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單戀

第9章 第九章

單戀 東野圭吾 30681 2023-02-05
  1   時間是晚上八點十幾分了,佐伯香里還是沒出現。哲朗站在能夠看見剪票口的柱子後面,不斷微微抖動右腳。香里或許是對麗美在電話中的語氣,感到一絲不自然。或者是哲朗離開後,立石卓又打了一通電話給他。無論如何,如果香里再不出現,哲朗只好再去威脅立石卓一次了。一想到這件事,哲朗的心情就沉重起來。   他看了手錶一眼,八點十三分。   哲朗心想,非得設法和中尾見上一面不可。既然早田不幫忙,警方追緝中尾是遲早的問題了。然而,他應該還沒有察覺到這件事。自己必須和他見面,警告他,並問他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陸續有人進入剪票口。哲朗思考他們為何將這裏當作面交健保卡的地方。佐伯香里能夠在三十分鐘內到達這裏,意謂著她住在距離這裏不太遠的地方。美月應該也和她住在一起吧?中尾呢?

  還沒有看見佐伯香里的身影。當哲朗想要再看一次手錶時,感覺到背後有人。他回頭一看,眼前站著一名戴著帽子,將帽簷壓低的女子。她身穿褲裝,套了一件大衣。   她撥起帽簷。哲朗看見從帽子底下露出來的臉,驚訝得瞠目結舌。   別那麼驚訝嘛,QB。   日浦,妳為甚麼?   需要我解釋嗎?叫我出來的人是你吧?枉費我想讓在摩天輪的對話成為我們最後一次交談。   為甚麼是妳來?香里呢?哲朗環顧四周。   他沒來,還是我不該來呢?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   走吧,站在這種地方說話會引人側目。美月迅速地邁開腳步。哲朗趕緊跟上前去。   後來,立石卓跟妳聯絡了嗎?哲朗邊走邊問。   他沒那麼做。但是香里小姐跟我聯絡了,我心想卓說他得了盲腸炎,這件事一定有問題。而且香里小姐說麗美的語氣也不太對勁。於是我就想到這是QB的戰略。

  所以妳就來了嗎?   嗯。畢竟,就算香里小姐出現,你也打算要她帶你去我的住處對吧?既然如此,不如這樣比較省事。   到了大馬路上,美月舉手攔下計程車。她上車吩咐司機去池袋。   妳住在池袋嗎?   是啊。美月又壓低了帽簷,她大概是在意司機的眼神吧。   哲朗有一堆問題想要問她,但是又不方便在車上開口。再說,光是美月沙啞的聲音就已經夠引人注意了。   一接近池袋,她開始仔細指示司機方向。計程車最後停在一個小型建築物密集的地區。   美月往一棟咖啡色建築物走去。一樓掛著中國餐廳的招牌,但是似乎沒有營業。她從一旁的樓梯上樓,哲朗跟在她身後。   美月站在二樓的一扇門前,拿出鑰匙。那扇門上寫著一家金融公司的名字。不過,這家公司似乎和中國餐廳一樣,倒閉好一段時間了。

  美月打開門說:請進。   室內幾乎空無一物。哲朗只看到兩張蒙上灰塵的辦公桌、一張壞掉的椅子、兩張破掉的皮沙發和一個文件櫃。   我之前四處在商務旅館落腳,但是功輔說警方那邊快要瞞不下去了,我才搬到這裏。他說警方大概拿著香里小姐的照片,地毯式地調查東京都內的飯店。   這是很有可能的事。   這間房子究竟是做甚麼的?   從前地下錢莊用來當作辦公室。   這我知道,但是為甚麼妳會有這裏的鑰匙?   功輔借給我的,他父親好像是這棟大樓的屋主,現在委託他管理,但是他實際上甚麼也沒做。沒想到這棟大樓居然在意想不到的場合派上了用場。   原來是中尾家的房子啊。   哲朗再度環顧室內。他對中尾的父親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娶了一個內心是男人的女人為妻。既然如此,妳一直待在這裏很危險。警方遲早會追查中尾,他們應該也會來這裏。

  警方知道功輔的事了嗎?   不,這倒是還沒有。但是我告訴早田了。   美月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哲朗便告訴她自己和早田的對話。   這樣啊,他連戶倉老太太她們的企圖都看穿了嗎?真不愧是早田。   那傢伙的推理沒錯嗎?   嗯,大致上沒錯。   總之妳和中尾聯絡,告訴他我有急事想要見他。   但是美月卻搖了搖頭。如果我能聯絡上他的話,我早就那麼做了。功輔不住在這裏。我不知道他在哪裏。她摘下帽子,抬頭看著哲朗繼續說道:QB,那傢伙想要尋死。   哲朗渾身一僵。甚麼意思?   美月將手指插入稍微長長的頭髮,將頭髮抓得亂七八糟。這話不是比喻或誇張。功輔那傢伙是認真的,他想要捨棄自己的生命。

  他為甚麼非那麼做不可呢?   他認為這是最好的辦法。他相信這麼做就能解決許多問題。   妳這種說法我聽不懂,給我好好解釋清楚!哲朗踢開一旁的舊沙發。   美月咬著嘴唇,扔開手上的帽子,歎了一口氣。這都要怪我。當時,如果我沒有去見QB你們就好了。這麼一來,也不會把你扯進來。   現在說這種話有甚麼用。總之告訴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他抓住美月的肩膀,把她晃得前後搖動。她搖搖頭。然而,他看見她淚水盈眶,停下動作。日浦   QB,好痛   啊,抱歉。哲朗放開她的肩膀。   美月退後兩、三步,搓揉剛才被他抓住的地方。戶倉跟蹤香里小姐是事實。嗯,我現在說的香里小姐是冒名頂替的那一個。

  妳說殺害戶倉的人是妳,這不是事實吧?   哲朗一說,她痛苦地皺起眉頭。戶倉跟蹤得很徹底,他密切掌握她的一舉一動。你看過那本記事本了吧?不管她去哪裏,他都跟蹤到底,有時候還會調查和她見面的人。你明白這意謂著甚麼嗎?   戶倉查出了戶籍交換的事嗎?   我想他不知道我們的組織系統化到了甚麼程度。但是他馬上發現了在貓眼工作的酒保住在出租公寓,以及他的真正身分是一名女性。除此之外,他還從香里小姐的垃圾中,撿出幾名性別認同障礙者的戶籍文件。所以他大概也知道香里小姐是男人吧。   他以此向妳勒索嗎?   哲朗一問,美月輕閉雙眼,搖了搖頭。一般人都會那麼做。但是戶倉是個變態,變態就算發現其他人的重大秘密,也會採取常人無法理解的行動。

  他做了甚麼?哲朗問道。   美月在破掉的皮沙發上坐下,順勢用雙手抱住頭。那一天晚上,我送香里回公寓。然後,我在公寓外頭等功輔。我和他約好了要見面。可是在他來之前,有一輛白色箱型車停在我身旁。   戶倉的車嗎?哲朗問道。   正確來說是門松鐵工廠的車。當我發現對方是糾纏香里的跟蹤狂時,已經太遲了。他打開車門,將我拖進車內。他明明是個不中用的中年男子,力氣卻很大。不,應該不是他力氣大。她搖了搖頭。而是我力氣小。畢竟,我沒有男人的力量。   哲朗感到錯愕。戶倉對妳   好笑吧?笑死人了吧。美月抬起頭來。當然,她的臉上沒有笑容。我當時的模樣,任誰也不可能一眼看穿我是女人。就算是貓眼的客人也辦不到。我自認比男人看起來更像男人。但是對戶倉而言卻不是如此,我是一個看起來像男人的女人。我似乎成了刺激他性慾的對象。

