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
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

畢業──雪月花殺人遊戲

東野圭吾

  • 懸疑小說

    類別
  • 2023-02-05發表
  • 142871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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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第一章   1   我喜歡妳。我一直希望妳能嫁給我。   加賀毫不猶豫地說道。即使在這種時候,他仍冷靜地直視對方。   沙都子也正面迎向他的視線,然而不知為何,加賀這句話並沒有當即在她內心泛起漣漪,只是心跳有些加速,同時意識到自己正面臨著非比尋常的瞬間。她花了數秒反芻他的話,其間兩人一直凝視著彼此。終於,沙都子開口了。   你又嚇著我了。   加賀似乎有些意外,又?他揚起了眉毛。   沒錯,你不管做甚麼都出人意表,總是若無其事地做出不得了的事。你從以前就是這樣。   是嗎?   加賀這時才有了笑容,沙都子見狀,撥了撥又長又直的瀏海,露齒笑了。   這裡是午休時間的學生餐廳,餐廳位在操場旁,外頭就是三座單槓,橄欖球社和田徑社的社員正在場上揮汗奔跑。這個地點是加賀指定的。

  加賀一身劍道服,再過幾分鐘,社團活動就要開始了。沙都子心想,或許他是為了穩定情緒告白而換上這套服裝的吧。   那我該怎麼做呢?一定得現在回答你嗎?沙都子問。   加賀依舊站得筆挺,緩緩搖頭說:妳甚麼也不必做。這不是求婚,我只是告訴妳我的想法罷了。妳要喜歡誰、想和誰結婚,都是妳的自由,但我的心意是如此,我只是想讓妳知道這一點。   很意外呢。沙都子直率地說:打從高中開始,不,應該是更早以前吧,你全心全意在劍道上,我一直以為你和戀愛無緣呢,就算心裡有意思,也不會說出口吧。   加賀臉上閃過一絲苦笑,俊秀的臉龐微微泛紅。   講得我好像是葉隱【註:《葉隱》(はがくれ)為日本武士道的經典著作,乃江戶時代傳誦的武士道修養書。葉隱意謂如樹木的葉萌,在目不可見處為君主捨身。】似的。

  甚麼葉隱?   就是寫了武士道者,死之謂也。這句話的《葉隱》,書裡面還有一句:愛者,忍耐也。   根本就是在寫你嘛。   我的思想才沒那麼無趣,只要事情夠明確,我是會說出口的。所以我對妳的感情有必要先說清楚,至少在畢業前得告訴妳一聲。   語畢,加賀舉起手說了句那,先這樣了便朝出口走去。經過沙都子身旁時,她聞到他的劍道服傳出一股微酸的刺鼻汗臭。   沙都子望著加賀的背影問道:等等,你為甚麼突然在今天告白呢?   加賀頭也沒回地說:只是想這麼做罷了。一個月後有錦標賽,我想在那之前表白。   是喔。可是這讓我很困擾,以後看你的眼神就得不同了。   那也沒辦法吧,我看妳的眼神早在幾年前就不同了。加賀說完便離去了。

  從身後看,他走路的姿態是那麼從容而自信,或許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吧,沙都子心想,這個人從高中到現在完全沒變。      沙都子就讀的國立T大位於縣治所在的T市與S市的交接處,嚴格說來是位於S市裡,但最近的車站名卻叫T大前,因為這條民營鐵路的起點在T市中心,T大學生大多在此站下車再步行到T大正門前,而這條長約一公里的人行路,有人乾脆就稱它T大路。   由於T大是闢山而建,周邊沒有甚麼別緻的建築,自然景觀倒是相當豐富,這個時節樹葉紛紛變色,再過二、三個星期,整座山就將完全換季。   相較於被綠地環繞的校園,在T大路的兩側鱗次櫛比開著一間間咖啡店、食堂、麻將館等,想當然耳這些商家的生存全仰賴T大學生的消費,也因此生意競爭相當激烈,從開業到倒店的週期往往短得驚人。不過從創校至今倒是沒出現過柏青哥店,這是由於當地居民與T大校友都極力反對,業者也無從進駐。

  沙都子和死黨們的聚會所是一家名叫搖頭小丑的咖啡店,走出T大正門約三百公尺,轉進一條岔路就到了。這家店的店門極低,即使是矮個兒也得縮起脖子才過得去,而且整間店連個窗戶都沒有,店外的招牌上畫著一個神情詭異的小丑,故意斜釘在牆上。   和加賀分開後,沙都子一如往常走進那道狹小的店門。   店內的照明頗暗,進門右手邊是可坐十人的L形吧檯,頭髮有些斑白的老闆總是在吧檯後方擦拭著玻璃杯;左手邊有四張圓桌,每桌各擺了四張椅子,牆邊也多放了幾張小椅子以備不時之需。   沙都子走近吧檯,最內側的桌子那兒有人喊了她的名字,那聲音有著男性的沙啞低沉,又帶著女性的性感。沙都子轉頭一看,不出所料,金井波香正朝她慵懶地舉起手,指間還夾著菸。

