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吉祥紋蓮花樓卷二:玄武

第2章 第一章 觀音垂淚

  扁州本是個不大起眼的地方,它開始出名是因為二十年前這裡出了一個窮得發瘋最後殺官上吊了事的窩囊廢,開始發跡是因為六年前紫袍宣天蕭紫衿帶著紅顏知己喬婉娩到扁州小青峰隱居。自從這兩位名滿天下的大人物隱居扁州後,扁州便突然熱鬧了起來,如小喬酒樓、紫巾布莊、武林客棧、仙侶茶館等等店舖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生意興隆,江湖中有不少年輕人喜歡到這裡喝喝酒打打拳,遊山玩水,期待能偶然和那兩位大人物途中相遇,親熱一二。但蕭紫衿和喬婉娩隱居至今,不知是因為大俠不僅行俠仗義了得,連捉迷藏的功夫都很了得呢,還是因為兩人運氣甚好,這六年來,從未有人發現兩人究竟隱居小青峰何處。   但本月十五後,這個秘密將不再是秘密。

  苦戀喬婉娩十年之久的蕭紫衿蕭大俠,終於要在小青峰迎娶喬婉娩,並且發下武林帖,邀請武林同道前往道賀,痛飲喜酒。難怪蕭紫衿如此高興,他本是世家子弟,從小喜歡熱鬧排場,個性任性得很,跟隨李相夷進入四顧門後,以一身武功藝壓群雄,擔任三門主一職,更是風光絕倫。只是李相夷死後,喬婉娩數度自盡,他也消沉許久,隨著年紀漸長,行事也趨於穩重,不復當年任性,如今人到三十有四方才娶得美嬌娘,無怪他心情歡喜,要大大地熱鬧一場。   八月十五,扁州小青峰百草坡,無論是相識的還是不相識的,想去的還是不想去的,大家統統都要給蕭紫衿面子,雲集百草坡野霞小築,參與這對神仙眷侶的婚禮。 一、問蓮根、有絲多少?蓮心方知為誰苦?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吉祥紋蓮花樓裡不住傳出敲打之聲,李蓮花滿頭木屑,十分專注地把已修補好的木牆表面拋光,然後上一層清漆。這棟原本很寬敞的木樓裡此時滿地木屑鐵釘抹布,十分零亂。   窗外有鳥在叫,聲音很是清脆。他看看窗外的鳥,那是一隻太平鳥,稍微停頓了一下便振翅飛走,秋深了,再過不久就連鳥雀都罕見了。   李小花,快點快點。   有人搬了他的椅子坐在大門外,興致盎然地在吃一隻烤雞,金黃香嫩的烤雞在深秋日光下更加令人饞涎欲滴,何況那人還搬了李蓮花的桌子出來,桌上放著一瓶十分有名的美酒,叫做葡萄。   這搬了人家桌椅出來坐,桌上放了美酒卻只倒進一個酒杯的惡客,當然就是江湖上方氏的大公子方多病。莫小看他帶來的這隻烤雞和這瓶葡萄美酒,那隻烤雞據說是雪山松雞與蘆花雞之後代,用桑木慢火烘烤,加上蜜以及十數種神秘調料精心製作而成,而那瓶美酒則是西域進貢的珍品,由朝廷贈與方氏的,方多病攜帶兩樣美味來看望老友,美酒和烤雞當然都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過是來借李蓮花一張桌子和一張椅子而已。

  啊李蓮花本在看鳥,聞言轉過頭來,很遺憾地看著那隻早已千瘡百孔的烤雞:快要好了,我本已餓了,但看著你的雞,突然又不餓了。   方多病對著雞腿大咬一口,十分享受地問:怎麼不餓?   李蓮花嘆了口氣:你若是帶來一隻全雞,那也罷了,這隻雞給搞得跟狗啃的一樣,讓人哪裡有心情   方多病這次卻不生氣,笑嘻嘻地吃肉喝酒:是嗎?我早知道,李小花的話是萬萬不能信的。   李蓮花又嘆了口氣:你又變聰明了。   方多病喝酒喝得嘖嘖有聲:五天後是蕭紫衿和喬婉娩的大婚,我家收到喜帖,這就要讓方大公子送紅包去了,蓮花你去不去?那個媚眼在你臉上飄來飄去的蘇姓小姑娘必定出席。其實我實在想不通,論長相,本公子比你清弱俊美,論氣質,本公子比你溫文爾雅,論風度,本公子一貫翩翩,而且從不裝傻騙人,忠厚老實又誠懇可靠,許多小姑娘卻都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真是奇也怪哉

  李蓮花斯文地抖了抖衣袖上的木屑灰塵,微微一笑:因為我比你有名。   方多病噎了一口雞肉,瞪起眼睛:這倒也是你比本公子有名的確又是一件奇也怪哉的事死蓮花,李小花,五天後的大婚你最好跟我一起去,這是我家老爺的意思,你若不去,我就綁了你去。   李蓮花吃驚地看著他:你家老爺的意思?   方多病斜眼看著他:你不明白?   李蓮花立刻搖頭:我當然不明白。   方氏的老爺養尊處優,與朝廷達官貴人交往密切,平素不過問江湖閒事。   你忘了?我有個嬌滴滴的小姨,也很喜歡往你臉上飄媚眼的方多病笑嘻嘻地道,雖然上次你幫她看病,害她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但是她卻沒有怪你。   李蓮花大吃一驚:啊

  方多病悠悠地道:我家老爺也覺得小姨年紀不小,難得有人讓她一見鍾情,所以他有意思要招你做我的小姨丈。這次蕭紫衿的婚禮,衝著他的面子我家老爺也會去,要我綁了你去給他仔細瞧瞧   李蓮花立刻搖頭:如此不妥,大大的不妥。   方多病心情十分愉快地繼續喝酒吃肉:其實我那小姨雖然嬌滴滴,做作又無聊,但的確美得很   李蓮花又搖了搖頭,突地一笑:其實蕭大俠的婚禮,我本就會去,只是萬萬不是為了做你姨丈。   方多病倒是有些意外,停下酒杯:你會去?   李蓮花正色道:不但會去,還要送一份大禮。   方多病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真的?   李蓮花點頭:真的。   方多病道:我信你才有鬼。   

  扁州,百草坡,野霞小築。   此時已是深秋,小青峰百草坡的草色已近微黃,山風瑟瑟,雖是新婚將近有幾分喜氣,卻仍不脫八分蕭索。幾縷黑煙在山風中消散,點點帶著火星的紙燼剎那間隨風高飛,蹁躚向天空深處,風中混合著煙火、泥土和草梗的味道,令人一聞便知,有人在上墳。   天色黃昏,百草坡野霞小築門前不遠有一處石林,石林之中有片不小的水潭,潭水深不可測,水潭旁邊立著一個簡單的石碑,石碑之後是一個土塚。   碑前未曾燒盡的冥紙仍在飄零,墳前煙火未盡,兩人並肩跪在墳前,默默無語,似是已經跪了很久了。那兩人是一男一女,男子身著紫袍,身材挺拔修長,側望面貌英俊,目光炯炳,頗具懾人威勢;女子一襲白衣,身材婀娜,一頭烏髮綰了個髻子,未帶金銀飾物,卻在鬢邊插了朵白花。

