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

第3章 第三章

  1   上完第二堂課,沙都子去國文系研究室露個臉便離開學校。回到家大約三點,她看著手錶計算了一下時間,要在五點到達南澤雅子家,只要四點前出發就行了。她決定穿一件佩斯利渦旋紋的黑色連身裙去,這讓她省下了不少時間,因為平常光是決定衣著就得半小時;至於化妝,她幾乎不花甚麼時間,快速而不馬虎這就是她化妝的原則。她一面塗著唇膏,想起加賀曾說:化妝是女人的特權,所以不化妝就是怠惰了。沙都子把這話告訴波香,波香卻笑說:那種想法正是戀母情結的寫照。而說這話的波香有時化妝都得花上一小時。   一切準備就緒,還不到三點半,沙都子想喝杯紅茶再出門,於是走出了房間。   正要下樓梯,她看到父親廣次在一樓起居室,看樣子是剛從公司回來,還穿著西裝背心,打著領帶,脫下的西裝外套隨手扔在沙發上。

  這下傷腦筋了。沙都子心想,自從就職的事和父親鬧彆扭之後,她很怕和父親獨處,但現在轉身走回房間又太不自然了,她也不喜歡這種臨陣脫逃的感覺。於是她儘量不往父親的方向看,慢慢走下樓梯。   沙都子背對父親,開始泡自己要喝的紅茶。廣次正看著一本不知哪裡有趣的財經雜誌;沙都子感覺父親似乎隔著雜誌盯著她的背影,讓她渾身不自在。   她原本只打算泡自己的紅茶,不知怎的卻準備了兩個茶杯,長年的習慣真是不可思議。不過既然都準備了,也沒必要刻意收回去,沙都子有些猶豫地問了父親:要不要喝紅茶?   廣次依舊盯著雜誌答道:嗯,好啊。口吻和平日一模一樣。   沙都子泡好紅茶,放上托盤端到沙發旁,廣次手上的雜誌已換成報紙了,他似乎正讀著早上上班前沒看完的部份。

  這個T大的加賀,就是妳的朋友加賀同學嗎?廣次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沙都子差點沒把茶杯打翻。   她故作鎮靜地說:應該是吧。怎麼了?不爭氣的是,她的嗓門變尖了。   廣次指著體育版的某篇報導,這篇全國劍道大賽的報導,列出最有希望奪得學生組冠軍的選手,裡面就有加賀同學的名字,真不簡單啊。   沙都子湊近報紙一看,上面的確以小字體印著加賀的名字,不過加賀早在高中時,名字就常像這樣被刊在報上了。聽沙都子這麼說,廣次佩服地喔了一聲,難怪,我從以前就覺得他是個有毅力的孩子,雖然我不像妳記得那麼詳細   他現在還是風頭很健啊。沙都子邊說邊走回餐廳,背對著廣次坐了下來,身後偶或傳來父親啜飲滾燙紅茶發出的呼嚕聲響。

  對了,廣次開口了,沙都子不禁全身僵硬,父親要講的應該是她就業的事吧,而且內容想也知道絕對不許去東京。妳不是有個朋友過世了嗎?啊,猜錯了。廣次這麼一問,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和父親談過祥子的事。案子還沒破嗎?   嗯仍背對著父親的沙都子偏起頭。她想,父親的視線應該也停留在報紙上吧,好像是。   這樣啊。總覺得這案子有些蹊蹺呢。      身後的父親似乎放下報紙站了起來,只聽見他趿著拖鞋正要離開起居室。   沙都子忽然一股衝動回過頭說:爸,有關東京出版社   父親應該會停下腳步吧,因為這是他最在意的事。然而,廣次彷彿沒聽見她的話,一逕上樓去了,完全沒朝女兒的方向看一眼,僅剩沙都子獨自留在尷尬的氣氛裡。

     沙都子不到五點十五分就抵達南澤宅邸了,她又是第一個到的,其他伙伴都沒習慣提早赴約,每年第一個到的一定是祥子。   雅子穿著一件深綠色捻線綢和服等著學生。沙都子一進屋,馬上被帶到那間最靠裡側的房間。   老師,祝您生日快樂!沙都子端正地跪坐行禮祝賀老師。   雅子輕輕地點了頭,謝謝。只不過,我的生日真的值得祝賀嗎?活到這把年紀,總覺得好像對這社會有所虧欠啊她笑道。   老師您別這麼說呀。但沙都子的確感受到恩師老了許多,或許祥子的案子也多少有影響吧。   在等待其他伙伴時,沙都子向雅子傾吐自己的煩惱,就是她想去出版社工作的事。之前已向老師報告過了,但當時並沒談到父親不答應她遠赴東京就職。

  令尊是放心不下啊,一定是這樣,我能理解令尊的心情,而且我想他也捨不得妳吧。南澤雅子露出溫和的微笑。   可是我不是小孩了,我很希望父親能相信我。   令尊一定很相信妳,他不相信的是妳以外的人啊。   可是   可是妳想去出版社工作,也想去東京,所以覺得很無奈,對吧。不過我覺得妳最後一定會離開家的。   沙都子不禁咦?了一聲。他們這位恩師偶爾會出現一些比較強烈的措詞,從以前就是這樣。   南澤雅子依舊平靜地說:人再怎麼努力都無法兼顧各個方面,所以如果妳的心意已決,就放手去做吧。妳既想要令尊同意,也想在所有人的祝福之下啟程赴京,世上哪有那麼如意的算盤。而且我覺得,妳希望令尊認可妳的決定,也未免太奢求了。

  或許真是如此吧,沙都子心想,既然擅自作主選擇了自己喜歡的路,就必須有所覺悟,而自己還暗自希望能獲得父親的理解,說穿了不過是在撒嬌吧。   關於就業呀,看到沙都子一直低著頭,雅子一掃凝重的氣氛,換上輕鬆的語氣說道:大家好像都很煩惱啊。像你們這樣的好孩子,好像反而不會那麼順利呢。   沙都子抬起頭來,您說大家?   你們雖然不是每個人都直接來找我商量,不過聽你們的談話便不難想像。若生同學好像煩惱了好一陣子,金井同學和伊澤同學也很猶豫,一開始便決定好出路的,大概只有牧村同學和打算繼續深造的藤堂同學吧。   祥子從高中時代就一直為各種事情猶豫,還被取了個外號叫猶豫女,沒想到在面對未來出路的重要抉擇時,她一點也不猶豫。

  那加賀同學呢?沙都子故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大概在今年春天吧,他和我提過想當警察或老師,後來是決定當老師了。其實我很久以前就覺得那孩子絕不可能去當個單純的上班族,或許他更適合當警察吧,總覺得如果只是當老師,可能無法滿足他體內那股熱血。   沙都子也有同感。學生應該會覺得加賀是個好老師吧,但聽說目前的教育方針並不如想像中自由,當老師的人似乎也得具備上班族識時務的手腕,但她並不覺得加賀能在那種必須融入組織的環境裡如魚得水。   老師,老實說沙都子將加賀前幾天突如其來的告白告訴了雅子,她沒對任何人說過,不知怎的,現在卻很想一吐為快。   南澤雅子聽了,笑著回道:他終於坦白說出來了呀,很難想像加賀同學是會告白的人,不過這方式倒是很像他的作風。

