形貌古怪的惡徒,那便說明,牛頭馬面是潛泳而來,窟窿是個死路,那麼他潛泳而來的目的地,應該本是嚴家白水園。   嚴福道:那又如何?這和當年嚴夫人殺夫毫無關係。   李蓮花道:牛頭馬面是武林中人,又是黃泉府的第一號人物,他要找的嚴家,自然不是等閒之輩。黃泉府也姓閻,嚴家也姓嚴,嚴家的莊園,叫做白水園,白水為泉,我自然就要懷疑,嚴家是否就是當年武林之中赫赫有名的黃泉府?   嚴福冷冷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嚴家若就是黃泉府,那嚴青田自然就是閻羅王,那麼嚴夫人如何能將閻羅王的頭砍下來呢?   李蓮花微微一笑,難道她的武功,會比閻羅王還高?頓了一頓,他繼續道,嚴家若不是黃泉府,而僅是不會武功的尋常商賈,嚴夫人一介女流,又是如何砍斷嚴青田的脖子的?你我都很清楚,人骨甚硬,沒有些功力,人頭是剁不下來,也拍之不碎的除非她對準脖子砍了很多刀,拚了命非要砍斷嚴青田的脖子不可。看了嚴福一眼,李蓮花慢吞吞地道,那不大可能所以我想砍斷嚴青田脖子的人,多半不是嚴夫人。   她若沒有殺人,為何要逃走?嚴福道,坐在凳子上,他蒼老的身影十分萎頓,言語之間,半點不像當年曾經風光一時的嚴家管家,更像根本不是當年嚴家的人。   李蓮花嘆了口氣:她為何要逃走,自然是你最清楚,你是嚴家的管家,大家都說你和夫人之間那個關係甚佳   嚴福本來萎頓地坐在凳子上,突然站起,那張堆滿雞皮生滿斑點的臉上剎那間變得猙獰可怖:你說什麼?   李蓮花臉上帶著十分耐心且溫和的微笑:我說大家都說,嚴福和嚴夫人之間關係甚佳有通姦他一句話沒說完,嚴福本來形貌深沉,語言冷漠,卻突然臉色一改向他撲來,十指插向他的咽喉,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彷彿變成了一頭野獸。   李蓮花抬手一攔,輕輕一推,嚴福便仰天摔倒,只聽撲通一聲,他這一跤摔得極重。李蓮花臉現歉然之色,伸手將他扶起,嚴福不住喘氣,臉上充滿怨毒之色,突然強烈地咳嗽起來: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個不停,李蓮花卻繼續說了下去:之嫌。   嚴福強吸一口氣,驟然驚天動地說道:不要在我面前說起那兩   此言一出,他自己驀地一呆,李蓮花已笑著接下去說:哦?不要在你面前提起嚴夫人和嚴福?難道你不是嚴福你若不是嚴福,那麼你是誰?   嚴福猙獰怨毒的表情一點一點地散去,目中泛起了一陣深沉的痛苦之色:咳咳咳咳他佝僂的身子坐直了些,沙啞地道:你既然問得出解藥二字,自然早已知道我是誰,罷了罷了,我倒是奇怪,你怎會知道嚴福不是嚴福?   李蓮花自懷中取出一支金瘡藥瓶,拾起嚴福的右手,方才他將嚴福一下推倒,嚴福的右手受了些輕微的皮外傷。他將嚴福的傷口仔細敷好後,才微笑道:我不久前曾對人說過,人頭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砍了頭,多半你就不知道死的是誰   無頭的嚴青田死後,嚴福沒有將他下葬,這是件很奇怪的事,可能的原因有二:第一,嚴青田的屍身有假;第二,嚴福徒有忠僕之名,而無忠僕之實。   這世上從來沒有永遠對你忠心耿耿的奴才。嚴福陰森森地道。   李蓮花啊了一聲,似乎對他此言十分欽佩:因為嚴青田是無頭屍,且無人下葬,最後失蹤,我想這位被砍頭的嚴青田,只怕不是閻羅王本人。   嚴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李蓮花繼續道:既然嚴青田的屍體可能有假,那麼閻羅王自然可能還活著。但當想到閻羅王可能還活著時,就會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他看著嚴福,嚴福經過一陣咳嗽,臉色又差了幾分,更加衰老虛弱。   如果閻羅王未死,那麼發生了嚴夫人和嚴福有私情這種奇恥大辱,為何他沒有殺死嚴夫人也沒有殺死嚴福,就此消失了?這顯然於理不合。所以我再想是不是閻羅王真的死了,而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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