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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變身 東野圭吾 6584 2023-02-05
  隔天一大早橘小姐就來了,她說堂元博士找我。   好像有很重要的事哦。橘小姐的笑容看起來另有深意。   出來走廊,她不發一語往前走,我只好跟在她後頭,一直來到分析室門口才停下腳步,橘小姐敲了幾下門後,請進。房裏傳來博士的回應。   我第一次進到分析室。這個空間不是提供做檢查或進行療程的,而是透過各種方式處理先前取得的數據資料的地點,室內七成的空間都被電腦和周邊設備占據,剩下三成空間則是書桌和櫃子,堂元博士就坐在深處的書桌前寫東西。   我快好了,你先在那邊的椅子坐一下。不停動筆的博士說道。我張望一圈之後,拉開靠在牆邊的摺疊鐵椅坐下。   醫師,我呢?橘小姐問他。   嗯。妳先出去吧。博士回答。

  我環顧室內,心想能不能發現甚麼跟我有關的事物,但只看到牆壁上貼了一些紙張,上面寫的數字不曉得代表甚麼意思。   等了將近十分鐘,好了,弄完啦。博士低語,接著把自己剛才寫的文件放進一個咖啡色大信封,仔細以漿糊封口之後,望向我露出一臉笑容。這份資料要寄給我在美國的朋友,我信得過他,他能給我很好的意見。   裏面是跟我有關的資料嗎?   當然嘍。博士把旋轉椅轉了個方向,面對我說:你靠過來一點。   我雙手抬起鐵椅,屁股依舊貼在椅子上往前走。   好啦。博士摩擦著雙手手掌開口了:我先問你的目的。昨晚大半夜的,你是不是突然很想要找出甚麼東西?   我正視著博士,緩緩靠上椅背。您果然知道了。

  因為你在低溫保存櫃前方留下了線索。   他指的是嘔吐物。   不好意思,我把地板弄髒了。   要道歉的話去跟橘助理說吧,是她負責打掃的。   我會去道歉的。我點點頭,接著重新坐正,我半夜突然覺得口渴,於是離開病房,因為很想喝罐裝咖啡,所以我去找自動販賣機了。   罐裝咖啡?博士一臉詫異。   是。不知道為甚麼,昨晚特別想喝   嗯。博士雙手十指交握,不過,我們這裏沒有販賣機吧。   沒有。別說自動販賣機了,連,甚至連出口也沒有。   出口?   是的。電梯暫停使用,樓梯間有鐵捲門擋著,緊急逃生門也被鎖死。我真的不懂,為甚麼會這樣呢?   我語氣強硬地說完,博士顯得有些為難,抿起了嘴,但這神情只是一瞬間閃過,他很快便恢復穩重,語帶安撫對我說:關於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必須慢慢跟你說明,不過因為一開頭就相當難解釋,雖然遲早都得向你說清楚,問題就在於甚麼時間點才是適當的。

  不要緊的。我告訴他,請您儘管說,從頭到尾、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是受了甚麼樣的傷,到院狀態如何,還有我嚥了口口水繼續說:我的腦子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嗯博士低著頭,雙手十指一下子交叉,一下子又鬆開,然後再度抬頭看我,你看到保存櫃裏的東西了?   看到了。我回答:也看到那個寫著JN縮寫的箱子。   呿,明明交代過不要標姓名縮寫的啊。博士不滿地啐了一聲,單寫移植者就夠了,反正現在全世界只有你一個。真是的,若生老是在這種小地方莫名其妙地一板一眼。   移植者是甚麼意思?我問道:能請您解釋一下嗎?   博士一動也不動,沉默了將近兩秒鐘之後,豎起食指,同時拿起隨意放在桌上的報紙,遞到我面前。你先看看這個。

