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吉祥紋蓮花樓卷一:朱雀

第4章 第三章 石榴裙殺人有四

  一品墳事件之後,李蓮花在方多病家裡住了兩天,後來因為想念他的蓮花樓,便告辭離去。在他離去之後,方多病的小姨子何曉鳳上吐下瀉了三個月,並且不敢對人說她是吃了李蓮花開的藥而吃壞了肚子。   然而等方氏的方大公子交代完一品墳之事,優哉悠哉地回到屏山鎮去找李蓮花的時候,突然看到一片青山他的視野突然間開闊了許多因為那地方本來有棟房子,現在卻不見了。   呆了有那麼一會兒,屏山鎮的人們看到一位骨瘦如柴的白衣公子指著一片空地暴跳如雷地大罵:該死的李蓮花,又背著烏龜殼跑了!他媽的   路人皆以同情和好奇的目光看著他,那棟木房子的主人前幾天剛剛雇了兩頭牛把房子拉走了,鎮裡有些好心人還幫了他的忙。問他為什麼要搬走,那房子的主人說因為有個要找他報恩的人硬要把家產給他,他受不起,不得不連夜搬走,只是滴水之恩,萬萬不可要人湧泉相報這很是讓鎮上的讀書人唏噓了一把,這般高風亮節,世上已很少見了。

  方多病指著吉祥紋蓮花樓搬走後的那塊空地罵了一炷香的時間,仰天長嘆:這隻背著烏龜殼的死蓮花,除非他自己高興,要找到他難若登天,他已習慣了。 一、嫁衣不祥   薛玉鎮是個熱鬧的地方,從這地方過去十里的地方是採蓮莊。說起薛玉鎮,附近百里之內未必盡人皆知,但說起採蓮莊,卻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附近有一處名勝,山巒清秀池水如藍,有四條溪流灌入此池,終年氣候溫暖蓮花盛開,加以此處蓮花顏色奇異,盛開著淡青色花瓣,清雅秀麗,為文人雅士所青睞,時常有達官貴人來此採蓮,故名採蓮池。   約莫五十年前,有人以重金買下採蓮池方圓十里之地,修建起一座莊園,把採蓮池納入自家莊園,自名採蓮莊。現任莊主姓郭,名大福,名字雖然俗了點,他卻自詡是個雅客。

  郭大福以經營藥材為業,生財有道,衣食無憂,他近來最煩惱的事就是他兒子郭禍。郭禍字兮之,寓意為禍兮福所倚,是個吉利的名字,他三歲會背詩三百,五歲能讀《詩經》、《論語》,是郭大福心頭的一塊寶。在郭禍十一歲那年,郭大福送郭禍上百川院學武,拜在佛彼白石四人中最為風雅的一人,美諸葛雲彼丘門下,只盼他能讀書學藝,向他師父好好學習,即使日後不能成為一代俠客,也能做個不俗之人。但月前郭禍學成回家,卻讓郭大福煩惱不已除了舞刀弄槍,喊喊殺殺,這孩子居然把小時候識的字忘得一乾二淨,看著蓬萊念連菜,看著孔子卻稱郭子,只氣得郭大福差點沒用廚房裡那口鍋子狠狠砸向郭禍的頭,郭大福的兒子不學無術,委實是家門不幸、讓祖宗蒙羞。

  也就是因為如此,郭大福早早給郭禍娶了房知書達禮的媳婦,好好教導他這個不肖子,只盼家門薰陶,能令郭禍有所改進。他以數萬兩銀子下聘,迎娶薛玉鎮最有名的才女顧惜之入門,結果這位才女體弱多病,未等到能入門就一命嗚呼,讓郭大福幾萬兩銀子打了水漂。不得已退而求其次,郭禍最終娶了薛玉鎮最有名的青樓名妓蒲蘇蘇。這位蒲蘇蘇雖然出身青樓,卻既是青倌,又大有詩名,何況既然是名妓,自是比才女美貌許多,於是郭禍也樂呵呵地迎了這位新娘過門。不料過不到一個月,蒲蘇蘇竟在採蓮池中溺水而死一個月內,與郭禍相關的兩個女子接連死於非命,薛玉鎮的人們不免議論紛紛起來,剋妻殺妻之說街巷流傳,讓郭大福煩惱至極,而採蓮池發生命案,來此的達官貴人不免大大減少,更讓郭大福惱上加惱。

  五月十一日,正是青蓮盛開的季節,採蓮莊卻冷清得很,完全不見昔日熱鬧的景象。郭禍喪妻後多在練劍,把後院郭大福精心栽種的銀杏斬去了不少,重金購買的壽山石也打裂了幾塊,正自沾沾自喜練武有成。郭大福這幾日只是對著冷清的院子和賬本長吁短嘆,他幼時喪母、少年喪妻,如今又不明不白死了兒媳婦,莫非他年輕時販賣過一次假藥,現在報應在妻兒身上了?那也不對啊,郭大福苦苦思索,若是報應,怎會連他那沒有記憶的親娘都受到報應了?他老娘死的時候,他還在吃奶,尚末販售過假藥呢。   老爺。丫鬟秀鳳端著杯熱茶過來,莊外有位公子說要看採蓮池,本是不讓他進來的,但最近來的人少,老爺您說   郭大福聽到她說本是不讓他進來的就知道敲門的多半是個窮鬼,想了想便不耐地揮揮手:啊進來吧進來吧,向從蘇蘇死在裡面後,還沒人下過水,去去晦氣也好。

  這裡是哪裡啊?郭大福腳邊的採蓮池裡突然嘩啦冒出一個人頭,正茫然地問道,爬上來的臺階在哪裡?有人在嗎?時,秀鳳啊的一聲尖叫,那杯熱茶失手跌落,在水裡的人嘩啦一聲急忙縮進水裡,郭大福這才看清蓮葉蓮花底下是一個人,一個男人,不禁一迭聲叫喚家丁:來人啊!有賊!有水賊啊!   水賊?蓮花池裡的人更是茫然,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突然醒悟,是指我嗎?   秀鳳驚魂未定地連連點頭,突然認出他是誰:老爺,這位就是剛才在莊外敲門的李公子。   郭大福將信將疑地看著渾身濕淋淋的那人:你是誰?怎麼會在水裡?   採蓮池裡的人尷尬地咳嗽了一聲:莊外那座木橋有點滑   秀鳳和郭大福一怔,原來此人摔進莊外溪流,被溪水沖入採蓮池中,倒也不是水賊。

  你是來看蓮花的?郭大福道。   水池裡的那人連連點頭:其實是因為我那房子的木板少了一塊   他還沒說完,郭大福臉現喜色:你可會作詩?   水池中人啊了一聲:作詩?   郭大福上下看了他一陣,這被水沖進來的年輕人一副窮困讀書人的模樣:這樣好了,我這採蓮莊非貴人雅客不得進,你若是會作詩,替我寫幾首蓮花詩,我便讓你在莊裡住上三天如何?   水池中人滿臉迷茫:蓮花詩古人就寫了很多了啊   郭大福滿臉堆笑:是、是,但那寫的都不是今年的青蓮,不是嗎?   水池中人遲鈍僵硬的腦筋轉了兩轉之後恍然大悟:原來命案以後,採蓮莊名聲大損,郭大福冀望傳出幾首蓮花詩,換回採蓮莊的雅名。   那個那個我水池中人吞吞吐吐,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我應該會作詩吧。

  郭大福連連拱手,當水池裡濕漉漉的年輕人會作詩之後,身價儼然增加了百倍:來人啊,給李公子更衣,請李公子上座。   水池中的水賊搖身變成了公子,在水裡溫文爾雅地拱了拱手,好像他千真萬確就是七步成詩的才子一般。   這位掉進水裡的水賊,正是剛剛搬到薛玉鎮的李蓮花。他那吉祥紋蓮花樓在被牛拖拉的時候掉了塊木板,雖有補救的木材,卻苦無花紋,李蓮花不得已打算親自補刻,四處尋找蓮花為樣板。這日到了採蓮莊,一不小心摔進水裡,再冒頭出來就成了會作詩的李公子,倒是他摔進水裡之前萬萬沒有想到的。   李公子這邊請。秀鳳領著李蓮花往採蓮莊客房走去,客房都備有乾淨的新衣,李公子可隨便挑選。   李蓮花正在點頭,突然腳下一絆,哎呀一聲往前摔倒,秀鳳及時將他扶住:莊裡的門檻有些高,小心些。