  這二人正是五日後即將成親的紫袍宣天蕭紫衿和李相夷的紅顏知己喬婉娩,兩人所拜的是李相夷的衣冠塚,並肩跪在衣冠塚面前,也已跪了半個時辰之久了。兩人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碑上那摯友李相夷之墓七字,定定出神。   真快已經十年了跪了許久,喬婉娩終於緩緩地道,已經十年了。她的面貌嫻雅端莊,並非十分嬌豔,卻別有一份溫婉素淨之美,語調聽不出是悲是喜,似是十分茫然。   蕭紫衿緩緩從墳前站了起來,振了振衣袍:十年之中,妳我之間,並沒有做出對不起他的事。   喬婉娩點了點頭,卻仍跪在李相夷墳前,垂眉閉目,不知在想些什麼。蕭紫衿伸手將她扶起,兩人相依相伴,緩步走回野霞小築,慢慢關上大門。   蕭紫衿和李相夷十二年前相識,那時候李相夷十六歲,他二十二,彼時笛飛聲尚未組成金鸞盟,江湖安逸,他和李相夷,以及後來成為四顧門二門主的單孤刀三人結拜兄弟,時常遊山玩水,飲酒比武,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後來笛飛聲禍害江湖,李相夷非但武功了得,而且才智過人,在江湖中影響日大,他和單孤刀漸漸成了小兄弟的副手。幾年後單孤刀在松林一戰中戰死,李相夷墜海失蹤,風光一度的四顧門風流雲散,無盡寂寥,箇中滋味,除了他之外,又有誰知道。他扶著喬婉娩回到野霞小築,屋中早已張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全不若門外蕭索。

  看了一眼喬婉娩幽黑的眼瞳,蕭紫衿突然問:還是忘不了他?   喬婉娩微微一顫,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蕭紫衿並不意外,轉過身去負手站在窗前,山風颯颯吹得他衣髮飛飄,只聽身後喬婉娩靜靜地道:我只知道我對不起你。   嫁給我吧。蕭紫衿道,終有一日,妳會忘了他的,妳並沒有對不起他。   喬婉娩微微一笑:我早已答應嫁給你了,嗯,我們沒有對不起他。   蕭紫衿回過身來,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妳是豁達女子,不必在意旁人說些什麼,五日之後,我要世人都知道,今生今世,妳我白頭偕老,永不分開。   喬婉娩點了點頭,緩步走到窗前與他並肩,窗外夕陽西下,樹木秋草皆盡染為金黃,十分溫暖和諧。

     八月十二日,距離蕭紫衿和喬婉娩的婚禮尚有三天。扁州小青峰下已熱鬧非凡,小喬酒樓、武林客棧、仙侶茶館等地方早已人滿為患,無處睡覺的武林人士不免有人掛起繩子,就躺在繩上睡覺。既然有人橫繩而睡,就必定有人大為不服,在橫繩的對面地上橫著兩根狼牙棒就這麼躺在上面睡。既然有人睡狼牙棒,不免也有人睡梅花樁。有人倒吊著睡、有人睡在筷子般細的樹梢上、有人睡在水面上、還有人在大石上睡覺,第二天醒來大石被他睡成了石渣子等等,稀奇古怪的睡法隨處可見,其中最聳人聽聞的是睡在蜘蛛網上,還有把自己的刀倒插在地上,直接睡在刀尖上的,只是這傳聞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蓮花和方多病是在八月十一日乘方家的馬車來的,所以睡在武林客棧天字一號房的床上。那房裡本來有客人,但是他先被方多病一手立紙如刀把薄紙插入木桌的本事嚇得魂飛魄散,而後便拔起插入木桌的那張五十兩銀票跑得猶如兔子般飛快。方多病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人並非來參加蕭紫衿的婚禮,不過是個路過扁州的客商。

  武林客棧最好最舒適的房間共有四間,都號稱天字一號。李蓮花住了左邊一間,方多病住了左二,而右邊第一間住的就是蘇小慵,右邊第二間住的正是赫赫有名的乳燕神針關河夢關俠醫。方多病和李蓮花是在吃飯的時候遇見蘇小慵,而後結識關河夢的,雖然住在隔壁,方多病卻覺得這位嫉惡如仇的江湖俊彥對李蓮花並無好感,這點讓他好奇得很。   此時四人正坐在李蓮花的房間裡一起喝酒。蘇小慵換回女裝之後並不十分嬌美,個子高佻身材乾癟。方多病私心覺得她還是穿著男裝俊俏得多,無怪假扮男人像得很。關河夢英挺秀拔,只是不善言笑,為人十分認真嚴謹,和李蓮花大大不同。   李前輩,我在十五日前收下一個病人。關河夢與李蓮花結識之後,一開口便要討論醫術,方多病十分耐心地聽著,偷眼只見蘇小慵的目光在兩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心意不定,不免暗暗好笑。   關河夢道:該病人血虛體弱,自言日見鬼魅,驚悸怔忡,夜不能寐,而後持刀殺人,十分狂躁。我用黃蓮、藍汁、麥門冬、茵陳、海金沙、紫參、白頭翁、白薇,白鮮皮、龍膽、大黃、芍藥十二味藥水煎連服數日,未見效果,以銀針刺穴可暫壓狂躁,卻不能治本,不知李前輩有何看法?   李蓮花道:可以嘗試加一味虎掌。   方多病一口冷酒差點噴了出來,虎掌?老虎的腳掌?卻聽蘇小慵咦了一聲道:虎掌有劇毒,下藥需謹慎。   關河夢搖了搖頭:壽星丸之說本草有載,只是他沉吟了半晌,只是想那天南星本是藥草,在土坑中倒入三十斤紅熱木炭加五升烈酒悶上一日一夜,那那豈非成了草木灰   李蓮花想了想:病人若是武林中人,內力不弱的話,不妨將新鮮虎掌直接服下。   關河夢大吃一驚,和蘇小慵一起瞪著李蓮花,半晌說不出話來。   方多病聽得莫名其妙,全然不知所云,不知李蓮花所說的虎掌和關河夢所說的天南星乃是同一種劇毒藥草,又稱虎掌南星。虎掌味苦性溫,有劇毒,有化痰消淤,祛風止痙之效,《本草綱目》有載,醫治驚悸、狂惑之症,可用壽星丸。用虎掌一斤,掘一土坑,以炭火三十斤燒紅,倒入酒五升,滲乾後把虎掌放入其中,用盆蓋住。第二日取出研末,加琥珀一兩、朱砂二兩,以生薑汁調麵做成丸子,煎人參、石菖蒲湯送下,稱為壽星丸。虎掌大毒,用藥需謹慎,未經炮製不可輕易內服,李蓮花居然要病患將劇毒直接服下,那無疑是以內力修為與劇毒搏一次性命。   酒桌上氣氛僵滯了一會兒,關河夢慢慢地道:李你這是在殺人他本想稱呼李前輩,但心裡委實驚怒交集,這前輩二字,卻難以出口。   李蓮花道:若他是因為中毒瘋癲,將虎掌直接服下,應該能夠清醒。若是內力不是抗毒,可以泡水再服,虎掌雖有劇毒,卻能延遲或者縮短瘋癲發作的時間   關河夢和蘇小慵不知李蓮花不通醫術,只是驚疑,方多病卻是大大的吃驚,李蓮花對醫術一竅不通,此時卻居然敢說虎掌可以醫治瘋癲,真的很奇怪   你怎知病患是中毒瘋癲?關河夢沉聲問。   蘇小慵知道關河夢說到的病人指的是他的好友龍心聖手張長弓,張長弓被人下了迷魂之毒,已瘋癲了數月之久,關河夢醫治半月,始終不見起色。   李蓮花一怔,歉然道:啊我隨口說說   關河夢臉現慍色:治病救人,若無十分把握豈可輕言?你可曾如此醫好病患?   李蓮花張口結舌,關河夢雖不再說話,方多病已看得出他心下不快至極,一開始對吉祥紋蓮花樓主人尚有幾分敬意,說到如今,關河夢對李蓮花已是大有成見。突見關河夢對蘇小慵瞪了一眼,方多病猛然醒悟為何這位關俠醫一開始對李蓮花就不大親熱,他心下大笑,敢情是這位俠醫對義妹傾心李蓮花大為不滿。   李蓮花見關河夢神色冷淡,滿臉歉然坐在一旁,方多病對他翻了個白眼,蘇小慵卻道:關大哥你又怎知李李大哥他不曾以新鮮虎掌醫好病人?李大哥是當世名醫,虎掌雖有劇毒,說不定正是因為有劇毒,所以對某幾種瘋癲十分有效呢。   李蓮花啊了一聲,並未附和,關河夢冷冷地道:你可能確保病人服下天南星就一定能夠痊癒,絕不會死?。   