  我接過報紙,一開始就攤開體育版,這是我的習慣。很久沒看報章雜誌了,眼底感覺刺刺的。看到支持的職棒球隊輸球,我忍不住癟起嘴。   不是要你看體育版。博士說:看看頭版吧。   我闔起報紙,翻回頭版,最先看到的是角落一小篇關於股價波動的報導,接著慢慢移動視線,看到版面正中央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三名男人召開記者會,正中間的正是堂元博士,上方的大標題寫著腦部移植手術順利完成。   我像反芻似地一次次看著那行標題,思索著移植這兩個字的意思,同時抬起臉問道:腦部移植?   沒錯。博士緩緩點了點頭,你再往下看一段。   我的目光又移回報紙上。     東和大學醫學院神經外科堂元博士等人,九日晚間開始進行全球首次成人腦部移植手術。手術歷時約二十四小時,在十日晚上十點二十五分順利完成。根據醫療團隊表示,患者A先生(二十四歲)目前仍處於昏迷狀態,預計應該在兩、三天內,腦部功能將開始逐漸恢復

    我感覺全身血液倒流,身子熱了起來,心跳加速,耳朵後側的血管劇烈脈動著。這裏寫的A先生就是我嗎?   博士以眨眼代替點頭。   移植?我的頭裏移植了別人的腦?我雙手抱頭。   是的。   怎麼可能我呻吟著,腦怎麼可能移植?!   別把腦想得太特別,其實就跟心臟、肺臟一樣,是由單純的細胞經年累月進化而來。嗯,雖然以基督教徒的角度來看,這些都是神創造的就是了。   可是腦是特別的啊   以機器來比喻的話,就像是電腦吧,所以故障的部份當然可以維修,也可以視情況更換零件。你本身也是修理故障機械的專家吧?即使機械的心臟部位壞了,也不該輕易放棄整台機械呀。不,這種狀況講心臟部位可能會造成混淆,應該說中樞部位。

  聽起來好像科幻小說。   最近的科幻小說更進步嘍,況且腦部移植本身並不是多新鮮的話題。一九一七年,有個叫丹的學者已經嘗試過並留下報告;一九七六年,將剛出生的幼鼠的部份腦部移植到成鼠身上,證實還能存活。之後各式各樣的腦部移植手術持續進步著,一九八二年五月,在瑞典為了治療帕金森氏症,也進行了人類的腦部移植手術。   那麼早之前就有了?我相當驚訝。   那是比較低階的技術,並不是將他人腦部的一部份移植到患者身上,只是把患者本人腎上腺的一部份移植到腦內一處稱為尾狀核的部位,雖然沒有顯著的效果,但患者不會出現異狀,而且症狀確實有些微好轉。在那之後,腦部移植便成為治療阿茲海默症和老化現象的方法之一,也開始出現愈來愈多的相關研究。前一陣子才有個案例,為學習障礙患者前腦葉的前額葉皮質區進行移植,結果成功治療了學習障礙。這個方法在一九八四年曾以白老鼠實驗成功過,所以應該也能夠應用在人體上。

  但是這篇報導我指著報紙,用了全球首次這個字眼。   沒錯,這裏指的是成人腦部移植。博士說著拿起桌上的檔案夾翻開,過去的腦部移植,使用的都是胎兒腦片,這是因為考量到神經細胞必須在具備分裂能力的階段移植才能順利連接神經回路。這個考量固然沒錯,但根據之後的各項研究顯示,理論上成人腦的移植並非不可行,這是個大好消息,因為實際上需要成人腦部移植的狀況還不少。   像我,就是這類狀況吧?   沒錯。博士點點頭,我得先說明一下你被送來這裏當時的情況。子彈從你右後腦射進去,再從右前腦穿出來,簡單講就是貫穿了腦部。   我聽著不禁嚥了口口水,但博士說起這種事就像家常便飯,坦白說,我們那時根本不覺得你會康復,即使撿回一條命,大概也沒辦法恢復意識吧。但由於腦中控制各個臟器的部位沒受傷,用個簡單易懂的說法就是,我們認為你會成為植物人。