  妳還是老樣子嘛,很適合獨來獨往。   謝了,波香妳也一樣啊。你好嗎?藤堂同學。   波香身旁坐著一名身材魁梧、五官端正的男子,只見他眯著眼輕笑了笑。他是藤堂正彥,她們的死黨之一。沙都子加入他倆坐下。   怎麼沒看到祥子?沙都子故意提起藤堂的女朋友,她曉得嘲弄人也是打招呼的一種方式。   沒想到藤堂一臉認真,波香說,祥子好像第二節下課就回去了,說是身體不大舒服聽他的語氣,既擔心又有些失落。   我看她氣色不大好,又沒說到底哪裡不舒服。大概是那個來了吧。波香板著臉,朝天花板呼出乳白色的煙。   波香是文學院英美文學系的學生,和藤堂的女友牧村祥子同研究室。   希望沒甚麼大礙。在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我卻沒辦法去探望她,還真有點難受。藤堂皺起了濃眉。

  沒辦法呀,誰教她們住在那種公寓。沙都子望著波香笑了笑。波香和祥子住在同一棟公寓。   波香帶著厭煩的神情點點頭說:要是藤堂真的進了祥子房間,那個管理員搞不好會報警哦,她簡直把那棟公寓當國寶看待。   再忍耐五個月就行了呀,不是嗎?   假如之後能把這五個月的時間還給我,我願意忍。   藤堂這話說完,三人幾乎同時轉頭看向昏暗牆上的月曆。今天是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二。   既然大家畢業後的出路都敲定了,去喝兩杯吧。波香攏起烏黑的長髮說道。   好主意,贊成。甚麼時候?   今天。   今天?太突然了吧?   打鐵趁熱嘍。   我今天不方便耶,還有點事。藤堂說:而且祥子又不在

  加賀應該也沒辦法,他劍道社那邊得練到晚上。沙都子提到加賀的名字時,心底感到一陣微熱。   那個人永遠都是那副德性啊。波香不屑地說:看來今天只能和沙都子對飲了。   2   三人走出搖頭小丑。與藤堂道別後,沙都子和波香往車站方向走去。雖然搖頭小丑也賣酒,但她們倆習慣去後車站一間名叫波本的舊酒館。店如其名,只提供波本威士忌。一般人對這種酒的接受度相當極端,許多人無法喜歡它那獨樹一格的風味,這也是店裡生意欠佳的原因之一,但唇上留著一撮小髭的老闆卻堅持不改經營方針,他的說法是:我不想讓那些不懂品酒、只是一窩蜂趕流行的人來我店裡。   其實不少常客的心聲卻是這裡最適合密談了,希望老闆的生意永遠別好起來。當然沙都子和波香也是這麼想。

  吧檯最末端的座位已成了她們的指定席,兩人一坐下,老闆老樣子板著臉孔默默地在兩人面前擺上兩個不同造型的杯子。沙都子那杯波本加了水,波香的則加了冰塊,兩人互道乾杯。   波香找沙都子喝酒總是毫無預警,冒出一句去喝酒吧!就成行了。對上大學前沒甚麼機會喝酒的沙都子而言,起初常感到不知所措,近來倒也習慣了,時間許可的話就答應,沒辦法就拒絕,彼此也不傷感情。另一方面,她並不會問波香突然找她喝酒的原因,因為她覺得波香想說自然會說,何況喝酒有時是不需要理由的。今晚沙都子同樣沒問波香怎麼了,而波香依舊宛如口頭禪似地反覆提起好想去遠方旅行哦,每次沙都子的回答都是那妳就去啊,然後波香便眯著迷濛的雙眼露出微笑。就這樣,兩人今晚又把寄放的酒喝掉了半瓶。

  我們是不是也快變成乏人問津的歐巴桑了呀?吧檯上的油燈閃爍著,波香端起濃稠的烈酒遮擋光線,撇著嘴自嘲道:人生的路還很長吧?   今天談的是人生嗎?沙都子左手托腮,右手拿牙籤插起葡萄乾奶油【註:葡萄乾奶油,原文為レ︱ズンバタ︱(raisin butter),是一種以牛油和葡萄乾為內餡的西式糕點,經常做為洋酒的下酒點心。】吃,一邊露出苦笑說道:也不錯啊,妳該做的事都做過了,不是嗎?   是嗎,都做了些甚麼呢   交男朋友呀。   波香哼了一聲抿嘴笑了,喝下一大口波本。   那不算甚麼吧,又不是甚麼值得自豪的事。   那,劍道呢?   波香表情變得認真,她歎了口氣,狠狠地拿牙籤插了塊葡萄乾奶油。那倒是,整整十年都投注在那上面。

  妳不練了嗎?沙都子擔心地問道。   要是一個職業婦女還全身青一塊紫一塊,太不像話了吧。波香一口喝乾杯底的酒,以後就打打高爾夫球好了。   沙都子凝視著波香的側臉心想,她是不可能放棄劍道的。波香從國中就手握竹劍,一直夢想著成為頂尖的女劍士,這和只是因為嚮往劍士的帥氣、高中才開始練劍道的沙都子有著根本上的差異。的確,波香的異性關係很活躍,總是不斷地換男伴,然而就沙都子所知,波香從不把時間浪費在約會上,因為她深信談戀愛這種事不但讓人精神無法集中,還很浪費時間。如此的她,怎麼可能丟下竹劍呢?   尤其是今年吃了那場出乎意外的敗仗,她更不可能放棄呀。   沙都子一面啜著酒,想起了一個月前的事。      九月二十三日。   縣立中央體育館正在進行學生劍道個人錦標賽縣級女子組預賽,終於來到最後一場對決。   