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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29

變身 東野圭吾 2823 2023-02-05
  為甚麼要把這東西帶回來呢?這架紅色的玩具鋼琴具備一股力量,能喚醒棲息在我體內的京極亡魂。   每當回到住處,一人獨處時,我總會不知不覺坐到那架鋼琴前敲著琴鍵,聽到琴音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但這只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心正遭受京極的侵蝕。話雖如此,我又沒勇氣扔掉這架鋼琴,我沒信心獨自面對失去它時的內心慌亂。   我每天寫日記,不時拿出來重讀,然後我發現,不久之前才寫的內容,已經和自己當下的感受截然不同了。是變化加速了嗎?   有天晚上,我夢見了爸爸。我好一陣子沒夢到爸媽了,這次突然做了這個夢,或許是因為前一天晚上刷牙時我發現牙膏用完,於是拿鹽來代替。爸爸以前常這麼做,他說這樣就夠乾淨了。

  我夢到爸爸在砍木頭,打算用那些木材來蓋一座籠子,然後不知為甚麼,我曉得他蓋籠子是為了把我關在裏頭。我哭著不願就範,爸爸卻露出嚇人的表情狠狠瞪著我,接著那張臉變成那個人京極的臉。夢到這裏就醒了。   起床之後過了好一會兒,心情還是很差。會不會是因為我覺得把自己關進籠子裏比較好,才會做了那樣的夢?   我反芻著夢境的內容,忽然很好奇舊家不曉得變成甚麼樣子了。我和爸媽一家三口住在租來的房子,面對馬路的前方空間是爸爸的小型設計事務所,後面的廚房很小,此外只有兩個房間,所以我升上中學後就睡在客廳。   去看看吧。我想看看那個家,觀察附近的環境,看能不能藉此喚醒懷念過去的心情,而且今天恰好是星期六不必上班。

  我吃完簡單的早餐便離開住處,到車站買了車票。前往舊家只需要轉乘一次,路程大約四十分鐘。明明距離這麼近,為甚麼先前從沒想到要回去看看呢?   到了目的地車站後,我徒步走到舊家。只有五分鐘左右的路程,一路上的街景卻改變了不少,雖稱不上時髦,但很清楚看得出來想抓住時代潮流的企圖心。   不過我們從前住的那條街還是老樣子,狹窄道路的兩旁全是怎麼看都不像積極做生意的店家,而且每隔一、兩間就貼出招租的告示。我想起很久以前,這附近曾掀起一場道路拓寬補償金熱潮,街上的店家老闆召開集會,爸爸也出席了,他們的討論結果好像是大家不准偷跑,也就是所有人講好一起拒絕道路拓寬,企圖藉此拉抬道路拓寬搬遷的補償金。記得爸爸那時憤慨地說,大家根本都想逃離在這裏的生活。後來哪曉得拓寬計劃喊停,搬遷補償金也沒了下文。那些老早打好如意算盤、甚至已經找到搬遷地點的人,眼見事已至此也沒力氣再喊價,每次開口總是依依不捨地嘀咕:道路拓寬工程已經泡湯了嗎?

  走在熟悉的老舊街上,我朝自己住過的舊家走去,但到了那個地點,我忍不住愣在原地那兒竟然已經變成一處室內停車場了。   我走進去,找尋相當於從前家裏客廳一帶的地方,一邊回想著廚房在哪裏,卻無法清楚喚醒記憶。我明明記得房間的配置和大小,此刻卻想像不出來,就連自己曾經住在這裏的過往,都像是捏造出來的,絲毫沒有真實感。   喂!你在幹嘛!身後突然冒出一道聲音,有個男子走過來,年紀跟我差不多,留著小平頭,眉毛剃得細細的,不准亂碰老子的車!   這傢伙我見過,我定睛瞧了瞧,認出他是從前住附近的同學,我們高中念不同的學校,所以大概十年沒見了。   幹嘛?這樣盯著別人看是哪裏不爽嗎?他一把揪住我的襯衫領口。這個人從小學就幹這種事,我突然想起跟這傢伙相關的重要回憶,就是小時候去抓蟋蟀那次,還有職棒那件事。