  雅子和剛聽完加賀告白當時的沙都子有相同的感想,接著雅子像是突然想到了甚麼,重重地點了點頭說:啊,原來如此。說不定加賀同學就是因為這樣才放棄當警察的。她對著沙都子微笑,妳應該也知道他母親的事吧?加賀同學一直覺得母親會離家出走都是父親造成的,他說問題都出在父親是警察。在他心裡,恐怕根深蒂固地認為當了警察肯定會造成家人的不幸。而今年春天他找我商量要當老師或警察,也是因為當時他腦中對於家庭的形象還不夠具體吧。   這和他的求婚有甚麼關聯呢?   他向妳求婚,就表示他把妳視為將來的家人了。換句話說,他不希望妳像他母親一樣受苦,所以他放棄了當警察的念頭。   可是加賀還說,我要和誰結婚都是我的自由。

  那孩子從以前個性就是這樣啊,我想他那句話既不是逞強也不是在掩飾難為情,應該是打從心裡這麼認為吧。   沙都子一想到加賀是因為考慮和自己結婚而放棄當警察,不由得感到些許壓力,心跳也不禁加速。      接近六點,其他伙伴相繼抵達。最先到的是若生和華江,最近這兩人總是黏在一起。   明天終於要上場了,事到如今慌張也沒用,但剛才還是去練了最後一次。若生和華江望著彼此笑了。沙都子心想,這兩人真是一唱一和的絕配啊,看來他們明天的表現相當值得期待。   接著藤堂和波香也先後到達。藤堂已經能面帶笑容對著恩師說出慶生賀詞了,但氣色依舊不大好。   加賀說他會晚一點到。藤堂在沙都子隔壁坐下來,他好像要練劍道。

  劍道?今天當然是老師的事優先吧。   沙都子內心暗罵加賀。奇怪的是,明明加賀的一大優點就是在這種事情上頭絕不馬虎的   今天好像不是社團練習,是特地去警察局道場向他們討教,加賀說於情於理自己都沒辦法缺席,而且全國大賽也快到了。   是喔,原來是警局道場   平常像這類事情,加賀都會告知她的,但這件事她卻是初次聽聞,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她心頭不禁湧上些許不滿。   說到不滿,沙都子對波香也頗有微詞。最近幾乎看不到她的人,學校裡不見人影,去公寓找她也都不在。沙都子只好把今天聚會的消息寫了紙條夾在波香房門上,至於波香是否會現身,她也沒把握。今天終於見到波香,沙都子向她抱怨這件事,波香只是含糊地應道:我有點事啊。   除了加賀,大家全到齊了,於是一行五人按照既定的順序入座,首先欣賞南澤雅子沏茶奉客的優雅動作,接著一面報告自己的近況一面傳遞茶碗,每個人都輪過一次之後,雅子便起身為慣例的雪月花之式做準備,三名女生也跟在雅子後頭幫忙。   2   在茶道修習中,被視為最重要的七事式,乃是由裏千家八世又玄齋一燈以禪道中的七事隨身之精神為基礎,與其兄長即表千家七世如心齋所共同創定的,也是身為教授茶道者之修習要點。所謂七事,指的就是:花月、且座、迴炭、迴花、茶歌舞伎、一二三、員茶七項。   這一天在南澤家舉行的雪月花之式即是參照此七事式之作法,由十一世玄玄齋將五人參與的花月之式重新設計,讓與會人數為六人以上時遵行。   簡單來說,雪月花之式其實就是一種抽籤遊戲,也就是藉由抽籤決定每一回喝茶的人、吃糕點的人和負責泡下一碗茶的人。抽籤方式也很單純,首先將數枚卡片放入一個稱作折据的封套中,與會者排成一列依序抽籤。中獎籤分別是雪、月、花三枚,這三枚卡片的正面都印有松樹畫,背面則分別寫著雪、月、花字樣。抽到雪的人吃糕點,抽到月的人飲用備好的茶,抽到花的人則為下一輪抽到月的人泡茶。中獎籤以外的卡片上分別寫著一、二、三等數字,也就代表了非中獎籤。   抽籤遊戲即依照此規則進行下去,只要當中有一人抽遍雪、月、花三種卡片,遊戲即告結束。而在這個為南澤雅子祝壽的生日會上,便是由第一位三枚中獎籤全抽過的人負責獻禮物給南澤雅子。   我應該沒忘記作法吧。看到沙都子利落地準備著,若生難掩不安的神色,他每年都會搔著頭說出這句話。   沒問題的,儀式一開始,自然會想起來的。華江出言安撫他。   那麼,我們開始了。南澤雅子一聲令下,所有人先移動到房間外頭。   正規的儀式當中還有一項決定席位順序的步驟,但是他們每年都直接以平日固定的席次開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坐在最上座的主客也就是第一位抽籤的人必須進行一些較困難的程序,除了原本是茶道社社員的沙都子和波香,對其他人來說有點負擔過重。   一行人從被稱為踏込疊的房間一隅依序進入房間,從最裡面的席位一一就座,順序是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華江。從前加賀與會時,會坐在沙都子和藤堂之間。   待所有人就座,南澤雅子首先將雙手抵在踏込疊上行一禮,待所有人回禮之後,雅子便拿出帛紗(約三十公分見方的綢巾,用以淨化茶器)擦拭茶碗。   雅子擔任的是稱作亭主的主人角色,負責安排茶會中所使用的各種用具。她先退到洗茶器處將菸草盆端來,來到主客波香面前行一禮,再次退回洗茶器處;波香即將菸草盆置於上座處。緊接著雅子端出點心盤,同樣置於波香面前,但此時不需行禮,直接退下即可;波香則將點心盤擺置於菸草盆前方。   這時,雅子手持折据登場。折据正是花月之式或雪月花之式的重要小道具,由硬質日本紙製成,為邊長九公分之正方形扁平封套,外面是藍色紙,內面貼有金色紙,正面寫著一個關字。附帶一提,花月之式的折据尺寸較小,正面寫的字是一。   如前所述,折据內放了數枚被稱為花月卡之卡片。今天這場茶會裡,折据裡放有寫著雪、月、花之卡片,以及寫著一、二、三的三枚數字卡,合計六枚;若參加人數更多,則須依數添加寫有四、五等數字卡進去。數字卡的正面也如同雪、月、花卡一樣印有松樹畫,如此一來,參加者便無法從正面分辨是否為中獎籤。   放好折据之後,南澤雅子退至洗茶器處端出茶碗,再度退到洗茶器處將建水(倒洗茶碗水之器具)取來,將建水置妥後,就座於末席即華江之後的席位上。   以上就是到亭主就座為止的程序。在茶道修習中,要求的並非只是無誤地按照程序進行,好比腳所踏出的位置,由左腳或右腳先站立等等細節,都有相當繁瑣的嚴格規定。   就座後的南澤雅子露出笑容朝著波香行一禮說道:請開始傳遞折据。以此為訊號,展開了第一輪抽籤。只不過,第一輪抽籤並不抽出吃糕點(雪)與飲用茶(月)之人,只決定泡茶之人(花)。這是因為依規定,抽到月之人必須飲用在上一輪抽籤時抽中花之人所泡的茶,然而第一輪的上一輪並不存在,換句話說,第一輪抽中月之人將飲用的茶在此時尚未備好,因此,第一輪的抽籤只是為了決定為第二輪備茶之人(花),而第一輪之花便被稱為初花。   波香向隔壁的沙都子行一禮後,拿起折据將其打開,從中抽出一枚卡片。   沙都子有點緊張。雖然曾是茶道社社員,但很久沒進行這項儀式了。如果是若生或華江,就算弄錯,笑一笑就過去了;但若是自己犯錯就丟臉了。