  太慘了吧。   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場,看到那種狀況,我想你也會得出同樣的結論。不過,我檢查了你的頭部發現,只要有奇蹟出現,你不是沒救的。我說的奇蹟就是能找到適合你的腦,換句話說,我相信你是動了腦部移植手術就能救活的案例。   因為我的傷勢沒那麼重嗎?   不是!博士激動得瞪大了眼,你可是不折不扣的重傷呀!只不過你受傷的部位在動物實驗階段中得到的結果顯示,是可以接受移植的。   在動物實驗階段的意思,就表示還沒有經過人體實驗嘍?   難道先前都沒出現過類似狀況的病患嗎?我問。   那倒也不是,類似的狀況多得不得了。   但至今從沒動過移植手術吧?這又是為甚麼呢?   因為條件不完備。博士神情苦澀地說:目前研究腦部移植的國家,只要有任何機會,大家絕對會衝第一嘗試的。只是因為條件不夠完備,所以至今遲遲沒人真正嘗試過。

  您所謂的條件是指?   就是捐贈者的問題。捐贈者也就是腦部的提供者,由於很少能夠剛好在適當的時機取得新鮮的腦;就算真的有,還會面臨配對吻合度的問題。   配對吻合度?意思是像血型之類的東西嗎?   血型也是其中一項,但和其他項目比起來,那只是很低的門檻。博士伸出右臂,這得深入到神經細胞層級來說明才行。人的腦神經細胞有很多類型,也可說是個性。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兩個人擁有完全一模一樣的神經細胞,不過根據我們的看法,在考慮移植可能性的時候,只要有二十六個項目的特性一致就算合格了,理論上也不會有排斥反應,但這種符合條件的人大概十萬人當中只有一個。   十萬分之一我歎了口氣。

