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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四章 吻合

宿命 東野圭吾 18879 2023-02-05
  1     勇作心中那幢充滿回憶的紅磚醫院早已面目全非。令人懷念的紅磚建築,成了全白的鋼筋水泥房子,簡直像一棟高級飯店。而從前綠意盎然的院子,大部份開闢成停車場。勇作繞了一圈試著找尋遇見早苗、美佐子,還有瓜生晃彥的地方,卻遍尋不著。   不知道是經營方針改變了,還是只靠一個腦神經外科經營不下去,或者兩個原因兼而有之,醫院名稱也從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變成了上原醫院。   這天早上勇作一到島津警局,馬上去找西方,要求讓他去調查昨天從須貝家回到警局時,讓西方看的那張照片中的建築物。   其實,我總覺得我看過那棟建築物,但昨天怎麼也想不起來,所以才沒表示甚麼意見。   聽你這麼說,你想起來了嗎?

  西方將照片拿在手裏問。由於還不清楚照片和命案之間的關連性,所以目前還沒決定如何對這張照片展開調查。   我想那大概是位在昭和町的上原腦神經外科醫院。勇作說,那在我以前住的老家附近,所以我有印象。   原來如此,是間醫院啊。被你這麼一說,感覺的確像是一間醫院。好,我知道了。你就去調查看看。西方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說。   勇作心想,幸好西方沒有囉哩囉嗦問一堆。   他到醫院櫃台報上姓名,表示他想見上原院長。   您跟院長約了嗎?   身穿白袍的櫃台小姐一臉訝異地問。勇作回答:是的。他來這裏之前,事先打過電話。他這才知道,當年腦神經外科醫院的上原雅成院長已經去世。接電話的是他的女婿,也就是第二代院長上原伸一。

  等了一會兒,另一名護士帶勇作到院長室。護士一敲門,門內馬上傳來厚實的聲音,說:請進。   和倉先生來了。   請他進來。   護士請勇作進去。勇作一腳踏進院長室,迎接他的,是一個肥胖臃腫的男人。他的臉色紅潤,頭髮烏黑茂密,但應該已經四、五十歲了。   不好意思,在您百忙之中前來打擾。我是島津警局的巡查部長,敝姓和倉。   勇作低頭行禮。當他抬起頭時,發現房間中央一組用來接待客人的沙發上坐了一個女人。她的年紀約莫四十五、六,體態和上原正好相反,是一個身形修長的女人。勇作也向她低頭行禮,她立即點頭回禮。   她是內人晴美。上原向勇作介紹。你說要詢問從前醫院和我丈人的事,我想光我一個人可能無法詳盡回答,所以找了內人過來,應該沒關係吧?

  不,當然沒關係,感謝您想得那麼周到。   勇作再度低頭致意。   來,請坐。   上原攤開手掌,伸手示意要勇作到沙發坐下,自己在夫人晴美身旁一屁股坐下。夫妻兩人一坐在一起,晴美看起來只有他的一半。   勇作也和他們面對面而坐。皮革沙發坐起來比想像中的還要柔軟,整個身體幾乎都要陷進去了。   真是嚇了我一跳,沒想到刑警先生竟然會為了那件命案到敝院來。   上原從茶几上的香菸盒拿出一根香菸,邊用桌上型打火機點火邊說。這一帶大概沒有一個大人不知道須貝正清遇害吧。   目前還不知道命案和貴院有沒有關係,但哪怕可能只有一點關係也要調查,這就是我們的工作。   似乎是那樣沒錯。警察真是個辛苦的工作。對了,你要不要喝點甚麼?白蘭地,還是蘇格蘭威士忌?

  聽到上原這麼一說,坐在他身旁的夫人從沙發上起身。勇作連忙揮手制止。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們執勤的時候不能喝酒。   是嗎,可惜我有好酒。   上原臉上的表情有些遺憾,或許是他自己想喝。   請問,你今天來是為了甚麼事呢?   晴美夫人問。她大概覺得,如果讓丈夫接待勇作,話題會進行不下去。她的聲音在女性當中算是低沉的,感覺和她瘦小的體形搭不起來。   其實,我是想請你們看看這張照片。   勇作取出那張照片,放在兩人面前。上原用粗胖的手指拎起照片。這是從前我丈人身體還硬朗時,這裏的建築物嘛。   當時叫做紅磚醫院,對嗎?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夫人一臉驚訝道:你很清楚嘛。

  因為我從前也住在這附近。唸小學的時候經常在這邊的院子裏玩。   噢,原來是這樣啊。   她說話的語調有了變化,似乎很懷念過去般地眯起眼睛。她一定很久沒聽人提起這件事了。   這是一棟頗有古老韻味的漂亮建築。要改建時,好多人都很捨不得呢。可是它實在是殘破不堪,不得不改建。   上原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找藉口。   改建是八年前的事了,對吧?當時前院長還   他老人家還在世。可是罹患了胃癌,他大概也知道自己不久人世了,所以對我說:醫院的事就交給你了。當時我還在大學的附屬醫院,因為這個緣故而接下了這間醫院,於是一咬牙將醫院做了一番大改造。除了建築物之外,更改造了它的內部結構。在那之前,這裏脫離不了個人醫院的體制,但那樣並無法生存下去。身為經營者的我們必須有所自覺,將醫院也視為企業經營。

  上原的話題似乎大幅偏離了正題。晴美夫人大概察覺到了勇作困惑的心情,從丈夫手中接過照片,說:這張照片中的建築物,好像是特別早期的。   有哪裏不一樣嗎?   有的,旁邊這是焚化爐。我想,這應該是在快二十年之前拆掉的東西。   嗯,沒錯。我也依稀記得。上原也從旁邊過來湊熱鬧,居然還有這麼舊的照片。   那張照片,是從遇害的須貝社長的遺物中找出來的。   聽到勇作那麼說,上原睜大眼睛,哦了一聲。   所以今天來倒也不是特別要詢問甚麼,只是想先確認一件事。就是須貝先生為甚麼會擁有這樣的照片呢?   這個嘛,上原側首不解。須貝先生沒有來過這裏,而且我們也不認識他的家人   前院長呢?你有沒有聽他說過甚麼?