李蓮花苦笑道:不能。   關河夢砰的一聲拍案而起,大怒道:那你便是以病患試驗藥物,草菅人命!   李蓮花和方多病都嚇了一跳,蘇小慵叫了一聲:關大哥!   關河夢嫉惡如仇性子耿直,脾氣雖不甚好,對待病患卻極有耐心,她也很少見他如此大怒,但以活人試藥乃極其殘忍惡毒之事,她也隱約明白。   方多病打圓場陪笑臉:服下劇毒也無妨,只要有人以至純內力化解,便不會有性命之憂,哈哈哈。   關河夢氣極反笑:這等功力世上幾人能有?李相夷?笛飛聲?少林元化掌門?   方多病正要辯說他家方而優方老爺子也有這等功力,關河夢你竟敢看不起他家祖宗李蓮花已用一杯酒堵住他的嘴,微笑道:我突然睏了。   關河夢摔袖便起,怫然道:告辭!頭也不回,拂袖而去。   蘇小慵看了李蓮花一眼,頓了一頓,欲言又止,終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追著關河夢出去。   方多病差點被李蓮花那杯酒嗆死,好不容易喝下,怒道:你幹什麼?   李蓮花嘆了口氣:我怕你再說下去,關少俠要拔劍殺人了。   方多病揉了揉被酒嗆得難受的喉嚨,嘀咕了一聲:還不是你不懂裝懂胡說八道,讓他暴跳如雷?   李蓮花喃喃地道:下次定要說李蓮花對醫術半點不懂,一竅不通,無論頭疼腦熱,傷風咳嗽都萬萬不要來問我   方多病忍不住好笑:你要是說你一竅不通,他必定也要生氣。   兩人面面相覷,突然大笑,又飲了兩杯酒,各自沐浴上床。   一夜好眠。第二日起床的時候,關河夢早已起身,不知上何處去了,蘇小慵一人獨坐客棧樓下一桌,見李蓮花和方多病下來,微微一笑。李蓮花報以十分抱歉的微笑,振了振衣角,和方多病在她桌邊坐了下來。   李大哥早。蘇小慵今日一身淡紫色長裙,略施脂粉,倒是比昨日美貌許多,不知是為誰梳妝。   方多病白衣皎潔,施施然在她身邊一坐:不問方大哥早?   蘇小慵規規矩矩地又道了一聲:方大哥早。   李蓮花溫言詢問關河夢何處去了,蘇小慵道關河夢正在小青峰下等候要一同上山道喜的風塵箭梁宋、紫菊女康惠荷、白馬鞭楊垂虹和吹簫妹龍賦婕。這四人並不相識,但都曾受過關河夢救命之恩,此次蕭紫衿宴請天下武林俠士參加他的婚禮,這些後生晚輩也都遠道而來,關河夢早到幾日,為朋友訂下房間,此時已去接人。   方多病大讚關河夢這等俠士古道熱腸,李蓮花則連忙買了八個饅頭,倒了八杯茶水等候關河夢五人歸來。   蘇小慵見李蓮花非常認真地擺放饅頭的位置,既覺得好笑,心裡又甚是溫馨,李蓮花極為聰明,又是名震江湖的人物,卻從未自視甚高,看他買饅頭的模樣,如何能認得出他是一位醫術通神而又才智絕倫的奇人?   今日已是十三。方多病道,再過兩日,就是婚期。   蘇小慵呷了一口茶水:喬姐姐真是令人羨慕,能和李相夷這樣的奇人相遇,而後又有蕭大俠這樣的癡情男子守護,十年她輕輕嘆了口氣,是多麼漫長的歲月,蕭大俠從未離開過喬姐姐身邊。   方多病奇道:你認識那兩個人?   蘇小慵點了點頭:我和關大哥八月初八就已來到此地,上小青峰遊玩的時候遇見了他們,他們正在為李相夷的衣冠塚上香。   李蓮花微微一笑:斯人已矣,活著的人只要過得好,死者就能安心,倒也不必如此執著。   蘇小慵卻道:那不過是李大哥你自己的想法,江湖上還是有不少人說喬姐姐一女配二夫,說她心志不堅,移情別戀,再難聽的我都聽過。她哼了一聲,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憑什麼女人就要為男人守活寡一輩子?喬姐姐又沒有嫁給李相夷做妻子。   方多病插嘴道:這罵人的人多半是在嫉妒蕭紫衿。   蘇小慵愕然:嫉妒?   方多病一本正經地道:他心想:喬婉娩妳變心怎麼不變到我這裡來,竟變到蕭紫衿那裡去?妳若變心嫁給了我,便是從良;嫁給了蕭紫衿,就是蕩婦。   蘇小慵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後又忍住:你這話讓蕭大俠知道,定要打破你的頭,他可是無比敬重喬姐姐呢。   方多病好奇:怎麼敬重法?   蘇小慵道:蕭大俠待喬姐姐很溫柔,他雖然不常看她,但是喬姐姐無論要做什麼、在想什麼,他都知道;喬姐姐要做任何事他都不反對,再小的事他都會幫她做。我真是羨慕得很   李蓮花聽著,突然微笑起來,眼神也甚是溫柔。   方多病卻道:蕭大俠也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難道他娶了老婆,還要幫老婆擦桌掃地,洗碗做飯不成?   說到擦桌掃地,他看了李蓮花一眼,心裡一樂:這死蓮花若是娶了老婆,倒是必定在家裡擦桌掃地洗碗做飯的。   這個喬姐姐想必不至於讓蕭大俠如此吧?蘇小慵皺眉,被方多病一說,她還真不敢說蕭紫衿婚後就不會在家裡擦桌掃地。方多病本在胡說,見她當了真,心裡暗暗好笑,十分得意。   幾人正在閒談胡扯之間,突見門外一陣馬蹄,有幾個人在武林客棧前下馬,快步走了進來。   蘇小慵叫道:關大哥。   先進來的是關河夢,一身黑色長袍,十分英挺,見李蓮花和方多病和蘇小慵同桌而坐,臉色微沉,卻不失禮數:兩位早。   李蓮花連連點頭:早、早。   方多病卻是往他身後張望,關河夢身後四人兩男兩女,兩名男子一人作書生打扮,一人身著緊身衣。書生打扮的那人腰上懸掛玉佩,腰帶乃是一條軟鞭,自是白馬鞭楊垂虹,據說此人一手白馬金絡鞭在天下鞭法中可排第五。著灰袍緊身衣之人是風塵箭梁宋,此人的武功並不怎麼高明,但是為人誠懇勤毅,俠名甚隆。   兩名女子一位嬌美明豔,身著綠色衣裙,是紫菊女康惠荷;另一位卻是一襲布裙,不施脂粉,散發出一股天然的書卷之氣,正是吹簫妹龍賦婕。   幾人相互介紹,不住拱手,一陣久仰久仰之後,終於坐了下來,對同桌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吉祥紋蓮花樓主和方氏少主也是十分驚訝,尤其李蓮花以神秘聞名,卻居然是如此文雅尋常的一介書生,不免都是心下詫異。略飲了幾杯茶水,攀談起來,方多病才知道這幾位俠少俠女,不僅被關河夢救過,也被蕭紫衿救過。   風塵箭梁宋道:我生也晚,未曾趕上四顧門和金鸞盟的那一場大戰,但有幸在兩年之前月支窟一戰與蕭大俠有過一面之緣,蕭大俠相貌英俊,為人瀟灑,和喬姑娘確是天生一對。   康惠荷抿嘴微笑:蕭大俠確是英俊瀟灑,但也未必天下無雙,梁兄武功雖然不及,英雄俠義卻猶有過之。這位姑娘容貌美麗,嘴巴很甜。   與她同來的吹簫妹龍賦婕卻是嫣然一笑:梁兄英雄俠義猶有過之,也有人英俊瀟灑與英雄俠義都不遜於   康惠荷滿臉生暈,嗔道:龍妹妹!   龍賦婕似笑非笑地看著關河夢,舉杯喝了口茶,拿起面前的饅頭,悠悠撕了一片,吃了下去,   方多病饒有興致地看著關河夢,李蓮花規規矩矩地喝茶,目不斜視。   梁宋輕咳一聲,他早知康惠荷傾心關河夢,但關河夢卻似乎對蘇小慵較為特別,為避免關河夢尷尬,他對楊垂虹道:楊兄遠道而來,不知帶了什麼賀禮?   