  博士繼續說:就算沒辦法找到這麼理想的腦,只要有一半,也就是十三個項目符合,就能考慮移植的可能性。但這種狀況下必須做好防範排斥反應的準備。這樣的條件,應該兩百人之中就能找到一個適合的。   這樣聽起來比較有可能實現了。不過,即使是兩百分之一的機率,難度還是相當高,看來世界上很難開先例也是無可厚非了啊。剛才堂元博士說,要找到適合的腦,就等於出現奇蹟,果真是如此,所以所謂全球首次就表示,你們找到適合我的腦嘍。   沒錯。你被送來醫院的兩小時前,有個病患剛被宣佈心臟死亡,而我們在檢查那個人的腦部時,奇蹟出現了。   心臟死亡,所以是死人的腦啊?   沒辦法呀,總不能拿活人的腦吧。   這倒是。   配對吻合度如何呢?   我一問完,博士直盯著我的臉,深呼吸之後才說:二十六項。   咦?   二十六項呀。判斷是否能移植的項目,全數符合。這可是十萬分之一的奇蹟啊。   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老實說,當初我們很擔心在手續上耗費太多時間。由於這是第一起成人腦部移植的病例,捐贈者的心臟停止也才不過幾小時,不確定能不能及時獲得取出腦部的許可。另一方面,當然,我們也沒有經過你的同意。當時院方召開了緊急審議委員會,我也很擔心保守派的意見會占大多數,沒想到會議時間意外地短。我想原因之一是,這是唯一能夠救活你的方法,而更大的因素是,大家都不想放掉這十萬分之一的奇蹟。而且這對東和大學來說,也是久違的一大機會。   真的是個偉大的嘗試吧。   聽我這麼說,博士開心地點點頭。一點都沒錯。   我又摸了摸頭,這裏頭有著難以置信的奇蹟結晶。不,應該說我此刻還能具備意識,這件事本身正是奇蹟的結晶。   保存櫃裏的那兩個玻璃箱,你昨晚都看到了吧,那裏面放的就是腦部切片。   嗯,都浸在類似培養液的液體裏面。   那是特殊的保存液。一個玻璃箱裏裝的是捐贈者的腦部切片,是摘除移植所需部份之後剩下的;另一個是你腦部受傷的部份。兩者都當作標本保存了下來。   我又覺得一陣噁心,但這次沒到嘔吐的程度。   這就是你動手術的前因後果了。有甚麼想問的嗎?   我盤起雙臂,盯著博士的腳邊。聽起來的確有道理,但這些事情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還是感覺很不真實。堂元博士剛才說,移植就像機器換零件一樣,但是,真的這麼解釋就行了嗎?   我一時也想不到該問甚麼。我搖搖頭。   假設你中槍的部位在心臟,之後動手術移植了另一個人的心臟,你應該比較能夠坦然接受吧。剛才我也說過,不需要把腦想得太特別。   那位捐贈者就是提供我腦部的,是甚麼樣的人呢?我想瞭解一下。我才說完,博士就皺起眉頭,鼓著腮幫子。   不行嗎?   原則上必須保密。就連捐贈者的家屬,我們也沒告知他們捐贈者的腦部移植到誰身上。不過講是這麼講啦,只要查一下當天送到這家醫院的患者,馬上就能找出來了,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話。   既然已經成了自己身體的一部份,我真的很想知道。   博士撫著下巴,似乎有些猶豫,但接著輕輕敲了一下桌子。好吧,不過你絕對不能透露出去。   我答應您。   博士從口袋掏出鑰匙,打開最下方的抽屜鎖,從滿滿的檔案夾中抽出一份,嘩啦嘩啦翻了幾頁之後讓我看。   那份資料最上方寫的名字是關谷時雄,年齡二十二歲,是學生,父母都健在。   他出了車禍,被夾在車子和建築物之間,送醫之後沒多久就過世了。我們和家屬聯繫,得知死者生前曾登記同意器官捐贈,也就是表明自己死後願意提供內臟器官或部份肉體做為移植用,於是我們就檢查了你們兩人腦部的配對吻合度。   我長吁了一口氣。一想到在數不清的幸運交錯之下才有此刻的自己,我不知不覺全身緊繃。   我想去這個人的墳前祭拜,還要向他道謝。   但是堂元博士搖頭道:我勸你別這麼做。腦部移植就像是一座冰山,還潛在著很大的問題,其中一項就是:個人究竟是甚麼。在解決這個難題之前不,我想恐怕這個世紀內都找不出答案吧,總之在那之前,你千萬不能對大腦原主人的事追根究柢。   個人究竟是甚麼?   遲早你會懂的。博士說:你看了報紙應該知道,你的姓名沒被公佈出來,這是我們和媒體達成的協議。在大眾對於腦部移植有正確認識之前,這樣的作法比較妥當。   難道有甚麼會造成誤解的疑慮嗎?   該說是誤解嗎?博士避開我的視線,欲言又止,如果是單純的誤解就算了,我的疑慮是,假設考量到人類真有靈魂   靈魂?然後還有死後的世界?   我不禁露出微笑,但博士的神色反倒變得嚴肅。   別想得這麼輕鬆,世界上有很多人相信靈魂確實存在,而且他們相信是由靈魂控制肉體的。但是有這種想法的人,反而對腦部移植不甚排斥,因為他們相信腦部同樣是受到靈魂支配。   所以對這些人而言,腦既然同樣是肉體的一部份,移不移植對於靈魂並不會造成影響吧?   沒錯。但實際上所謂的靈魂存在,不過是錯覺,這就是問題的重點所在。博士說到這看著我,乾咳幾聲之後說道:嗯,這些事現在還是別講太多,你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無論聽到甚麼都不要緊的,請告訴我。   時候到了再說吧。現在講這些只會造成你的混亂。我只是希望你瞭解,還有很多課題需要解決,現階段還不適合公開我們將誰的腦部移植到誰的頭裏。   博士的說詞十分模糊,只是讓我的好奇心更加無法滿足,但我也不便繼續追問了。   我們也禁止媒體和你接觸,交換條件是,術後由我們主動定期向媒體提供你的復原狀況。不過還是有人不理會這個決議,想盡辦法偷溜進來。至今大概有兩人吧。   所以你們才會把出入口封鎖得那麼嚴密?   我們的目的不是把你關起來。   我點點頭,接著把腦部提供者的資料夾還給博士。對了,報上寫著醫療團隊,請問其他幾位醫師在哪裏呢?   他們是從別的大學來支援的,在這所大學裏參與的只有我們三人。   那麻煩您替我向其他醫師問候,說我很感謝各位。   我一定會轉達。博士笑得眯起了魚尾紋,還有其他想問的嗎?   只有最後一件事。我說:所以手術結果如何呢?能算成功嗎?   博士聽了,緩緩靠上椅背說:這你自己應該最清楚吧。他回答時的口吻自信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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