  難道他是一個只要是女人,對方是誰都無所謂的變態嗎?   我想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他大概是因為香里的事而對我懷恨在心。我將她保護得好好的,所以對戶倉而言,我是個礙事的傢伙。但是他經過調查,發現這個礙事的傢伙其實是個女人。於是他想到了要給我最大的屈辱,作為洩恨的方法。那就是將我當作女人對待,而且是以最殘暴的方法。   那方法就是強暴。   那傢伙的想法是正確的,他達成了目的。當我差點被他硬剝下衣服時,感覺到那傢伙令人作嘔的氣息時,我的自尊心徹底崩潰。我知道就算我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敵不過他,所以放棄掙扎。可是我無法忍受被當作女人對待,而且是被視為洩慾的對象。   結果怎樣呢?哲朗無法出聲催促她說下去。

  我沒事。她回答了他的疑問。突然間,碰的一記衝撞,整部車猛烈搖晃,戶倉也嚇得鬆手。   那是   功輔幹的。他因為沒有在約定的地方看到我,所以開著VOLVO來找我。結果他發現停在路上的箱型車不對勁,於是倒車衝撞箱型車。   哲朗聽到這段話,鬆了一口氣,突然想起中尾的車上的確有擦痕。   功輔下車跑過來。他一打開箱型車的車門,馬上掐住戶倉的脖子。他的臉、他的臉美月輕輕地搖了搖頭。歪曲變形得像鬼一樣。他大概氣得不得了吧,我第一次看到他那種表情,他是在替我生氣。   他就是那樣殺死了戶倉嗎?   美月用右拳搥打自己的大腿。功輔沒有錯。如果那傢伙沒有做那種下流事的話,功輔也不會怒火攻心。他是為了保護我,不得已才那麼做的。

  哲朗點點頭。他自認瞭解中尾的個性,中尾會不顧後果採取行動,應該是相當氣憤吧。他不單是要保護遇襲的女性,更必須保護美月的自尊心。就算他因為氣到喪失理智,沒有察覺到自己太過用力掐住戶倉的脖子,哲朗也無法責怪他。   如果是這樣的話,馬上向警方自首不就好了嗎?如果警方釐清事情經過的話,中尾的罪刑就會減輕。但是我不清楚能不能無罪開釋就是了。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美月淡淡地笑了。   就是因為沒辦法讓警方釐清事情經過,我們才會煩惱得要命啊。   原來是這樣啊。   不過話說回來,我一開始也和你一樣,對功輔說過同樣的話。可是當他知道戶倉死了之後,態度異常冷靜。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要我遠離命案現場。他叫我開他的VOLVO回公寓。他當時還將戶倉的駕照和記事本交給我,要我處理掉。美月說完低下頭,輕聲地說道:丟人的是,我竟然乖乖地照他的話做。我留下功輔一個人,逃離了命案現場。   這麼說來,處理屍體的也是中尾嗎?   我也是事後聽他說的,所以不清楚詳情,但是他好像開著戶倉的箱型車,將屍體載到了那間製紙工廠。因為箱型車不能隨地棄置,他又藏到了別的地方。你一直擔心警方會發現車子,不用擔心,他已經處理掉了。   箱型車不能隨地棄置,是因為擔心留下指紋或毛髮嗎?   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功輔最擔心的是箱型車的擦痕。我剛才也說了,他為了救我用自己的車去衝撞。這樣會留下擦痕吧?   哲朗低吟。他在書上看過,如果調查汽車擦痕,甚至可以從漆片知道對方的車種。   我不知道功輔在打甚麼算盤,但是我認為不可能逃過警方的追緝。警方如果調查戶倉家,一定會搜出他針對香里小姐和我調查的資料,這麼一來就完了。所以我認為只有自首一途,但是我又不能讓功輔去自首,才想到由我出面。   而妳在那之前,跑來見我們嗎?   我說過好幾次了,那是個錯誤。我在緊要關頭退縮了。   美月從沙發上站起來,往內側走去。那裏有一個舊理流台,一旁並排著幾個簡陋的餐具。她將水注入電熱水瓶。我來泡咖啡吧。這裏沒有冰箱,沒辦法買啤酒放著。   妳之所以打消自首的念頭,是因為中尾對妳說了甚麼嗎?   美月一度停手,但是隨即繼續擺放紙杯。   功輔當時在找我。他知道我在你家,好像嚇了一跳。這也難怪啦。當時功輔說,他在想誰也不會被逮捕就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所以我不用去自首。   誰也不會被逮捕?   雖然我不認為有那麼好的方法,要他告訴我詳情,但是他說時機尚未成熟,不肯告訴我。於是我對他說,如果警方到戶倉家搜查的話就完了。但是他卻說,就算警方如此也不要緊,因為大概不用擔心警方會找到重要物證。   因為戶倉佳枝她們提出了協議嗎?   她們在出租公寓的電話答錄機裏留言,說有事情想和他商量,希望他回電。功輔很驚訝,戶倉居然連那間公寓的事情都調查到了,不得已只好打電話給她們。   所以中尾接受了協議?   他好像付了幾次錢。可是,他不可能繼續冒險下去。   電熱水瓶的水滾了。美月將即溶咖啡倒進紙杯中,注入熱水。這裏似乎沒有糖和奶精。   佐伯香里不住在這裏嗎?   她已經不住這裏了。我不是在台場向你提過嗎?在那之後不久她就動身了。   她去哪裏?   不曉得。美月遞出其中一個紙杯。她很堅強,我想她不管做甚麼都能活下去。不過,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用佐伯香里這個名字了。就這層意義而言,名叫佐伯香里的女人已經不存在了。   這個名字的本尊立石卓突然浮現在哲朗腦海。   妳最後一次和中尾聯絡是甚麼時候?   昨天,他打電話給我。美月一手拿著紙杯,一手從口袋中拿出行動電話。   他說了甚麼?   他說,快要結束了,在那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甚麼意思?他想要做甚麼?   美月看著手邊的紙杯,但是沒有將紙杯送至嘴邊,而是自言自語地說: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他想要尋死嗎?   嗯。   那傢伙死了又能怎樣?   功輔認為,只要他一個人頂罪就沒事了。如果他承認殺害戶倉的是自己,然後自殺的話,警方大概就不會調查下去了。   中尾這麼說的嗎?   他沒有說出來。但是我知道,他為了不要連累像立石他們那種低調過活的人,打算讓自己和所有的秘密一起埋葬。   哲朗低聲沉吟,喝下紙杯裏的咖啡。咖啡喝起來索然無味,大概不止是太淡的緣故。   他根本不用自殺,這件事只要自首就能解決了。   然後對殺人動機絕口不提嗎?警方沒有那麼好對付吧?我想功輔大概是認為只要自己活著一天,警方就有可能知道戶籍交換的事。   哲朗沉默了。或許真是如此,中尾功輔很可能會做出這種結論。   哲朗想到了一件事中尾突然離婚。會不會是為了不給家人帶來麻煩,才想在被警方逮捕之前和家人劃清界線呢?   哲朗從美月手中一把搶過行動電話。他死盯著電話,再遞到她面前。