楊垂虹本是翩翩公子,也不小氣,當下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如摺扇大小的木盒:這是兄弟的賀禮。   康惠荷好奇:這是什麼?   方多病也好奇得很,這木盒長約一尺,寬約兩寸:這裡面是什麼?筷子?   楊垂虹一笑打開木盒,只見木盒中光華閃爍,卻是一枝奇短奇窄的匕首,精鋼匕首必是寒光閃爍,不過這把匕首卻煥發著一種奇異的粉紅光澤,煞是好看。   方多病看了一陣,突道:小桃紅!   楊垂虹點點頭,讚道:方公子果然好眼光,這正是五十六年前天絲舞蝶桃夫人的那把小桃紅!   龍賦婕頗為驚訝:聽說此匕斬金斷玉,鋒銳非常,更為可貴的是此匕所在之處,神兵之殺氣可令蚊蟲絕跡,猛獸避走,是防身神物。你從何處得來?   楊垂虹頗有自得之色:小桃紅是兄弟偶然從當舖見得,重金買下。蕭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此匕贈與喬姑娘再合適不過。   眾人紛紛點頭,當下相互詢問賀禮。   龍賦婕帶的是一支鳳釵,明珠為墜黃金鏤就,十分昂貴,最珍貴之處是短短三寸來長的釵身上細細刻有陸游釵頭鳳那一闋詞六十個字,字字清晰,筆法流暢,確是一件名品,   幾人嘖嘖稱奇,心下卻不免覺得新婚之際,這釵上刻這首詞未免不吉,但此釵乃是古物,倒也難以苛求。   康惠荷的賀禮是一盒胭脂,那胭脂顏色嬌豔明媚,卻是西域奇花所製,常用能夠駐顏,又能當作金瘡藥使用,塗在創口之上頗有奇效。   梁宋帶來的是一幅字畫,乃是當代書法名家所寫之郎才女貌四字。   關河夢和蘇小慵未帶賀禮,方多病的賀禮卻庸俗得多,乃是白銀萬兩,以及葡萄美酒二十罈、各色綾羅綢緞十匹、異種花卉一百品。這些賀禮由方而優方老爺子率眾帶來,方多病將代表方氏於八月十五交與蕭紫衿。   但若是說方多病庸俗,李蓮花便是小氣了,他的賀禮是一盒喜糖。   方多病目瞪口呆,半晌道:要不這異種花卉一百品便算你送的如何?   其他幾人看著那盒喜糖,心下或是鄙夷,或是詫異,李蓮花卻是不肯,硬要送與蕭紫衿夫婦一盒喜糖,眾人都是皺起眉頭,暗道這人不識時務,蕭紫衿和喬婉娩是何等人物,你送去一盒不值一吊錢的糖果,豈不是當面給人難堪?   李蓮花拍了拍他那盒喜糖,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當作寶貝一般,方多病心裡悻悻然:原來這就是李蓮花的大禮?不過這李小花是隻鐵公雞,小氣得很,花五個銅板買盒糖果,的確也是個大禮了。 二、雙花脈脈嬌相向,只是舊家兒女   八月十五,天色清明爽朗,傍晚一縷紫霞斜抹天空,瑰麗動人。   扁州小青峰,野霞小築賓客臨門,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門口高懸紅色燈籠,庭院內張燈結綵,酒席列了數十桌,擠滿了整個院落,桌上各色酒菜,雞鴨魚肉,水果鮮蔬,冷盤涼拌,都已上齊。入座的賓客已有五成,大多滿帶笑容,彼此拱手,久仰久仰、恭喜恭喜之聲不絕於耳。   喬婉娩對鏡梳妝,銅鏡顏色昏黃光華黯淡,她緩緩描眉、點脣。鏡中人依然是當年那般顏色,即使繪上濃妝亦不見增豔多少,只是容顏依舊,人事已非嫁給蕭紫衿十年之前,縱然是最荒誕離奇的夢中,也從未出現過自己嫁給蕭紫衿的情景。   愛紫衿嗎?她問過自己很多次,十年前、八年前、六年前、四年前一直到昨日深夜,愛紫衿嗎?昨夜夢見過他為自己流的血,做過的事,卻從未見他為自己流的淚,醒過來以後靜靜地回想真的,她只見過紫衿為自己流過的血,從未見他為自己流過淚,這個男人,一直拚命做著她的撐天之柱,其他的從來不說,也不讓她看見。   他和相夷不一樣。愛相夷嗎?愛的,一直都愛相夷很任性,高強的武功、出群的智慧、輝煌的功業,讓他目空一切。他喜歡命令人,很會命令人奇怪的是大家都覺得很服氣,從來不討厭她也是一直被他命令著、安排著,去哪裡、做什麼事、在哪裡等他一直一直,聽著相夷的指揮,信著他、等著他,一直等到永遠等不到但紫衿不同,紫衿永遠不會指揮她必須做些什麼   只要她開口,他可以為她去死   喬婉娩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那微笑未免顯現了幾分淒涼之色,她自然不會要紫衿為她去死,她絕不會要任何人去死,她痛恨所有拋棄一切可以輕易去死的人愛紫衿嗎?愛的,花費了十年光陰,有今日的婚禮,她真的十分歡喜。   外頭賓客進場,入席的時候都送上賀禮,她也是習武之人,聽見了外面的聲息。禮物大都十分名貴,喬婉娩繪好妝容,微微一笑,紫衿雖然這幾年深自收斂,但想必心裡十分高興,他本來就喜歡排場。   喬姐姐?門外有人敲門,我是小慵。   喬婉娩道:進來吧。   蘇小慵推門而入,啊了一聲:喬姐姐今日果然比平時更美。   喬婉娩噗哧一笑:小丫頭虛偽得很。   蘇小慵叫了起來:喬姐姐本來就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我哪裡虛偽了?   喬婉娩微微一笑:有名不假,美人未必。這般有名,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蘇小慵拾起桌上的梳子輕輕為她梳緊髮髻:也不知有多少人羨慕妳呢。   喬婉娩閉起眼睛,而後睜開微笑:那是妳沒見過虞美人角姑娘,那才是真正的美人。   蘇小慵嘴巴一扁:我幹嘛要看妖女?聽說這女人手下幫徒亂七八糟,姦淫擄掠什麼都有,她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喬婉娩有些好笑,正要說話,花轎卻已到了門口,蘇小慵為她戴上鳳冠,理好衣裳,扶她入轎。   大紅花轎在眾轎夫的吆喝聲中緩緩前行,走向中庭,喜筵就設在中庭,喜堂就在中庭之後的大堂。自喬婉娩閨房到大堂,不過穿過一條迴廊,數百步路程。喜樂吹奏,客人已紛紛到席,一時間聲息稍靜,只聽那歡快熱鬧的樂曲像是響自四面八方,花轎吱呀之聲隱約可聞,賓客在稍靜之後哄然議論,歡笑聲、吆喝聲、敲擊聲和開嗓歌唱聲混合在一起,熱鬧已極。   喬婉娩坐在轎中,突地覺得害羞起來,紅暈了雙頰,偷眼往花轎簾子縫隙看一眼,遙遙卻見蕭紫衿偉岸的背影站在喜堂之中。她從未見他著過紅衣,猛然看見,竟覺得有些好笑,情不自禁地嘴角含笑,心頭竟有些慌張,就像仍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第一次見了可心的人兒一般。   眾多賓客也都在酒宴中坐了許久等待花轎,見花轎自迴廊中轉出,不少人都是目不轉睛看著那花轎,只盼在轎上盯出兩個洞來瞧瞧新娘子究竟是如何美貌,令兩個江湖奇男子為她顛倒?蘇小慵一路跟著花轎,轎邊跟隨的有丫鬟、媒婆和轎夫,路沒走多遠,轎邊又跟了不少年輕莽撞的江湖少年,她忙著阻攔眾人靠近花轎,以免衝撞花轎,正忙碌之間,有人輕輕拍了下她的肩。   