  沒有,我幾乎沒有跟我丈人聊過從前的事,妳曾聽他說過甚麼嗎?   上原問晴美夫人。她也搖頭。   就我所知,我父親沒有說過須貝先生的事情。   是嗎   如果是其他刑警到這裏來,問話可能就到此結束。但勇作的手中卻還握有一張王牌。   就算不清楚令尊和須貝先生之間的關係,令尊和前社長瓜生先生應該是很親近的朋友。   被他冷不防地這麼一說,院長夫婦有些驚訝地面面相覷。   我父親嗎?晴美夫人問。   是的。勇作回答。二、三十年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起病患從窗戶墜樓身亡的意外事故。   夫人無法立即反應過來眼前的年輕刑警在說甚麼。她迷離的視線在空中游移,雙唇微張。   是不是發生在南棟的四樓?有一名女性病患墜樓

  是的,正是。勇作點頭。   當時那名女性病患的監護人應該就是瓜生直明先生。   噢,她在胸前拍了一下手。我想起來了,確實有那麼一回事。一開始她的監護人是瓜生先生的父親,他父親死後才由他接下這個重擔。   正是如此,您記得很清楚嘛。   這對我家可是一件大事。當時我在家裏幫忙家務,所以經常有機會聽到警察和我父親的談話。   原來如此。   從晴美夫人的年齡來看,她當時可能還住在家裏。   那件命案,我也稍微聽說過。   上原用手搓著下巴說:不過,我丈人只是草草帶過,所以我也不方便一直追問。   感覺上,我父親確實不喜歡有人提到那件事。命案解決後,他也沒對我們做任何解釋。

  令堂呢?她知不知道些甚麼?   上原雅成的妻子,比他早五年去世。   我母親嗎?這我就不清楚了   夫人歪著頭,話說到一半突然用驚覺的表情看勇作。那起命案和這次的事情有甚麼關係嗎?   不,倒不是有甚麼關係。   勇作緩和了臉頰的線條。只是因為我對府上和瓜生先生之間的關係感興趣。根據調查瞭解,瓜生和晃先生因為和上原博士是老交情,所以才會帶那名女性病患到這間醫院就診。而我們想要知道的是,他們是在甚麼樣的機緣之下變得交情甚密的。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夫人點頭,問道:不愧是警方,調查得真仔細。不過,有必要調查那麼久之前的事情嗎?   沒辦法,這就是工作。   勇作將手放在頭上。表面上是工作,實際上是個人的調查。

  事情距今太久,我完全忘了瓜生先生和我父親的交情,所以也不清楚他們是在甚麼樣的機緣之下變得親近的。   夫人一臉歉然地說:不過,說不定   說不定甚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在那更早之前,我父親有一段時間曾經派駐在某家公司的醫護站。那家公司說不定就是UR電產,當時叫做   瓜生工業。   勇作這麼一說,夫人頻頻點頭。   就叫那個名字,說不定就是那家瓜生工業。雖然現在公司裏有醫護站的不在少數,但在當時可是很罕見的呢。所以一定是當時就已經是大公司的瓜生工業。   勇作心想,這個推論合情合理。   上原先生派駐在瓜生工業的醫護站可是,他的專長應該是腦外科吧?   嗯,是那樣沒錯,但雖然說有些疾病不是他的專長,還是可以看診吧。   當時缺醫生,所以聽說甚麼病都看。上原從旁一臉得意地補上一句。   有沒有人很清楚當年的事情?   勇作問。上原動作誇張地抱住胳膊,這個嘛,有誰呢?   山上先生怎麼樣?   晴美夫人一說,上原反射動作地擊掌。   對,他說不定是個適當的人選。他是我丈人大學時代的朋友,目前退休了。   上原起身翻了翻自己的辦公桌,從名片夾裏抽出一張名片,走了回來。勇作接過來一看,名片上只寫了名字山上鴻三,沒有頭銜。   我只在我丈人的喪禮上見過他一面。如果他沒搬家的話,現在應該是住在這裏。   勇作一邊將名片上的地址和電話抄在警察手冊上,一邊問:您剛才說他是上原先生大學時代的朋友,他也是腦外科醫師嗎?   好像是,不過聽說他沒有自行開業。   他非常誇讚我父親。夫人說:他好像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學者。但因為戰爭的關係,再加上環境不允許,他說他很遺憾沒有機會好好地做研究。   畢竟,要光靠做研究溫飽三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這句話大概反映出了上原自身的處境,聽起來充滿了過來人的心聲。   勇作假裝在看警察手冊,目光落在手錶上。他覺得在這裏已經打聽不到任何消息了。   非常感謝你們今天抽空接受詢問,我想今後可能還會有事情請教,到時候就麻煩你們了。   勇作一面致謝,一面起身。   真不好意思,一點忙也沒幫上。   不,哪裏的話。   勇作和進來的時候一樣,頻頻低頭致意,離開了院長室。雖然沒有斬獲,但打聽到上原雅成曾經派駐在UR電產的前身瓜生工業的醫護站,以及山上鴻三這號人物,基本上還算令人滿意。   然而,當勇作正要走出醫院玄關時,從身後傳來和倉先生、和倉先生的叫喊聲。回頭一看,上原伸一搖晃著龐然的身軀,朝自己跑來。   勇作探了探衣服的口袋,心想是不是忘了甚麼。   還好趕上了。   上原追上勇作,胸口劇烈地起伏,一道汗水流過他的太陽穴。   你想起甚麼了嗎?等到他調勻呼吸,勇作才開口問。   不,我不知道這件事情有沒有幫助。而且說不定是我記錯,就算我沒記錯,也可能毫無相關。   願聞其詳。   勇作和上原並肩坐在候診室的長椅上。候診室裏人聲鼎沸,上原醫院的經營情形應該還算不錯。   聽完你剛才說的話,有一件事情一直在我腦中盤旋不去。上原稍稍壓低音量說:就是瓜生這個姓氏。我和UR電產完全沒有關係,但我對這個姓氏卻有印象。我想,應該是因為這個姓氏很特殊,所以才會特別印象深刻。   