  李蓮花低頭一看,果然採蓮莊的門檻都比尋常人家高了那麼一寸,不習慣的人很容易被絆倒,便說道:慚愧、慚愧。   很快秀鳳引他住進了一間寬敞高雅的客房,開窗便可看見五里蓮花池,風景清幽怡人,房內懸掛書畫,窗下有書桌一張,筆墨紙硯齊備,以供房客揮灑詩興。   秀鳳退下之後,李蓮花打開衣箱,裡頭的衣裳無不符合方多病的喜好,皆是綢質儒衫,偶見小繡雲紋,十分精緻風雅。他想了想,從裡頭挑了一件最昂貴的白衣穿上,對鏡照了照,欣然看見一個才子模樣的人映在鏡中,連他自己也滿意得很。站起身環視這雅房,牆上恭敬裱糊的字畫龍飛鳳舞,寫著人面蓮花相映紅,蓮花依舊笑春風,甚至千樹萬樹蓮花開這等絕妙好詞的貴人比比皆是,落款都是某某知縣、某某莊主、某某主人。

  李蓮花著實欣賞了一番,轉目往窗外望去,青蓮時節,窗外蓮葉青青飄搖不定,淡青色小蓮隱匿葉下,煞是清白可愛,比之紅蓮青葉別有一番風味。   突然間,這般靜謐幽雅的蓮池中升起了一股黑煙,李蓮花探頭出窗外張望,只見一位褐色衣裳的老婦划著小船在蓮池內緩緩穿梭,嘴裡念念有詞,船頭上擺放著一個爐子,裡頭一疊冥紙燒得正旺。燒完了冥紙,老婦坐在舟中對著滿池青蓮長吁短嘆,突然碎碎地咒罵起來,她罵的都是悝語,李蓮花聽不懂,翻過窗戶,在池邊跟那老婦打了聲招呼,順利地登上船,和她攀談起來。   這位老婦姓姜,是郭大福的奶娘,在郭家已待了四十多年,她正在為蒲蘇蘇燒紙錢,李蓮花從昨天醬油的價錢開始和她聊了起來,或許是很久沒有人和她一起咒罵醬料鋪老闆短斤少兩了,姜婆子比較喜歡這個新來的讀書人,李蓮花也很快知道了郭家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郭大福的祖父是個苗人,給郭家祖母當了上門女婿,很早就在薛玉鎮住了下來。郭家從郭大福的祖父開始做的就是藥材生意,一直都紅紅火火,但不知是什麼原因一直人丁單薄,並且從郭大福的父親輩開始,郭家連續三個媳婦都死得古古怪怪,且和這池蓮花脫不了關係。郭大福的祖父生了兩個兒子,郭大福的父親郭乾和郭大福的叔叔郭坤,郭乾和父親一樣精明能幹,把藥材生意經營得井井有條,郭坤出生便是癡呆,一直由哥哥供養,一家平平常常,並無什麼出奇之處。當郭乾娶了媳婦之後,舉家搬到了採蓮池,建起了採蓮莊,莊子建好不過一月,郭乾的妻子許氏墜池而死,留下出生未及一月的郭大福。郭乾對夫人之死傷心欲絕,遣散僕人閉門謝客十餘年,只留下少數幾個奴僕。郭大福長大之後娶了妻子王氏,婚後一年,王氏又墜池而死,留下郭禍一子。如今郭禍新過門的妻子蒲蘇蘇再次墜池而死,姜婆子更加懷疑郭家中了邪,要不就是招惹了什麼水鬼。   郭夫人死的時候,是婆婆先發現的?李蓮花小心翼翼地問,眼神中充滿敬佩和好奇。姜婆子頓時有些自負起來,挺直了脖子:蘇蘇就淹死在你窗口下面。   李蓮花大吃一驚:我窗口下面?   姜婆子點頭:那間客房五十三年前是大老太爺的新房,但是因為老夫人淹死在那窗下的水池裡,所以大老太爺都不住那裡,搬去了西廳,房間改為客房。   李蓮花毛骨悚然:那那那那就是說郭家三位夫人都是淹死在我房間窗下的水池裡?   姜婆子嘆了口氣:那裡的水也不過半人來高,婆子我始終想不通怎麼能淹死人?要說有鬼,這些年在客房裡住過的大人也不下二、三十位,卻從來沒出過什麼事。要說是別的什麼,老夫人的死和夫人的死,那可相差了二十幾年,夫人和少夫人的死又差了二十幾年,她們三個可都不認識,一個是秀才家的姑娘,一個是漁家的女兒,蘇蘇還是個清倌,哪裡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去。   李蓮花也跟著嘆了口氣:所以婆婆在這裡點冥紙做法超度?   姜婆子的嗓門大了些:三位夫人都是好人,性子也都體恤下人的,若是真有什麼水鬼妖魂,婆子拚了命也要讓它下地獄去!   李蓮花滿臉敬佩,頓了一頓,站起身來:婆婆,三位夫人都是淹死在蓮花池中,那郭大老太爺又是怎麼過世的?   姜婆子一怔:大老太爺?大老太爺被兒媳婦的死嚇壞了,夫人過世後一個月大老太爺就過身了。她喃喃地說,定是想起了老夫人,大老太爺真是可憐得很。   李蓮花又跟著嘆了口氣:真是可憐得很。   那天晚上,郭大福遣了秀鳳過來問候李公子住得可好,李蓮花連忙拿出寫好的詩,秀鳳滿意地收下,說老爺請李公子至偏廳用餐,李蓮花作揖稱謝,隨著秀鳳走向採蓮莊的西邊,郭大福先接過李蓮花作的詩,抖開一看,大為滿意,連聲請上座,李蓮花滿臉慚愧,彆彆扭扭地坐了上座。   這偏廳窗戶甚大,四面洞開,窗外也是蓮池,涼風徐徐十分幽雅,李蓮花眼觀滿桌佳餚,鼻嗅蓮香陣陣,除卻郭大福高聲頌讀他作的詩大煞風景之外,此地此時稱得上美景良辰,令人如癡如醉。   郭門舞翠滿塘紗,十里簪玉伴人家。煞是一門林下士,瓜田菊酒看燈花。郭大福搖頭晃腦地讀罷李蓮花的詩,十分讚賞,李公子文氣高絕,郭某十分佩服,他日必當高中,狀元之才啊。   李蓮花唯唯諾諾,郭大福道:請、請。兩人文謅謅地舉杯,開始夾菜。   聽說蘇蘇過世了?李蓮花咬著雞爪問。郭大福一怔,心裡不免有些不悅,這位李公子一開口就問他最不想提的事:家門不幸,她出了意外。   李蓮花仍然咬著雞爪,含含糊糊地道:幾年前進京趕考,和蘇蘇有過一面之緣   郭大福又是一怔,只聽李蓮花繼續道:此番回來,她已嫁給了郭公子,正為她從良歡喜,不料出了這等事。他似是甚為幽怨地輕輕嘆了一聲:可告訴我她死時的模樣嗎?可還美嗎?   郭大福心下頓時有些釋懷:原來這位李公子倒也不全是為了採蓮池而來,蒲蘇蘇美名遠揚,有過這等心思的年輕人不在少數,現在人也死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起李蓮花來了。   蘇蘇是穿著嫁衣死的,那孩子生的時候極美,死的時候也像個新娘子,美得很。他卻不知李蓮花那番話讓方多病聽了一定笑到肚子痛,打賭李蓮花根本不認識蒲蘇蘇。   穿著嫁衣?李蓮花奇道,她過門已有十數日,為何還穿著嫁衣?   郭大福臉上泛起幾絲得意之色,咳嗽了一聲:郭某祖父乃是苗人,從苗疆帶來一套苗人嫁衣,那衣服懸掛金銀飾品,織錦圖案,價值千金,幾位大人幾次向我索要,有人出十萬兩銀子向我求購,我都不給不賣,那是家傳至寶。當年我那髮妻,一旦有空就會把它從衣箱裡拿出來穿著,無論是什麼女人,都會被那嫁衣迷上。   李蓮花啊了一聲:世上竟有如此奇物?   郭大福聽了更加得意,拍了拍手掌:翠兒。   一位年方十六,個子高䠷的丫鬟腳步伶俐地上來:老爺。   郭大福吩咐:把禍兒房裡那套少夫人的嫁衣取來,我和李公子一同飲酒賞衣,也是一件雅事。   翠兒應是退下,郭大福道:這嫁衣雖是家傳之寶,不過我那髮妻卻也是穿著這身衣裳死的,噯他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喝了一杯酒,我娘是穿著這嫁衣死的第一人,絕世珍寶往往不祥   李蓮花嘆了口氣,突然悄悄地道:難道員外郎沒有想過,說不定   郭大福被他說得有些毛骨悚然,什麼?   