打電話!   咦?   我叫妳打給中尾。   美月來回看著行動電話和哲朗的臉,一臉悲傷地搖搖頭。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現在沒辦法聯絡上他。我也不知道那傢伙在哪裏。   妳心裏沒有個底嗎?哲朗問道。然而,美月只是搖頭。哲朗咂咂嘴,一口飲盡淡而無味的咖啡。   QB,這是我的猜想,美月靜靜地說,功輔那傢伙會不會是生病了?而且是相當重的病。   哲朗停下了原本想要捏扁紙杯的手。妳想到甚麼了嗎?   美月緩緩地縮起下顎。嗯,我想到了好幾件事。你不是也察覺到了嗎?   我想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因為他瘦得像皮包骨。可是我之前卻將這解釋成他吃了不少苦頭。   我想他是吃了苦,但是那大概不是主要原因。我聽嵯峨先生說,功輔幾年前好像也因為重病住院過。嵯峨先生說,他可能是得了癌症。   哲朗感覺胸口一陣抽痛。他想起了中尾許多有違常情的舉動,中尾也曾在哲朗的住處一樓露出痛苦的模樣。   難道是癌症復發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美月拿著紙杯低下頭。她似乎不打算喝咖啡了。   假如中尾因為癌症復發,而察覺到死期將近的話,思考到目前的局面時,很可能選擇自殺這條路。哲朗心想,但是這麼做還是太傻了。連妻子和家人也不告訴她們事實,為了保守為性別而苦的人們的秘密而死,簡直是愚蠢至極。   不,哲朗抬起頭,他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嗎?   日浦,妳能不能陪我?哲朗問道。   陪你?   我希望妳和我一起去一個地方。如果要讓那傢伙說真話,妳最好也在場。   那傢伙是指?   理沙子。說完,哲朗這次真的捏扁了紙杯。   2   仿造紅磚牆的壁面上,貼著令人懷念的著名電影海報。店內燈光昏暗,放著小桌子,感覺像是從前流行的咖啡店。這家店位於距離下北澤車站五分鐘路程的地方,哲朗他們坐在最內側的一張桌子。   打開木製的門,小鈴鐺發出哐啷哐啷的響聲,這也充滿了懷舊風情。   理沙子遲到了五分鐘,她身穿皮褲大步走了過來。她在半路上停下腳步,大概是發現了哲朗的同伴吧。美月並沒有打扮成男人的模樣,她下半身雖然穿著褲子,但是上半身卻套了一件女用運動夾克。那件夾克似乎是向佐伯香里借來的。   美月理沙子驚訝地瞪大眼睛,三步併兩步地衝了過來。妳這陣子跑去哪了?   抱歉,讓妳那麼擔心。還給妳添了麻煩。   理沙子在他們對面坐下。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以詰問的語氣問哲朗。   妳先點個東西吧。   女服務生在她身旁。   她點的皇家奶茶送上來之前,哲朗先說明了事情至今的演變。他說話時,理沙子一直眉頭深鎖,而且兩度皺緊眉頭,分別是當她聽到無法得到早田的協助,以及戶倉想要強暴美月的時候。   這樣啊,所以是被害者家屬向犯罪者勒索啊。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不過拜她們所賜,警方的調查無法順利進行,這真是令人左右為難。   理沙子偏著頭說:早田他應該不會協助我們吧。   女服務生送上了皇家奶茶。理沙子喝了一口,然後看著美月,說:我之前直覺認為美月可能是被害者。雖然妳說妳是因為香里小姐的事和戶倉起爭執,氣憤之下才掐住他的脖子,但是我總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就算妳的內心是男人,妳也不是那種會主動挑釁的人。她看著低著頭的美月繼續說:如果妳說妳差點被強暴而殺了他,我或許還會相信。   日浦不願提起那件事。她不想說出自己遇襲,和被戶倉視為洩慾對象的事。   這我知道。所以我想說的,並不是美月的謊說得很拙劣。理沙子雙手捧著茶杯,挺直背脊。那,你們找我出來有甚麼事?   我希望妳告訴我們一件事。或者該說,我想向妳確認一件事。哲朗筆直地盯著理沙子。妳從家裏搬出去的前一天,有客人來家裏吧?妳拿出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招待那位客人。   哲朗感覺到理沙子霎時停止呼吸。她先垂下視線,然後再抬起視線看著哲朗的眼睛。   那又怎麼樣?只是朋友來玩而已。   哪個朋友?妳現在從這裏打電話給他看看,妳有帶行動電話吧?   理沙子面無表情,一臉在思考該如何回答的表情,並用眼神試探哲朗識破了多少。   如果不是朋友的話,你想會是誰嘛?   如果我猜中的話,妳會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嗎?   我可以考慮。   應該沒有時間讓妳考慮了吧?難道妳打算對中尾見死不救嗎?   她一臉錯愕,就像是突然有人在她面前啪的拍手。她眨了兩下眼睛。   哲朗緩緩地呼吸後說:客人是高城律子對吧?   哲朗看到理沙子臉上緊張的表情逐漸放鬆下來,保守秘密對她而言也是一項負擔吧。   收到那套皇家哥本哈根的茶杯時,妳曾說過要等上流階級的客人到家裏來的時候才用。那種人除了高城律子之外,沒有別人。而且,這也能說明妳當時為何說出那番話。因為妳從她口中,聽到了她和中尾之間訂下的殘酷約定。   殘酷約定是指?美月問道。   我大致上已經猜到了,哲朗說,但是我想聽理沙子親口說出來。   理沙子拿起小碟子上的湯匙放入杯中,用湯匙撈起浮在奶茶表面的薄膜。   律子小姐原本是來找你的,可是因為你出去了,所以她轉而告訴我。   原來是這樣啊。既然她都上門造訪了,應該不會避著哲朗才對。既然如此,我應該有知道的權利。   是啊。可是我基於自己的判斷,決定瞞著你。因為我認為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按照她的希望做。   她的希望是指?   她希望你不要再找中尾了。   聽到這句話,哲朗點了點頭。這樣啊。她認為如果告訴我內情,我應該就會抽手。   你會因此抽手嗎?   不曉得。如果事情如我所想的話,我想大概不會抽手吧。   理沙子微微一笑;一抹落寞的笑。   中尾得了癌症,胰臟癌。他本人也知道了,或者該說,他本人最清楚。   哲朗和美月互看一眼,她只是悲傷地點頭。   無法救治了嗎?   好像是。   這樣嗎。哲朗為了抑制從內心深處湧上來的某種情感,用力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理沙子,妳有帶香菸嗎?   她默默地打開皮包,將香菸和打火機放在桌上。他銜起一根點火,深深地吸入肺腔。他看著吐出的煙,腦中浮現中尾的臉;一張消瘦的臉龐。   律子小姐原本打定主意,要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卻無法如願。