你想得起來是在哪裏聽過的嗎?勇作雖然心想:既然你和UR電產沒有關係,說了也是白說。但還是這麼姑且一問。   嗯,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還待在大學附屬醫院,經常到這裏來。因為已經決定要由我繼承這裏,所以事先來學習醫院的運作,好為未來接手的工作做準備。當時,有一個感覺像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的青年,來見院長。   十多年前像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   勇作的心情開始翻騰。   他好像來了兩、三次。每當那個青年來,我就會被趕出院長室。於是我向櫃台的女員工打聽那名訪客的名字。我記得她回答我,是瓜生先生。   勇作找不到適當的話回應,茫然地盯著上原的臉。於是上原也變得侷促不安,靦覥地笑著說:果然沒甚麼關連吧。   不,那個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我想應該是沒有關係,但我還是會記在心上。真是謝謝你,還讓你特地趕來告訴我。   勇作站起來,對上原深深一鞠躬,然後邁開腳步,往玄關前去。他的膝頭微微發顫,難以前進。      勇作出了建築物,在一張小花壇旁的椅子坐下。從前和美佐子並肩而坐時,四周全是綠色植物,現在卻只看得見混凝土和柏油路。   為甚麼之前不會覺得奇怪呢?   勇作的腦中數度浮現出這個疑問。瓜生晃彥為甚麼要放棄當一家大企業的接班人,選擇當醫師這條完全不同的道路呢?   剛才上原伸一提到的青年,應該就是瓜生晃彥。從時間點來看,他當時是統和醫科大學的學生。他去見上原院長時,說不定是剛考上大學,或入學後不久。   發生在紅磚醫院的早苗命案,和瓜生家有關。   紅磚醫院是一家腦神經外科醫院,早苗是這間醫院的病患。   而瓜生晃彥拒絕前程似錦的康莊大道,改走醫學之路,而且還是腦醫學這條鮮少人走的羊腸小徑。   這麼一來,我是不是該從晃彥就讀醫學系時曾以某種形式與紅磚醫院扯上關係的角度思考?而且他和紅磚醫院之間的關係,應該不像勇作一樣,僅止於對紅磚醫院的醫師感到憧憬。   勇作的腦海中浮現出高中時代的記憶。他最先想起來的是高二時發生在隔壁班的事。   瓜生那傢伙好像升上三年級之後要出國留學。   一個當時親近的朋友告訴勇作。   去哪留學?   好像是英國。去一家聚集好人家的少爺,不知道叫做甚麼來著的明星高中。說是要待在那裏兩年,說不定大學也會唸那邊的學校。菁英做的事情,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樣。   就是啊。   勇作心裏五味雜陳,出聲應和。他對晃彥留學這件事情並沒有甚麼感覺。他家的財力足以供他出國留學,也必須讓他受那種教育。而勇作家既沒錢,也沒那個必要。然而,這只是兩人家庭環境的差異,並不是兩人本身的差異。勇作不會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   他遺憾的是,自己很可能連一次都沒贏過他,他就要離自己而去了。勇作一直不斷地努力,想要一雪前恥,但要是對方不見了,從前的恥辱將永無平反的機會。   反過來說,他也有一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感覺終於拔除了眼中釘。只要晃彥不在,要在成績方面奪冠並非難事,而且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充分發揮他的領袖特質。   總而言之,這兩種心情在勇作的心中交錯,讓他自己也無法掌握心中真正的想法。   撇開這件事不談,當時有一件事情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晃彥果然要繼承他父親的事業。   勇作不太清楚晃彥在那之前的升學方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們兩個從小學到高中都唸同樣的學校,晃彥顯然不想進入所謂的私立明星學校。就勇作的定義來說,他認為有錢人家的公子千金自然會去就讀能夠直升至大學的附屬學校。   然而,晃彥卻和大家一樣為升學考而努力唸書,考上了當地公認最好的公立高中。據說當有人問他為甚麼要那麼努力時,他這麼回答:   我討厭自己的人生掌握在別人的手中。我只是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也就是說,他不會對父母唯命是從。   勇作心想:那麼,他就不會繼承那家公司了吧,真是可惜呀。   不過,勇作後來聽到留學一事,確定他還是要繼承家業。從晃彥的個性來看,他不可能讓父母為了他自己喜歡的事情多花一毛錢。   然而,晃彥最後卻沒有出國留學。到了二年級的第三學期,這個計劃突然宣告中止。   聽說是英國的學校不讓他入學。   和先前一樣,同一個朋友當時不知道從哪裏打聽到小道消息。今年冬天,他不是惹了個麻煩嗎?聽說好像是因為那件事的緣故。   所謂的麻煩是指晃彥無故缺席。他在寒假結束開學後不久,有一個星期的時間沒有到學校來上課。而且大家事後才知道,那一陣子他也不在家。也就是說,他完全失去了行蹤。   大家都在傳他的留學計劃中止的原因是,原本要收他的學校因為這件事而不讓他入學。   但,這也不過是個無憑無據的謠言。沒多久後大家才知道,晃彥無故缺席後回到學校上課的第一天,告訴班導他不想出國留學。   為甚麼晃彥會中止留學計劃呢?   他到底為甚麼要無故缺席呢?   