進入最後決賽的是T大的金井波香和S大的三島亮子,兩人都是四年級生,也是奪冠呼聲最高的雙璧。三島亮子是首次進入決賽,波香則是繼去年後的第二次,但上次很可惜地在延長賽中敗北了。   對方一定會以一擊決勝負,休息室裡,加賀冷靜地對等待上場的波香說道:不管實力或技巧都是妳占上風,妳的伸臂長度也勝過對方;再加上三島的前兩場都是在時間快結束前擊中對方得勝,和對手苦戰到最後,體力消耗了不少,她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和妳打持久戰鐵定沒勝算,所以以速度見長的她一定會搶在比賽一開始立刻發動快攻。   她應該會像老鼠似的不停跳來跳去吧,我會狠狠地從頭上敲她一記的。波香不屑地說道。   妳的氣勢非常好,但千萬別中了對方的挑釁。她會在妳進擊的時候試圖擊中妳的胴部【註:劍道中,打擊部位(打突部位)分為面部(メン,即頭、臉)、小手(コテ,即前臂)、胴部(ドウ,即胸腹)、突刺(シキ,刺擊喉部)四種。至於是否為有效打擊(有效打突),得依打擊時的氣勢、間距、機會、打擊部位、打擊力量等條件,由裁判認定。】,妳要記得先觀察她的動作,前半段儘量閃躲對方的進攻,三島的腳步移位遲早會慢下來,到時候就是妳的機會了。   三島的弱點呢?一旁的沙都子問道。早在八強預賽就遭淘汰的她已經換回襯衫了。   沒有明顯弱點,防禦也很靈巧,硬要挑的話,三島腳的動作不管在速度上或攻擊上,往左移位比往右移位差,所以當她的腳步移位由往右換成往左時,就可能露出一瞬間的破綻。   這點我也注意到了。波香說道:不過她的速度實在很快,跟不上她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沒錯。加賀點頭。   沙都子看了看手錶,離上場只剩五分鐘了。要不要喝點運動飲料?看到波香擦拭汗水的毛巾竟已濕透,沙都子不禁問道。   不用,剛才喝過了。波香說。她的表情沒那麼緊繃了,但還是難掩緊張神色。   波香迅速地再次檢查護具和竹劍,穿著深藍裙子和白上衣的工作人員前來通知:金井同學,時間到了。波香砰地拍了一下黑色護胸,站了起來。   沙都子和加賀前往二樓的加油席觀戰,平日的死黨全趕來加油了,包括藤堂正彥、網球社的若生勇與伊澤華江,以及與沙都子和波香同唸文學院的牧村祥子。這群人畢業於同一所高中,彼此認識已超過四年了。   有多少勝算?藤堂問加賀。   加賀只是直盯著場子,回了一句不曉得。藤堂在高中時也是劍道社員,而且還是主將,雖然上大學之後就沒再練習了。   如果贏了,我們就有男女雙料冠軍嘍。若生勇雙眼閃著光輝說道。他會這麼說是因為昨天的男子組比賽由加賀恭一郎蟬聯冠軍。   比賽開始。   賽程是五分鐘,採勝負三次賽,由先勝兩次的選手贏得比賽。裁判含主審共三人,各拿著紅、白旗子【註:劍道比賽中設有三名裁判(一名主審、兩名副審),各執兩面旗子代表比賽雙方。裁判朝斜上方高舉該方旗子時,即表示該裁判裁定為有效打擊。而正式判定有效打擊,則需要兩名以上的裁判一致裁定才算數,或是一名裁判裁定有效而另兩名裁判宣告棄權。】。紅色代表波香,白色則是三島亮子。   不出加賀所料,三島亮子一開戰便採取不停移位的戰法,雙方的竹劍只要稍微碰觸,她便迅速地往右或往左跳開。   和你預料的一樣耶。沙都子對坐在身旁的加賀說。   但加賀沒回話,一逕盯著雙方的動作。   比賽時間過了兩分鐘,加賀突然低聲說:有點怪。   怎麼了?   三島的攻擊距離太遠了,就算能防禦波香的竹劍,也不可能擊中波香。難道她打算在前半段採取閃避戰術?可是這樣到了後半段,她也不見得有勝算啊。   波香似乎焦躁了起來,開始猛攻對手,採取從小手、面部到胴部的連續攻擊,這是她最拿手的招式,三島亮子卻漂亮地躲開了,腳步不顯一絲疲態。   三島的動作還真不賴啊。藤堂大感佩服。   但加賀只是一臉嚴肅,沒有任何回應。   過了四分鐘,雙方皆未有效擊中對方,要是再一分鐘仍分不出勝負,就將進入延長賽了。雙方的竹劍交鍔之後,波香趁離身之際試圖攻擊對方面部,然而三島又輕鬆地閃了過去。   波香的劍太慢了。沙都子不由得低喃著。   加賀也贊同似地悄聲嗯了一聲。   只剩三十秒。這時,三島的動作有了變化,原本一味採取守勢的她突然轉而攻擊,宛如馬拉松選手做最後衝刺,她以更快的速度在波香的周圍移動,一發現破綻便立刻衝上前,敏銳地以劍尖刺擊,體育館內迴盪著一聲聲重踏地板的聲響。   沙都子也看得出來,對手突來的迅速攻擊令波香有些招架不住,儘管勉強以竹劍防禦著,她的動作已感受不到平日的沉著。   波香完全居於劣勢啊。沙都子話才說完,只見波香似乎想殺出血路,大膽地上前攻擊對方面部,一瞬間,加賀不禁大喊:糟了!   就在波香與三島亮子交錯的剎那,三名裁判幾乎同時舉起了白旗。加賀提醒過波香要小心胴部突襲,卻被三島完美地得手。   