李蓮花咳嗽一聲喝了口酒:說不定這蓮花池裡有鬼!   郭大福皺眉:自從家母死後,這池裡每一寸一分部被翻過了,池裡除了些小魚小蝦,什麼都沒有,絕沒有什麼水鬼。   李蓮花鬆了口氣,欣然道:沒有就好、沒有就好。兩人轉而談論其他,郭大福對李蓮花的詩才欽佩有加,囑咐他明天再寫三首,李蓮花滿口答應,恍若已是李白重生、杜甫轉世、曹植附體,莫說是三首,便是三百首他也是七步就成,萬萬不會走到第八步。 二、半張鬼臉   與郭大福飲酒回來後,已是三更。李蓮花有些微醺,心情愉快得很,郭大福此人雖然說是個雅人,心眼卻不多,而且景色幽雅菜餚精緻,今天那一跤跌得是大大的值得。尤其是見到郭家祖傳嫁衣,那套喜服確是精細華麗,人間罕見,比之漢人的鳳冠霞帔,另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瑰麗之美。   那是一套寶藍的嫁衣,通體以織錦法繡行樹木花叢、打井的人們、喝酒歡唱的人們、圍圈跳舞的人們,地下佈滿瓜果,天空中太陽月亮星星之間飛舞著兩隻似鳳非鳳的大鳥,每一分每一寸都閃耀著錦緞鮮豔的色澤,即使在沒有光線的地方也仍閃閃發光。收束的頸口懸掛七串銀飾,胸口另掛有一片以銀珠金珠串就的碩大花朵,花芯以黃金鑄就,十分華美燦爛。嫁衣上下寶藍錦繡之間綴滿金絲銀線,其上穿有極細的水晶珠子,光彩盎然。腰間以玉珠為帶,裙身極窄,如桶狀,平整的裙面上一群歡樂的人們正在圍著圓圈跳舞,正好繞裙一周,裙襬底下又有銀鏈為墜,上有鈴鐺。從男人的眼光來看,那是成堆的金銀珠寶,以女人的眼光來看,即使是再醜的女人,只要她還年輕,只怕都會覺得穿上這嫁衣之後定能看見自己與平日不同的風采。   但在李蓮花眼裡,那是一件奇異的裙子,它掛滿了金銀珠寶,還有,裙襬很窄。一件三個女人都穿過的嫁衣三個女人都死於非命難道真的只是一種巧合?他躺在床上,面對著朝向蓮池的大窗,打了個哈欠,念頭轉到他寫給郭大福那首詩上,也不知郭大福看出詩裡的玄機沒有?正在他望著窗外星光,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窗外慢慢移出了半張臉,幽幽地沿著他。   他呆呆地看著那張稀奇古怪的臉,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以為自己正在做夢,突然那張臉動了一下,緩緩地往窗邊隱去李蓮花突然清醒過來那是一張不知道什麼東西的臉,黑黝黝的臉頰和鼻子,毛髮亂飛,一隻出奇明亮卻佈滿血絲,毫無感情的眼睛窗下是蓮池,只有一片很小的濕地,這個站在他窗外的半張臉,是站在哪裡呢?他聽到了離去的腳步聲那東西不管是什麼,至少是兩條腿走路的,就像人一樣。   鬼?李蓮花嘆了口氣,他雖沒見過鬼,但窗外那個東西卻是活的,不像鬼。要說是人他相信人扮成鬼要比鬼扮成人像得多,但是郭家有誰要在半夜三更扮成這副模樣無聲無息地在他窗前看他一眼?要是他睡著了沒看見,豈不是對不起煞費苦心的它?真是奇也怪哉他從床上下來,到窗下看了一眼:窗外濕地上的確留有一行腳印。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三更時分在他窗外看他一眼,究竟是為了什麼?郭家五十幾年來三起命案,和這深夜出現的黑面怪人,有什麼關係?他聽著窗外寂寂的蛙聲,想著想著,矇矇矓矓睡了,   第二天一早,李蓮花立刻就知道了那深夜半張臉和命案的關係翠兒死了。   她又死在了李蓮花的窗下,身上赫然穿著昨日李蓮花和郭大福賞過的那件嫁衣,只是胸口價值連城的金珠銀珠大花不見了。   郭大福震怒無比,重金遨請軍巡鋪前來調查,而官府老爺們一來先把李蓮花給銬了起來:此人身分不明,住在凶案現場卻自稱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剛到採蓮莊,採蓮莊就發生命案。按照官老爺們多年辦案的經驗,十有八九就是這個外地人幹的。      大膽刁民!竟敢私自解開枷鎖!來人啊!把犯人給我押回衙門大牢薛玉鎮的知縣王黑狗王大人剛剛得知採蓮莊出了命案,乘轎趕來的時候看見那犯人竟然手持木枷鎖,正在很認真地往上繞鐵絲。   啟稟大人。蹲在犯人身邊看他繞鐵絲的衙役連忙道,木枷壞了,他正在修補,一旦修好,立刻給他戴上。   王黑狗大怒,踢了那衙役一腳:笨蛋!你不會自己修嗎?   那衙役在地上一滾:啟稟大人,小的修不來。   王黑狗大步走到那犯人身邊,卻見木枷朽成了兩段,那犯人正極認真地用鐵絲將斷口兩端箍在一起,見他過來,歉然道:快要好了。   王黑狗不耐地道:快點快點!又回頭問衙役:這犯人姓誰名誰,是哪裡人士?   衙役道:他姓李,叫蓮花,是個窮書生。   王黑狗又問:他是如何殺死翠兒的?   衙役道:小的不知。   王大人問案之際,李蓮花已把木枷修好,自己戴在腕上,他腕骨瘦小,那木枷隨時會從他手腕上掉下來,王黑狗看得滿臉不耐,揮揮手:算了算了,本大人在此,諒你不敢造次,不必戴了。   李蓮花道:是、是。   王黑狗往椅上一坐,大咧咧地問:昨日你究竟是如何殺死翠兒的?從實招來,否則大刑伺候。   李蓮花茫然問道:翠兒是誰?   王黑狗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又重重坐下:翠兒是這裡看茶遞水的小丫頭,你是不是看中她年輕貌美,意欲調戲,她不從你便溺死了她?   李蓮花怔怔地看著王黑狗,滿臉迷惑,似乎全然不知他在說些什麼。郭大福在一旁賠著笑臉:雖然這位李公子是生人,但依小民之見似乎也不是這等窮兇極惡之人。   王黑狗喝了一聲:昨夜情形究竟如何,給我從實招來!   李蓮花愁眉苦臉:昨夜昨夜草民都在睡覺實在是什麼也   王黑狗拍案大怒:你什麼也不知道?那就是說翠兒怎麼死的你也不知道了?大膽刁民!來人啊,給我上夾棍!   李蓮花連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王黑狗怒火稍息:你知道什麼統統給我招來。   李蓮花稍稍有些委屈:我要見了翠兒的屍身方才知道。   王黑狗腦筋一轉:也罷,罪證在前,諒你不敢不知。   他老爺起駕,領著李蓮花到了昨日他飲酒的那間偏廳,翠兒的屍身正濕淋淋地躺在地上,身上的嫁衣尚未解下。   李蓮花目不轉睛地看了那具屍體一會兒,那小姑娘身上的嫁衣穿得很整齊,胸口的掛花不見了,全身濕淋淋,表面看來並無什麼傷痕,只是脖子稍微有些歪,讓他想起一品墳中的那具白骨,此外下巴的地方有些輕微的劃傷。   她她明明是他喃喃地道,抬起頭來迷茫地看著王黑狗:她明明是折斷頸骨死的   王黑狗眉毛一跳:胡說八道!