勇作和同學們在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升上了三年級。   勇作就讀的高中規定學生在升上三年級之前,必須決定唸文組還是理組,然後再依照每個人的決定加以編班。   勇作唸的當然是理組。當時,他已經抱定非統和醫科大學不唸的想法了。   勇作在指定的教室裏等候,同樣以醫學系為目標的同學,和想要唸工科的同學陸續進來。他們的學校採取男女合班,這個班級的女生只佔了整體一成。這是因為文科班級正好相反,陰盛陽衰的緣故。一想到從前的同學們被一大群女生團團包圍,勇作就覺得他們既令人羨慕,又可笑。   有人來到勇作的身旁。他下意識地抬頭一看,嚇了一跳。原來是瓜生晃彥。勇作原本以為,他應該會進入四周都是女生的班級。   不曉得晃彥知不知道勇作心裏的訝異,他瞥了勇作一眼,然後用冰冷的聲音說:   請多指教。   這裏是理科耶。勇作試探性地說。   我知道啊。晃彥側臉對著勇作說。   你不是唸文科嗎?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他對著勇作那邊的臉頰抽動了一下。   我希望你別擅自決定別人的升學方向。   你不是要繼承父親的事業嗎?   我說你呀,晃彥一臉不耐地看著勇作。你可不可以不要管別人的閒事啊?跟你無關吧?   兩人互瞪了一會兒。至今為止,到底出現過幾次這種場景呢?   當然無關。勇作別開視線,說: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於是兩人又沉默了好一陣子。   勇作嘴上雖然說是沒有關係,但心裏卻不可能不在意。為甚麼晃彥要選理科呢?   勇作試著不動聲色地詢問班導晃彥想唸的大學,但老師回答他好像還沒有完全決定。   入秋之後,大部份的學生都陸讀決定了自己的志願學校。但唯有晃彥的升學方向沒人知曉,似乎連班導都摸不著頭緒。   因為他大概哪裏都進得去吧。   勇作的朋友們說。言下之意是,瓜生晃彥大概不管報考哪間大學的哪個科系,都一定會被錄取。   過年之後過了好一陣子,瓜生晃彥才決定志願學校。這件事有如強風過境,飛快地在學生之間傳開。除了因為這是一件眾所矚目的事情之外,也因為它的內容令大家跌破眼鏡。   他好像要報考統和醫科大學聽到這件事,最最驚訝的人大概就是勇作了吧。瓜生晃彥要當醫生?而且還和自己報考同一間大學。   考試當天,勇作在考場遇見晃彥。勇作原本打算就算碰到他也要假裝沒看見,但兩腳卻不聽使喚地朝他走去。而晃彥也沒有拒人於千里外的態度。   考得怎樣?   勇作問。當時考完了國語和數學,當天還剩下社會一科,明天是自然和英文。   還可以啦。   晃彥轉動脖子,模稜兩可地回答,然後問勇作:你甚麼時候開始想要當醫生的?   國中左右吧。勇作回答。   是嗎,真早啊。   你呢?   不知道,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一陣冷風吹來,弄亂了晃彥的瀏海。他邊將瀏海撥上去,邊說:總之,人的命運冥冥之中都已注定。   你這話甚麼意思?   不,他搖頭。沒甚麼。考試加油!   說完,他就回自己的考場去了。   這是勇作和晃彥在學生時代的最後一次對話。   當時,瓜生晃彥身上一定發生了甚麼事情,而那件事情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到底是甚麼事情呢?   勇作從椅子上起身。經由柏油路反射的陽光非常刺眼。他再在建地內兜了一圈,然後離開了從前稱為紅磚醫院的建築物。   一回到島津警局,以西方為首的主要專案小組成員正要離開會議室,四周充滿了既緊張又亢奮的氣氛。勇作的直覺告訴他,一定發生了甚麼事情。   你們要去哪裏?   他一發現織田的身影,抓住他的衣袖問。織田一臉不耐,粗魯地回答:   瓜生家啦!   發現甚麼了嗎?   聽到勇作這麼一問,織田甩開勇作的手,臉上浮現一抹討人厭的笑容。   白色保時捷和白色花瓣啊,我們要去抓瓜生弘昌。     2     為甚麼呢?   從玄關的方向傳來亞耶子近乎慘叫的聲音。聽到尖叫聲,人在客廳的美佐子和園子一同起身,女傭澄江也從廚房衝了出來。   她們跑到玄關一看,只見亞耶子站著將弘昌藏在自己身後。與她對峙的是,以西方警部為首的數名刑警,勇作也在其中。美佐子看到他時,他也瞄了她一眼。   請你們告訴我,為甚麼要抓這個孩子?他甚麼也沒做啊。   亞耶子微微張開雙臂護著弘昌,向後退了一步。美佐子見狀,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原來西方他們是來帶弘昌走的。   他是不是甚麼也沒做,我們警方自會判斷。總之,我希望他能跟我們到警局一趟。   西方的語調雖然溫和,卻有一股不容抗辯的意味。他的目光看著弘昌,而不是亞耶子。   我不能答應。如果有事的話,就請你們在這裏講。   亞耶子激動地搖頭。弘昌不發一語地低著頭。   真是拿妳沒辦法。   西方故意歎了一口氣。那麼,就讓我告訴妳,為甚麼非要弘昌先生和我們到警局一趟不可。   好,我倒想聽聽你怎麼說。   亞耶子瞪著西方說。西方依舊不讓自己的眼神和她對上,問弘昌:   你平常都是開那輛白色保時捷去大學上課,對吧?   弘昌像是吞了一口口水,喉結動了一下之後,把話含在嘴裏地回道:是的。   那一天,命案發生的那一天也是嗎?   嗯   好。西方點頭,然後看著亞耶子的臉說:自從命案發生之後,我們至今一直傾全力在打聽線索。結果,我們找到了一個當天白天在真仙寺附近看到一輛白色保時捷的人。   不會吧亞耶子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因為那種小事,就懷疑我家弘昌,你們還真是好笑。