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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變身 東野圭吾 3288 2023-02-05
  隔天,星期五的下班後。   我照著住址尋找,馬上就找到關谷家了。這家名叫紅磚的小咖啡店位在車站前岔開的小路上,木門旁的門牌上寫著關谷明夫。   一推開門,頭上方的風鈴鈴鈴發出聲響,這兒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家氣氛復古的小店。   店內除了吧檯,就只有兩張兩人座的桌子,空間非常狹窄,即使坐在桌前也可能碰到吧檯顧客的背,不過牆壁和吧檯都是木造的,感覺充分吸收了咖啡香,加上隨意擺設的古董餐具,一看就是一家典型的咖啡專賣店。   店內只有兩名顧客,面對面正坐在靠內側的小桌。   老闆在吧檯內,滿頭白髮、身形瘦削,鼻子下方的鬍子也是白的,我在他面前坐下點了綜合咖啡。他不發一語輕輕頷首,隨即著手沖泡。

  我喝了一口端上來的咖啡之後,開門見山地問道:您是關谷時雄先生的父親吧?老闆的嘴半張著,露出狐疑的目光。你是?   我是東和大學的研究員,在堂元博士底下工作。我有備而來撒了個謊。   關谷先生一聽,瞬間睜大雙眼,又立刻低下頭眨了好幾次眼。請問有甚麼事嗎?   想請教幾件關於時雄先生的事。   我們跟東和大學沒往來。關谷先生說著拿起抹布擦拭吧檯。   不用隱瞞了,我甚麼都知道,所以想來請教您。   關谷先生抬起頭似乎想說甚麼,還是又默默低下了頭。   事關重大。這問題牽涉到接受時雄先生腦部那位患者的一輩子   別講了!我話還沒說完,他就壓低了嗓子厲聲說道,然後瞄了小桌子座位的顧客一眼,可以先別在這裏說這些嗎?

  好,那我晚一點兒再說嘍。我說著啜了一口咖啡。關谷先生看上去不太高興,卻沒再說甚麼不歡迎我的話。   我一邊看著在吧檯內擦拭餐具的關谷先生,一邊思索著。自己大腦的一部份和此人有所淵源,而一想到目前自己的人格或許正是遺傳自這個男人,就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情緒。然而另一方面,我也感到些許失望,因為我在這個人身上沒察覺到甚麼特別的感應。雖然沒有任何科學根據,但我總覺得既然腦的一部份有共同的基因,雙方應該會有某些心靈相通吧?但我不論怎麼看這位白髮的瘦削男士,腦中都沒閃過任何感應。   過了一會兒,那兩名顧客離開了,確認店門完全關上後,我望向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喝掉最後一口,又續了一杯。   聽說他是車禍過世的,人被夾在車子和建築物之間,是吧?

  關谷先生為我沖著第二杯咖啡,輕輕咂了個嘴。他開太快了。人生才剛起步,居然就迷上車子那種無聊東西。   他是個很好動的人吧?   唔,不算好動啊。關谷先生在櫃檯內的椅子坐下,他表面上好像很喜歡跟大家瞎起鬨,其實相當膽小。不是有一種人一開起車來就像變了個人嗎?他就是那樣。   但他是對念書或工作很積極的類型吧?   我會這麼問,是根據自己最近個性上的變化,但關谷先生的回答卻出乎我的意料。   念書?你說時雄?他聳聳肩,真可惜,你猜錯了。那小子考完大學之後,我就再也沒看過他坐到書桌前,一天到晚只知道跟他那些朋友到處晃盪。不過他沒做壞事,我也還算放心就是了。   他不曾對甚麼事特別認真嗎?

  說起來,他對任何事都有興趣,卻全都不專精。三分鐘熱度是他的缺點,總之是個輕易嘗試卻也一下子就半途而廢的小子。他也當過義工啊,結果半年左右就放棄了。   這樣啊我含糊地點點頭,把咖啡杯端到嘴邊。看來關谷時雄的個性似乎與我的推測有相當大的落差,真要說,應該會被列入現在的我最討厭的類型。   你要問的就是這些嗎?關谷先生的臉上寫著懷疑,當初動手術的時候,是你們要求一定要對時雄提供腦部的事保密吧?你們不是還說絕對不會造成我的麻煩,而且往後不再有任何聯絡的嗎?那現在這是怎麼回事?接著他似乎想起甚麼,又問:你剛才說了一句話怪怪的,甚麼這關係到接受時雄腦部那位患者的一輩子,那個患者出了甚麼狀況嗎?