她分明溺死在你窗戶底下,你竟敢狡辯?   李蓮花噤若寒蟬不敢辯駁,倒是那衙役走過去踢了踢翠兒的頭顱:大人,這翠兒的頭只怕是有點古怪,她只往右邊扭。   王黑狗頓了一頓:骨頭當真斷了?   衙役嫌惡地用手扭了一下翠兒的頭:沒有全斷,只怕是挫了骨頭。   王黑狗大怒:李蓮花!   李蓮花嚇了一跳,怔怔地看著王黑狗,只聽他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對付如此一個柔弱女子,你竟扭斷她脖子再將她溺死水中!簡直是殺人狂魔   李蓮花愁眉苦臉:我若已扭斷她的脖子,她已死了,為何要把一個死人溺死在我窗下的水中?   王黑狗一怔,滿偏廳剎時靜悄悄的,李蓮花的這個問題倒是不易回答。李蓮花慢吞吞地又補了一句,何況   廳中忽然有人大聲問:何況什麼?   這人聲音洪亮中氣十足,把李蓮花嚇了一跳,只見此人身材高大面目武勇,正是郭大福的兒子郭禍。   何況何況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李蓮花喃喃地道,聽說五十幾年來採蓮莊曾發生三起命案,都是夫人墜池而死,可是可是郭老爺的髮妻是漁家女子。他茫然看著郭大福,難道漁家女子也會在蓮池中溺水而死嗎?   郭大福大吃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他那髮妻確是漁家女子,只是嫁入郭家之後遠離漁舟,他竟忘了此節。   李蓮花繼續說道:如果郭老爺的髮妻並非溺死那麼那麼他歉然看著滿廳眾人,郭大福失聲道:那麼難道郭家三人,都是被人謀害而死?   王黑狗眉頭又是一跳,李蓮花唯唯諾諾,他可沒說郭家女子都是被人所殺,是郭大福自己說的。   王黑狗道:即使本案存有疑點,李蓮花你的嫌疑也是最大!休想藉以口舌之辯推脫殺人之罪。   李蓮花愁眉苦臉,郭禍卻大聲道:如果真的有兇手,我定會將他擒住!我是佛彼白石門下弟子,捉拿兇手是本門弟子職責所在!雲彼丘若聽見他這高徒這般解釋佛彼白石,只怕那寒症又要重上幾分。   這時有個衙役快步走來,報說那塊丟失的金銀掛花在李蓮花住的客房裡找到了,就放在他窗臺的桌面上。王黑狗斜眼看李蓮花,嘿嘿冷笑不已,李蓮花滿臉困惑,搖了搖頭,那掛花怎麼會到了他桌上?真是稀奇古怪,他早上起來的時候明明沒有看見,念頭一轉,他問:我放在桌上的詩呢?   詩?那衙役奇道,什麼詩?桌上就擱著這個掛花,沒有什麼詩。   李蓮花苦笑,他早上起來明明寫了一首詩在桌上,卻不見了。正在疑惑之間,姜婆子卻手持掃把趕了進來,以俚語指著那衙役咒罵了一堆。   李蓮花聽不懂,王黑狗和郭大福才知道那金銀掛花是姜婆子今早清理蓮池敗葉的時候拾回來的,蓮舟划過李蓮花窗口,她只當李蓮花在房裡,順手擲了進去,還喊了聲叫他拿去給老爺,卻不知李蓮花已被王黑狗押了起來。但李蓮花桌上那首詩卻確實不知是誰拿走了。   王黑狗接過那個金銀掛花,那掛花本是由苗家胸牌變化而來,乃是一朵大花,其下掛有銀質蝴蝶吊飾,相當沉重,他掂了掂,少說也有二十兩重。花朵上仍掛著些水池的汙物,似是從水底撈起來的。   姜婆子,這東西妳是從哪裡撿回來的?   姜婆子看了眼東面:雜貨房後面,大老太爺給老夫人的那面銅鏡那裡。   郭大福的父親曾給妻子立了一面與人同高的銅鏡,鑲嵌在採蓮莊內一處雜有劣質玉脈的大石上,那大石就在雜貨房不遠處,周圍景色清幽,樹木和花叢完全把雜貨房遮了起來,只能見到兩間雜貨房之間的小路。   雜貨房?郭大福奇道,那裡離客房很遠,這掛花怎麼會掉在那裡?   郭禍卻已大步往外走去,直奔雜貨房。眾人不約而同跟著他一起往採蓮莊東邊走去,採蓮莊方圓十里,兩間雜貨房曾用以儲藏掃帚書籍等物,但久已放空,只因搭建之時未曾想到此處離主房太遠。   這裡的房子沒有蓋好。郭大福道,聽說是畫地的時候畫錯了,這池邊空地沒有那麼大,房子建好以後中間的小路就只剩這麼一點了。   兩間房屋之間只留著極窄的小道,約莫只有一人之寬,而且此地地勢傾斜,那條小路幾乎是個陡坡,一直通到池邊。   我就是在這裡撿到的。姜婆子指著那池邊,就擱在很淺的地方,一伸手便能拿上來了。   李蓮花敲了敲那雜貨房的門,意外的那房門開了,連郭大福都怔了一下。房裡佈滿灰塵蛛網,看來是很久都沒人來過的樣子,地上有一些紛亂的腳印,但因為腳印太多太雜,卻是辨認不清。還有幾張紙片,其中一張顏色枯黃,年代似乎已很久遠,飄在角落之中,其餘幾張尚新,似是新近之物,其中一張最為眼熟,竟是李蓮花丟失的那首詩。   是誰把他早上胡謅的詩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這裡來?李蓮花比衙役快了一步,拾起那幾張紙片,只見枯黃色那張紙上以正楷寫著:晶之時,境石立立方,嫁衣,立身覓不散。其下卻未署名,只畫了一輪月亮。另幾張一張是李蓮花的詩,另一張卻像是賬簿,上面零碎地寫了某某東西幾分銀子,某某東西幾吊錢,都是這般瑣碎的東西,卻也不見什麼奇處。其餘幾張新的白紙,也是寫著晶之時那幾個怪字。   李蓮花瞧了幾眼,眼睛對著王黑狗瞟了瞟,小心翼翼地道:王大人,這個殺人兇手,好像專殺穿了那套嫁衣的女人。   王黑狗不耐地道:廢話!   李蓮花頓了頓:那麼如果有人充當誘餌,說不定他還會出現。   王黑狗皺眉:這等性命攸關之事,誰敢擔此重任?   李蓮花說:我。   滿廳眾人都是一怔,郭大福驚道:你?   郭禍大聲道:如此危險之事,本門弟子義不容辭,還是由我   王黑狗突地一拍桌子:也罷!就是你了,本官派遣衙役埋伏採蓮莊,嘿嘿,若是兇手沒有出現,便是你殺了翠兒,道次你可抵賴不了。   郭禍仍然堅持他要孤身涉險,郭大福扯了兒子一下,白了他一眼道:那嫁衣李蓮花穿得上,你穿得上嗎?郭禍卻半點沒有理解老子的心意,仍口口聲聲說要降妖除魔。   當下廳中幾人細細商討了捉拿兇手的方法,不外乎是一旦李蓮花發現兇手便大聲喊叫,眾衙役一擁而上,將他抓住。王大人對如此方案十分滿意,英明神武青天再世前呼後擁地先行回去,待晚間再來。   郭大福愁眉不展雖然李蓮花這誘敵之計有那麼一點點道理,可是方才幾乎整個郭家的人都在偏廳,若是家中真有兇手,耳目如此眾多,怎麼也聽到了,怎麼可能還如此之笨,仍舊前來殺人?難道此兇手並非莊內之人?那他是如何知道何時莊內有誰穿了那身嫁衣?又怎樣及時趕來殺人?   郭禍卻想:李蓮花乃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無論如何他也要潛伏偏廳,將兇手即時拿下。 三、殺人兇手   當天夜裡,李蓮花吃過晚飯以後,面對四個女人穿過的那件嫁衣,委實覺得毛骨悚然。   四個女人,都已死了,有些還死了很久了。   足足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才慢吞吞地開始穿那套衣服,又足足花費了一頓飯的時間,他才把那套花樣繁複的衣服穿在身上。