白色保時捷路上到處都是。   沒那回事。西方立即予以否定。那種車沒有便宜到到處都是的地步,但這是主觀的問題。不過,如果聽到這個,夫人應該也能接受吧。那名目擊者連保時捷座套是紅色的都記得。這點和弘昌先生的車子吻合。   亞耶子頓時語塞,將臉稍微轉向躲在身後的兒子。聽到警部這麼說,她心中肯定升起了不安。而當事人弘昌蒼白的臉上依舊面無表情。   說到這裏,妳應該能瞭解我們要求弘昌先生和我們到警局走一趟的理由了吧?來,麻煩請妳讓一步。   當西方擊敗對方,昂然自得地這麼說時,園子突然丟出一句:   他有不在場證明。   四周的空氣彷彿因她那鋒利的語氣而顫動,所有人的視線集中在她身上。   弘昌哥有不在場證明,不是嗎?   她重複說了一次。西方一臉莫名其妙地反問:不在場證明?然後說:   很遺憾,弘昌先生沒有不在場證明。從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一點之間的一個小時,他沒有辦法交代清楚他的行蹤。   一個小時是不夠的。園子頂回去,要犯罪的話,就必須先回家一趟拿十字弓,不是嗎?要是回家一趟再去真仙寺的話,一小時根本就來不及。   她的眼神中充滿了自信。美佐子不知道,有甚麼能夠為她的這番話背書。但西方警部盯著她的雙眸,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接著微微搖頭地說:   我很清楚,妳為甚麼那麼有自信能夠一口斷定。不過可惜的是,我們早就拆掉了防火牆。   防火牆?   發問的人是亞耶子。所以西方看著她。   當我們開始懷疑弘昌先生時,不在場證明自然就成了問題。誠如園子小姐所說的,只有一小時並不可能犯案。所以其中可能有甚麼陷阱。經過一陣令人頭痛的思索之後,我們發現我們從一開始就被騙了。箭的確是插在被害者的背上沒錯。而且那支箭屬於那把十字弓。不過就算是這樣,也不見得那支箭就一定是從那把十字弓射出的。   美佐子啊地張開嘴巴,亞耶子也露出相同的表情。但從弘昌和園子身上,卻不見這種變化。   仔細一想,其實很簡單。只要像這樣握住箭   西方一個握拳,用力揮出拳頭。或者是就像使用刀子一樣從背後一刀捅下去,那就根本不需要用到甚麼十字弓。也就是說,弘昌先生那天只帶了一支箭出門。當然在那之前,他事先製造了十字弓放在書房裏的印象,這是一個單純的陷阱。   須貝先生遇害的現場附近,有沒有發現十字弓呢?   身在美佐子背後的澄江,隔著她的肩膀發問。美佐子回頭一看,澄江的臉色變得一片慘白。   有。就在距離命案現場不遠的地方。只不過,西方說,那是隔天的事。所以,犯人可能是在犯案當天晚上才丟棄的。   聽到他這麼一說,澄江低喃道:怎麼會這樣她的聲音中帶著深沉的悲愴,使得美佐子不禁再度盯著她的臉。   可是可是,這樣一來不是很奇怪嗎?屍體一發現,警方馬上就趕到這裏來確認十字弓在不在。當時,十字弓確實不見了。   亞耶子誓死抵抗。但西方似乎早就料到她會有此一著,才聽她說到一半,就閉上眼睛開始搖頭。   那也很簡單。只要有人在警方來之前,事先將十字弓藏好就行了。   誰會那麼做?根本不會有人   亞耶子話說到一半,回頭看園子。是妳嗎?妳那天從學校早退回家,就是為了這個?   不是啦。妳別亂說!園子泫然欲泣地叫喊。你們有甚麼證據?這不過是你們胡亂臆測的罷了。   聽到她這麼一說,西方的臉上出人意料之外地露出微笑。他彷彿像是打出撲克牌的王牌似地,從西裝外套的內袋拿出一個塑膠袋。   你們知道這裏頭裝的是甚麼嗎?這是命案發生隔天,在這個玄關發現的白色菊花花瓣。我們充分調查過關係人的鞋子,當我們前一天調查這裏的時候,地上並沒有這種東西。可能的原因就是,在我們收隊之後,回到這個家的人去過某個有白色菊花的地方,然後花瓣黏在鞋子上給帶了回來。符合這點的,只有晃彥先生和弘昌先生兩人。那麼,甚麼地方有白色菊花呢?   說到這裏,他又將手伸進西裝外套的口袋,接著拿出來的是一張照片。   這裏是須貝先生遇害現場的照片。仔細一看,就會發現照片中拍到了腳邊的白色花瓣,因為當時供奉在墓前的白色菊花散落一地。於是我們試著將在這裏撿到的花瓣,和命案現場的花瓣進行比對,結果發現,兩者是在相同條件下生長的同一種花。也就是說,晃彥先生和弘昌先生兩人其中之一,曾經到過命案現場。   西方脫下鞋子,走進屋子裏,站在低著頭躲在亞耶子背後的弘昌面前。   我們也調查了晃彥先生的不在場證明。但不管怎麼想,他都不可能有充分的時間犯案。這麼一來,可能涉案的人就只剩下你了。好了,請你說實話。事到如今,你再怎麼抵賴,也只是白費力氣。   警部的聲音響徹屋內。在眾人屏息注視之下,弘昌緩緩轉頭。他看著西方,然後像個人偶似地不做任何表情,只張開嘴巴。   你們猜錯了。他低聲道。   猜錯了?猜錯甚麼了?西方焦躁地拉高音量。   弘昌潤了潤嘴唇,用真摯的眼神看著警部。   我是去過墓地沒錯,但犯人不是我。我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殺了。     3     回到島津警局後,由西方警部親自對弘昌重新展開偵訊,之後再根據他的口供,對園子等幾名關係人問話。   勇作在會議室裏待命,按照自己的方式整理陸續傳來的資訊。其他的刑警當中,有人樂觀地認定弘昌就是犯人,但勇作確信,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相信弘昌的口供,則曾經發生過以下的事情:   七七那天晚上,弘昌首次看見直明的十字弓。當時,弘昌心中尚未萌生任何殺人念頭。他只不過認為,那說不定是一件用來殺人的簡便武器。   對他而言,隔天才是重頭戲。   那一天,他打算下午再去學校。於是早上在自己的房裏看書。   