三島亮子的加油席上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而沙都子一行人只能緊咬著唇。   太急躁了啦,波香真是的加賀歎息道。   時間只剩十秒,雙方再度開戰。裁判一喊開始!波香立即不顧一切地攻向對方小手,三島亮子輕巧地閃過。接下來三島東竄西逃地耗時間,波香幾乎不可能擊中她了。   裁判大喊停!的時候,波香喪氣地垂下了肩,護面下肯定是懊悔萬分的表情吧,她被汗水濕透的白色劍道服看上去宛如褪了色。   波香回到休息室,向幫忙收拾的沙都子輕聲道了句謝謝,之後便一語不發地凝視著空中某處。   這場比賽過後,波香有了些許改變。她不再拿起竹劍,而且常獨自發呆。沙都子很想問她怎麼了,還是忍了下來,她相信總有一天波香會自己開口吧。      沙都子離開波本朝車站走去,時間剛過十點,她為了趕搭末班電車而先告別波香,從這裡到她家的車程約四十分鐘。   波香也邀沙都子到住處過夜,但沙都子婉拒了。波香的公寓就在附近,平常沙都子都會要求借宿波香家,但今晚有幾分醉意,她怕自己不小心把加賀告白的事說溜嘴。而波香酒興尚濃,便一個人留在波本繼續喝,能獨飲數小時也是她的拿手絕活。   沙都子到家時,手錶指針已走到近十一點了。她走進玄關正要回臥室,在樓梯上和佳江照了面,佳江好像是聽到開門聲才從二樓下來的。   回來啦,今天比較晚哦。   對不起。爸呢?   還沒回來。對了,要不要幫妳弄點吃的?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沙都子閃過佳江快步走上樓梯。   佳江是沙都子的繼母,父親廣次在她國中二年級時把佳江娶進門。廣次原本很擔心沙都子和小兩歲的弟弟達也會排斥這樁婚事,幸好擔憂是多餘的,兩人很自然地接受了繼母。或許是因為生母在生下達也不久便離開了人世,兩人對於母親其實毫無記憶。   不過兩姊弟對佳江卻不是對待親生母親的態度,沙都子和弟弟有個約定,那就是不給新媽媽帶來任何麻煩,所以兩人從未期待對新媽媽撒嬌或是尋求母愛。   上樓後,沙都子敲了達也的房門。達也應聲之後,她進入房內。   達也正躺在地板上一面聽爵士樂一面舉著槓鈴,他是K大西式划船社的社員。   呃,好臭喔。沙都子一靠近,達也立即皺起眉頭說:還沒出嫁的女孩子酒氣沖天地回到家裡,太不像話了吧。   沒大沒小的,你才該把那些過剩精力拿去做點正經事吧。沙都子大剌剌地在達也的床躺下。   老爸回來了嗎?達也舉著槓鈴問道。   還沒。幹嘛?   沒有,我只是想說,你們也差不多該和解了吧。   哼!躺著的沙都子哼了一聲。達也指的是她工作的事,沙都子決定去東京的出版社工作,從T市到東京的車程至少要兩小時,她勢必得搬出去住,但父親廣次卻反對她去東京獨居。   姊,妳這樣真的不太對哦,沒和家裡商量就擅自跑去面試。   我們不是講好的嗎?自己的事自己擔。你也要牢牢記住。   我知道啊,可是我想老爸應該很不捨吧。   我說過好幾次了   怎麼?   別跟我沒大沒小。你還不夠格啦。   仍躺在地上的達也比了個像在說真拿妳沒轍的動作,就沒再說甚麼了。   沙都子很快地進入了夢鄉。      一早睜開眼,沙都子發現睡在自己的床上,她模糊記得昨天深夜好像是達也抱她回房裡的。沙都子一邊下床一邊心想,看到達也時要對他說:你的過剩精力真的派上用場了哦!   她換好衣服下樓一看,父親廣次正在吃早餐。只見他一手拿著報紙,大口嚼著吐司;吐司擱下後,又以同一隻手撥了撥半白的頭髮。沙都子對他說過好幾次,摸過頭髮的手再拿食物很不衛生,但父親還是改不掉這個壞習慣。   早!沙都子開口了。   廣次看了她一眼,也回了早安。從廚房走出的佳江端來沙都子的早餐。   達也呢?   出門了。他說早上社團要練習。   是哦   沙都子望向父親,但他只是直盯著報紙。擔任電機製造廠重要幹部的廣次,心裡想的經常都是工作,這一點沙都子很清楚,不過此刻的父親恐怕是在盤算著她的出路吧。   這頓早餐靜到幾乎令人窒息,連餐具碰撞的聲響都響亮得嚇人。   先用完餐的廣次穿上西裝,沙都子小聲地說:爸,路上小心。廣次只是點了點頭。   沙都子也隨後出門了,今天比平常早了三十分鐘左右,因為她想在上課前先去牧村祥子的公寓一趟。   波香和祥子住在一棟名為白鷺莊的學生公寓,她們的老家離學校都有近兩小時的車程,所以選擇租房子住。聽說剛入學時,家長都很反對,後來是因為這棟公寓管理很嚴格才答應的。   沙都子和牧村祥子高中時在茶道社相識。當時與沙都子同為劍道社社員的波香力邀她一起加入茶道社,波香說:茶道可以培養專注力。   於是沙都子、波香,加上祥子以及網球社的華江四人便成了姊妹淘。   四人當中,祥子個性最為溫順,總是被沙都子和波香牽著走,她的成績也最好,原本應該進入評價更高的大學,由於其他三妹拚命游說,她也就跟著選擇了T大。   