而後他沉吟了一下,推開窗戶,在房裡坐了一會兒,喝了杯茶,然後往雜貨屋鏡石那邊走去。   時間並不太晚,在客房門外埋伏著四個衙役,但他聽見了衙役們拔了蓮蓬嚼鮮的聲音,以及啃著雞爪偷偷咒罵,還有拍打蚊子的聲音。雜貨屋那邊也埋伏了幾個衙役,等他慢吞吞走到鏡石旁邊,卻只聽到一陣嗷嗷,嚇了他一跳,半晌才領會那是鼾聲,不禁嘆了口氣。走到鏡石之旁,他對著鏡面裡的人看了一陣,鏡中只見寶藍色嫁衣光彩閃爍,鏡中人若是個女子,倒也華麗,但李蓮花只覺鏡裡站的是人妖,遠遠不及他平日的英俊瀟灑。   左看右看,不見兇手的影子,他打了個哈欠,本想在地上坐坐,卻發現裙身太窄根本坐不下去,只得繞著兩間房屋轉了幾圈,那幾個衙役躺倒在地下稀哩呼嚕地睡覺,李蓮花從他們身上跨過兩次,心裡很是抱歉。   郭禍躲在鏡石之後,睜大眼睛看著李蓮花穿著那身嫁衣在兩間房屋之間繞來繞去,心裡大惑不解,要說他在誘敵,未免太過悠閒;要說他並不是在誘敵,那他又在做什麼?正當他迷惑之際,突有所覺,猛然回頭,只見身後不遠處,樹後蓮池之上,一張毛髮亂飛,黑漆漆的臉正在搖晃,一雙空蕩蕩的眼眶正陰森森地看著他那眼眶竟是空的,裡面什麼也沒有。郭禍見了突然出現在身後的這一張臉,喉頭咯咯作響,全身冰涼,他本想喊出聲來,卻突地發現自己什麼也喊不出來,他本以為世上絕無鬼怪這等東西,眼前卻活生生地出現了個鬼!   在他全身僵硬的時候,那張臉慢慢地往遠處移開了。郭禍仍然全身僵硬,眼睛直勾勾地瞪著那張鬼臉,直到那張臉移開到了兩丈之外,他才驀然發現那其實並不是一個鬼!那是一個人,背著一個袋子,那袋子裡不知裝著什麼東西,露出一蓬毛髮和兩個類似眼窩的窟窿!那人其實背對著他,他背後背著的那袋東西就正對著郭禍的臉,把他嚇了個半死,而那人之所以會無聲無息地靠近又離開,是因為那人坐在木盆裡。   江南水鄉,兒童多乘木盆穿梭於蓮池之間,採摘蓮子香菱,那人就坐在這麼一個木盆裡。採蓮池本有溪流灌入,潛流之中不生蓮藕,木盆被潛流推動,以至於移動無聲無息。   這人是誰?郭禍心神稍定,咽喉仍舊咯咯作響,發不出絲毫聲音,受驚過度,身體也做不出任何反應,眼睜睜看著那木盆緩緩飄遠了些,在兩間雜貨房中間的那條小路盡頭停了下來,那個人佝僂著背,背著那袋東西,動作似乎十分遲鈍地走了過來。郭禍心中大疑:這人的行動很是眼熟難道是   只見那人走到了鏡石之前,似乎是往鏡子上貼了什麼東西,然後退到鏡石旁邊樹叢之中躲了起來。   李蓮花恰巧這個時候從房子中間繞了回來,噢了一聲,他走到鏡子前面看東西:晶之時   郭禍恍然大悟,那人又在鏡子上貼了那張怪字條,看來的確從幾十年前開始,這人就做過這種事,殺害郭家幾代女子的兇手,看來的確是他!可是又怎麼可能?怎麼會呢?他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毫無道理啊   突然呵呵一陣低沉的怪叫聲響起,那躲藏在樹叢裡的怪人突然衝了出來,把背後那東西從包裹裡拔出來,帶著怪異恐怖的笑聲,舉著那東西衝向李蓮花邊說:呵呵呵他死了他死了你永遠不能和他飛!永遠不能和他飛!   郭禍大吃一驚那人手裡舉著的東西,赫然是一個骷髏頭!那東西竟不是好似有一蓬亂髮和兩個眼窩,它真的是一個骷髏頭!有骷髏就有死人,這個死人是誰?怎麼會出現在他手裡?   李蓮花顯然被嚇得魂飛魄散,哎呀一聲掉頭就跑。從這裡要回主房,有兩條通道,一條是繞過兩間房屋,穿過鏡石旁邊的樹叢小道,再經過花園回到主房;另一條是穿過兩間雜貨屋,直接從後門奔進廚房,然後穿過小徑,回到主房。   李蓮花想也沒想便直奔雜貨屋,顯然奔向廚房要比繞道花園快得多,而且這怪物就是從樹叢裡跳出來的,誰知道花叢草叢裡還有沒有它的同夥?   郭禍這時終於緩過勁來,從鏡石之後爬了出來,正要喊叫,突然他看到了一件讓他全身再度僵硬冰涼的事   李蓮花從第一間雜貨屋的正門奔了進去,邁過第一間房屋的後門門檻的時候絆到了裙襬,他往前跌倒,雙手本能地要去撐地,這兩間房屋之間的道路卻是往下傾斜的,李蓮花左手撐住了地面,右手卻沒有撐住,失衡之下砰的一聲,頸項扣在第二間雜貨屋的門檻上,摔倒在地,接著順著傾斜的小路滾進蓮池,隨即不動了。   郭禍全身發冷他好像看見了好幾個女子跌倒的身影,包括他的妻子蒲蘇蘇她們一個接一個在這門檻之間摔倒、受傷,然後滾進蓮池溺水而死而兇手竟是這個拿著骷髏頭將她們趕向陷阱的人!他突然能發出聲音了,驚天霹靂的大喊了一聲:來人啊!快救他!快點救他!   隨著一聲大叫,他渾身氣力似乎恢復了,縱身而起,一把抓住了仍在揮舞那個骷髏頭的人,在他鐵臂之下,那人猶如一隻小雞,應手被擒。   郭禍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想得出這種事?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這個被他一把抓住的人,竟是他癡呆的叔公郭坤!   難道潛藏在他家中五十幾年的殺人惡魔,就是他這個出生即是癡呆的叔公郭坤嗎?在樹叢後睡覺的衙役被驚醒,一陣驚叫混亂之後將郭坤牢牢縛住,有人到池邊想把李蓮花撈起來,但那身嫁衣卻有三十來斤重,加上李蓮花的體琅重,一兩個人是撈不起來的,所以即使池水並不深,也極可能將他淹死。   王黑狗和郭大福聞訊匆匆趕到,王黑狗大喜過望,郭大福卻是滿腹疑惑,郭禍與衙役們抓住了郭坤後,便一把把池中的李蓮花撈起,只見他全身無傷,雙眼緊閉,卻不醒來。   看來殺死郭家四個女子的兇手,就是郭坤!王黑狗大出意料之外後,喜上眉梢,本官破獲五十多年陳案,當真是還民以公正的清官啊!   郭大福呆呆地看著郭坤,仍然不敢相信這個到了七十歲仍舊神智不清的人會是兇手,但他卻是當場被抓個正著的現行犯。一群衙役在老邁瘦小的郭坤身上扣了七八條鐵鏈,壓得他彎下腰去。他突然大哭起來,抓著郭大福的褲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   王黑狗大怒,撩起官袍踢了郭坤一腳:殺人不眨眼,竟還敢哭哭啼啼?給本官掌嘴!是!有個衙役立刻走上前去,啪的一聲,賞了郭坤一個耳光。   我說王大人,未經升堂審案,私設刑罰,毆打犯人是犯法的喔有人悠悠地道,何況其實郭坤並不算元兇。   王黑狗嚇了一跳,左右張望:誰?突然醒悟是誰在說話,大怒道:李蓮花!虧本官為你擔憂,你竟敢裝死恐嚇本官?來人啊   李蓮花慢吞吞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池水從他衣襟上流了一地,他卻愉快的微笑著:大人難道不想知道郭坤手裡那個骷髏究竟是誰嗎?   王黑狗滯了一滯:這個這個他瞪起眼睛,你知道?你竟敢戲弄本官!