  說話呀!你是啞巴啊!   我全身熱了起來,腦袋裏響起蟬鳴似的聲音。   我沒碰你的車。我告訴他。   他神情詭異地睜大眼瞪著我。真的嗎?   真的。   你待在這,別跑掉啊。他鬆開手,從口袋掏出車鑰匙,一雙眼還緊盯著我不放。接著他打開右車門,上半身鑽進車子裏查看。   就在這一瞬間,我提起腳猛地往車門就是一踹,他的側腹被門夾住,他頓時發出宛如青蛙被壓扁時發出的哀號。我把車門稍微打開一些,他想趁機抽出身子,我卻又把車門關上,這次夾到的是他的脖子;接下來我按住他的身體,使勁全力開關車門好幾次。這段時間,我腦子裏的蟬鳴聲持續,頭也痛了起來,等到我回過神時,這傢伙已經癱倒在地。   大馬路上看不到這裏,看來不用擔心有目擊者。我朝他的側腹補上一腳,隨即走出停車場。

  往車站的一路上,我的頭痛得愈來愈厲害,感覺整個小鎮都在壓迫著我的記憶,我連站都站不穩,這時,我發現路邊有座電話亭,立刻鑽了進去。隨著心跳的節拍響起陣陣耳鳴,呼吸困難,我強忍著,就在整個人即將崩潰時,我撥了電話給直子,她剛好在家。   救我。我說:我快完蛋了。   你在哪裏?直子驚訝地問我,我告訴她地點。你待在原地,千萬別亂跑。說完她就掛斷電話。   我坐在電話亭旁的路邊護欄,思索著自己剛才的行為。為甚麼會變成這樣?我只不過是想找尋成瀨純一的回憶呀,這個小鎮為甚麼要拒絕我?   一輛救護車從我面前駛過,就停在我舊家地點一帶,應該是有人發現那傢伙倒在地上了。蒲生,對了,他叫蒲生吧。那傢伙怎麼了?我想應該不至於就這麼掛了,但我卻無法保證。即使如此,我依舊一派冷靜,既不恐懼也毫無罪惡感,就和沒有人會因為拿殺蟲劑往蟑螂身上噴而感到罪惡一樣。沒多久,救護車朝著來路時折返。

  又一陣頭痛襲來時,一輛計程車在我面前停下,直子一下車便衝了過來。你不要緊吧?   沒事。只是有點累了。   上車吧。   坐上計程車後,車子往我的住處駛去。直子大概是顧慮到司機在場,一路上沒對我說半句話。   回到住處後,我從櫥子拿出舊相簿,裏面有幾張舊家的照片。   就是這裏,我在這個家出生的。我剛才就是去找這棟舊家。但房子已經不在了,就像我記憶中屬於成瀨純一的一切正逐漸風化,那個小鎮也不再是我過往的一部份。總有一天,我的足跡會完全消失吧,到時候就會連成瀨純一這個人都不存在了。   沒那回事。你看看周圍,全是你的足跡呀。   哪裏?哪裏有我的足跡?一切都從我面前消失了呀!

  你還有我啊。直子凝視著我的雙眼,我的記憶裏有你,有成瀨純一的足跡深深留了下來。   妳的記憶裏?   是啊。你別忘了,手術之後,最常和你在一起的人就是我呀。   我牽起直子的手。她的眼中帶著一絲透露決心的光采。看到她美麗的雙唇,真想把自己的嘴湊上去。   但我還是放開了她的手,妳先回去吧。   為甚麼?   不為甚麼,反正妳回去吧。   不可否認,我想要直子,我想要直子的肉體,但我不能沉溺在那股慾望裏,因為那股慾望肯定是京極發出來的。   京極的亡魂正用盡一切手段試圖支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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