當他在二樓洗手間解決完內急要回房間時,玄關傳來聲音。弘昌馬上想到發出聲音的人,是父親從前的秘書尾藤高久。   不久,弘昌聽見亞耶子的聲音。那和她平常說話的語調不同,好像有點激動亢奮。尾藤問:只有妳在家嗎?她回答:嗯,園子和弘昌都去上學了。   弘昌站在樓梯上想:她一定搞錯了。因為吃完早餐後,他們母子倆一直都沒碰到面,所以她才會認為弘昌也去上學了。   兩人好像上來二樓,弘昌小心不發出聲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然後隱忍聲息,感覺亞耶子和尾藤從他的房前經過。兩個人好像進了亞耶子的寢室。   他並不是完全沒察覺到母親和父親前秘書之間的關係,但他不想去思考自己深愛的母親和丈夫之外的男人沉溺於愛慾之中的事,所以至今故意視而不見。   弘昌想像母親寢室裏正在上演的好戲。每間房間都有相當程度的隔音設備,整個家裏鴉雀無聲。即便如此,弘昌的耳朵似乎還是能聽見母親將慾望表露無遺的喘氣聲和床鋪咿咿啞啞的傾軋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走出自己的房間,躡手躡腳地隱著腳步聲,往母親的寢室走去,然後跪在地上,讓右耳貼在門上。   不行啦。   他先聽到的是亞耶子的聲音。那聲音太過清晰,弘昌霎時還以為她是在對自己講話。   尾藤說了甚麼,但聽不見。   因為,那不屬於我嘛。   又是亞耶子的聲音。接著是尾藤的聲音。但他的聲音低沉,從門的那一邊傳到這一頭,聲音就糊了。   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講甚麼,但傳進弘昌耳裏的卻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他們可能是在進行完事之後的交談。弘昌和剛才一樣,小心不發出聲音地回到房間。   接著又過了一陣子,隔壁傳來亞耶子和尾藤走出房間的聲音。弘昌將門打開一條細縫,偷看外面的情形。他再度從聲音得知,家裏似乎又來了一個客人。這次傳來的是須貝正清的聲音。   正清和尾藤的聲音越來越近,弘昌只好關上門。亞耶子好像不見了。   兩個男人在弘昌房前停下腳步,但他們的目標應該是對面直明的書庫吧。   那女人搞定了吧?正清說。   弘昌不喜歡那女人這種說法。因為他指的女人肯定是亞耶子。不過,搞定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可是,拿走不太好吧?   這次聽見的是尾藤的聲音。   無所謂,拿走就是我的了。   可是   別囉哩囉嗦了,你只要去抱那女人就行了。那種笨女人只要有人抱,不管甚麼事情都會唯命是從的。   聽到正清那麼說,尾藤沒有回嘴。不知道是同意,還是無法反駁。   但隔著一扇門聽他們對話的弘昌,卻對正清感到一肚子火。從兩人說話的口吻聽起來,尾藤之所以和亞耶子發生男女關係,似乎是為了讓她乖乖聽話。而且從他們的談話內容看來,是正清在幕後操縱。   不久之後,亞耶子上來二樓,連她在內的三個人走進了書庫。   十多分鐘之後,弘昌才又再聽見他們的聲音。   你真的會馬上還我吧?我不想再做出對不起這個家的事了。   妳放心,社長不會食言的。好了,太太請妳到樓下休息吧。   在尾藤的催促之下,亞耶子好像下了樓。過沒多久,傳來開門的聲音。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她還不是乖乖聽話。正清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可是社長,還是馬上還回去比較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這個。我說過了,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和那個慾求不滿的寡婦上床。那女人願意為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實際上,她也是這樣背叛死去的先生和孩子的。   所以我心裏很不好受,真的很不好受。   聽到尾藤那麼說,正清低聲笑了出來。   你沒有甚麼好內疚的。她雖然有點年紀了,不過你就忍耐著點,撫慰她寂寞的芳心吧。   那一瞬間,弘昌的心中湧起了殺人念頭。自己最重要的母親和父親之外的人發生關係的確令人反感,但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男女之事兩人都有責任,所以弘昌不曾想過要殺死尾藤。   但他不能原諒正清利用他們的關係將亞耶子的心靈玩弄於股掌間的行為。再加上他將亞耶子稱作蕩婦,使得弘昌胸中燃燒的怒火更加熾烈。   弘昌下定決定,要殺死正清。   入夜後,弘昌先從陽台到屋外一趟,再佯裝從大學放學,從玄關進屋。亞耶子笑著對他說:你回來啦。弘昌總覺得她的笑容看起來非常骯髒。   因為隔天就要將直明的藝術品分給親戚,所以當天晚上必須為此做準備。搬移完畫作之後,弘昌叫園子到自己的房間。   爸爸之所以會病死,還有媽媽之所以會變成那樣,全都要怪那個男人。   弘昌告訴園子早上發生的事。她似乎和哥哥一樣,深受打擊。   我要報仇,我要殺掉那個渾蛋!   可是,要怎麼做?   這我還在想。   弘昌打算在正清慢跑途中去掃墓的時候,用那把十字弓的箭從背後襲擊他。只要用箭往他背上一刺,警察肯定會認為那是用那把十字弓射出的,並且進而認定無法偷到十字弓的人不可能犯罪。   那麼,我該做甚麼呢?園子問。   我希望妳中午之前從學校早退回家,把書房裏的十字弓藏起來。這麼一來,警方應該會產生錯覺,認為被偷走的十字弓是犯人用來犯案的凶器。   