來人啊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豈敢、豈敢。   這回王黑狗學聰明了,冷笑道:本官還真看不出你不敢。   李蓮花又微笑道:過獎、過獎。把王黑狗氣得七竅生煙,郭大福聽得目瞪口呆。   李蓮花端正坐好,有些惋惜地看著被池水和泥漿弄髒的衣服,對著目瞪口呆看著他的眾人,投以非常溫和的微笑,就像是他的品性一向如此端正:其實從一開始姜婆婆跟我說郭家三代夫人墜池而死的故事時,我就知道兇手可能是郭坤。他指了指郭坤,採蓮池池水有深有淺,但在客房之下淺水之中溺死,未免有些奇怪;何況死者之中有人是漁家姑娘,若不是溺水而死,那便有兩種可能:其一是她意外溺死之前受了傷,以至於無法掙扎;其二是她是被人所殺,假裝溺死在水裡。接連幾人都是這般死法,我和常人一樣都會想到是不是有人謀害。他微笑道,只不過大家或許都會對連續五十幾年和命案發生的時間相隔二十幾年感到疑惑,覺得不可能有人埋伏郭家五十幾年,只為殺這幾個不相干的女人,所以便又想到意外。可是我卻以為他緩緩地道,我卻以為這事如果是有人謀害,兇手是誰再清楚不過那就是在採蓮莊中住了超過五十幾年的人,那是誰?姜婆婆?不,五十三年前,她侍候郭大福祖父的時候只有十三歲,還是個小姑娘,之後嫁與姜伯,她要是夜裡出門,姜家老小豈能一無所知?那麼還有誰呢?除了姜婆婆,在五十幾年前便住在採蓮莊內的人,能自由走動不管做什麼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的人,還有一個,叫做郭坤。   郭大福失聲道:可是坤叔他天生癡呆,怎會做出這種事   李蓮花微微一笑:他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我說他不是元兇,因為這殺人之事一開始不是他做的,他也許是偶然看見了,便模仿著玩罷了。   王黑狗全身一震:模仿?   郭禍和郭大福面面相覷:模仿?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李蓮花慢慢地道:第一個死的女人,並不是郭坤殺死的,他只不過是看見了殺人的過程,以後一旦看見有那樣的情形,他就模仿兇手的行為,當作在玩遊戲。他一字一字慢慢說道,誘發他行兇的暗示,只怕便是嫁衣郭家家傳嫁衣價值連城,瑰麗至極,每個女子想必都很喜愛,偶爾夜深穿上嫁衣,偷偷在鏡石之前對鏡自賞,想必這種事,郭家的幾個媳婦,包括侍女們都做過。而郭坤卻看見了穿著嫁衣的女人被殺,所以一旦有女子穿上嫁衣,來到鏡石之前,他便模仿元兇的方法,將她們追趕到雜貨房裡,讓她們絆倒在門檻之間,然後摔入蓮池溺水而死。   門檻?郭大福駭然看著那相距一人距離的門檻,這門檻又如何了?   李蓮花提了提那濕淋淋的嫁衣的裙襬:這裙子很窄。   郭大福和郭禍都點了點頭,李蓮花指了指門檻:這兩個門檻卻比莊裡任何一個門檻都高,前後門檻高低至少差了一寸。   王黑狗遣人一查一量,果真如此。   李蓮花繼續道:我剛才跑進屋裡的時候就已算到門檻很高,卻仍舊無法跨過去,前門的門檻給了我錯覺,似乎後門的門檻也剛好能跨得過去,可是後門的門檻卻比前門高了一寸,若只是門檻高了一寸,或者踉蹌一下,步子本就邁得很大的人也可以順利過去,但是他拉直了裙角,這裙子非常窄,裙襬下有鈴鐺銀鏈,一旦奔跑的腳步抬得太高,不絆倒在門檻之上,也會被裙襬和銀鏈絆倒,一樣會摔倒在這門檻之間。   郭大福毛骨悚然如此一來,這高門檻和窄裙就成了殺人兇器,是兇手殺人的工具!這兩個門檻相距只有這麼點距離,一個女子在此跌倒,如果她個子矮些,額頭就會掩在對門門檻上,如果她像翠兒那樣個子高些,脖子就會撞在門檻上,而這件嫁衣織錦厚實、又窄得出奇,無論是什麼跌法,她都不可能蜷縮起來,只能筆直往前倒;加上這些金銀之物沉重至極,弱質女子怎可能在跌倒的那瞬間撐起二十六斤重的衣裳?她的體重、二十六斤重的嫁衣,以及摔倒的衝力,這些力氣一起撞在對門門檻上李蓮花嘆了口氣,就算沒有腦袋開花,但是撞得昏死過去,或者頸骨折斷什麼的,都很正常。還記得翠兒死時跌落的那個掛花和她下巴上的傷痕嗎?她摔倒的時候胸前掛花約莫是飛了起來,摔下去的時候下巴磕在門檻上,竟把掛花銀鏈給磕斷了,所以掛花沿小路掉進水池,被姜婆婆撿到。頓了一頓,他緩緩地道,至於人這條路太斜了,摔倒的人會沿著小路滾進蓮池裡,如果本來就受了重傷,身上穿了這二十幾斤重的衣服,浸在水裡,常然會溺死。   王黑狗皺眉聽得仔細,喃喃地道:不對啊,可是屍身為何會在客房窗下被發現?它怎會從這裡跑到客房去?   李蓮花指指蓮池中空出的天然通道:十里採蓮池並非死水,這水裡有潛流,人摔進水裡後被潛流慢慢推走,最後推到客房窗下,那裡水流緩慢,蓮花盛開,擋住了屍體,郭坤就是借潛流來來往往,採蓮莊的人想必都很熟悉。微略停了一下,他看著從郭坤背包裡拿出來的那個骷髏頭,嘆了口氣,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她們溺死以後,郭坤模仿元兇抓著屍體,利用潛流帶回客房窗戶下面。   就算郭坤是個癡呆,你又怎麼知道他是在模仿兇手殺人?說不定是他偶然嚇死了第一個穿著嫁衣的女人,以後就依樣畫葫蘆,凡是穿著這身衣服的女人他都這樣嚇她。王黑狗身為知縣,雖然昏庸懶惰,卻並不是傻子。   李蓮花指著鏡石上那張字條:晶之時,境石立立方,嫁衣,立身覓不敗。他嘆了口氣,這字條   郭大福終於忍不住道:寫的是什麼?   李蓮花突然對他露齒一笑,這是約女人的情書,你不知道嗎?   郭大福被他瞬息萬變的表情弄得一愣:什什麼情書?   李蓮花站起來把鏡石上那字條扯了下來,悠悠瞧了幾眼:這上面寫的是什麼,你們當真沒有看出來?   郭禍搖了搖頭,王黑狗和郭大福滿腹狐疑,眾衙役從後面擠上,目光炯炯,大家都盯著那張字條。   這個晶字,雖然寫得很端正,但是若是寫得稍微潦草一點,寫成這樣。李蓮花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在路邊泥地劃了幾個字,這樣,豈不是比晶之時有意思得多?   眾人凝目望去,只見李蓮花寫的是月明之時四個字,王黑狗恍然大悟,又迷惑不解:這這   李蓮花道:假設郭坤不過在模仿誰某天夜裡的行動,這張字條自然是他抄的,而他沒有看懂原先字條裡寫的是什麼,抄的時候抄錯了許多,就變成了這張怪字條。   郭大福連連點頭:照此說來,這個境石定是他抄錯了,原來肯定是鏡石。   郭禍呆呆地看著那張字條,苦苦思索,鏡石立立方、鏡石立立方   李蓮花咳嗽了一聲:既然開頭是月明之時四個字,不妨也假設這後面也應是四個字,立立方三個字,立方二字疊起來相連,很像一個字   王黑狗失聲道:旁!   李蓮花點了點頭:如果立方二字本是旁,這句話就是鏡石立旁,就有些意思了,而立字若是寫得草些,豈不也很像之字?