從沙都子她們的角度來看,祥子的確擁有令其他女孩嫉妒的特質。在男同學眼中,祥子非常可愛,在四人當中最有男人緣,入學沒多久,藤堂便向她告白,之後開始交往,沙都子也覺得很理所當然。   祥子已經敲定畢業後去旅行社上班。她雖個性內向,對於旅行規劃倒是相當積極,每次這群死黨要去旅行都是由她安排行程,沒想到這份興趣竟成了她的正式工作。   白鷺莊這棟公寓恰如其名,是一棟混凝土外牆漆上白漆的三層樓建築,住戶全是T大的女學生。雖是公寓,住宿規定卻相當嚴格,公寓入口處就有管理員室,一對中年管理員夫婦總是嚴密監視著出入者,男性當然是進不去的;即使是女性,白天出入還沒問題,到了晚間也有可能被叫住盤問,像沙都子到波香房裡借宿時,都必須先在管理員室登記資料。白鷺莊雖無門禁,然而大門一過十二點就會上鎖,之後都必須透過入口處的對講機呼叫管理員才得以進入。   沙都子走進公寓,管理員室裡的中年女管理員正在看電視,她銳利的眼光瞄了沙都子一眼,沙都子輕輕點頭打個招呼,管理員才板著臉將視線移回螢幕,看來她對沙都子還有印象。   波香和祥子的房間都在二樓,隔著走廊相對。門把裹著毛線套、掛著漫畫字體就寢中牌子的是祥子房間;而門上沒有任何裝飾、只在左上方以奇異筆潦草地寫著忌中二字的則是波香房間。沙都子猶豫了一下,敲了忌中這邊的門。   波香可能睡得正熟吧,房內沒有回應,於是沙都子出聲喊她,終於聽到一聲像是硬把呵欠嚥回去的含糊應聲,接著鎖頭喀嚓一聲,房門向外側打開,穿著睡袍的波香出現眼前。   早!   沙都子,幹嘛這麼早啊?波香搔著一頭長長的亂髮,睏倦地說道。一股混雜著菸和化妝品味道的空氣從房內飄散出來。   妳那張臉啊,好像全世界都對不起妳似的。   是啊,是對不起我,妳沒聽過早晨的安眠值千金嗎?到底甚麼事啦?   別氣嘛,我是來看祥子的。昨天她不是說不舒服,課沒上完就回來了嗎?   喔喔,對喔波香揉著眼點了點頭,昨晚我回來敲了她房門,門鎖住了,可能在睡覺吧,我就沒吵她了。不知道醒了沒?   不曉得耶沙都子回頭敲了敲祥子的房門,沒回應。   好像還在睡。   她也常睡過頭啦,沒關係,再讓她睡一下吧。妳先進來喝點東西,我也該換衣服了。   於是沙都子在波香房裡喝下今晨的第二杯咖啡。   波香的房間相當單調,乍看之下實在無法想像這是年輕女孩的房間。房裡沒有任何花或玩偶之類的花俏東西,脫下來隨手扔的衣服也清一色黑色調;地毯是灰色的,窗簾是苔綠色,唯有角落的梳妝檯稍微令人感覺得出房間的主人是女性,然而靠在一旁的竹劍卻比梳妝檯醒目太多。   妳昨晚回來以後又繼續喝?沙都子望著矮桌上的威士忌與酒杯問道。   喝了一點。沒辦法,習慣了。   換好衣服的波香開始化妝,這可花時間了,至少得等上三十分鐘。沙都子把咖啡喝完後說:我去叫祥子起床。便站了起來。   沙都子有些用力地敲著祥子的房門。時間不早了,不必顧慮隔壁房客。   祥子!天亮了,起床了!   沙都子試著叫她,然而室內無聲無息。一轉門把,門是鎖著的。   不在家嗎?沙都子的腦海浮現這個可能,但就在下一秒,可能性立即消失了。   因為門縫射出了光線。那不是陽光,而是銀白色的日光燈光線。   祥子在房裡,而且還開著日光燈。   不祥的預感籠罩著沙都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胃彷彿被勒緊般難受,於是她在走廊上跑了起來,衝下樓梯直奔管理員室。那個中年女管理員還在。   請給我祥子房間的備鑰,她好像不大對勁!   如果在平日,管理員或許不會馬上借出鑰匙,但大概是被沙都子激動的口吻嚇著了,管理員立刻將鑰匙遞給了她。那是一把能打開所有房門的萬能鑰匙。   沙都子拿著鑰匙跑回二樓,波香也正走出房間。   怎麼啦?慌慌張張的。   沙都子沒回答,急忙將鑰匙插入匙孔,喀嚓一聲,門鎖開了。   她一拉開門便衝進房裡,日光燈的白光頓時射入眼簾,房間窗簾是拉上的。   祥子   祥子背對門口倒在房間內側的小廚房前方,身穿深棕色毛衣。   沙都子衝上前一看,祥子平日那圓潤可愛的臉龐如今既瘦削又蒼白,而且不僅臉龐,她的手腳也宛如瓷器般白得可怕,像素燒陶般毫無光澤。   祥子!沙都子正要抱起祥子,身後的波香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能碰她!   沙都子當場癱坐下來,她覺得呼吸困難,頭也開始痛了起來,眼前景象愈來愈模糊。   祥子死了   屍體的左腕浸在臉盆裡,沙都子矇矓地凝視盆中那異常鮮紅的液體。   3   左腕外傷大量出血這就是祥子的死因。她以刮鬍刀割腕,再將手腕浸在盛水的臉盆裡,刮鬍刀就落在屍體旁。   管理員室裡,沙都子接受兩名刑警的訊問,兩人看來都年近四十,眼神凶惡,沙都子覺得他們長得很像警察連續劇中的歹徒。   