沙都子端坐平視正前方,一面在內心反覆複習著程序。   波香抽完卡片之後,將折据傳遞給沙都子。折据那高級日本紙的質感有股難以言喻的份量,沙都子品味著其優雅的觸感一邊打開了折据。任意挑撿卡片是有違禮儀的,於是沙都子毫不考慮地抽出最上方的卡片置於身前,接著將折据闔起遞給隔壁的藤堂。這時,抽出卡片的人還不得看卡片背面的字。   就這樣,折据由藤堂依序傳遞給若生、華江,來到了末座的南澤雅子手上,當她抽出卡片,一放下折据,所有人同時翻開卡片字面。沙都子抽中的是雪,但此時她還不必做任何事。沒多久,坐她隔壁的藤堂以響亮的男中音喊道:花!雅子聽到確定了初花,便將自己的卡片放回折据,接著依序把折据朝上座傳遞回收卡片,當折据傳到藤堂時,他不僅得將花卡放回折据,還必須從先前三人(也就是雅子、華江與若生)放回的卡片中找出一枚數字卡抽取備用,這是為了避免抽到中獎籤的人在下一輪連續抽中而預先留下的卡片,如此一來,此人在下一輪就不參加抽籤了。這枚預留的卡片稱為替換卡。   折据傳到沙都子手上,她將自己的卡片放回折据,接著傳給波香。   波香將折据放回定位之後,抽到花的藤堂拿著替換卡起身移至點前席(泡茶席位)。他是所謂的初花,也就是首位負責泡茶的人。沙都子瞄著藤堂以左腳為支點起身,心裡暗自確認著應該是以右腳為支點才對。從前她常被嚴格要求,不過今天的雪月花之式只是一場遊戲,不會有人去挑剔那些細節的。   初花藤堂原先的座位空了出來,便由亭主南澤雅子坐上。   正當藤堂伸手取茶巾打算擦拭洗滌過的茶碗,沙都子隔壁的波香也有了動作,她拿起折据,開始了第二輪的抽籤。數秒後,折据再次傳到沙都子手上,她抽了一枚卡片,接著傳給南澤雅子。折据最後傳到了華江手上。   當藤堂泡好茶,置於前方之後,所有人翻開各自抽中的卡片。沙都子抽中了花,換句話說,下一輪將由她負責泡茶。在她的左手邊,華江有些猶豫地喊出:雪。接著南澤雅子和沙都子分別喊出月和花。   沙都子左鄰的南澤雅子將月卡放下,以右腳為支點起身去端茶碗,再以左腳起步返回席位開始用茶。這段時間當中,點心盤由主客波香手上傳到華江的位置,因為依規定必須由抽中雪的人享用糕點。   怎麼一開始就吃這種容易胖的點心啊。   點心盤上有九個櫻花形狀的落雁,這是糅合糯米製成的落雁粉與砂糖,再以木模壓製而成的糕點。今天準備的落雁是金澤地方在女兒節所使用的裝飾用糕點,依模子不同,大小也不一,當作茶點的話,一般認為適合較小型的落雁,剛好方便一口吃下。   華江說了那句多餘的話之後,將落雁一口塞進嘴裡。   應該很甜吧。若生問道。華江咀嚼著落雁點了點頭。   點前席的藤堂拿著替換卡起身,當場呼地大大吁一口氣。第一輪就抽中花似乎令他相當緊張,顧不了甚麼禮法不禮法,連忙走到末座的華江前方坐了下來。這裡被稱為臨時席,為結束花任務的人等待下一輪抽籤的臨時席位。   坐上臨時席的藤堂將手中的替換卡放回折据,接著將折据往上座回傳。抽中雪的華江放回雪卡之後,抽出方才藤堂放回的卡片做為替換卡,再將折据傳遞給下一位,依序回收卡片。換句話說,就如同剛才藤堂所做,為使這一輪抽到中獎籤的人不會在下一輪連續抽中,將卡片放回時必須留下一枚數字卡做為替換卡。好比說,若生剛才抽到的是數字卡,所以只要將卡片放回即可;而南澤雅子則必須將手上的月卡與數字卡交換,做為替換卡保留在身邊。不過,在此種情況下,折据傳到沙都子手上時,裡面只剩下雪卡和月卡,並沒有能和她手上的花卡替換的數字卡,所以沙都子必須先將折据傳給波香,待波香將數字卡放入之後,再由沙都子取回折据,將手上的花卡替換為這枚數字卡。這次她取得的卡是三。   接著,方才抽中花的沙都子手持替換卡,以右腳為支點起立移動至點前席準備泡第二碗淡茶,再由臨時席的藤堂坐到沙都子空出來的席位上。   沙都子從抽中月卡的南澤雅子手中取回茶碗,注入開水加以洗滌,取茶巾擦拭碗內。而於此同時,波香也拿起了折据展開第三輪抽籤。   這一輪,折据只會傳給目前手上沒有替換卡的波香、藤堂與若生,而且由於此時折据內只剩下雪、月、花三枚卡,這三人肯定會抽到中獎籤。於是在每個人都抽完卡之後,大家等待沙都子將茶泡好,置茶碗於前方,在座者開始一一通報自己抽中的卡片。   雪。若生左手撥著頭髮、有些靦覥地說道。接著波香喊出:月。最後是藤堂語帶無奈地說道:又是花。   今天藤堂同學好像是主角哦。南澤雅子笑著說。   好像是呢。藤堂也跟著笑了。   抽中月的波香依規定前去端茶碗回到自己的座位,這段時間裡,點心盤由上回抽中雪的華江處傳到若生的座位。   好像真的很甜耶,明年可不可以換成鹽味仙貝啊?怕吃甜食的若生說道,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結束點前席任務的沙都子吁了一口氣,以左腳為支點起身。依照禮法,前往點前席時以右腳為支點起身,而從點前席退回時則須以左腳為支點。沙都子心想,自己在其他部份似乎也沒犯錯,沒想到自己禮法還記得滿清楚的,她滿意地坐上臨時席。   沙都子入座後,立即將卡片放回折据,開始往上座傳遞。一如先前的規矩,手持數字卡的人只要將卡片放回折据即可,而手持中獎籤的人則必須抽取一枚數字卡做為替換卡。接著,二度抽中花的藤堂取得替換卡,正要移至點前席。   就在這時,突然傳來咚!的一聲。   原本低頭望著榻榻米的沙都子,連忙抬起頭來,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在榻榻米上緩慢滾動的茶碗。那個清水燒【註:清水燒,京都瓷器中最具代表性之瓷器之一,江戶時代初期開始生產。】茶碗正是方才沙都子泡茶用的,也是雅子相當引以為傲的收藏品之一,不知怎的此刻卻露出碗底滾動著。二、三秒之後,沙都子才注意到波香有異狀,只見她上半身向前傾倒,宛如貓伸懶腰似地全身痙攣,好像呼吸困難,背部激烈地起伏。   波香!   金井同學!   第一個衝上前的是藤堂,他抱著波香的肩拉起上半身,然而在藤堂懷中的波香仍不停微顫著手腳,瞪大的雙眼游移著視線。那個眼神深深地烙印在沙都子的腦海。   沙都子也跑到波香身旁抓住她的手臂,一邊喊著:波香!波香!一邊猛烈地搖晃她,但波香沒有任何回應,全身愈來愈僵硬。   別動她!讓她躺下吧。快打電話去醫院,快點!聽到藤堂的指示,華江和若生立刻起身,這時南澤雅子開口了:你們不知道電話在哪裡吧。接著馬上走出了房間,華江和若生於是又坐了下來。   藤堂脫下波香的外套,由沙都子接手攙扶波香,慢慢地讓她躺下。   是癲癇嗎?華江像在徵詢意見似地小聲問道,但沒人回答,因為大家都很清楚,狀況並沒那麼樂觀。   