若是鏡石之旁,就更有道理些。   王黑狗一跺腳:月明之時,鏡石之旁,果然是有人約人到此,有理、有理。那嫁衣二字更加明顯,字條定與女子有關。   李蓮花微微一笑:既然立字很可能是之字,那麼嫁衣立身覓不散,七個字很可能就是嫁衣之身,覓不散。   郭大福反覆念道:月明之時、鏡石之旁、嫁衣之身、覓不散不對,按道理這最後也應是四字才是。   李蓮花拿石頭在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覓字,隨後緩緩在覓字中間畫了一條線:這很簡單   郭大福見他一畫,全身一震,大叫一聲:不見不散!   眾人目光齊齊聚在那個被一分為二的覓字上,那張怪字條已是清清楚楚:月明之時,鏡石之旁,嫁衣之身,不見不散。   李蓮花慢吞吞地道:這是一個男人約一個女人夜裡出來見面的情書這十六字自不是郭坤寫得出來的,王黑狗看了好一陣子,頹然道:那殺死第一個女子的兇手是誰?   李蓮花也頹然嘆了口氣:我怎麼知道?   王黑狗沒聽到他說的話,自己又喃喃地道:被郭坤拿出來的那個骷髏頭又是誰的不對啊!他突然失聲道,如果郭坤是在模仿兇手殺人,那就是說在五十幾年前,那兇手手中已有一個人頭?那豈不是另有一起兇殺隱案,至今無人知曉?   李蓮花很抱歉地看著他:我不知   他一個道字還沒說出來,王黑狗便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裳,咬牙切齒地道:本官不管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三日之內,你若不知,大刑伺候!   李蓮花心驚膽戰,連連搖手:我不   王黑狗大怒:來人啊上夾棍!   衙役一聲吆喝:得令!啟稟大人,央棍還在衙門裡。   王黑狗跳了起來:給我掌嘴!   郭禍大怒,一把將王黑狗抓住:你這狗官!我只聽過有人逼婚,還沒見過有人逼破案,你再敢對李先生胡來,我廢了你!   郭大福驚叫連天,對郭禍直呼大膽,郭禍這才放開王黑狗,重重地哼了一聲:師父平生最討厭你這等魚肉百姓的狗官!   李蓮花聞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王黑狗對郭禍將他擒住之舉大為光火,厲聲指著郭大福:若是三日之內不能找出兇手,本官定要將你們統統關入大牢,大刑伺候!   郭大福嚇得臉色蒼白:這這   郭禍大怒,一把提起王黑狗,郭大福魂飛魄散,撲通一聲對著王黑狗和兒子跪下,一面迭聲喝止郭禍,場面亂成一團。其餘的採蓮莊中人聽說要被全部關進大牢,有些女子便嚎啕大哭起來,有些則是磕頭求饒,有道是雞飛鴨毛起,人仰狗聲吠,使是這般模樣。   李蓮花嘆了口氣:那個那個若是郭大公子肯幫我做件事,說不定三天之內可以   眾人頓時眼睛一亮,郭禍遲疑了一下,放下王黑狗:當然可以!   李蓮花用景仰英雄的目光看著他,慢吞吞地道:既然郭坤所作所為很可能都是模仿而來,他又得到了這個骷髏頭,想必他知道藏屍的地點。他若知道藏屍的地點,說不定他也曾看見此人被殺的過程,那麼如果讓他看見當年那人,說不定郭坤便會重演他所看過的事,所以   他用極其歉然的表情看著郭禍,那就委屈郭大公子扮一次郭老夫人,我來扮演這個骷髏頭   郭禍本是連連點頭,突然大叫一聲:讓我扮奶奶?   李蓮花極其溫和文雅地點了點頭:郭大公子武功高強,和郭大公子一起,即使遇到危難,想必也能逢凶化吉。   郭禍呆呆地看著他,心想只要李先生有求,我自當全力以赴,只是他的法子也太奇怪了吧在眾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之中,李蓮花很愉快地道:給我三天時間,三日之後,月明之時,鏡石之旁,不見不散。   眾人聽了他這句話,都是一陣寒意自背後冒了出來,就好像這鏡石之旁必定有鬼一般。 四、浮生三日   之後王黑狗和李蓮花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後,決定將郭坤暫時留下,三日之中郭大福等人絕不過問李蓮花言行舉止,一切靜候三日之後月明之時,李蓮花雖信誓旦旦會有結果,別人卻都滿腹疑雲,王黑狗打定主意若是沒有結果,他便將郭坤往上頭一送,什麼五十多年前的隱案,他一概不知。郭大福唉聲嘆氣,愁眉苦臉,一想起老母妻兒之事便煩惱不已。郭禍卻是熱血沸騰,跟在李蓮花身後亦步亦趨,對他的一言一行都深信不疑。   李蓮花先在客房裡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方才起床,三日之期已經過了一日半,郭禍在他房門口轉來轉去,急得猶如跳蚤,卻又不敢破門而入,好不容易李蓮花起床,卻在房裡衣箱裡翻衣服翻了半天,挑了兩件白衣,比較許久,似是想不出要穿哪件,閉起眼睛換了一件,慢吞吞穿在身上。客房窗戶不關,郭禍那雙牛眼在窗外瞪得快要掉下了,李蓮花才終於開門出來。   他先去了郭大福的書房,這書房自採蓮莊修築以來就有,藏有郭乾和郭大福收集的所有字畫古董,郭禍跟在他身後探頭探腦,李蓮花也不在意。書房之中數個書櫃,最裡頭那個是郭乾的父親所有,第二個是郭乾的,第三個才是郭大福的。李蓮花把三個書櫃一一打開,抽了些字畫出來看,有些是賬本,有些是行草,偶爾有些是水墨法描繪的採蓮莊景致,筆法佳妙,栩栩如生;還有許許多多紅蓮紫蓮,鴛鴦荷下圖,以及一些諸如千樹萬樹蓮花開之類的絕妙好詞。   認真地看了一陣,他搖頭晃腦地捧著一幅行草吟道:幾行歸塞盡,念爾何獨之郭大公子,這下面是什麼我看不懂了。   郭禍皺著眉頭看著那首詩,看了一會兒,才勉勉強強地念道:暮箱呼夫寒一團一團的   他本就不識得幾個字,實在看不出那行雲流水般的行草寫的是什麼,李蓮花倒也沒有笑他,和他一起併頭看了許久,興致昂然地道:果然是一團一團的,你看這一團像不像鼻子?   郭禍大笑了幾聲,突然想起李蓮花本該是來查明真相的,不免笑岔了氣:哈哈哎喲李先生,還是查案   李蓮花戀戀不捨地把那卷行草收了起來,細細看這書房,打開窗戶,窗外也是蓮池,只是蓮花疏疏落落,沒有客房窗外好看。他對窗外聚精會神看了半日,郭禍跟著他東張西望,卻是什麼也沒看出來,許久之後只聽李蓮花喃喃地道:蚊子太多   郭禍全然摸不著頭腦,李蓮花卻似已對書房興致索然,走出書房,他施施然負手欣賞景致,考慮良久,又往鏡石那塊地方走去。   青天白日之下,這地方花草寂寂,鳥聲隱隱,兩間大房掩在樹下,倒是陰涼舒適,渾不似夜間那麼陰森可怖。繞著兩間雜貨房,李蓮花又慢吞吞開始踱步,四下無人,唯有郭禍亦步亦趨,李蓮花往東他也往東,李蓮花往西他也往西,突然間,李蓮花在鏡石之前停了下來,皺著眉頭打量著鏡後的那塊大石,那塊大石黑黝黝如鐵石一般,看不出所謂的玉脈在何處,他伸手在石上摸了模:這塊石頭原是什麼模樣?   