誒?她回身一笑,是你,怎麼?有事嗎?那人點頭,對她招了招手。   蘇小慵略行遲疑,但見花轎也已走到門口,這人的脾氣她也知道,不是真有要事,此人對她避之唯恐不及,絕不會上前招呼,便點了點頭,跟著那人往客房走去。花轎邊人頭攢動,卻也沒多少人留意到蘇小慵離去,人人只盼在喬婉娩出轎之時看她一眼。   喜樂之聲吹奏,前頭手持蓑青之人已經掃過了喜堂的門檻,喬婉娩並無兄弟,因而也無舅爺轎在前,更無媒人,所以迎親隊中也沒有媒婆轎,前頭拖青之人過後,新娘轎子就直接到了門口,吉時一到,新郎就可出迎,牽新娘入內拜堂。喬婉娩的大紅花轎在外一停,賓客中轟然起哄,大家都笑了起來,紛紛吆喝。蕭紫衿回身一望,嘴邊也隱約見了笑意。   方多病坐在喜筵正席,他身旁便是方氏當家老爺子方而優,在自家老爺面前,方多病規規矩矩,謹言慎行。與他同席的是關河夢、以及佛彼白石中三人,四虎銀槍三人,四顧門尚存的友人都前來道賀,佛彼白石中雲彼丘沒有到座,說是百川院不能無人留守,加之他有病在身,因此不能前來。   李蓮花坐在第七席中,他本要說明他就是江湖傳說中神秘莫測的吉祥紋蓮花樓樓主,但轉念想到方而優正等著要看何曉鳳的準夫婿,不免有些膽寒,還是不說為妙。坐在他左邊的是思皮大俠房克虎,右邊是雪花仙子柳寒梅,滿桌皆是久仰久仰之聲。   半晌之後,李蓮花終於忍不住悄悄問身邊的雪花仙子那位思皮大俠究竟是何方神聖?   柳寒梅嫣然一笑,在他耳邊悄聲道:思皮那是南蠻荒蕪之地的一個小地方方圓不過二十來里   李蓮花啊了一聲,十分敬仰地看著房克虎:二十來里也大得很了。   柳寒梅頓時流露出輕蔑之色:那也算大俠?   李蓮花唯唯諾諾,過不多時又低聲問房克虎道:咳咳不知柳仙子又是何處的高人?   房克虎哈哈大笑:她是黃河五環刀門下的女弟子,什麼雪花仙子我根本沒聽說過,不會是今日過來前臨時自封的吧?   柳寒梅砰的一聲拍桌而起,柳眉倒豎,大怒道:你說什麼?你枉為江湖中人,居然不知我雪花仙子乃是近年來江湖有數的人物?   李蓮花大吃一驚,連連拱手:兩位聲名遠揚,在座各位都是久仰了,息怒息怒,請坐請坐。   柳寒梅餘怒未消,重重坐下,突地斜眼看李蓮花:你姓誰名誰?報上名號!   李蓮花一怔:這個這個在下姓李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柳寒梅斜眼看到他手裡抱著一個紅色的喜糖盒子,為之愕然:這是你的賀禮?   李蓮花頷首。   柳寒梅嘿了一聲,起身坐往別席,竟是覺得和他同席十分屈辱。柳寒梅一離席,第七桌便有不少人紛紛離開,只餘下三兩人仍舊坐著,看似來白吃白喝的江湖混混,這時卻有一人姍姍而來,坐在了第七桌上,正是龍賦婕。她對李蓮花微微一笑,似乎是對離開之人十分不屑。   方多病坐在正席,吊眼看著第七席的變故,肚裡大笑。卻聽一名長鬚老者卓然而起,揚聲道:吉時已到   喜筵一陣喧嘩,人人回頭,只見蕭紫衿一身紅袍,胸掛紅花,緩步走向停在門口的紅轎。喧嘩聲漸漸平息,蕭紫衿輕輕牽起轎前的紅綢,轎簾晃動,一人頭戴紅蓋頭自轎中慢慢下來,紅衣鮮豔,佳人窈窕,蕭紫衿牽動紅綢,紅衣新娘緩步前行,突然之間,喜筵中的賓客情不自禁發出一陣歡呼,蕭紫衿微微一震,他是何等人物,卻在牽起紅綢的剎那,微微顫抖。   李蓮花手持酒杯,目不轉睛地看著蕭紫衿。賓客滿堂,蕭紫衿全心全意只在喬婉娩一人身上,牽著新娘子走過喜筵,登上喜堂。   那長鬚老者原來是蕭紫衿的叔父,只聽他運氣振聲道:一拜天地   蕭紫衿和喬婉娩攜手對門口同拜天地,那老者又喊:二拜高堂   兩人回身對老者徐徐拜下。夫妻對拜   兩人轉過身,彼此深深拜下,攜手而起。   酒宴的賓客有些喊叫起來:恭喜蕭大俠和喬姑娘喜結良緣   恭喜蕭大俠喜得佳人。   多福多壽!   早生貴子   頓時一片哄笑,蕭紫衿終究笑了,牽著新娘步入洞房。   李蓮花手中的喜糖尚未送出,微微一笑之後,他將喜糖放置在靠近第七桌旁的收禮盤中。旁人所送的禮物大都名貴,這一盒喜糖倒是十分顯眼。送出喜糖之後,他拾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蔬菜,吃了下去。同桌之人均覺詫異,這位食客未免太沒禮貌了。過不多時,正席開始動筷,大家紛紛勸酒,場面熱鬧異常。李蓮花卻只吃了那一筷子蔬菜,便自停筷,他左右無人,過了一會兒微笑,舉杯低唱:一杯相屬,此夕何夕   卻有一人走到他身側,悠悠吟道:西江碧,江亭夜燕天涯客。天涯客,一杯相屬,此夕何夕。燭殘花冷歌聲急,秦關漢苑無消息。無消息,戍樓吹角,故人難得。   李蓮花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猛地看見來人紅衣烏髮,容顏嬌豔嫵媚,髮髻一支芙蓉金釵,十分華麗燦爛,竟比新娘還要明豔,卻是何曉鳳。   同桌之人都認得這位武林第三美人,見她突然來到,不免十分稀奇。靠近第七席的賓客紛紛回頭,均在好奇這位武林第三美人究竟所為何事?   只見她笑吟吟地看著李蓮花,泰然自若的在他身邊柳寒梅的空位坐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李蓮花道:別來無恙,何姑娘好。   何曉鳳媚眼在李蓮花臉上瞟來瞟去:李樓主何等身分,怎能坐在次席?這蕭大俠也太不講道理,你到我那裡坐,來。   李蓮花溫言道:我坐這裡很好。   何曉鳳嫣然一笑:那麼我便坐在這裡陪你。   同桌幾人頓時心裡悻悻這位李樓主不知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能得到江湖中身價最高之佳人的青睞?這位佳人年紀雖然大了那麼一點,難伺候了那麼一點,卻也是千嬌百媚   正當此時,正席起了一陣喧嘩,蕭紫衿換了身衣裳,出來陪酒。   正席上紀漢佛、白江鶉和石水一起站起,舉杯敬酒。   蕭紫衿一杯酒一飲而盡,白江鶉笑道:蕭兄弟多年夙願,終是得償,恭喜恭喜。   石水卻冷冷地道:門主若在,三門主萬萬娶不到喬姑娘。   紀漢佛喝了一聲,石水陰陰閉嘴,紀漢佛對蕭紫衿道:恭喜、恭喜。   蕭紫衿不以為忤,突地長長吐出一口氣:我其實很慶幸他已經死了。   飲下第二杯酒,他眼中隱有淚光,緩緩地道:你們可以恨我。   紀漢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頭,淡淡地道:不會。   王忠、何璋和劉如京三人也站起來,連道恭喜,蕭紫衿連飲七杯酒,面不改色。方多病和方而優也站起敬酒,方多病從未見過這位蕭大俠,這時對他上上下下看了個仔細,只見他面貌英俊,氣度沉穩,身材高大挺拔,的確是自有威儀,和江湖宵小之輩如李蓮花之流大大不同。   蕭紫衿敬完首席,一桌桌輪番敬酒,他內力深厚,又出身名門世家,酒量甚豪,連飲十數桌,臉上毫無醉意。