波香的痙攣緩和下來了,但這不意味她恢復正常,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仍然不妙。沙都子焦慮不已,不停喊著摯友的名字。   痙攣停止了,所有的人也僵在當場。   華江尖叫般地放聲大哭,沙都子也幾乎同時哭喊出來,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些甚麼,聽不見自己的喊聲,甚麼都看不到,頭痛,暈眩,她只是大喊著,不明白自己為甚麼停不下來,整個人陷入混亂。   有人說了甚麼,有人做了回應。在沙都子的身旁,人們慌忙地來去,唯獨她彷彿停留在方才那一刻,茫然地坐在那兒,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有人扶著她的背,攙她站了起來,可是,為甚麼要站起來呢?而且,為甚麼周圍不認識的人愈來愈多?不懂。甚麼都聽不到。   這時,有個聲音傳進沙都子的耳裡,唐突地將她拉回現實世界。   妳還好嗎?   說這句話的人又問了一次。聲音是從她背後傳來的,她回過頭,眼前是她想念不已的熟悉臉孔是加賀。只見他皺著眉一臉擔心地凝視著沙都子。   沙都子心裡突然有個甚麼噗的一聲斷了。她宛如斷了線的擺錘,無力地靠上加賀的胸膛。   3   南澤宅邸的起居室裡,時間緩慢地流逝。但或許只有沙都子有這種感覺吧,她渾然不覺自己被帶到這裡之後過了多少時間,而且,待在這裡的所有人從剛才就幾乎動也不動,也沒人開口說話。   參加這次雪月花之式的成員除了南澤雅子,此刻都在場。加賀也趕來了,一直陪在沙都子身旁,他只知道波香過世了,對於事件的來龍去脈完全不知情,但他並沒有向任何人詢問,只是和沙都子這群當事人一起置身凝重的氣氛當中。   突然,門把發出了喀嚓聲響,所有人頓時神經繃緊。門外的人似乎是有所顧慮而謹慎地轉動門把,但還是令門內的他們心跳加速。   進門的是南澤雅子,面無血色的她朝著所有人說道:警方的人已經來了。她的嗓音有些沙啞,卻相當鎮靜。   警方的人?摟著華江肩膀的若生詫異地望著雅子,為甚麼警察要來呢?   一直抱著胳臂的藤堂似乎和若生有同樣感受,他垂下手起身朝雅子走近幾步。   但南澤雅子仍是同樣的表情,以平淡的語調回答:醫生檢查過金井同學的屍體,發現可能是中毒致死。醫生說一定得通知警方,是我找警察來的。   中毒!出聲的是加賀,波香是中毒而死嗎?   南澤雅子微微點了頭,醫生說很有可能。   可是,為甚麼?   雅子搖搖頭,我也不明白,警方會進一步調查吧。剛才我在電話裡已經向警方大略說明了經過,不過警方表示仍必須偵訊所有相關人等。我想他們很快就到了,應該會特別針對事情發生的前後經過做詳細訊問,我希望大家儘可能據實回答警方的問題。   說完後她在沙發坐下,而幾乎同時,門再度打開,進來一名身穿制服、看上去相當年輕的警察。   不好意思,我們必須搜查各位身上攜帶的物品,等一下馬上會有女警過來,請在座的女士聽從她們的指示;而各位男士麻煩跟我來一下。   藤堂、若生與加賀跟在這名警察身後出了房間,接著兩名體格健壯的女警進來了,她們相當客氣地向沙都子等人打過招呼,一面利落地展開搜查。儘管口頭上說只是檢查各人所攜帶的物品,實際上卻是大搜身,沙都子很快便明白女警的目的在於搜查她們身上是否攜有毒藥。   所有人搜身完畢,並沒有任何發現,女警重申歉意之後便離開了房間;不久,男士們也由剛才那名警察帶了回來。   那邊如何?哭腫眼睛的華江壓低聲音問若生,但話聲還是進到其他人耳裡。   若生輕輕搖了頭,好像沒甚麼發現吧。他的語氣像在說別人的事。   等所有人回到沙發坐下,年輕警察開口了:接下來,我們要請教各位一些問題,請其中一位先跟我來好嗎?哪位先來都可以。   一瞬間大家互看著彼此。   我先吧。藤堂說。   藤堂關上門之後,若生自言自語似地嘟囔著:甚麼下毒嘛雖然不知道他為甚麼這麼說,沙都子覺得他這句話道出了大家的心聲。就是啊,甚麼毒藥嘛,我們只是在舉行茶會,卻突然莫名其妙被扔進另一個次元,要我們說明也無從說明起啊。   那些茶葉,南澤雅子坐在沙發上,手裡緊握著手帕,是我昨天剛買回來的。   所以原因不可能是茶葉出問題這似乎是她想說的。在這種狀況下還想得到這一點的,就只有這位夫人了。   十五分鐘後,藤堂的偵訊結束了,回到起居室的他嘴唇發白、神情僵硬。   剛才那名警察也隨後進來,來回看著華江和沙都子之後問道:請問相原小姐是?   沙都子嚇了一跳,頓時伸直背脊。   麻煩妳跟我來一下。警察低頭行個禮。   沙都子不由得轉頭看向加賀,被指名道姓的壓迫感尤其大。加賀輕輕動了動嘴,像在說:沒事的。給了她不少勇氣。   警方進行偵訊的房間就在案發和室的隔壁,約四坪大,以紙拉門隔開鄰室,因此無法看到目前現場蒐證的狀況。   矮桌前等著沙都子的是一名戴眼鏡、穿著筆挺棕色西裝、三十五歲左右的男刑警,給人感覺與其說是刑警,更像是大企業的上班族。他看到沙都子時,相當自然地點頭說:妳好。一旁還有一名年近三十的刑警,不過看起來不大靈光,而且他似乎認為凶惡眼神是刑警的必要條件。沙都子決定儘量避開這個人的視線。   發生這樣的事,一定讓妳受驚了吧。這是刑警的第一句話。   她原本打算回答:是。一時卻發不出聲來。   刑警見狀,頻頻點著頭。事情的大致經過,我們已經聽老師說過了。聽說今天是老師的生日?   是的   是不是叫雪月花?這方面我完全不懂,總之把它當成是一種茶道的禮法就行了,是吧?   是。   好的。在茶會進行過程中,金井波香小姐喝了茶,隨後倒地不起。妳聽說死因了嗎?   聽說是中毒?   好像是氰酸中毒,醫生是這麼說的。刑警似乎很習慣這類事情,表情絲毫沒變化。然而沙都子卻無法保持平靜,這一瞬間,她無法遏抑地全身顫抖了起來。恐怕是氰酸鉀吧。金井小姐喝了茶之後立刻痛苦倒地,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那碗茶裡含有毒藥。請問,對於這一點妳有沒有異議?好比說,妳是否看到她在喝茶之前,吞進某些東西呢?   喝茶之前。沙都子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但很快便明白不會有答案的。她依舊垂著視線,搖頭說道:因為當時我是花,實在沒有心思觀察別人。   花?喔,就是負責泡茶的人是吧,我聽老師說了。原來如此。其實我也問過藤堂先生同樣的問題,他說除了泡茶的人,大家都是面對同一個方向坐著,看不到金井小姐的狀況,所以我才想,說不定從妳的角度會有答案。這樣啊,也對,等搜查之後馬上就曉得毒藥是如何吞進肚子裡的了。對了,再請教妳一個問題,今天之前,妳和金井小姐最後一次見面是甚麼時候?   