我知道了。   她簡短地回應。她的眼神中,閃爍著一種異常的神采。   隔天,弘昌用紙將箭包起來,再放入袋中,準備去上學。早上遇見園子的時候,他問她:妳下定決心了嗎?她回答:是的。   其實,上午根本不該去上課的。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卻還是會不時感到害怕。弘昌告訴自己:別猶豫!再說,課堂上心不在焉是很危險的。瓜生弘昌那天的情況怎麼樣?聽你這麼一說,他好像一直陷入沉思。他必須避免刑警和朋友之間進行類似這樣的對話。   弘昌表面佯裝平靜,等待中午的來臨,確定大家都出去吃飯之後再溜出大學。他今天沒吃午飯,但反正也沒食慾。   開車到真仙寺約花了二十五分鐘。弘昌將車停在不引人注目的馬路上,由那裏步行至墓地。被人看見也就罷了,但要是有人記得他就糟了,於是他一臉若無其事地走在馬路上。   幸好抵達墓地之前,他沒有遇到任何人。弘昌心想:真是走運。沒問題的,這個計劃一定會順利達成。   墓地並沒有多寬闊。弘昌打開紙包,取出箭來,將箭握在手裏,慎重地舉步前進。說不定正清已經來了。   弘昌觀察四周的情形前進。當他從一座墳墓旁穿過時,差點驚叫失聲。   他看到了眼前一幕異樣的景象一個男人緊抱著一座墓碑。   他馬上瞭解到那人死了,而且那還是一個他非常熟悉的人。   弘昌提心吊膽地接近屍體。沒有錯,那個男人就是弘昌想要手刃的須貝正清。   弘昌往後退了一步。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更令他驚愕的是插在正清背後的東西。那正是弘昌選來作為凶器的東西,和他此刻正拿在手裏的箭一模一樣。   怎麼會有那麼巧的事   弘昌拔腿狂奔。他心想:不管怎樣,必須先離開這裏再說。其他的,事後再想。   他再度用紙將箭包起來,夾在腋下,從剛才來的路折返回去。必須趕快離開這裏,而且不能讓任何人發現。沒想到距離自己停放車子之處的路程,會是如此遙遠。   弘昌偷偷摸摸地回到大學,到學生餐廳喝了一杯茶。當時午休時間正好結束,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而且心裏頭很不是滋味。居然有人搶先一步,做了自己打算要做的事。而且,對方用的也是十字弓。   無論如何,當務之急就是處理掉箭。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身上帶著這種東西,可就百口莫辯了。於是他用石頭敲打箭柄,將箭折成一圈,丟進了不可燃的垃圾桶。   對了,園子不知道園子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了?   弘昌假裝不知情地回到家。家中果然已經亂成一團了。弘昌等到和園子兩人獨處的時候,才將事情和盤托出。   是嗎?其實我今天進入爹地的書房時十字弓就已經不見了,不管我怎麼找都找不到。就在我心浮氣躁、一頭霧水的時候,警察打了電話來。我還以為是弘昌哥下的手呢。   不是我,是有人搶先我們一步,偷走了十字弓,再用那個殺了須貝正清。   聽到哥哥的解釋,園子用手抵著額頭。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竟然會發生這種事情。   我也是呀。他搖搖頭。不過仔細想想,說不定這樣反倒好。   嗯園子彷彿察覺到哥哥的心情,點點頭說: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好。我在學校的時候就在想,有沒有辦法停止這個計劃。畢竟殺人還是不對的,即使是要為爹地報仇。   我也那麼認為。弘昌說。   但對他們而言,並非一切都事不關己。就算須貝正清是別人殺的,仍不改他們計劃殺人的事實,所以他們必須隱瞞這件事。於是他們決定按照原定計劃,主張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實際上,他的確沒有時間回家拿十字弓。   勇作認為這份口供沒有說謊,同時他也希望弘昌說的是真的。勇作相信,在這起命案的背後,一定隱藏著一個更重大的謎底,能夠一窺瓜生家不為人知的秘密。要是以少男少女一時的感情用事,草草了結這起命案,他可不甘心。   此時,警方已經對尾藤和亞耶子兩人聽取完了證詞。根據他們的口供指出,兩人是在直明倒下之後過一陣子才開始變得親近的。似乎是因為尾藤負責與公司聯絡,往返瓜生家和公司之間,兩人漸漸地彼此吸引。   不過,我們真的只是單純地喜歡彼此,並沒有甚麼不良意圖。我雖然對瓜生社長感到抱歉,卻無法壓抑心中對夫人的愛慕之情。   尾藤對負責聽取證詞的刑警這麼說。另外,關於弘昌偷聽到的內容,他的說法如下:   須貝社長發現了我和夫人之間的事,想要加以利用。瓜生家手上應該握有第一任社長傳下來的舊資料夾,須貝社長命令我設法將那弄到手。我問過夫人,可是她告訴我她不曾看過那樣的東西。不過,前幾天晃彥先生在處理藏書的時候,我發現書庫裏有一個舊保險箱,我心想,東西一定就在那裏面。我一向須貝社長報告,他馬上表示想要一窺究竟。夫人對於我們要擅自開啟保險箱面露難色,但我還是說服她為我們打開了。結果,保險箱裏果然放著須貝社長說的舊資料夾。我沒有看到裏面的資料,不過我瞄了一眼,好像看到了電腦這兩個字。   勇作對以上的這段話非常感興趣。這裏出現的舊資料夾,肯定就是正清的妻子行惠看到的東西。   同一時間,由織田和勇作負責向亞耶子聽取證詞。她知道弘昌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遭到逮捕深受打擊,始終哭個不停。對於兩人的詢問,回答得較為乾脆。   