因為她從中尾口中,得知了非常驚人的一件事。   中尾告訴她,他殺了人嗎?   理沙子點了點頭。她不知道戶籍交換等事的詳情。中尾似乎只告訴她,有個男人對他認識的女公關糾纏不清,他殺了那個男人。   於是中尾提議離婚,是嗎?   沒錯。他說自己被警方逮捕是遲早的問題,最好在那之前劃清界線。當然,律子小姐一度拒絕,但是最後還是被說服了。   因為顧慮到孩子吧。   他們夫妻不希望讓孩子成為殺人犯的小孩。   可是,美月在身旁低喃道,就算離了婚,血緣還是存在。世人會不會還是用殺人犯的小孩的標籤貼在他們的孩子身上呢?我認為功輔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律子小姐說,中尾告訴她會妥善解決這些事。   這些事是指?   中尾好像也沒有告訴她。   中尾不打算讓中尾功輔死去。   聽到哲朗這麼一說,理沙子和美月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他來回看著她們,繼續說道:那傢伙大概是打算以殺害戶倉的某個人的身分死去。如此一來,警方就查不出殺人犯的真正身分。命案會就此終結,但是不會出現中尾功輔的名字。同時,戶倉泰子和佳枝她們只好死心,認為神崎充死了。   功輔打算讓自己成為無名屍嗎?美月問道,她的聲音在顫抖。   我想是如此。當警方發現這類屍體時,會仰賴失蹤人口名單查出屍體身分。可是中尾不會出現在名單上,因為沒有人會報警找他。   這樣啊,因為律子小姐沒有理由報警協尋。理沙子邊點頭邊說。   因為她沒有必要擔心離婚的前夫去了哪裏。反過來說,如果他們沒離婚的話,明明丈夫下落不明,她卻沒有報警協尋,這反而奇怪。而且她也無法向女兒解釋,她們的父親為甚麼會消失。   原來離婚的真正目的是這個啊。美月說,功輔或許會想到這些事   哲朗將菸灰變長的香菸在菸灰缸裏捻熄。理沙子像是接棒般伸手去拿香菸盒。三人陷入各自的沉思許久。   過一會兒之後,理沙子開口說道:這就是律子小姐告訴我的全部內容。她好像認為,如果說出內情,你就會罷手。   可是妳卻沒有告訴我。不但如此,妳甚至還留下字條,要我去找中尾。   因為我覺得這樣太悲慘了。聽完律子小姐的話,我知道中尾打算尋死,我想她大概也知道。明知朋友想要尋短,能夠置之不理嗎?反正你也不會放棄找他,而且我也認為你不該放棄。我想既然如此,不告訴你反而比較好。我沒有辦法告訴你那麼令人難過的事。   妳就是因為這樣從家裏搬出去的嗎?哲朗想問,但是忍了下來。因為她搬出去的理由不止一個。   我們去找功輔吧。美月突然嘟囔了一句。就像理沙子說的,我們不能明知朋友想要尋短,還置之不理。就算本人不希望我們去找他也是一樣。然後,我們應該思考別的方法。   我當然打算去找他。再說,按照目前的狀況,那傢伙也不可能按照計劃行事。我們必須告訴他這一點。   甚麼意思?理沙子問道。   中尾以為就算自己死了,警方也查不出他的身分。可是實際上並非如此。   理沙子稍微想了一下後說:因為早田吧。   他大概馬上就會想到無名屍是中尾吧。當然,我想他應該不會告知警方。如果他那麼做的話,警方也會懷疑他的情報來源。而且早田應該也想隱瞞和我們之間的關係。可是他知道了戶倉佳枝她們的企圖,這個部份他應該會告訴警方吧。不過他在告訴警方之前,應該會先寫成報導。   這麼一來,警方就會調查戶倉佳枝她們。她們雖然不知道神崎充的真實姓名,卻知道他的電話號碼。而警方會從號碼查到屍體的身分   沒想到邊鋒會變成我們的敵人。美月說道。   我們不能責怪早田,他只是貫徹自己的生存之道罷了。   總決賽結束至今都已經過了幾年?早田說的最後一句話仍言猶在耳。   我有一件事情不懂。理沙子說道。   甚麼事?   我知道中尾打算以無名屍的身分被警方發現。但是,怎麼樣才能讓警方認為他是殺害戶倉的兇手呢?   他大概是打算留下遺書吧。美月回答,這是最省事的方法。   不,我想他不會使用遺書這一招。警方辦案要的是證據,他們需要只有犯案者才有的東西。   有那種東西嗎?美月陷入沉思。   只有一樣。哲朗說,車子。   戶倉的箱型車嗎?美月輕輕拍了桌子一下。   警方應該也知道門松鐵工廠的箱型車,從戶倉遇害的那天晚上就下落不明了。如果他是死在那輛車上的話,警方當然會認為那輛車和命案有關吧。   這麼說來,功輔說過那輛箱型車是關鍵,絕對不能被警方找到   命案之後,箱型車停在哪裏?   我不知道。功輔只告訴我,車子放在安全的地方。   不可能是付費停車場。如果長期放置的話,會令人起疑。   也不會是路邊停車,因為不知道誰會報警。如果輪流停在各個停車場的話,某種程度上或許是安全的,但是哲朗說到這裏,發現了一個重要的關鍵。等等,命案發生在深夜對吧?中尾必須火速將車藏起來,但是那種時間,停車的地方有限。   三人都沉默了,他們在動腦思考。   最可能的是,理沙子沉吟後說出,自家的停車場。   這有可能。那一天夜裏我開著VOLVO,停在出租公寓旁。這麼一來,他家的停車場就空了出來。   不,他應該不可能這麼做。如果停車場裏停著一輛陌生的箱型車,說不定鄰居會起疑。不過如果車庫有鐵捲門的話,就另當別論了。等等,說到鐵捲門哲朗眼前浮現一張照片。說不定   說不定甚麼?理沙子問道。   只有一個可能。中尾能夠自由使用,而且有鐵捲門的車庫。   在哪裏?   高城家的別墅,他之前給我看過照片。我記得他說是在三浦海岸。   可是中尾應該不想給高城家添麻煩吧。將車藏在那種地方,很危險不是嗎?理沙子反駁道。   當然,他打算在尋死的時候將車開走。可是說不定在那之前,他會先將車藏在那裏。哲朗看了手錶一眼。   3   時間接近深夜,三人只好暫且先回各自的住處,也就是哲朗回自己家,理沙子回暫住的朋友家。   問題是美月,哲朗實在不願讓她回那棟位在池袋的大樓。   理沙子似乎和他有相同的想法,於是說:妳來我住的地方,反正我朋友因為工作的關係,今天晚上不會回來。   可是不會給妳添麻煩嗎?   如果妳四處亂晃失蹤,那才是給我添麻煩。我朋友要我當作自己家使用,所以妳不用擔心。   既然這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美月輕輕點頭。   哲朗和她們在咖啡店前告別,獨自搭上了計程車。回家的路上,他用行動電話打給須貝。須貝好像正在洗澡,他等了一會兒。   發生了甚麼事嗎?須貝壓低音量問道,他大概知道是命案的事吧。當然,他不知道戶籍交換和中尾牽涉其中的事。哲朗也不想在電話中告訴他。   不好意思,這麼晚打來。我有一點事情想要問你,是有關中尾的別墅。   中尾的別墅?   嗯。之前我租公寓時,你不是幫我辦了火災險的手續嗎?我想你會不會也一樣替中尾的別墅保了險。   中尾的別墅須貝腦筋似乎沒有馬上轉過來,過了許久才大聲說:噢,神奈川的別墅啊。中尾的,或者該說是高城家的房子。   就是那個,你是不是幫忙保了險呢?   你很清楚嘛。