訊問內容主要針對三點:與祥子的關係、今天來白鷺莊的理由,以及發現屍體時的狀況。沙都子的回答都很簡短,特別是發現屍體時的情形幾乎沒甚麼好說的,門一打開就發現祥子死了,如此而已,而她們也保留現場立刻報警了。   波香也緊接在沙都子之後被叫去問話,她接受訊問的時間比沙都子久了些,但也只問了十五分鐘左右。   訊問結束後,兩人決定先回波香房裡。她們實在沒心情去學校,而且公寓前聚集了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她們也沒力氣衝出人群離開公寓。   兩人默默地坐在波香殺風景的房間中央,對門房間傳來數人匆忙地走動以及大聲說話的聲音。   好一會兒,波香終於開口了:要不要再來杯咖啡?   沙都子搖頭,差點脫口而出我比較想喝威士忌,還是忍住了,只是反問道:波香,刑警都問妳甚麼?好像問得滿久的。   沒甚麼大不了的問題。波香挽起長髮說道:他們問我,知不知道祥子房門是甚麼時候上鎖的。我昨晚十一點左右回來敲了祥子的房門,那時就已經上鎖了。警察聽了只是點點頭也沒說甚麼,除此之外沒問到甚麼特別的問題。不過啊,我看他們很快就會再追問到牽涉私生活的問題吧,好比針對祥子自殺的原因有沒有甚麼頭緒之類的。   聽到自殺兩個字,沙都子像是突然被點醒。對喔,那種狀況正是不折不扣的自殺啊。   可是警方就算問我那種問題,我也沙都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答案啊。   我還不是一樣。波香的語調低沉,宛如強壓著內心的煩躁。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過一會兒,沙都子突然幽幽地吐了一句:祥子死了啊。   波香凝視空中,緩緩地點頭說:是啊,她死了      波香猜的沒錯,刑警又找上她們了。鬧鐘正指著十點,就在蒐證人員的作業差不多告一段落,公寓外頭人群散去,她們倆正打算出門之際,又有人來敲房門。   站在門外的不是剛才見過的刑警。男子大約三十出頭,體格壯碩,膚色黝黑,及耳的長髮微鬈,乍看不像是刑警。   男子說他姓佐山,是縣警局派來的,想問一些關於祥子的事。   好啊,請進。   波香請他進房間,反而是佐山猶豫了。   咦?在裡面談沒關係嗎?   請進吧。   佐山遲疑了一下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一面走進房裡,在沙都子的對面坐下。波香關上門,走回沙都子身旁。   聽說二位是牧村小姐的友人?   佐山的措詞相當客氣,客氣到讓人渾身不自在。沙都子和波香互看一眼,波香回道:是的。   佐山微微低下頭說道:突然遇到這樣的事,二位的心情一定很混亂,這種時候我卻得請教妳們一些不大禮貌的問題,還請多多包涵。   佐山似乎相當緊張,或許是進入女孩子房間的關係吧,雖然從外表看不出來,但這也顯示他的個性老實。沙都子稍稍卸下了心防。   那麼,你想問的是?波香催促他。   佐山點點頭,從灰色西裝內袋掏出記事本好做紀錄。   那我們就進入正題吧。針對牧村小姐的死亡,二位是否能提供甚麼線索?   死亡?沙都子不禁反問,因為這字眼聽起來很怪,你是想問祥子自殺的原因嗎?   這時,佐山斂起神色思索了一下,看了看沙都子之後說道:現在還無法給二位肯定的說法,不過他遲疑了幾秒,今天的晚報可能會報導這是一起自殺事件吧,雖然遺體還得經過解剖,但我們警方從現場狀況研判,的確很可能是自殺   他的說明聽起來模稜兩可。   沙都子和波香再度面面相覷,她們倆剛剛才討論過,若被問到祥子自殺的原因,答案只有一個。於是沙都子將答案說了出來,波香也跟進,佐山聽了之後點點頭說道:   那是很常有的狀況,自殺會發生多半是當事人獨自煩惱不已,牧村小姐恐怕也是吧。當然,前提是她真的是自殺而死。   但沙都子還是無法釋懷。祥子有任何煩惱都會告訴她們這群好姊妹的,她從高中就是這樣,不敢告訴父母的事反而會告訴朋友。如果祥子真的是一直獨自抱著煩惱無法對好朋友開口,這就表示,大家都長大成人了嗎   祥子小姐最近的言行舉止有沒有甚麼奇怪之處?好比沒甚麼精神或是?   她的確不大有精神。波香說:像昨天,她也說身體不舒服就先回公寓了。   哦,先回來啊。她常這樣嗎?   沒有。波香搖搖頭,昨天是第一次。   是不是昨天學校發生了甚麼事?我是說,會讓她覺得不舒服的   嗯,這我就波香偏起了頭。   刑警的視線移往沙都子,她也只能搖搖頭,因為她昨天在學校根本沒見到祥子。   接著佐山又針對祥子的個性和最近的言行舉止等等追根究柢地查問,沙都子和波香每回答一個問題前,都以目光互相商量之後慎重地回答,但從她們的答案都聽不出祥子有自殺的可能。   很快地,刑警的提問轉向祥子的人際關係,而藤堂的名字理所當然在此時出現,佐山終於露出感興趣的神色湊近問道:原來如此。