很久以前我在偶然的情況下,知道了那個保險庫的開法。   她用手帕抵著眼睛說:有一次我有事進書庫,看到保險箱上面放了一本備忘錄,好像是轉盤鎖的密碼。我想,大概是外子忘了收起來,於是抱著半鬧著玩的心情試著打開保險箱。可是,保險箱裏只放了一本舊資料夾。我不喜歡家裏有我打不開的東西,於是我就將那本備忘錄藏在自己的梳妝檯後面。   至於她和尾藤之間的關係,她則是消極地承認了。尾藤拜託她打開保險箱,她雖然猶豫但還是答應了。而這整個過程也和尾藤的口供一致。   尾藤先生說他想要看外子留下來的資料,但他似乎也不知道是怎樣的資料。我遲疑了一陣子,但心想反正也不是甚麼壞事,也就打開了保險箱。當他說要帶走資料的時候,也說了馬上會還回來,所以我才會答應。   說到底,亞耶子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喜歡尾藤,才會對他言聽計從。換句話說,這完全都在正清的算計之中。   正清不惜大費周章,玩弄這種手段也要得到手的瓜生家資料到底是甚麼呢?勇作確信那就是引發這起命案最主要的導火線。   電腦啊,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尾藤說他印象中,看到那本資料夾的封面寫著電腦兩個字。電腦指的是 computer,這種說法最近也在日本流行了起來;但考慮到那本資料夾的年代,它指的應該不是那個吧。   勇作突然想到這件事,出了會議室。步下樓梯,一樓的會客室裏有一部公共電話。他邊拿出電話卡,邊往電話走去。   拿起話筒,他一面注意四周,一面按下數字按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握住話筒的手微微冒汗。   響了三聲之後,話筒裏傳來對方接起話筒的聲音。   您好,這裏是瓜生公館。   對方的聲音很沉穩。勇作報上姓名後,停頓了一拍後才說:   前一陣子不好意思打擾了。勇作說。只有妳在家吧?   嗯,是的。   美佐子回答。原來勇作是打電話到別館去。   他瓜生回來了嗎?   剛回來,他現在在主屋。   勇作心想,這通電話打的正是時候。   我有事情想要問妳,是有關瓜生的事。   甚麼事呢?   他為甚麼不繼承父業,跑去當醫生呢?而且還專攻甚麼腦醫學,這是為甚麼呢?   對方沉默了好一陣子,勇作的眼前彷彿浮現出美佐子困惑的表情。   你的問題還真怪,她說,那和這次的案子有甚麼關係嗎?   細節我現在還不能說,但我想說不定有關係。   聽到勇作這麼一說,美佐子再度沉默了。說不定她正在想,會有甚麼關係呢?   弘昌呢?   跟他無關。這起命案的背後,潛藏著更深一層的秘密。當然,等到真相大白了,我會告訴妳。   美佐子還是沒有回應,耳邊只聽得見她的呼吸聲。   很遺憾,隔了好一會兒,總算聽見了她的聲音。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完全不知道他心裏在想甚麼。   她說話的口吻聽來有點自暴自棄。勇作將話筒緊緊壓在耳朵上。   那麼,他的工作和這次的事情有沒有以某種形式產生關聯呢?譬如說,須貝正清對醫學提到了甚麼。   我想應該沒有   美佐子似乎沒甚麼回答的意願。但隔沒多久,勇作聽見了她嘟囔了一聲。   怎麼了嗎?勇作立即問道。   嗯,雖然這可能沒甚麼大不了的,她先做了個開場白,然後進入正題,我想起了七七那天晚上,須貝先生和外子的對話。他們講的內容很奇怪。須貝先生好像說他希望外子在工作上助他一臂之力。外子問他:為甚麼想要醫生幫忙呢?結果須貝先生回答:你並不是普通的醫生。   他是說,你並不是普通的醫生嗎。   這段對話的確很奇怪。如果不是普通的醫生,那會是甚麼呢?   除此之外,他們還有沒有說甚麼?   除此之外,他們甚麼也   他感覺美佐子好像歪著頭思索似的。過了將近一分鐘左右,她才說:對了,他們聊到須貝先生去見了某所大學的教授。我記得那應該是一所有名的私立大學。我想想,是哪一間大學呢?   勇作舉了好幾所大學的名字。當他說到修學大學時,美佐子有了反應。   沒錯,就是修學大學。他去見了那裏的前田教授。   須貝先生去見他啊。勇作低喃道。   他向美佐子道謝,掛上電話,然後又拿起話筒,打電話到查號台詢問修學大學的電話號碼,接著按下電話的按鍵。   您好,這裏是修學大學。   一個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響起,大概是警衛吧。仔細一想,此時並不是女接線生接聽電話的時間。   勇作報上姓名後,男人回話的感覺有了些許的變化,是的,請問有甚麼事嗎?   我想請問幾件事情,不知道貴大學有沒有一位前田教授?   我找找,請您稍等一下啊,前田教授是嗎?他今天已經回去了。   沒有關係。那位前田教授是甚麼系的老師?   嗯醫學系。   勇作感覺手心微微冒汗,心想:果然沒錯。   請問,你知道他從事哪方面的研究嗎?像是癌細胞,或是病毒之類的。   勇作話說到一半,聽見那個可能是警衛的男人苦笑的聲音。   很遺憾,我不清楚。啊,不過,如果要問他上些甚麼課的話,我查課表說不定會知道。   麻煩你了。   勇作看著電話卡剩下的度數說。還有一點時間。   我只找到一節課的名稱。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地快速,內容不清楚,但課名是神經心理學。   神經心理學?   勇作握著話筒,在心中複誦這個陌生的辭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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