沒錯,我聽說他買了一棟別墅,馬上打電話跟他聯絡,結果簽了一筆高額的保險。   告訴我地方。哲朗不等須貝說完就說,別墅的地址。可以的話,連電話號碼也告訴我。   你這樣沒頭沒腦的,發生了甚麼事?   我事後再向你解釋。總之,我想要馬上知道那棟別墅在哪裏。   你要我告訴你地址,可是中尾都已經離婚了,和那棟別墅無關了吧。   須貝悠哉的語調令哲朗焦躁不已。他在計程車上不斷跺腳。   我不是說了,事後再告訴你詳情嗎?不好意思,我沒有時間了。告訴我別墅的地址。   你急也沒用,我沒辦法現在告訴你啊。資料在公司,等我去到公司才查得到。   哲朗低吟。他實在說不出口,要須貝現在去公司一趟。   那,你明天一大早去查,知道之後告訴我。   你聽起來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告訴我個大概無妨吧?   電話裏沒辦法說。拜託你了須貝,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   真稀奇耶,你居然會說這種話。   須貝似乎在電話的那一頭陷入了沉思,他說不定是害怕火屑飛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我明天本來打算晚點進公司的,既然你這麼說,我只好早點去了。我查到之後,會馬上跟你聯絡。   抱歉。我會報答你的。   須貝好像想問甚麼,哲朗察覺後掛上了電話。就算須貝告訴哲朗別墅在哪裏,他也不想把內情告訴須貝。但是如果完全不解釋的話,他大概不會善罷甘休吧。哲朗稍微思考了一下該如何打發這個濫好人朋友。   哲朗一回到家,馬上躺在床上試著整理腦中的思緒。他對於自己在理沙子和美月面前說出的推理有自信。換句話說,他確定中尾想要自殺。   他無法眼睜睜地看朋友尋短見,不過,說他內心完全沒有動搖是騙人的。若是考慮到錯綜複雜的現況,的確沒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自己是不是應該抽手呢?這種想法在他腦中盤旋不去。不,從一開始就應該置身事外。如果將一切交給中尾和美月去處理,或許一切都會進行得很順利。但是這麼一來,就無法避免犧牲中尾了。   自責、猶豫、後悔等情緒,折磨了哲朗一整晚。他苦惱不已,無法入睡,輾轉反側。   即使如此,他還是打了個盹。直到遠方響起的電話聲吵醒了他。他看了一眼枕邊的鬧鐘,還不到早上七點。   是我,理沙子。   怎麼了嗎?哲朗邊問邊感到一抹不安,她的聲音裏充滿了不尋常的緊張感。   對不起,被她跑掉了。   被她跑掉了?哲朗在問是誰之前,就理解到發生了甚麼事。日浦不見了嗎?   對。我們昨天睡不著,一直在聊天。她好像是趁我快睡著腦袋模模糊糊的時候跑出去的。   這樣嗎哲朗認為不能責怪理沙子。美月昨天的模樣完全不像會跑掉。   她會不會是回那棟位在池袋的大樓了呢?理沙子不安地問道。   不,不可能。那麼做沒有意義。   如果不是回那棟大樓的話,她會去哪?   哲朗思索,他想起了昨晚的對話。她可能去了三浦海岸。   三浦海岸?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去了中尾的別墅?可是看她昨晚的模樣,好像不太清楚別墅的事。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卻在我們面前佯裝不知。她打算自己一個人去見中尾。   怎麼這樣,她一個人去見中尾,想做甚麼?   哲朗沒有回答理沙子,但他並非全無頭緒。他已經猜到了,但是害怕將答案說出口。於是理沙子似乎也從他的語氣中,得到了提示。   她該不會是想要一起死吧?她的聲音嘶啞。   理沙子,馬上準備出門!我們也去三浦海岸,去追日浦。   去是可以,問題是你知道地方嗎?   我已經佈下了一步棋。雖然時間還有點早,但我們不能拖拖拉拉。   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你那裏。   不,這樣是浪費時間。妳去新宿,去須貝的公司。   須貝的公司?甚麼意思?   我待會兒再向妳解釋。至於碰面地點我會再告訴妳,總之先準備出門。   好。理沙子說道。哲朗沒有回應她,就掛上了電話,接著打給須貝。昨天是半夜打;今天是清晨打,須貝的妻子大概會臭著一張臉吧,但是顧不了那麼多了。   新宿,上午八點四十分。斜前方是東京都廳。哲朗將車停在馬路上,兩旁是高聳的大樓。他敲著方向盤,感覺儀表板上的數位時鐘今天跑得特別快。   我覺得美月就算一起死,對事情也沒有任何幫助。理沙子坐在副駕駛座上低喃道,她的語調像在呻吟。   那傢伙大概認為不能讓中尾一個人死吧。   美月不是想要阻止中尾自殺。如果是的話,她就不會不告訴理沙子,偷偷溜出去。   可是如果美月一起死的話,就會打亂中尾的計劃了。   她說不定沒有想到那麼多。再說,中尾的計劃現在也已經被打亂了。   哲朗看見須貝從一旁的大樓門口出來。寒天裏,他身穿西裝。雖然沒有告訴他詳情,但是他應該也猜到哲朗遇上了緊急狀況吧。他的西裝下襬隨風飄盪。   哲朗下車。須貝邊跑過來,邊遞出一張字條。   我設法查到了。可是,我不知道別墅的電話號碼。聯絡電話寫的是他家。   只有地址也行。不好意思,特地麻煩你。   喂,西脇,中尾發生了甚麼事嗎?   抱歉,改天我會全部告訴你。哲朗無法正視他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無法告訴這位朋友全部的事實,最後還是得欺騙他。哲朗因為這份罪惡感而感到心痛。   我們還得趕路,先走了。哲朗打開車門。   西脇,須貝用手扳住車門。見到中尾的話,告訴他改天再到串烤店喝一杯。   哲朗抬頭看他,他露出至今從未見過的真摯眼神。即使他不知道內情,肯定也感覺到了甚麼。   哲朗輕輕點頭,關上車門。車子發動後過了好一陣子,哲朗還能從照後鏡中看見須貝目送他們的身影。理沙子在副駕駛座上輕輕吸了一下鼻子。   汽車上了首都高速公路,朝橫須賀疾駛。兩人在車上幾乎不發一語。哲朗回想這兩個多月來發生的事情,自問至今做的事情是否有意義,但是他找不到答案。   開到橫濱橫須賀高速公路終點,是一條通往海邊的筆直道路。這條路上不斷有大型卡車來來往往,感覺像是產業道路。即使如此,當前方漸漸看到大海,路旁零星地出現了供應衝浪板和潛水設備的店家。   我昨天和美月聊天,理沙子隔了許久開口說,我覺得說不定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錯誤?誰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我們。我和你,還有美月。   甚麼意思?哲朗瞄了妻子的臉一眼。   美月告訴了我許多中尾的事。包括這一年來的事、從前的事,還有當他們是男女朋友時的事。   然後呢?