那麼,牧村小姐和那位藤堂先生這陣子交往還順利嗎?   沙都子心想,警方的訊問果然相當深入個人隱私。   我覺得他們倆很順利啊。只要有關感情的事,祥子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的。波香回道。   沙都子也沒有異議。她們很有把握自己比誰都清楚藤堂和祥子兩人的交往情況。   佐山又問了兩、三個問題之後,道了謝便起身離去。沙都子心想,雖然佐山客氣地說她們的證詞很值得參考,但對警方來說恐怕是毫無斬獲吧。   刑警接下來大概會去找藤堂吧。刑警走後,波香關上門一邊說道。   但藤堂又能提供甚麼線索呢?   是啊,就算他有線索,又能怎樣?   如果他有線索沙都子歪著頭想了想,那也太感傷了,唉,不過也沒辦法。說著歎了口氣。   話聲剛落,管理員以內線通知波香有人打電話給她。波香離開房間去接電話,一會兒回來了,是華江打來的。她語氣粗魯地說道:消息好像傳開了,華江怪我為甚麼不早點通知她。   然後呢?   她說大夥兒都聚在一起了,還說想現在過去祥子老家,我當場罵了她,現在去只會給人家添麻煩啊。總之,大家先碰個頭吧。   嗯。沙都子站了起來。其實不累,卻覺得全身慵懶無力。大家聚在一起要做甚麼?   波香想了想,嗯先為祥子默禱吧。接著她沉下臉嘟囔著:華江一直哭呢。   沙都子聽言,不禁心頭一凜。自己也是祥子的好友,然而不知為何,她一滴眼淚也沒掉。她非常悲痛,胸口卻覺得空空蕩蕩,哭不出來。   心情愈加沉重的沙都子和波香一道步出了公寓。   兩人來到搖頭小丑,發現除了伊澤華江,若生勇和加賀恭一郎也都到了。如波香所說,華江似乎剛哭過,眼睛又紅又腫。華江是沙都子高中一、二年級同班同學,個頭嬌小、個性可人,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年輕;她的男友若生則坐在身旁陪著她,平日開朗的陽光男孩卻難掩一臉落寞;加賀也神情哀慟,默默地坐在一旁。   妳們還好吧。紅著眼睛的華江對沙都子和波香說道。   待兩人坐下,加賀對吧檯內的老闆說:再來兩杯咖啡。   老闆或許也聽到消息了吧,只見他神情肅穆地點了點頭。   藤堂呢?沙都子問。她的腦海同時浮現佐山刑警的身影。   去祥子老家了。我叫他別去,可是他不聽。若生說。   波香喃喃自語似地說道:嗯,就交給他吧。   別管他了,我想聽妳們說一下當時的情形。到底怎麼回事?若生的語氣難掩焦慮,他望向沙都子,又望向波香。   但沙都子與波香只是一臉憂鬱地面面相覷,又得把剛才告訴刑警的事再說一次了。她們並不是嫌麻煩,而是一再重複回想那畫面實在很難受。   沒辦法,沙都子再度說明了發現屍體的經過,這次比面對刑警時說得有條理。她才說到一半,華江又掏出手帕按住眼角。   說完之後,一時之間沒人開口。他們深切地體認到,一位好伙伴真的與世長辭了。   這麼說,確實是自殺了?加賀沉穩地問道。   他的聲音低沉且字字清楚,冷靜的態度讓沙都子不由得想抬起頭看著他。   好像是吧。問題是,祥子有甚麼理由要自殺呢?若生彷彿在詢問沙都子和波香,視線在兩人間不住游移。但她們只是互看一眼,無力地搖了搖頭。   就是這麼回事吧。加賀將剩餘的黑咖啡飲盡,淡淡地說。   沙都子對他的口吻有些不滿,本想開口指摘,還是忍了下來。   藤堂還好嗎?波香反問若生。   若生轉頭看了加賀和華江一眼,皺著眉答道:不忍卒睹。只能這麼形容了。   這樣啊   他像夢遊患者似的眼神恍惚,跟他說甚麼都聽不進去。一定是沒辦法接受事實吧。   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圍著五人。無法接受事實自己也一樣啊!沙都子暗自嘟囔著。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加賀,他玩弄著空杯子說道:接下來大家打算怎麼辦?在這裡排排坐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加賀你的打算呢?淚痕未乾的華江問道。   先去上課吧。一面聽老教授裝腔作勢的講課,一面暗自思考祥子死亡的原因。   好像也只能這麼做了。若生站了起來,我們能做的,了不起就是這樣了吧。   華江也隨若生起身,於是沙都子望向波香問道:那妳呢?   波香一反常態匆匆地抽著菸,等菸燒到只剩濾嘴,她將菸蒂往菸灰缸底部小丑圖樣的鼻子上一摁,我去找一下南澤老師。她粗魯地說道。   其他四人聽到這話頓時語塞,因為要不是波香提起,大家都忘了該通知這位老師。   也對,還是聯絡一下老師比較好。要是她看了報紙才知道消息,我們肯定會挨罵的。若生雙手插進口袋,點頭說道。   我也一起去吧。華江說。   然而加賀卻搖搖頭說:妳別去比較好。老師很容易落淚,妳去的話只會更催淚的。   