很快他走向何曉鳳這一桌,身側有人替他倒酒,他舉杯走向第七席首座,突然一怔,砰的一聲那一杯酒水失手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喜筵中頓時寂靜無聲,人人心中訝然,自李相夷和笛飛聲死後,蕭紫衿的武功縱使稱不上江湖第一,也是第一之一,他的手勁何等穩健,抓數百斤重物也不在話下,這小小酒杯竟而會失手跌落,實在是萬分古怪。只見蕭紫衿盯著第七席中的一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突道:你你   那人微微一笑,舉杯站了起來,在下李蓮花,恭喜蕭大俠和喬姑娘喜結連理,祝兩位白頭到老,不離不棄。   蕭紫衿仍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你   李蓮花先行舉杯一飲而盡,蕭紫衿卻呆了好一會兒,才從桌上取了另一隻新杯,倒酒飲下,只聽李蓮花溫和地道:你要待自己好些。   蕭紫衿僵硬了好一會兒,竟點了點頭。   李蓮花舉杯飲下第二杯酒,再次道:恭喜。   蕭紫衿又點了點頭,仍道:你、你   李蓮花亮了亮杯底:李蓮花。   蕭紫衿在他面前站了好一會兒,身旁的人竊竊私語,都道蕭大俠醉了,才見他自行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砰的一聲擲杯於地,大步轉身離去。   他居然沒再向第七席的其他人敬酒。   何曉鳳吃驚地看著蕭紫衿大步走過,瞠目結舌地看著李蓮花道:你真是個怪人。   李蓮花愕然:我怎麼奇怪了?   何曉鳳指著蕭紫衿,再指著李蓮花:你們你們很奇怪。   李蓮花奇道:他娶老婆我來道喜,有什麼不對?   何曉鳳呆了半晌:他沒給我敬酒。   李蓮花更奇道:他不是見了妳後失手打碎酒杯嗎?   何曉鳳張大嘴巴,指著自己的鼻子:他是見了我打碎酒杯?我怎麼覺得他是見了你才   李蓮花嘆了口氣:他自是見了妳,一時失神,打碎酒杯。   何曉鳳將信將疑,心下卻有絲竊喜:真的?   李蓮花正色道:當然是真的,他不是見了妳失魂落魄,難道是見了我失魂落魄?   何曉鳳想了想,顏若春花的嫣然一笑:這倒也是   喜筵中不少人議論紛紛,好奇地看著李蓮花,正席中關河夢既未站起敬酒,也不看李蓮花,甚是心不在焉。   方多病已留意了他許久,忍不住問道:關兄可有心事?   關河夢一怔,眉頭緊蹙:我在想義妹不知何處去了?   方多病東張西望,也有些奇怪,果然蘇小慵蹤影不見,她和喬婉娩交情匪淺,不該不坐正席,怎會不在?   自從去給喬姑娘梳妝後,她至今未歸。關河夢沉聲道。   方多病本想乾笑一聲,但老爺子坐在身邊,只得溫文爾雅地微微一笑:莫非她一直陪著喬姑娘?心下卻道:莫非她陪新娘陪到洞房裡去了?   關河夢搖頭:絕不可能。他目光在喜筵中搜索良久,緩緩地道:她失蹤了。   方多病道:這裡是野霞小築,紫袍宣天的住所,有誰敢在這裡生事?蘇姑娘想必是走散了,不會出事的,你放心。   關河夢臉上微現冷笑,慢慢地說:我只怕就因為這裡是蕭大俠的居所,所以才有人敢在這裡生事,因為今日此處毫不設防   方多病見了他的冷笑,頭皮有些發麻,勉強笑笑:關兄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想不至如此   此時蕭紫衿已敬酒敬了一圈,喜筵也用過了大半,正在此時,門外有人驚叫一聲:你是什麼人啊   庭院中眾人一怔,只見一件事物橫空飛來,姿勢怪異地平平落地,卻是野霞小築門前的僕役。那僕役爬了起來,東張西望,根本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竟連驚駭都不覺得。   喜筵中高手眾多,相顧駭然:要將一人擲入院中不難,難得是將人低低拋起,平平墜地,既不塵土飛揚,亦不鼻青臉腫,更不必說被拋之人居然還來不及覺得驚駭,人就已經進來了,那是什麼樣的武功?蕭紫衿此時至少已經飲下數罈美酒,微有醉意,卻仍是反應敏捷,剎那間已攔在了庭院拱門之前:來者何人?   喜筵中有心與來人一較高低的都已紛紛站起,只見站在庭院拱門之前的是一位青衣男子,年貌來看不過三十左右,容顏俊雅,手上托著一個木盒,冷淡淡站在門口,臉上既無祝賀之色,亦無挑釁之相。   眾人目光一齊看著來人,此人容貌陌生,絕非近年來江湖中常見人物。正席上幾人卻都是渾身一震,臉色大變,同聲叫道:笛飛聲!   幾人隨即攔在蕭紫衿身前,心裡均想:不管這魔頭因何未死,今日拚得性命不要,也要保蕭紫衿和喬婉娩周全。   剎那間喜筵中寂靜如死,人人睜大眼睛,看著這位傳說已死了十年的金鸞盟盟主,笛飛聲悲風白楊心法為武林中第一等剛猛內力,若是此人真是笛飛聲,今日喜筵眾人坐得如此密集,他一掌之威,便是以立斃場內數位賓客。這位煞星怎會未死?十年之中他又究竟去了何處?今日來到野霞小築又所為何事?眾人噤若寒蟬,心下一片冰涼,他若是來向蕭紫衿尋仇,要大開殺戒,我等今日卻是冤死了。   笛飛聲淡淡站在門前,眾人神情緊張,他卻不看在眼內,環顧庭院之內,賓客皆悉膽寒,不知他想要如何。蕭紫衿張口欲言,紀漢佛擋在他身前,低聲道:喬姑娘尚在房內。   一言提醒,蕭紫衿本來心裡怒極,不知笛飛聲未死,又不知他前來所為何事,乘著酒意便要拔劍,紀漢佛提及喬婉娩,他心頭一驚,滿腔義憤頓時涼了。   紀漢佛攔在眾人之前,沉聲問道:笛飛聲?   笛飛聲手中木盒一拋,啪啦一聲那木盒跌在紀漢佛身前,只聽他淡淡的道: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紀漢佛不知他心裡做的什麼打算,也淡淡的答:別來無恙,不知笛盟主前來,所為何事?   笛飛聲卻不理他,上下打量了蕭紫衿一陣:聽說這幾年來,你武功大進,江湖中白道黑道,無不默認你是如今武林第一高手?   眾人一聽便知來者不善,紀漢佛沉聲道:武林第一高手云云,乃是江湖朋友過譽,江湖中藏龍臥虎,哪有人真敢自認第一高手?   笛飛聲嘿了一聲,眼光只看著蕭紫衿。   蕭紫衿卻不能在眾多賓客面前做縮頭烏龜,雙眉一振,朗聲道:蕭某絕非武林第一高手,但如笛盟主要仰仗武功擾我婚宴,莫怪蕭某不自量力   笛飛聲打斷他的話,淡淡地道:今日你如能接我一掌,這盒中之物便算我贈與你成婚的賀禮。   蕭紫衿一怔,喜筵中眾人大奇,這笛飛聲竟不是來報金鸞盟全軍覆沒之仇,而是來比武的,這地上木盒之中不知放了什麼,人人好奇得很。   蕭紫衿振了振衣袖,朗朗一笑:既然笛盟主是為送禮而來,蕭某便接你一掌。   笛飛聲臉色淡漠,緩緩往前踏了一步,蕭紫衿身後眾人便下意識的往後退。旁人不知笛飛聲的武功究竟如何,但當年四顧門下之人卻再清楚不過。   紀漢佛低聲囑咐蕭紫衿千萬小心,笛飛聲的武功剛強暴戾,雖是一掌,但已是性命交關,若是不敵,萬萬不要勉強,往後避走就是。他和白江鶉站在蕭紫衿身後,蕭紫衿一旦不敵,便立刻著手救人。   