哲朗催促她繼續說下去,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吁了一口氣。   我覺得美月是女人。當她提到中尾的時候,臉上露出的並不是男人的表情。   哲朗窮於應答。眼前的局面令他想說,事到如今了妳還說這些做甚麼?假如美月的內心是女人,而不是男人的話,所有前提就會徹底大翻盤,這正表示了自己的行動不具任何意義。然而,其實哲朗心裏也部份認同理沙子說的話,因為至今他也曾下意識地感覺到過。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代表了日浦在說謊。她為甚麼要那麼做呢?甚至不惜注射荷爾蒙,弄傷聲帶他搖了搖頭,覺得這不可能。   我也知道自己的話不合理。可是若非如此,美月一連串的行為更不合理。我問你,如果美月完全是個男人的話,她會想和中尾一起死嗎?   哲朗沉默不語,理沙子的疑問是正確的。   他看著左側的大海,繼續驅車前進。海是灰色的,天空也是烏黑的。依舊有許多卡車呼嘯而過,一輛輛卡車揚起的灰塵,飄落在哲朗的車上。   理沙子比對須貝的字條和公路地圖,指示哲朗停車。他一將車停在路旁,理沙子馬上下車。右側有一家小釣具店,她似乎打算去問路。   幾分鐘後,她回來了。   我知道了,好像在前面兩個紅綠燈右轉。   瞭解。哲朗放開手煞車,心跳加速。   哲朗按照指示,將車開上一條小馬路,兩側樹木繁茂。不久後,不再見到樹影,左邊出現了一條小路,內側有一棟建築物。小路的入口處立著一個金屬製的小看板,上面雕著TAKASHIRO(高城的日文羅馬拼音)的字樣。哲朗打方向盤左轉。   高城家的別墅是一棟貼了瓷磚的方正建築物,感覺和世田谷的住家有幾分神似。哲朗漠然地想像,高城家的人即使改變地方,也不想改變生活形態。   理沙子按響玄關的門鈴,然而,沒有人應門。   好像沒人在。   是啊。哲朗抬頭看建築物二樓。窗戶拉上了窗簾,感覺窗簾後也沒有動靜。   是否為時已晚的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但是哲朗立刻打消了這個想法。中尾不可能死在這棟別墅裏。   玄關旁有一座裝有鐵捲門的車庫,似乎能夠停放兩部車。哲朗試著推開鐵捲門,但是上了鎖推不開。即使如此,抬起下面的部份,還是能夠弄出距離地面幾公分的縫隙。哲朗匍匐在地上,從縫隙向內窺視。   怎麼樣?理沙子問哲朗。   看不太清楚,但是好像沒有車。他站起身來,拂去衣服上的灰塵。   你的意思是,開到別的地方去了嗎?   說不定。另一種不安襲上哲朗心頭。中尾可能躲在這棟別墅的推理,會不會是錯誤的呢?   就在他想不出下一步,佇立當地時,他的行動電話響起。他直覺是美月!   喂。   西脇嗎?是我,早田。   4   打電話來的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甚麼事?   雖然我們在戶倉命案上是對立的,但是我想要盡點道義,決定提供消息給你。   發生了甚麼事嗎?哲朗握緊了手機。   再過不久,兇手會在某個地方被警方逮捕。   你說甚麼?   戶倉從前工作的門松鐵工廠的一輛箱型車,在命案發生後就下落不明,剛才有消息指出警方找到了那輛車。   哲朗感到心臟怦怦亂跳。在哪裏找到的?   這我不能說,我也有保密的義務。   早田,哲朗隔了一個呼吸後說,告訴我,在哪裏?我之前也說過了,在那裏的是中尾。被警方逮捕的會是中尾。   我決定不去想這件事,我原本並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我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我把你當成朋友。身為報社記者的早田應該不知道。可是如果你是中尾的朋友,我不會讓你假裝不知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比賽已經結束了。   所以你想說,友情也已經結束了嗎?友情沒有那麼容易斬斷的,不會因為自己方便,說合就合、說斷就斷。就算這段友情再艱辛,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逃掉,我要你也善盡身為朋友的責任。   早田沉默了。兩人之間不知有過幾次這樣的對話,但是他第一次表現出猶豫的態度。   應該是神奈川縣吧?哲朗說,而且是三浦半島。   為甚麼你這麼認為?   我猜對了吧?在三浦半島哪裏?我現在人在三浦海岸,中尾的別墅這裏。不過,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你見到中尾,打算做甚麼?   我還不知道。確定的是,我要阻止他自殺。   他該不會想做傻事   他想要尋死。哲朗緩緩地說,他自覺到自己因為胰臟癌死期將近。他認為要保守夥伴們的秘密,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我不會讓他那麼做。你也是吧?或者你為了工作,能夠若無其事地佯裝不知呢?   早田的回應再度中斷,哲朗焦急難耐。如果早田現在人在眼前的話,就算訴諸武力,哲朗也要他說出中尾在哪裏。   我不知道來不來得及,早田總算說了,警視廳的人正趕過去。他們因為不想讓旁人搶走功勞,大概不會讓神奈川縣警出手,但是應該有請神奈川縣警方派人監視。   既然如此,沒有時間說廢話了吧?快告訴我!   哲朗聽見了一種低沉奇怪的聲音,像是夾雜了呻吟和歎息。   去找一家叫做三海屋的店。   三海屋?   一二三的三,海邊的海,房屋的屋。好像是一家日式料理的店,聽說箱型車就停在那家店的旁邊。   三海屋是嗎?謝謝你。   西脇,早田說,我會繼續追查。我不會漠視犯罪。   我知道。你恢復報社記者的身分吧。說完,哲朗掛上了電話。   他告訴理沙子與早田的談話內容,然後上車。發動引擎之前,他取出公路地圖。   那傢伙雖然六親不認,聽到中尾想要尋死,到底也動搖了。哲朗說道。   我想早田的內心也一直在天人交戰。他告訴我們箱型車找到了這件事本身,就證明了他內心在動搖。   或許吧。哲朗同意她的說法。   即使看了地圖,還是找不到三海屋的位置。哲朗先發車前進,打算開上沿著海岸線的道路,再問當地人比較快。   美月和中尾在一起嗎?   大概吧。   可是她是怎麼找到中尾的呢?還是美月來的時候,中尾還在別墅裏,然後兩人才一起離開的呢?   不曉得,我總覺得不是這樣。   為甚麼?   如果美月和中尾在一起的話,他應該就不會離開別墅了吧?不,應該是不能離開了。他只有在下定決心要自殺時才會那麼做,但是美月不可能容許他那麼做。而且美月在身旁,中尾也沒辦法採取下一步行動吧。   那你的意思是,美月原本就知道那個地方嘍?   可以那麼說。說不定她是聽到三浦海岸,而想到了甚麼。   沿路上有一間舊式的米店,哲朗將車停在那家店前面。米店經常要送貨到府,所以應該對當地的路很熟。