沙都子考慮了幾秒鐘之後回答:上星期。我去她的公寓找她。   那天是祥子的葬禮,葬禮結束之後,她跟著波香去了白鷺莊,當時從古川智子那裡獲得了重要證詞。沙都子仔細回想,在那之後就沒見到波香了。   刑警似乎相當在意這項證詞,只見他湊身向前說道:就是那件案子吧?我也聽老師和藤堂先生提到了,你們好像很熱心地自己當偵探查案呀。如何?能不能透露一些搜查內容呢?   搜查內容,其實沒有甚麼斬獲。沙都子將古川智子的證言、縣警局的佐山刑警也知道這項證詞,以及他們幾個好伙伴想找出線索等事,一一告訴了這位刑警,她也提到目前並沒有發現任何有力線索。   看來刑警對她的陳述不疑有他,或許也因為刑警本來就不期待這些外行人能查出甚麼吧。   當你們得知那起案子很可能是他殺的時候,金井小姐的反應如何?   沙都子試著回想當時波香的反應,但她自己受到的衝擊就夠大了,根本無心去觀察別人的狀況,她只好坦承:我想她應該和我一樣覺得很驚訝吧。   刑警接著問她,波香平日過著甚麼樣的生活?和甚麼樣的人來往?以及她經常去的地方等等,追根究柢地問了一遍,當然也包括異性交往的部份。沙都子認為沒必要隱瞞,便將所知道的事全講了出來,而她之所以如此配合,也是希望警方能早日查個水落石出。   那麼,最後我想請教一下關於茶道的事刑警換了口吻,今天舉行的那個   雪月花之式嗎?   是的。在那個雪月花之式的過程中,完全無法預測誰會喝到茶嗎?   這個問題刑警一定問過老師和藤堂了,而他們的回答也不難想像。於是沙都子回答:我認為是無法預測的。因為由誰喝茶,是根據花月卡抽籤決定。   就是那副卡片是吧。   是的。   刑警並沒有特別失望,只是稍微歎口氣說:泡那碗茶的是妳吧?妳當時有沒有發現甚麼不尋常之處?   不尋常之處?   譬如說茶碗,或者說茶器我這樣說對嗎?這些器具上有沒有甚麼異常?   異常?   這種問題實在讓沙都子很為難。她心想,要我回顧那些在不經意中度過的時間,就像要我拿顯微鏡看照片沒兩樣,看不到的東西還是看不到啊。於是這次換沙都子歎了口氣,我不大記得了。她只能這麼回答。      刑警的訊問到此為止。感覺像是漫無邊際地談了一大堆,然而結束之後說辛苦妳了的刑警臉上卻浮現有所斬獲的神色。沙都子心想,或許這也是警方問案的技巧之一吧。   回到起居室,每個人都擔心不已地等著她,華江立刻站起來問:怎麼樣?沙都子擠出笑容回應:沒事的。   下一位離開起居室的是若生。沙都子望著他的背影遠去,在沙發坐了下來。   被問了很多問題吧?藤堂關心地問道,視線仍停留在地毯上。   沙都子以食指與拇指壓著眉心,這是她頭痛時的習慣動作,是啊其實她開始有點頭痛了。   她望了一眼身旁的加賀,只見他老樣子盤起胳膊閉著眼睛,一動也不動,旁人甚至會以為他是不是睡著了。   噯,加賀沙都子試著叫了他。不知怎的,她很想聽他的聲音。   加賀不改姿勢,開口道:大家已經告訴我事情經過了。   那   明天再想吧。他說:明天再想就好,今天最好甚麼都別想。   加賀她心想,這就是加賀的體貼吧。而也如他所言,現在的自己實在沒有力氣討論波香的猝死,能夠靜靜地坐在這兒都很勉強了。   波香的雙親沒多久便趕來了,但只有南澤雅子離開起居室上前招呼他們,沙都子等人並沒有和波香父母打照面。波香父母應該已從警方那裡得知死因了,雅子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衝突,要他們先留在起居室。   若生回來後,緊接著華江和加賀也依序接受警方偵訊。由於案發時加賀並不在場,原本以為他的回答僅供參考,訊問也不會太久,沒想到警方花在他身上的時間和其他人沒兩樣,甚至比訊問華江的時間還長。   所有人都接受過偵訊之後,折騰終於告一段落。已經快八點了,沙都子這時才想起大夥兒都還沒吃晚餐,剛才實在沒精神想這些,不過就算現在想到了,也毫無食慾。   大夥兒踏著沉重的腳步往車站走去,一路上幾乎沒人開口。沙都子很清楚,除了一位好友死去的事實,很顯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令他們心情沉重,而且大家也都隱約察覺到了   電車上的乘客很少,他們並列而坐,對面窗戶上映著五個人的面容,每個人都是一副傷感又困惑的表情。   第一個開口的是若生,他可能只是對身旁的華江說話吧,但這番話卻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經。他是這麼說的:看來很有可能是自殺啊   但回話的並不是華江,而是藤堂。換句話說,他殺的可能並不是零,對嗎?   怎麼可能!華江說:那表示我們之中有人下毒耶!   那麼,若生舔著唇的模樣反射在窗戶上,映入了沙都子眼裡。舔唇是若生邊思考邊說話時的習慣動作,大家覺得有沒有可能是隨機殺人?   隨機?   原來如此。藤堂用力地點了頭道:你的意思是說,某個與我們無關的人下了毒,也就是老師昨天買的那些茶葉有問題嘍。在買茶之前,茶葉已經被下毒了。   以前不是發生過在巧克力或罐裝果汁裡下毒的事件嗎?可是,如果真是隨機殺人,一調查馬上就知道了   是啊。   所以,就只有自殺的可能了?若生似乎想徵得大家同意,卻沒人回答。   沙都子再次整理了自己剛才在想的事。讓大家心情無比沉重的原因就是這點波香是自殺?還是他殺?撇開藤堂方才提到的特殊可能,若真是他殺,代表兇手就在他們當中,但沙都子認為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換句話說,勢必得考慮波香自殺的可能,然而,沙都子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清楚,波香不是會自殺的人。既不可能是他殺,也無法想像波香會自殺,就是這個悖論重重壓在所有人心上。   沙都子悄悄望向加賀,不曉得他是否聽見了大家的對話,只見他始終閉著眼,或許他很清楚今天再怎麼討論也沒意義吧,那面無表情的側臉彷彿再次對著沙都子說:明天再想吧。   對,明天再想吧。沙都子決定不想了,現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地平復心情。   然而沙都子還是不由自主地思索了起來。即使到了明天,自己內心一定還是存在一個解不開的結吧,那就是,自己其實一點也不瞭解波香。   4   窗簾縫隙射進強烈的陽光,睡意甚濃的沙都子不禁睜開了眼,昨晚喝的白蘭地似乎還沒退,頭昏腦脹的,一頭鑽進被子裡還是睡不著。她昨晚偷喝了父親收藏的人頭馬白蘭地,本來只是想讓自己好睡一點,沒想到更不舒服。