郭禍苦苦思索:聽姜婆婆說,莊子剛建起來的時候發現這裡有玉,但是是不值錢的雜玉,太爺爺覺得有趣,所以就裝了面鏡子在這裡,夜裡這個地方月光很亮,十五的時候坐在銅鏡下面,鏡裡映的月光可以照人讀書。不過玉在哪裡,爹也一直沒看出來,姜婆婆說是灰色一圈一圈的,好像被鏡子蓋住了。   李蓮花點了點頭,看似很滿意,敲了敲那塊鏡石,他優哉悠哉地走到前夜郭坤跳出來的那樹叢中,低頭一看,地上有厚達尺許的枯枝敗葉,頭頂大樹枝葉繁茂,樹下雜草不見光亮,生長甚少。這棵樹旁卻有成片自然長出的茉莉花叢,如此時節嬌白微微,香飄四溢,倒是十分幽雅可人。茉莉花叢後稍高一些的地方長著大片懸掛點點黃由小花的雜草,幾棵樟樹生長池邊,十分青翠。   郭老夫人是什麼時候去世的?李蓮花問。   郭禍答道:約莫七、八月,姜婆婆說那時蓮花開得正盛。   李蓮花又點點頭,滿意地從鏡石前轉開,突地鑽進樹叢,往林子深處走去。   郭禍急忙追上,心裡迷惑至極採蓮莊本是建在十里採蓮池中的一塊水洲之上,從這樹叢再往前走,只怕便要走到水裡去了。   李蓮花鑽過五、六十丈的密林,早上挑選的那件白衣儼然變成襤褸,眼前便是蓮池,他似是有些失望,皺著眉頭看著水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郭禍打了個哈欠,蓮池裡的小魚受驚,嘩啦一聲四散逃開,李蓮花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對著望不見邊際的蓮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哈這其實是個好地方,有蓮蓬、蓮藕,還可以釣魚和青蛙。   郭禍心不在焉地道:還有野鴨子。   這塊地有點高。李蓮花站上林子,再慢步踱下來,難怪那條路會突然斜下去,把房子建在這裡雖然風景甚好,可惜地形不佳。   郭禍滿臉迷惑,隨聲附和,全然莫名其妙。李蓮花卻似已經看夠,負手悠悠地穿過樹林,走回客房,當郭禍以為他有什麼驚人之見的時候,他搬了一個木盆,關起門來,只聽裡面水聲陣陣,他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舒舒服服地爬上床去,隨手拿了本閒書卷看了起來。   莫非李先生早上就是在散步?郭禍那頑固不化的腦袋終於想到了這種可能,呆呆地看著李蓮花,難道其實他並不是在查案?那麼郭家老少大小二十餘口豈非就懸在了王黑狗的牢門口?這怎麼可以      三日之期,轉瞬即過。   李蓮花這日就坐在書房裡看書,除了按時出來吃飯,並沒有做什麼其他的事,郭大福派郭禍來試探了幾次,李蓮花一直都在看一本醫書,而且以郭禍那等練武之人的眼力,甚至認得出他看的一直都是同一頁。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   月漸西起,日間青翠陰涼的樹木,夜裡就變得陰森恐怖。   王黑狗如期而至,帶了十幾個衙役,郭大福把僕人遣走,在王黑狗身邊賠笑臉。眾人躲在一旁,郭坤從下午開始就坐在草叢裡拔草,一直拔了幾個鐘頭也不厭煩,飯也不吃。   月色漸漸明亮,映照在那銅鏡之上,銅鏡反射在林前空地上,把月光增強了一些。李蓮花備了一桶清水,在郭禍身上綁上那件嫁衣。那桶清水郭禍本以為他要用來洗手還是洗臉,結果他突然嘩啦一聲把那桶水倒在身上,把全身潑濕,紮起袖角褲腳,便施施然走了出去,面對著那鏡石搖頭晃腦的開始吟詩,幾行歸塞盡,念爾何獨之?暮雨相呼失,寒塘欲下遲。渚雲低暗度,關月冷相隨。未必逢贈繳,孤飛自可疑他在鏡石之旁來回踱幾步,長噓短嘆。   眾人面面相覷,郭坤卻突然喉頭發出喝喝的低沉怪叫,從草叢中拾起一根枯枝對李蓮花打去,王黑狗本要大呼大膽,轉念一想還是忍下,只見李蓮花應聲倒下,郭坤將他拖進大樹之下,怪聲怪氣地叫:我讓你們飛!飛!你老實告訴我你和她是不是哎呀!他這一聲哎呀叫得淒厲可怕之極,妖怪!   這一聲妖怪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只見郭坤目露兇光,抄起枯枝狠狠往李蓮花頭上砍去:妖怪!妖怪!   李蓮花顯然也大出意料之外,睜開了眼睛,郭禍眼見形勢不對,大步趕上:你   他一句話還沒喝出,郭坤突然雙手抓著李蓮花的頭往前一拉,尖叫道:你看,他是個妖怪!他死了、他死了,你永遠不能和他飛   李蓮花被他猛力一拉,脖子疼痛,哎呀一聲,郭坤突然放手,呆呆地看著他,似乎對一個死人居然還會說話覺得迷惑不解。   王黑狗對他叫的幾聲妖怪覺得驚心動魄,此刻連忙下令眾衙役將郭坤抓住:李蓮花,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李蓮花爬了起來,似乎對郭坤的反應也覺得大惑不解:咳咳王大人,郭老爺,郭坤的字是跟誰學的?   郭大福困惑地道:跟我爹學的。   李蓮花點了點頭:他和你爹感情如何?   郭大福皺眉:爹和叔叔的感情一直很好。   李蓮花嘆了口氣:你爹做過的事,他會模仿嗎?   此言一出,用意昭然若揭。郭大福剎那瞪大了眼睛,王黑狗脫口而出:你是說   李蓮花似乎很無奈地喃喃道:我是說,我以為是我以為,你們可以不這麼想我以為即使是癡呆,他也不是見誰學誰,他能學的,應當是平日和他最親他最熟悉的人。這個人可能平時就教給他一些事,也對他的模仿表達過讚賞。   王黑狗皺眉:這這可不算認定郭乾就是兇手的理由。   李蓮花突然一笑:姑且不說郭坤模仿的是不是郭乾,我們先從死人身上說起,有骷髏頭,就一定有死人,但無論是姜婆婆還是郭老爺,都沒有五十幾年前採蓮莊曾收留過客人而客人又失蹤的印象,如果當年確有其事,就算郭家有意隱瞞,人失蹤在採蓮莊也必有一場風波,怎可能毫無印象?那就是說,死人不是採蓮莊堂堂正正的客人,至少大部分人不知道他來到採蓮莊。   郭大福點了點頭,在五十年前,採蓮莊並不盛行留宿貴人雅士,郭乾忙於生意,朋友不多,客人本就很少。   李蓮花繼續道:那麼,沒有人知道他來到採蓮莊,這個死人是怎麼進來的?   眾人面面相覷,李蓮花頓了一頓,微微一笑:很奇怪嗎?   眾人不約而同地點頭,的確是很奇怪。   李蓮花笑得很愉快:那麼李蓮花又是怎麼進來的?   郭大福一愣,恍然大悟:從水道!游進來!   李蓮花點了點頭:不管是摔進潛流還是游泳而來,採蓮莊雖然有圍牆莊門,有些地方還是臨水的,只要不是乘船,要悄悄進入莊裡並不困難。   王黑狗怒道:你說來說去說了半天,還不等於放屁,隨便哪個小孩都能游進來。   李蓮花咳嗽了一聲:不是小孩。   王黑狗哼了一聲,你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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