  是我的說法誇張了點。我擠出一臉笑容,我們只是因為對時雄先生的資訊不足,希望能多瞭解一些。至於那位患者我潤了潤唇,他很好,一切正常,目前沒有任何問題。   白髮男的眼神始終帶著懷疑,是嗎?那就好。他答道:雖然人死就一了百了,但要把身體的一部份挖出來給別人用,對家屬來說,總覺得不是滋味啊。   您沒想過拒絕嗎?   沒辦法呀,因為是他本人的意思。先前他當義工的時候,好像填過一份死後要捐出身體的一部份就是當甚麼捐贈者之類的同意書。他平日也常說,自己死了之後要這麼辦,但我做夢也沒想到竟然真的是這種結果。   我喝完第二杯咖啡,詢問關谷先生有沒有供奉時雄牌位的佛壇。沒有。關谷先生回答:我們家沒有宗教信仰,只留了那個。他大拇指指著掛在後方櫃子上的小相框,裏面有張年輕人帶著微笑的照片,應該就是關谷時雄了。

  他笑得很開心。我看著照片說:看起來很得人緣呢。   是啊,他確實很好相處。時雄對很多事都馬馬虎虎,唯獨對朋友真的是沒話說,加上他又不喜歡跟別人起衝突,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大概從念小學起吧,我就沒看過那小子跟別人吵架了。   我愈聽愈覺得整件事真的不太對勁,真要說的話,關谷時雄的個性反倒和手術前的我比較像,這麼一來,我這陣子個性上出現的改變,就不單是捐贈者的腦所造成的影響了。   之後我又問了幾個問題,包括關谷時雄的童年,還有他的興趣、嗜好之類,但這些資訊都和現在的我毫無聯結,關於繪畫方面也是,我得到的回答只是沒甚麼特別興趣,但應該不討厭。   我想不出還有甚麼好問的,打算起身離開了。謝謝您,幫了我很大的忙。

  用不著跟我道謝。很久沒聊起時雄了,還滿高興的。他難為情地露出笑容,接著說:方便請教一件事嗎?   請說。   他盯著天花板開口了:我是不太懂那些複雜的學問啦,不過,時雄的腦部後來到底怎樣了?   您說怎樣是指?   我是說關谷先生似乎苦於無法將自己的想法清楚表達,他皺起臉,頻頻敲打自己的太陽穴。就是時雄的腦還活著嗎?可以當作還活著嗎?   這很單純卻很難解的問題,也是我無法忽視的疑問。究竟是怎樣呢?時雄的腦還活著嗎?還是他的腦已經不在了?換作是心臟移植的病例呢?或是肝臟移植的話,又該怎麼看待?我不知道怎麼問答,最後,我說了一個能讓這位父親滿意的答案:當然還是應該視為活著吧。時雄先生和那位患者一起活著。

  關谷先生似乎放了心。這樣啊,可以當作還活著呀。   那麼,我先告辭了。這次我說完便起身。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好消息,讓我能稍微放心。我聽說接受移植的那名男性跟時雄年紀差不多,這表示時雄也能活到跟他差不多老吧。關谷先生眯起眼睛,隨即訝異地看著我說:年紀差不多。你該不會就是那位患者吧?   我一瞬間猶豫著該不該告訴他真相,但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搖著頭開口了:不是的,我只是個學生,在東和大學做研究。   但關谷先生聽了還是懇切地望著我好一會兒,然後像是回過神似地移開目光,歎了口氣說:沒錯,不是你。   我很好奇他為甚麼這麼說,於是筆直盯著他的臉。   不是你。他又重複一次。如果是你的話,我應該會知道吧。那個像人家說的心電感應,不是會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嗎?雖然無憑無據,但我想應該會那樣吧,可是我從你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那種東西。

  是,我也沒有。我說道。   如果你遇到那個人,可以幫我問候他嗎,請他好好運用那顆腦袋。   我會轉告的。   我行了個禮,然後毫不猶豫走出咖啡店。外頭下著雨,濕透的路面映著霓虹燈光。   真的不太對勁。我低聲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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