在好友過世的隔天早晨宿醉,還真悲哀,偏偏外頭又一掃連續的壞天氣,晴朗得不得了。   躺在床上的沙都子伸出手臂正想擋住陽光,傳來了敲門聲。她啞著嗓子應門,門開了一道縫,伸進一隻黝黑的手臂將報紙扔了進來。   報紙。弟弟達也以低沉而不帶情緒的嗓音說話,這大概就是他能給姊姊最大的安慰了吧。而的確,在這樣的早晨,他的體貼讓沙都子覺得很窩心。   達也。   正要關上的門停住了,達也回道:甚麼事?   幫我把窗簾拉上好嗎?   達也沉默了幾秒,接著打開門,他那高大的身軀進房來。達也在家裡也是穿著運動服,一身汗臭走過床邊,輕手輕腳地拉上窗簾,再回門邊把剛才的報紙拿過來。   謝了。   那個,早餐達也握著門把問道:吃三明治好嗎?   好啊。   飲料呢?   紅茶。   只有Orange Pekoe【註:Orange Pekoe,一種斯里蘭卡產的高級紅茶。】哦。   很好啊。   達也沒再說甚麼便離去了。沙都子望著門好一會兒,心想這傢伙甚麼時候變得這麼成熟了?   她原本打算多睡一會兒,但更想趕快讀報。她苦笑著自己剛才還叫弟弟把窗簾拉好,一面點亮了床頭的檯燈。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日期。十一月三日文化節,難怪外頭這麼晴朗。南澤雅子常說,明治節【註:明治節,文化節的舊稱,即明治天皇的生日。】一定會是好天氣。   沙都子打開社會版,在四格漫畫旁發現一行茶會中服毒身亡的標題。報紙的標題為甚麼總是和事實差距如此大呢?還是這樣的標題對讀者來說比較容易懂?   至於報導內容則大致屬實,錯誤的部份是,記者稱昨天那場聚會為茶道社的茶會,對於雪月花的解釋也大多胡謅一通,恐怕寫這篇報導的記者並沒有認真搞清楚整個儀式吧。   從這篇報導看來,警方似乎尚未斷定此案是自殺或他殺,但言下之意比較傾向是自殺,文中也沒提到祥子的案子。   金井波香(二十二歲)   報上這麼寫著,旁邊還登了一張她的大頭照。這張照片是哪裡找來的啊?陰暗的對比配上宛如移花接木製成的不自然表情,看到波香受到如此對待,沙都子不禁悲從中來,覺得波香真是太可憐了,卻是不同於昨日的哀傷。   沙都子將臉埋進枕頭裡。波香不在了,不在這個世上了,不可能再聽到她的聲音了她的內心仍無法接受這件事。毫無真實感,但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得儘快習慣才行啊,可是,真的會有習慣的一天嗎?   樓下電話鈴聲響起。平常這麼早會打來找她的,不是波香就是祥子,但如今她們兩個都不在了   電話。找妳的。門外頭,達也突然出聲喊她。   誰打來的?沙都子習慣性會先問過。   達也頓了一頓,說:是個男的。   男的?   好像姓加賀吧。   啊啊。沙都子起身披上睡袍,我馬上來。   家裡的電話有分機,設置在二樓走廊的盡頭,這樣就能躲起來接電話了,在這種不想見人的早晨尤其感謝有這支分機的存在。   是我。加賀聲音很靦覥,而且有些模糊,妳看到了嗎?   沙都子立刻知道加賀指的是報紙,看過了。   這樣啊。接著加賀沉默了。沙都子心想,加賀竟然會猶豫,還真難得。過了一會兒,他問:精神還好吧?出得了門嗎?   還OK。沙都子說。   見個面吧?加賀馬上接口。   這也很難得。沙都子答應了。加賀提議在S站前大道的一家咖啡店碰面,S站前大道是市中心鬧區,加賀指定的那間咖啡店是年輕人的熱門約會地點。沙都子很意外加賀會約在那裡。   沙都子掛上話筒,發現自己比較有精神了,一部份原因是聽到了加賀的聲音,但更重要的是,她很清楚現在不是頹喪的時候。   波香,為了妳,我會努力的。沙都子決定將畢業前的時間全部投注在查案上。   這家咖啡店叫記憶,位於喧鬧擁擠的市街裡,卻頑固地保持著自己的一方天地。不知為甚麼,店裡的柱子特別多,每根柱子上頭都掛著年代久遠的掛鐘,而且最令人意外的是,每個掛鐘的時間都準確得分秒不差。店裡的桌子與其說是餐桌,更像是書桌;椅子則是讓人坐不住三十分鐘的堅硬木椅。   我不大喜歡講電話。掛鐘下方,加賀正吃著烤吐司三明治。這應該是他的早餐吧,又或許是提早在十一點進食的午餐。因為會緊張。   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你以前好像從沒打電話給我喔?   沒事幹嘛打電話?   看著加賀吃東西,那像是以咖啡將厚厚的麵包沖下肚的吃法,和他在學生餐廳裡用餐時沒兩樣。不知怎的,他這副吃相讓沙都子覺得很安心。   心情平靜點了沒?加賀問。   嗯,還過得去沙都子回道。   很好。加賀老成地點了點頭,我看的那份報紙,他吞下吐司,大口灌了開水,報導說茶碗上驗出了氰酸鉀,但抹茶本身好像沒被下毒。   我看的那份報紙也是沙都子的嗓音不由得沉了下來,儘管她知道得振作才行   也就是說若生那個隨機殺人的假設不成立了,毒藥是在雪月花之式的途中被摻入的。嗯關於這部份,我想聽聽妳的意見。   我的意見啊沙都子彷彿患了熱病,說話懶洋洋的,目睹祥子屍體當時也是。沙都子帶著濃濃的鼻音說:我實在搞不懂。如果報導屬實,唯一的可能就是波香自己服毒,可是我完全想不透她自殺的動機啊。   同樣的對話也出現在祥子的案件發生之後。當時他們也是從祥子的自殺動機開始思考,而當時和她一起苦惱的波香,這次卻成了出難題的人。   兩起案件並不是毫無關聯哦。加賀突然語出驚人,犯罪者在悔恨交加之下選擇一死,這種案例並不少見。   沙都子驚訝地看著加賀,你的意思是,殺死祥子的是波香?   妳還記得祥子遇害當時的狀況吧?白鷺莊那棟公寓,非住戶的外人完全無法進入。從這點來研判,波香的確相當可疑。   可是警方推算祥子的死亡時間是十點左右,當時波香正和我待在波本啊!   警方的推算時間不一定準確,說不定十點的時候,祥子真的如管理員猜測只是在睡覺,波香和妳道別之後便回公寓殺了祥子,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按理說是極有可能。   波香殺了沙都子感到一陣頭痛襲來,臉頰僵硬,你這話太過分了,又沒有證據!波香不是我們的好朋友嗎?   我只是想說,波香也有畏罪自殺的可能。加賀的表情毫無變化。一般人若自知理虧,通常無法大方承認或說出道歉,但加賀不是那種怯懦的人,話說回來,這只是我以波香是自殺為前提所做的想像,實際上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足以證明她是自殺的,之所以覺得很可能是自殺,單純是依據案發現場狀況做出的推斷。   案發現場狀況?   