方多病心頭怦怦直跳,他未曾想到今日竟會看到笛飛聲,以他的武功地位,這等大事自然輪不上他插嘴,他情不自禁地瞄了眼李蓮花的坐席,不知李蓮花可有化解局面的妙法?卻見李蓮花目不轉睛地看著笛飛聲,似乎也被這傳說中的魔頭震住了,沒有半點反應。這時只聽門前地面一聲咯啦輕響,原來是笛飛聲踏上了一塊稍微翹起的青磚,眾人為之一凜:他面對蕭紫衿,踏前兩步,竟是全身放鬆,全未運勁,比之蕭紫衿全神戒備,已是勝出一籌,若非對自己極有信心,絕對無法如此。   紀漢佛和白江鶉都已將真力運遍全身,一旦發生變故,便當機立斷,必定要保蕭紫衿全身而退。笛飛聲前踏第三步,簡單地揚手揮掌,往前劈出。   坐在方多病身邊的方而優一直沒有說話,此時突然一拍桌面,大聲喝道:白日銷戰骨!   方多病嚇了一跳,才知這一掌掌力熾熱剛猛,乃是笛飛聲極其出名的一記殺手,若是被此掌所傷,必定高燒七日而死,自有此掌以來,未曾有人能自掌下逃生。   賓客席中多有驚呼,蕭紫衿雙眉聳動,一掌拍出,竟對笛飛聲那一記白日銷戰骨迎了上去。   方多病心裡佩服,大讚蕭紫衿豪勇,只聽砰的一聲大響,既無想像中的土木崩裂、飛砂走石之相,也無血濺三尺、慘烈悲壯之幕,眼前卻是笛飛聲噔噔噔連退三步。眾人大奇,看這兩人對了一掌,竟是蕭紫衿勝了!紀漢佛和白江鶉甚是不解,蕭紫衿自己也十分茫然,只見笛飛聲嘿了一聲,這地下木盒,算是你的賀禮。   言罷轉身,大步離開,掉頭而去。眾人面面相覷,均是莫名其妙,渾然不解。   這魔頭豈會安得好心,木盒之中不知是什麼東西?關河夢道。   紀漢佛搖了搖頭:笛飛聲一代梟雄,雖是濫殺無辜,卻從來光明磊落,他既然說是賀禮,那便是賀禮,必定不會虛言欺詐。   關河夢便不說話,蕭紫衿酒意已醒,對笛飛聲的來意全然摸不著頭腦,拾起木盒,打開一看,只見盒中空空,只放著一個小瓶。那瓶子潔白如玉,上有青花小字,寫的是觀音垂淚四字,   紀漢佛突然領悟:心中暗道:看來那熙陵中的觀音垂淚確是被笛飛聲取走,他失蹤十年,此時方才出現,必是當年受傷極重,無法復出。如今突然出現,只怕是已經服下靈藥,傷勢已經痊癒,今日挑戰蕭紫衿,必是為了試驗他的武功恢復了幾層!方才看似蕭紫衿勝了,卻不知這魔頭施展了幾層功力,何況他服下靈藥不久,想必武功尚未全部恢復,時日一久,蕭紫衿定不是他的對手。   此時蕭紫衿已經把小瓶打開,其中空空如也,並沒有什麼東西,只是瓶塞拔開,但覺清香撲鼻,嗅之可知其中放置過上佳靈藥,卻不知笛飛聲將此空瓶當作賀禮送與自己,究竟是什麼用意?紀漢佛踏上一步,與他低聲解釋觀音垂淚的來龍去脈,白江鶉等人退回正席,各自坐了下來。   方多病心裡對笛飛聲的氣質風度倒是頗為欣賞,只覺這位所謂魔頭也並不如何窮兇極惡,其他人卻知笛飛聲殺人不眨眼,雖是鬆了口氣,但這頓喜筵是說什麼也吃不下去了。   前頭喜筵奇峰突起,洞房之中卻也另有別情。   喬婉娩頭戴紅巾靜坐洞房之中,突地一陣微風吹過,她在野霞小築中久居,立刻便知窗戶洞開,奇的是這窗戶開得無聲無息,她的武功雖未稱得上一流,卻也在一、二流之間,窗戶近在咫尺,竟未聽到絲毫聲息。當下撩起紅巾,猛地看見窗外有張臉對她一笑,只見黑夜之中那張臉紅紅白白,卻是一張彩繪的鬼臉。喬婉娩著實吃了一驚,那張鬼臉很快被人拿下,鬼臉之下的嬌顏令她心頭一跳,世上女子貌美之人眾多,但這窗前女子的容貌竟能讓她也為之怦然,實在是美得異乎尋常,何況容貌雖美,僅是有形之相,此女絕世風華,僅是眼眸微微一動,便讓人覺如流水桃花,清豔交融,令人心魂俱醉。   這面帶鬼臉的女子,自是角麗譙。喬婉娩與她十年未見,此女已年逾三十,卻依稀比十年之前更美了些,只見她在窗口招了招手。喬婉娩將頭戴的紅蓋頭握在手中,心下戒備,卻見角麗譙那張色澤柔美的紅脣在窗口無聲地道:李、相、夷、還、活、著   喬婉娩心頭大震,失聲問道:他現在何處?突覺口中一涼,原來角麗譙鬼臉之中暗藏細微暗器,她一張口,那暗器由口而入,隨即融化,再也吐不出來,頓時眼前一黑,往前栽倒。   窗前的女子嫣然一笑,若是有人見她這一笑,非傾倒在她石榴裙下不可,只見她纖指一彈,一封紅色的書信自窗口射入,堪堪插在床頭枕下,隨即轉身而去,偌大洞房,床椅空洞,只有紅衣新娘的衣角和飄落一旁的紅蓋頭,在夜風中輕輕顫動。 三、天已許,甚不教、白頭生死鴛鴦浦   庭院中眾人雖已沒了喝酒的興致,卻仍在談論著笛飛聲的來意。   關河夢心神不定,方多病也暗暗奇怪:經過笛飛聲這麼一擾,蘇小慵竟然還不回來?難道真的出了事?但在野霞小築又能出什麼事?   喜筵很快散去,大多數賓客紛紛離去,蕭紫衿在外送客,未過多時,野霞小築只餘下十來位與他相交較深的好友。方多病已忍不住從方而優身邊遠遠逃開,和關河夢一起四處尋覓蘇小慵的下落,方而優卻將李蓮花叫住。   李蓮花本坐在第七席發呆,突地被方而優叫住,滿臉茫然之色,只聽方而優問道:你姓誰名誰,是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出生?   李蓮花啊了一聲:我姓李,叫蓮花那個戊子年,七月初七,子時生。   方而優嗯了一聲,在他身邊坐下:父母為誰,家裡可有餘產?   李蓮花歉然道:家中父母雙亡,有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名叫李蓮蓬。還有髮妻一人   方而優眉頭一皺,只聽李蓮花繼續說下去,小妾一人,但因家鄉貧困,瘟疫流行,髮妻和小妾都已過世多年   方而優道:你既是當世神醫,怎會髮妻和妾氏都因瘟疫而死?   李蓮花正色道:正因為髮妻因瘟疫而死,我方才憤發圖強,花費十年光陰苦練醫術。   方而優臉上不見喜怒之色,上下看了李蓮花一陣:你家住何方?家鄉特產何物?   李蓮花對答如流:我家住苗疆思毛山,家鄉特產乃是一種劇毒木薯,生食有劇毒,但用清水浸泡後再烤熟食用,味道卻十分鮮美。   方而優微微一怔:你那起死回生的醫術,原來出自苗疆?   李蓮花連連點頭:思毛山上有一種異草,果實生滿茸毛,共有一百三十五粒籽,顏色是青中帶黃,莖上僅有兩片葉,籽上茸毛約有半寸長短,折斷之後它流出鮮紅色汁液,猶如鮮血   方而優沉吟了一陣,他本料定李蓮花滿口胡言,但卻是越聽越難以斷定他是否胡說,如果李蓮花真是出身苗疆蠻荒之地,又曾有髮妻小妾,無論何曉鳳怎樣中意,都不能和他結親。   正在此時,方多病突地從廂房中快步奔了出來,大叫道:死蓮花快來,蘇姑娘受了重傷   他一句話未說完,蕭紫衿橫抱一人自洞房中大步走出,臉上的血色褪了個乾淨,顫聲道:婉娩她她被角麗譙下了劇毒   方多病一句話哽在咽喉,瞪大眼睛看著昏迷不醒的喬婉娩,心裡驚駭異常。眾人聽聞蘇小慵出事的消息本已吃了一驚,突然又見蕭紫衿把喬婉娩橫抱了出來,更是大吃一驚!   有人咬牙切齒地道:我終於明白,笛飛聲那惡賊為何突然出現又突然離開,原來是聲東擊西,讓角麗譙這妖女對後房的兩位姑娘下手!真是奸詐險惡,可惡至極!   稍有頭腦的卻不免感到奇怪:角麗譙給喬婉娩下毒自是大有道理,卻為何只是傷了蘇小慵?以角麗譙的心性武功,一百個蘇小慵也是順手殺了。   