理沙子迅速下車。   哲朗邊輕拍方向盤等理沙子,邊思考中尾目前的心境。如果美月在中尾身旁,他肯定一顆心七上八下。中尾既不能自殺,又不能被警方逮捕。   理沙子小跑步回來。聽說經過前面的大十字路口後,左邊有一排椰子樹,然後右邊有三海屋的招牌。   好,我們走吧。哲朗等理沙子關上車門,踩下油門。   中尾會在那家店嗎?   應該不可能吧,這樣太引人注目了。   那是在箱型車上嘍?   我不知道。如果是的話,他現在說不定在接受神奈川縣警的盤問吧。哲朗邊說,邊想中尾不可能做那麼愚蠢的事。   經過十字路口後,左側出現一排椰子樹,樹的另一側是適合做海水浴的沙灘。哲朗放慢車速。   有了,那個。理沙子出聲說道。   馬路右側有一間日式風格的店,掛著三海屋的招牌。   車子駛過店門前,哲朗踩下煞車,向左打方向盤,將車停在一塊兩旁是椰子樹的空地。戲水季節時,這一塊地應該是熱門停車場吧。除了哲朗的車之外,還停了其他車子,但是並未看見車主。哲朗也沒發現要找的箱型車。   正前方是一片沙灘,一條油漆剝落的船隻船底朝天地放在沙灘上。海面平靜,也聽不見海浪聲。如果氣候再好一點的話,說不定會有兜風途中的情侶停下來歇息。   哲朗下車,冷颼颼的海風不禁令他縮起身子。   你看,那邊理沙子用下顎指著馬路的另一邊。   那裏似乎是三海屋的停車場,貼著一張禁止非顧客停車的告示。到了戲水季節,苦無停車位的戲水遊客大概經常在那裏亂停吧。   那個停車場最多應該可以停十輛車,但是目前只停了一輛。哲朗發現那唯一的一輛車是白色箱型車,隨即渾身僵硬起來。   哲朗裝作是兜風途中下來休息,慢慢地靠近馬路。說不定有警察躲在哪裏監視,他假裝若無其事地觀察箱型車。   箱型車的車身漆了門松鐵工廠幾個字,似乎還有電話號碼。車上沒有任何動靜。   哲朗回到自己的車旁,假裝遠眺海洋。理沙子站在他身旁。   喂,怎麼辦?理沙子小聲地問哲朗。   總之得找到中尾。   那還用說,問題是怎麼找?   如果知道怎麼找的話,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哲朗想這麼說,但是忍了下來,陷入沉思。四周除了店家,還有一排民房。中尾大概在其中一間房子裏吧。但是就算他在其中,要如何才能找到他呢?   這時,哲朗的行動電話再度響起。他和理沙子對看一眼之後,才接起電話。喂。   你在那裏很危險。對方說道。哲朗聽見那個聲音,立刻全身汗毛豎起。   中尾,你在哪裏?   身旁的理沙子聽到哲朗的話,表情也變得僵硬起來。   你最好別在那裏左右張望,有警察在監視。你邊走邊說,如果能不時露出笑容就更好了。   告訴我你在哪裏,日浦也和你在一起嗎?   別緊張,我等一下告訴你。美月在我旁邊,所以你不用擔心。你直接沿著馬路走,和三海屋反方向。對,這樣就行了。   哲朗邊一手拿著行動電話走路,邊留意四周。他從中尾的語氣中察覺到,他似乎就在附近看著自己。   你過馬路,走進第一條巷子。然後應該會看到一家叫做海濱俱樂部的旅館。   哲朗按照他的話在小巷轉彎,前方出現一棟白色建築物,外觀全無裝飾,與其說是旅館,感覺更像是某種研究所。正面玄關採玻璃帷幕設計,玻璃上有海濱俱樂部的字樣。   我找到海濱俱樂部了,你在俱樂部裏面嗎?   遺憾的是,那裏採會員制。你從那家店前面走過去。   哲朗按照他的指示來到一塊小空地,再過去是懸崖,沒有路了。   走到盡頭了。   我知道。你看左邊。雖然被樹遮住了,但是有一道小石階。   仔細一看,左邊確實有一條寬僅五、六十公分的石階,不但級距小,而且坡度又陡。   從這裏往上爬就行了嗎?   沒錯。說不定對你生鏽的身體來說會挺吃力的喲。即使在這種情況下,哲朗還是無法從中尾的語氣中感覺出緊張感。   哲朗沒有掛上電話,對理沙子說:妳能不能到車上等我?   我不能一起過去嗎?   應該說是我需要資訊。如果我們兩人都過去的話,說不定會無法掌握四周的動靜。   理沙子雖然一臉不太能接受的表情,但是想了一下之後,還是說:好。轉身離去。別被警方盯上,哲朗原本想這麼對她說,但是作罷。這個忠告對於精明的她是多餘的。   哲朗爬上石階。石階中途拐了個彎,然後繼續向上延伸。   我要爬到哪裏?哲朗問道。   爬到不能爬為止。運動不足的身體受不了了吧?   有一點啦。哲朗總算看到了石階的終點。剩下兩、三階時,前方傳來聲音:我該說welcome嗎?   眼前的是令人懷念的老友。   5   中尾以大衣加圍巾的外出裝扮站在眼前。他好像比最後一次見面時更瘦了,整個臉頰凹陷,下顎尖成三角形。他用那張消瘦的臉對著哲朗笑。   他背後有一座小祠堂。美月倒在地上,上半身靠在祠堂上。她窩在睡袋裏,閉著眼睛。   日浦她   放心,她只是睡著了。不過話說回來,虧你找得到這裏。   是早田告訴我的。哲朗告訴他早田打電話來的事。   中尾呼出一口氣。原來是早田啊。但是聽美月說,你似乎沒辦法獲得那傢伙的協助。   因為那傢伙也不想讓你死。哲朗說完看著朋友。你打算自殺對吧?   中尾搔了搔頭,微微苦笑。美月告訴我你的推理了,真了不起。查出戶籍交換的事也幹得漂亮。   如果我的推理是錯的就好了。   不,中尾將身體靠在一旁的柞樹上。幾乎都正確。沒有需要糾正的地方。   哲朗的心情變得晦暗,他希望中尾能夠推翻自己的推理。   中尾,去自首如何?他試探性地說,日浦告訴我詳細的事情經過了,關於戶倉命案一事,你沒有錯。你有充分獲得酌量減刑的餘地。至於戶籍交換的事,你只要不說不就好了嗎?   然而,中尾依舊只是在唇邊露出一抹微妙的笑。他以那表情看了美月一眼。   你看,西脇。她睡著的時候表情那麼天真,完全看不出來三十多歲了吧?你不認為這張臉不管怎麼看,都是女人的臉嗎?   你想要說甚麼?   哲朗一問,中尾用力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後搖了兩、三下頭。說不定你已經知道了,我的母親是男人。她雖然外表是女人,但是內心卻是不折不扣的男人。   我聽嵯峨先生說了。   聽到哲朗這句話,中尾點了點頭。小時候,當我母親告訴我真相時,真是令人無法置信。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在跟我開玩笑。   這也難怪,哲朗同意他的看法。   但是當我看到她淚流滿面地訴說,我發覺她並不是在開玩笑,而大受刺激。但是更令我震驚的是,我父親早知道這件事了。   令尊明知這件事,還是和令慈結婚嗎?   我母親說,她是在生下我之後才告訴我父親的。但是她猜想我父親說不定已經察覺了。據說我母親告訴他時,他並沒有露出太過驚訝的表情。   因為令尊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吧。   不曉得,這我就不知道了。中尾微微偏著頭,我曾經認為,他可能只是漠不關心。哎,不管怎麼樣,自從聽了我母親的告白,我的性別觀就有了重大轉變。