波香身亡是在雪月花之式進行之間,誰能喝茶是由花月卡決定,沒人預測得到,因此不可能有計劃地毒死波香。   嗯,的確不可能,只有一個人例外。   沒錯,除了妳。他毫不在意地說道:只要在得知波香抽到月卡的那一瞬間,負責泡茶的妳下毒就行了,要這麼做並不難。   沙都子再次認清了一件事加賀真的是個就事論事、極度冷靜的人。   你是在懷疑我嗎?   警察第一個會懷疑的就是妳吧,搞不好他們早已派人跟蹤妳了。   沙都子不由得環顧四周,從走出家門到來這兒的路上,她並不覺得有人跟蹤自己,不過,對方是警察,當然不會讓她察覺。   但是假使妳真的想殺害波香,不可能使出那麼容易被看穿的手法。雖然故意將計就計、誤導警方的推論也能成立,但風險太大了,畢竟不大可能,我想警方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早就消去妳藉泡茶下毒的可能性了;再者我也認為兇手不是妳。說到這兒,他看著沙都子,慌忙補了一句:當然,我本來就相信妳不是兇手。   聽著加賀這番話,沙都子只覺得,這個人太冷靜了。當她問及加賀是否懷疑她時,她很期待聽見加賀強烈地否定,但他沒有這麼做,仍然合理地分析著,所以他從不迷惘。至於最後補上的那句話,就是他的體貼了,因為在真正的推理思考當中,是沒有所謂相信或不相信的情緒的。   所以在現階段,不得不認同有計劃地毒害波香是不可能的;但這又不是一起意外事件,換句話說,以消去法便能推論出波香是自殺的。   其實還有一個證據能斷定她是自殺。沙都子直直望著加賀,當時在案發現場的,都是我們最知心、最信任的人哦,你覺得當中會有某個人打算殺害波香嗎?   此話一出,加賀難得地亂了方寸,眼神閃爍著。接著他的視線離開沙都子,像要喘口氣似地朝走來身旁的服務生點了一杯熱牛奶。   最近很冷嘛。他露齒微笑,眼神卻不帶笑意。沒多久,他察覺氣氛只是變得更僵,於是斂起勉強的笑容,有所覺悟似地歎口氣說:   我們啊,究竟有多瞭解他人呢?他囁嚅著,其實是完全不瞭解吧?   沙都子不懂他這話的含意,一逕沉默著。加賀繼續說:或許波香真是自殺的,不,現階段推論最有可能的就是自殺,但關於她的動機,我們卻毫無頭緒。即使身為她的摯友,我們對波香一無所知;祥子的死也是。這樣的我們,敢拍胸脯說自己有多瞭解藤堂或華江嗎?   沙都子咬了咬牙,我明白了,加賀。你根本   我叫妳出來,是想和妳一起查出真相,我能相信的只有妳。還有一件事我也敢肯定,那就是,波香絕對不是會自殺的人。   5   南澤雅子大夥兒的恩師。性情溫柔,光是待在她身旁,就能沉浸在安全感當中。   藤堂正彥祥子的戀人。高中時代曾任劍道社主將,無論何時都很沉著冷靜,學業成績優秀,是大夥兒當中最有出息的。   若生勇帶點傻氣的網球男孩。只要有他在,氣氛總是祥和融洽,他也是群體中負責帶動氣氛的人。   伊澤華江若生的戀人。宛如少女雜誌中跳出來的女孩,個性開朗,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情,是個愛哭鬼。   沙都子腦中浮現參加雪月花之式的另外四名成員。一直以來,大家都是互相扶持的知心好友,但此刻,加賀卻試圖將過去的情誼一筆抹煞。   我也很痛苦啊。加賀垂下眼,像在辯解似地說道:可是,無法釋懷的事,我沒辦法放著不管。說不定波香真是自殺的,那麼我無論如何都想知道她自殺的動機,但眼前我根本無法說服自己她是自殺身亡。如果主張她是自殺的根據只是因為不可能是他殺,那麼我也要追根究柢直到確認完全不可能是他殺為止才甘願放棄,接下來再好好地查出波香的自殺動機。   可是沙都子感到呼吸困難,從剛才她的心跳就一直很快,可是假設是他殺,你認為動機何在?   動機這部份就先別想吧。加賀這句話也像是對自己說的,若是他殺,動機恐怕遠遠超乎我們想像。硬要推理原本就超出想像的事,意義也不大。   沙都子也同意。無論事情背後有多少糾葛,她實在無法想像殺害摯友這種事。   如我剛才所講,我想釐清的是,是否能單憑不可能是他殺便推論是自殺;但相對地,即使我察覺當中存在甚麼詭計,我也不會立即咬定這起案子是他殺。推論過程多少讓人痛苦,但我相信,這些都是為了查出真相所必經的。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可能有人預謀殺害波香   或許妳說的是對的,但我還是想徹頭徹尾調查一遍,所以我想請妳幫個忙。妳能不能把當時的狀況再詳細地說明一遍?從那天雪月花之式的最開頭講起。   加賀嚴肅地看著沙都子。沙都子承受不住他的視線,不禁閉上了眼。然而不知怎的,眼簾卻浮現了波香那冷冷的笑容。換成波香的話,她會怎麼做呢?如果死的人是我,而現在面對著加賀的是波香   好。沙都子決定了,不過,我要你先明白一件事我真的不想懷疑任何人。   我知道。我也是啊。加賀拿起那杯不知何時端來、早已冷掉的熱牛奶,像喝啤酒似地一飲而盡。   沙都子從包包掏出原子筆,在帳單的背面寫上波香、沙都子、藤堂、若生、華江、老師,也就是所有人剛就座時的座位分配。   一開始大家都按照慣例坐進各人的老位子,南澤老師坐在臨時席,而加賀你是缺席的。接著開始傳遞折据,今年的初花是藤堂。   所以,藤堂移至點前席,由老師坐到藤堂原先的座位上。   這麼一來,座位順序就變成這樣了。沙都子在紙上依序寫上波香、沙都子、老師、若生、華江。花是藤堂,接著第二輪傳遞折据,華江抽中雪,老師抽中月,我抽中花。   沙都子移至點前席,藤堂坐上沙都子空出的席位。   第三輪由若生抽中雪,波香是月,藤堂是花。接下來,就突然發生那件事了。   唔沉吟著的加賀又環起了胳臂,一邊皺著眉直盯著沙都子的筆記,確實有難度。就算有人動手腳下了毒,也沒辦法保證喝到茶的會是波香。   波香甚麼時候會喝到茶,我認為是無法預測的。   加賀沒有直接回應,反而問道:準備茶具的是誰?   大家一起準備的。沙都子回答道:說得精準一點,是所有女生一起準備的。   妳記不記得妳們各自負責哪些部份?   你的問題還真難耶。沙都子突然想起加賀的父親是警察,果然眼前這個男人的手上還是適合拿警用的黑皮記事本而不是粉筆。負責抹茶和糕點的是老師。   那是當然了。對了,昨天準備的糕點是甚麼?   是落雁。那和案子有甚麼關係呢?   不知道。那麼,點心盤和菸草盆呢?   沒有特別分配由誰負責,留意到的人就去準備啊。把茶碗和茶筅從箱子裡拿出來的是我;把落雁排在點心盤上的是華江;準備折据和花月卡的好像是波香吧   當時的波香已經準備自殺了嗎?或者,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抽中月卡而喝下了毒藥?   