李蓮花也是大吃一驚,卻見蕭紫衿抱著喬婉娩大步向他走來,騰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臉色蒼白異常,沉聲道:跟我來!   李蓮花喂了一聲,蕭紫衿的武功何等了得,他伸手來擒,饒是笛飛聲也未必能輕易避開。李蓮花被他一把捉住衣領,蕭紫衿比他高大,手臂一抬把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大步走向最靠近他們的一間廂房。   眾人眼見蕭大俠出手搶神醫,目瞪口呆,只聽那廂房的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將李蓮花、蕭紫衿和昏迷不醒的喬婉娩關在了裡面。   方多病忍不住奔到那房門前,鼻子突然撞上一堵肉牆,他倒退三步,才看見不知什麼時候白江鶉已擋在房門之前。白江鶉身肥如梨,體形碩大,輕功居然如此了得,這一掠無聲無息,方多病竟然沒半分警覺,只聽他道:等一等。   方多病揉著很痛的鼻子:可是蘇姑娘那邊也   紀漢佛冷冷地截斷:那裡有關河夢。   石水目光怪異地看著緊閉的廂房,嘴邊似笑非笑,看不出究竟他是變了臉色、還是幸災樂禍。   廂房之中,蕭紫衿抓著李蓮花大步入內,左手輕輕把喬婉娩放在床上,右手卻牢牢地抓著李蓮花,臉色蒼白至極,目中神光暴長,近乎狠毒地盯著他,一字一字壓低聲音道:我不管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活她!算我求你   李蓮花目瞪口呆,你   蕭紫衿另一隻手掐住他的咽喉,極低沉地道:相夷求你救她   李蓮花道:我不是   蕭紫衿手上加勁勒住他的喉頭,目中神色痛苦異常:你不用爭辯,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怎能認不出你?你救她!這世上除了揚州慢,誰也救不了她   李蓮花被他勒得臉色蒼白,眼神很是無奈,嘆了口氣:我不是不救她,紫衿你要先放開我。   蕭紫衿怔了一怔,緩緩鬆開了掐住李蓮花脖子的手,突然顫聲說道:我絕非怪你不死   李蓮花微微一笑:我明白。   他拍了拍蕭紫衿的肩,你們今日成婚,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蕭紫衿目中流露出複雜至極的痛苦神色,低低一聲如負傷野獸般的嚎叫:你先救她   李蓮花在喬婉娩身邊坐了下來,輕輕掠了掠她的髮絲,蕭紫衿從懷裡取出一張揉得不成形狀的信箋,緩緩放在喬婉娩枕邊。那是一張喜帖,也就是蕭喬聯姻所發的紅色喜帖,上面寫著幾個字:冰中蟬,雪箱寒,解其毒,揚州慢。   這冰中蟬之毒,在天下劇毒之中名列第二十八,因其入口冰寒,容易察覺,所以並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毒物,也很少有人會中其毒。冰中蟬毒入口,只要口中沒有傷口,及時漱口吐出,並無大礙。但若是口中有傷口,又誤食冰中蟬,那劇毒順血而入,直下腸胃,半個時辰之內,內腑會凍結成冰,將人活活凍死。解救之法多為驅寒取暖,但往往驅寒藥物尚未生效,身體尚未發熱,病人就已凍死,所以難以救治。   唯一比較可行的治療之法,便是尋覓一位內功精純的好手,以至純內力護住內腑,借之與劇毒相抗,等到冰中蟬藥性發作過後,病人不但平安無事,而且自此終生不畏寒冷,可謂因禍得福。而天下內功心法,論至純至和,首推揚州慢,這抗寒的內力若是有一絲霸氣,便會傷及因受凍而極其脆弱的腑臟,令病人速死。   喬婉娩的臉色仍很紅潤,新娘的麗妝猶在,她顯得端莊典雅,猶如陷入淺眠之中,只是觸及她的肌膚,便會覺得一絲寒意自肌膚深處滲透出來,接觸得越久,那絲寒意越是讓人難以忍受。李蓮花看著那紅色喜帖上那十二個秀麗的小字,那字跡雖然潦草,卻不知為何有一股風姿搖曳的極美之態,他嘆了一口氣:角大幫主可謂煞費苦心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蕭紫衿突然醒悟:角麗譙給婉娩下毒,只怕便是為了試驗李相夷是否還活著,只要喬婉娩毒傷痊癒,便知李相夷還活著。但就算他還活著,替喬婉娩療傷也必定元氣大傷,許久不得復原,便萬萬不是笛飛聲的對手。   李蓮花見蕭紫衿臉色大變,突然微微一笑:這十年中我得到了一本醫道奇書,上面載明了各種傷病的治療方法,這冰中蟬的解毒之法,只要以紅心雞蛋三個,寒冬梅花六十朵,十日之內的落雪三升,蜂蜜一升,五彩公雞一隻,烈酒五升,大火熬製成一碗服下就好,倒也不必以內力救治。   蕭紫衿沉聲道:這都是易得之物,我去找。   李蓮花看他推開房門,身形立即消失,那輕功身法比從前要快得多,不免嘆了口氣,心裡有些後悔,早知他武功進步如此,實該說要紅心雙黃雞蛋一斤,寒冬金盞白梅六百六十六朵,天山雪蓮蜜一升,有四條腿的公雞一隻,大內上膳美酒一罈才是。念頭轉完,他扶起喬婉娩,垂眉閉目,揚州慢至純至和的內力自她背心透入,瞬息之間遊遍她全身經脈,助她抗寒。   他的確是四顧門當年墜海失蹤的李相夷,只不過十年光陰,在這個人身上留下的印記比誰都多,當年他只是個孩子如今他身負笛飛聲摧神掌傷,兩年之內便會理智全失,變成瘋子,一身武功早已毀去十之七、八若是濫用真力,瘋狂之期便會提早。事到如今,當年紅顏嫁與摯友,悲傷嗎?悲哀嗎李蓮花微笑,他已不再是個孩子,能看到悲傷,也能看到歡樂,有些事,其實未必如同看上去那麼糟,比之嫁與李相夷,能嫁與蕭紫衿,或許是幸運得多。他的功力已經毀去十之七、八,若讓蕭紫衿在旁邊看著,必定會看出端倪角麗譙不是要讓他功力減退,她是要他發瘋那些糟糕的事,實在不該讓今日成親的人知道李蓮花徐徐運氣,喬婉娩體內的寒毒一分一分減退,屋裡一片寂靜。      在另一間廂房之中,關河夢卻是驚怒交集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蘇小慵。蘇小慵倒在喬婉娩閨房隔壁的廂房之中,廂房中四壁都是血跡,顯然是蘇小慵和人動手,在房中負傷而戰了很久,只是房外喜樂震天,人人都在關注蕭喬的婚禮,竟沒人留意到這間房內的動靜。   牆上的血跡橫七豎八,蘇小慵身上的傷口也很奇特,有些像是尖銳的器物深深刺入,有些像是被刀刃所傷,有數道傷口深達臟腑,若不是方多病離席去找蘇小慵,又及時尋到,等到喜筵結束,她早已死了。   關河夢面對蘇小慵奄奄一息的軀體,劍眉緊蹙,雙手微微顫抖,全神思考要如何診治。在他身後來到的白江鶉幾人卻是打量著牆上的血跡,臉色甚是詫異。   這間廂房足有兩丈見方,牆上的血痕道道筆直,或橫或豎,地上有一大灘已經變色的血跡,顯是蘇小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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