你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吧,畢竟我在這世上最親的女人,居然告訴我她其實是男人。   嵯峨先生說,你有看穿性別的能力。   沒有那麼了不起。不過,我和一般人不一樣,習慣將他人外表與內在分開看待倒是事實。大概是在不斷這麼做的過程中,稍微瞭解了人的本質吧。   那你怎麼看待日浦呢?你沒有看穿她的內心是男人嗎?   對於哲朗的問題,中尾露出一種無言以對的複雜表情。既像是感到傷腦筋或害羞,又像是感到苦惱。我知道美月不是普通女人。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愛上她。   就是因為這樣?   對,中尾點點頭。如果要用俗氣的說法,我大概是在追尋母親的影子吧。因為她身上具備了相同的氣質。   你明知她的內心是男人,還是和她交往嗎?   不是。中尾搖了搖頭。我之前也說過了吧?美月對我而言是個女人。當時是如此,現在也是如此。   哲朗不太明白中尾想要說甚麼。他沒有附和,只是盯著中尾的臉。   你覺得很奇怪吧?為何美月和我母親具備了相同的氣質,我卻沒有看穿她的本質?可是,這正是她最大的魅力所在。我想我大概是被她這一點吸引的。同時,與性別相關的最大問題,就在於她的這項特異之處。這可以說是矛盾,也可以說是一個謎。   矛盾?謎?   中尾皺起眉頭,揉搓後頸。他似乎在煩惱該怎麼說,才能正確地傳達自己的想法。   不久,他吁了一口氣,看開了甚麼似地看著哲朗。   美月是男人,同時也是女人。   這我知道。   哲朗一說,中尾搖了搖頭。不單只是肉體是女人,內心是男人這麼單純。那傢伙的內心既是男人,也是女人。反過來說,也可以說她的內心兩者皆非。   你的意思是,她的內心是一體兩面嗎?   聽到哲朗的問題,中尾稍微想了一下之後,還是表示否定。   這種說法,大概不足以表現她複雜的內心世界。如果要講得淺顯易懂一點,假設男人是黑石;女人是白石,美月則是灰石。她具有兩者的要素,而且是各百分之五十,但是無法屬於其中之一。原本所有人就不是徹底的黑或白,而是居於由黑至白的漸層之中。至於她則是處於漸層的正中央。   漸層啊   哲朗曾經在哪裏聽過和這非常類似的話。他想起了BLOO的老闆相川說的話。她使用梅比烏斯環這個說法,認為所有男女都身處在這條梅比烏斯環之上   我想人腦應該是不穩定的。中尾說,我想每個人身處於漸層上的位置,會因為那一天的身體狀況或四周環境而左右挪移。就連我或你,也會因為日子的不同,有時稍微靠近女人那一端。不過,就算百分之九十五的黑變成百分之九十的黑,也不會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如果百分之五十的黑變成百分之四十五的黑,就差得遠了。如此一來,白的部份就多了百分之十。   你的意思是,日浦的內心在那種微妙地帶來來去去嗎?   正是。中尾重重地點頭。我不知道她基於何種因素左右擺盪,但是我認為這或許和生理期有關。我之所以沒有看穿她的本質,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日浦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哲朗低頭俯看睡著的美月。或許心中女人的部份勝過了男人的部份吧。所以你才會認為她是女人。   或許吧。中尾說道。   哲朗在心中低喃,美月和我在一起時也是如此,她的內心會偏向女人的一端。而當她和理沙子在一起時,大概會偏向男人的一端。   他想起了在美月老家看到的成人禮照片,說不定她笑得像女人不單單只是在演戲。   大概美月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本質。中尾接著說,她因為沒有察覺到這點而受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甚麼。她對於自己是女人感到不對勁,而得出其實自己是男人的答案,但是實際試著以男人的身分生活,又發現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她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她對於變成男人也感到猶豫。   但是她在我們面前,卻一口斷定自己是男人。   她是想要讓自己深信不疑,這是企圖自我欺騙的結果。   哲朗點頭,總覺得自己能夠瞭解她的心情。嵯峨先生說,你突然阻止了日浦的戶籍交換。這是因為你察覺到了這件事嗎?   因為目前就算給美月男人的戶籍,也解決不了她的問題。和她是女人時一模一樣的不對勁感受,只會以相反的方式折磨她。   相反的方式嵯峨說的單純只是事物映在鏡中的倒影這句話,在哲朗耳畔響起。這句話指的就是這個意思。   我在想,我們之前做的事情算甚麼?除了美月之外,對立石卓或佐伯香里他們所做的事,那樣真的好嗎?我總覺得我們做的事情距離真正解決問題很遠,而且沒有意義。   你該不會說你要扛下這個責任吧?   說甚麼扛下責任,中尾無力地笑了。根本無從扛起。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守住他們的秘密。即使是賠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我說了,別提死這個字。哲朗向中尾走近一步。我可是為了阻止你自殺,才特地跑到這裏來的。   中尾低下頭,再度將目光落在美月身上。美月一到這裏就對我說了,她不會讓我獨自一個人死。   她說要和你一起死嗎?   算是吧。可是,我不能讓她做這種事。不過,就算我要她回去,她也不可能乖乖回去。我到下面買來罐裝咖啡,摻進安眠藥讓她喝下,她才總算安靜下來。睡袋是我從別墅帶來的。   美月原來是因為這樣才睡著的。   你在服用安眠藥嗎?   嗯,最近沒有安眠藥的話就睡不著。不過,最後一顆我讓美月服下了。   因為痛得睡不著嗎?   哲朗問道,但是中尾不回答。他將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中,只呼出一口氣。   日浦為甚麼會知道這裏呢?哲朗改問另一個問題。   她好像是聽你說到箱型車可能藏在高城家的別墅時,想起這個地方的。中尾靠近哲朗剛才爬上來的石階,俯看沿海的城鎮。這裏是從前我和美月約會的地方。我們曾經兩人爬上石階,我摟著她的肩欣賞夜景。當時她就是女人。   這裏似乎是充滿兩人回憶的地方。美月大概確定中尾如果要選擇辭世之所,一定會選擇這裏吧。   老實說,我嚇了一跳。我昨晚還在別墅,今天早上一到這裏,竟然看到了美月。我還以為是在做夢。   你打算讓日浦睡著,一個人自我了斷嗎?   我原本想那麼做,但是你來了。沒辦法那麼做,我很頭痛。而且如果將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