這樣啊加賀陷入沉思。   結論不用想也知道吧。沙都子心想,總是料事如神的加賀,這次一定弄錯了   嗯,的確不可能是毒殺。我想好好地調查一下波香,搞不好我其實一點也不瞭解她加賀緊閉著嘴,食指輕敲桌面。看他這副模樣,沙都子真想叫他趕快捨棄那愚蠢的猜測。   好一會兒,加賀終於開口了,但視線仍望著空中,我大致瞭解狀況了,再想想吧。本來就不期待今天能解開謎團的。   不可能發生的事,再怎麼推論還是不可能發生啊。   某位學者說過,加賀恢復平日說笑時的口吻,他說啊,證明某件事情不可能發生,比證明它是可能發生的要來得困難多了。我也有同感。   可是事實就是,我們完全想不出雪月花之式過程中有任何可能的殺人手法啊。   妳真要聽的話,加賀彷彿含著苦澀的東西,眉頭緊蹙說道:我告訴妳一種可能性吧。好比俄羅斯輪盤【註:俄羅斯輪盤(Russian roulette),一種自殺式的玩命遊戲。在左輪手槍的彈巢放入一顆或多顆子彈,旋轉子彈盤之後關上。參與者輪流將手槍對著自己的頭扣下扳機,直至有人中槍,或不敢扣下扳機,遊戲便告結束。】殺人賭局,只要在茶碗碗緣某處塗上毒藥,喝茶的人只要沒碰到就沒事,不幸碰到這部份就一命歸天。   你簡直瘋了。沙都子忿忿地說道。她緊握著水杯,原本透明的杯壁接觸手心的熱氣成了一片矇矓,我就想不出那種卑劣的殺人手段。   正常狀況下,誰會想到幹那種事呢。加賀也拿起水杯一口喝乾,粗魯地放回桌上,接著拿起帳單迅速地起身,對沙都子說:我們走吧。   走出咖啡店,兩人在街上晃蕩。幸好這一帶是車站附近鬧區,身旁往來的都是和他們差不多年紀、似乎也都漫無目標的年輕人,他們倆並不會太醒目。沙都子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樣的氣氛下,與加賀兩人並肩走在這樣的街道上。   兩人經過一家珠寶店的櫥窗前,加賀突然停下腳步,對了。   怎麼了?   加賀看著手錶。若生和華江的比賽是今天。   啊!對喔。波香突然出事,沙都子完全忘了若生和華江的比賽;但對他們而言,今天的比賽相當於自己學生時代的總結,他們應該會照預定出場吧。   我們去加油吧。   嗯。沙都子很想去幫他們加油,因為自己劍道比賽的時候,大夥兒也趕來現場加油。但她猶豫的是,現在的自己是否能夠平心靜氣地觀看他們比賽?或許是受到加賀的影響,沙都子內心的懷疑也開始萌芽,搞不好他們正是殺害波香的兇手呢?而自己抱著這種心思,還能一直坐在加油席上嗎?   加賀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有點奇怪,他把手放上她的肩,一碼歸一碼。大家都是好朋友,不是嗎?   好朋友。是啊。話是沒錯,然而,好朋友的定義又是甚麼呢   我還是不去了。   聽到沙都子這句話,加賀揚起了眉毛,似乎有些訝異,但旋即點了點頭:這樣啊。嗯,不勉強妳,我會去加油的。那妳接下來的行程呢?   唔沙都子望著櫥窗,裡面展示著昂貴的戒指與項鏈,當然她並不是在看這些東西,但店員卻注意到他們兩人了。我去白鷺莊一趟吧。   去波香房間嗎?   我想瞭解一下她最後離開房間時的狀況,雖然我不覺得會找到甚麼線索   我明白。加賀似乎也察覺了她的心思,去看看也好,不過我想刑警應該正在白鷺莊那邊哦。   沙都子望著他說:這也是我想去白鷺莊的原因之一,說不定能得到一些情報。當時偵辦祥子案子的那位刑警應該也會在吧。她腦海浮現佐山的面容,那位有點奇特的刑警會如何看待祥子與波香兩起案子呢?   原來還打算順便收集情報啊,真不愧是沙都子。   因為我實在靜不下來啊。   這時,女店員滿臉堆笑走到店前,八成以為這兩人是猶豫著不知該買甚麼的情侶,正要開口招呼,眼前兩人卻往左右分別離去。   不出加賀所料,刑警已經來到白鷺莊了。沙都子一走進公寓,管理員歐巴桑立刻說:不能進去金井小姐的房間哦,警察交代過不准讓任何人進去。   或許是由於住戶接連的死亡,管理員的語氣聽起來很神經質,神色難掩不安與焦躁。   我不會碰裡面的東西,只是看看而已。請妳幫個忙。   即使沙都子如此拜託,管理員仍使勁地搖頭,要是有甚麼差錯,被罵的可是我啊;而且妳進去看了對案情也毫無幫助,不是嗎?   可是沙都子話沒說完,板著一張臉的管理員突然望著沙都子的後方點了個頭。沙都子回頭一看,三名男人正看著她們,其中兩人是昨天偵訊的刑警,另一位沒見過的男人臉形瘦削,看上去很神經質,大概二十七、八歲。沙都子總覺得他的長相似曾相識,但一時想不起來像誰。   昨天辛苦妳了。年紀較大的刑警微微頷首,而年輕刑警還是和昨天一樣惡狠狠地瞪著她。妳去金井小姐的房間有事嗎?一聽就是話中有話。沙都子突然想起方才加賀說過,假如波香死於被人蓄意下毒,第一個會被懷疑的就是沙都子。   我只是想看一下而已。沙都子口氣也變差了。   但刑警似乎不以為意,那剛好,他看著年輕刑警說:我們讓相原小姐也看一下金井小姐的房間吧。這種時候,朋友的觀察力會比親屬還敏銳呢。   是啊。年輕刑警應了聲,一旁那位瘦男人也點了點頭。根據他的長相以及刑警剛才那句話,沙都子確定了這個人正是波香的哥哥。   波香的房間和先前沒兩樣,房門上寫著忌中,沒想到卻成了事實,恐怕當初寫上這些字的波香自己也沒料到吧。   看來金井小姐是在這張桌子前化好妝之後,立刻出門的吧。刑警指著波香愛用的那張矮桌,桌上有一面小立鏡,一旁散放著數種化妝品。   波香總是這樣。沙都子摻雜著懷念與悲傷的情緒望著桌上的東西,每一樣都不陌生   有沒有發現甚麼和平常不一樣的?刑警在房裡肆意走來走去,一地都是波香脫下來隨手亂扔的毛衣和絲襪等衣物,這點也和平日沒兩樣。金井小姐好像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啊?   波香不是會寫日記的人。   波香的哥哥也微微點頭。   刑警打開衣櫥讓沙都子看。波香的衣物不分冬季夏季統統塞在裡面,其實她很會搭衣服,總是能把夏季衣物在嚴冬時節裡靈活搭配。   也是老樣子啊。沙都子正要轉頭,視線突然定住,她望著掛在最旁邊的一件連身裙。   怎麼了?眼尖的刑警立即察覺沙都子的神情變化。   沙都子搖了搖頭:沒甚麼。只是   只是?   這件連身裙是最近買的,她好像很喜歡   所以?   該怎麼回答呢?這種事要解釋也解釋不清,但這名刑警一定不會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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