被加賀這麼說,華江微微噘起了嘴,沙都子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笑了。或許是一直緊繃著情緒,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臉都僵住了。   五人走出搖頭小丑,波香先行道別,朝車站方向走去,其餘四人則走到T大路上。若生和華江走在前頭,於是很自然地,沙都子便與加賀並肩而行。沙都子多少有些尷尬,加賀卻是一臉若無其事,還說:真希望是在更愉快的氣氛下和妳一起散步啊。   沙都子無視他的話語,特意正色說道:剛才你怎麼用那種口氣說話?我也好,波香也好,我們應該比誰都瞭解祥子啊。   哪種口氣?加賀一時之間不明白沙都子的意思,但很快便點點頭說:喔,我知道了。大家想不通祥子自殺原因的時候,我說了就是這麼回事吧,妳是在氣這句話?   我不是生氣。   可是妳一臉生氣的表情啊。我只是說出事實。如果祥子為某事所苦,而妳和波香也瞭解內情,我想祥子是不會自殺的。因為煩惱這玩意兒很特別,只要說給別人聽,就能抒解不少。   所以祥子一定會把煩惱告訴我們啊。   這很難說。能說得出口,表示她的煩惱還沒那麼深刻,還有力氣找人傾訴;真正深刻的煩惱是無法對任何人講的,那種時候,友情也發揮不了作用。   你是不是想說女性之間的友情尤其脆弱?   這和性別無關。深陷煩惱的時候,每個人都是孤獨的。不過   不過?   戀愛中的人狀況是否會不同呢?這我就不懂了。   你最好是懂!沙都子在心中輕罵。   4   距離中午還有一段時間,沙都子和華江決定先去研究室露個臉,她們國文系的指導教授要求四年級生每天至少得去研究室報到一次。   國文系的研究室是文學院中最大的,歷史也最悠久。打開那扇不大好開的門,映入眼簾的是古意盎然的木質書架與長桌,乍看宛如小型圖書館,還有一些古文書之類的資料裱了框掛在牆上。沙都子對這間研究室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覺得舉目所及的一切都很矯情。   桌前約有十位學生,有的在寫報告,有的整理著借來影印的筆記,各自埋首自己的事。這些全是四年級生,雖然這間研究室提供三、四年級生共同使用,三年級生好像都去上某堂很重要的課了。   沙都子和華江一進來,伏案的學生當中立刻有兩、三人抬起頭來,她們的表情很明顯與平常不同,帶著好奇心和猶豫,想問些甚麼,又不知從何問起。沙都子心想,文學院女生多,看來祥子自殺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簡直像是把大量彈珠往地板上倒,頓時滾落四散。   沙都子和華江無視於那些視線,開始忙自己的事,查資料、寫報告,該做的事堆積如山,只不過,今天那些攤在桌上的文獻和筆記很可能都只是做做樣子罷了。   兩人待了約半小時,那扇難開的門發出歇斯底里的聲響開啟,進來的是助教川村登紀子,只見她大步朝書架筆直走過去。沙都子有個不好的預感,因為登紀子這個人有個壞習慣:當她手上的正事還沒辦完之前,周遭的任何事物她都視若無睹;然而一旦她自己的事情辦完,就會去管身邊學生的閒事。   果不其然,登紀子拿了文獻之後,一離開書架馬上走過來,相原同學,聽說屍體是妳發現的啊?一開口就是完全不顧慮他人感受的語氣,沙都子實在很受不了。妳一定嚇了一大跳吧?   嗯   怎麼會自殺呢?該不會是為了男人吧?   書桌下方,華江輕輕踢了一下沙都子的腳,暗示她別理會這個人。沙都子回望華江,眼神像在說放心,我沒那麼笨。   記得她好像有男朋友吧?開口的是坐在沙都子對面的小野弘美。她好像從剛剛就一直想提這個話題又不敢,趁著登紀子開口,也跟著說了出來。   有是有,不過詳情我不清楚。沙都子隨口敷衍。   對方是理工學院的吧,他們交往還順利嗎?   嗯,這我就   沙都子覺得很厭煩。自己才剛失去那麼要好的朋友,卻得和她們這些好管閒事的人進行如此庸俗的對話。而且弘美愈說愈帶勁,自顧自講得口沫橫飛。   我是這麼想的啦,牧村同學和她男友的感情是不是出問題了啊?   為甚麼這麼說?   唔,我是從一個英文系女生那裡聽來的,聽說上次講座旅行,牧村同學好像沉迷在愛情遊戲之中哦。   愛情遊戲?沙都子不禁問道。   所謂的講座旅行是為了加強師生間的情誼,以研究室為單位,在每年夏天舉辦的旅行。波香說我不喜歡沒意義的團體生活而缺席今年的旅行,但喜愛旅行的祥子參加了。   聽說啊,她好像和旅行當地結識的一群男生晚上一起外出喝酒,還玩得滿瘋的。有男友的人通常不會參加這種聚會吧?妳不覺得嗎?   嗯,我不是很清楚。沙都子本來以為是甚麼重要線索,但聽了只覺得荒謬。她很清楚祥子個性軟弱、沒有主見,很容易被拖著走,當時很可能也是在朋友力邀之下,無法拒絕才赴約的吧。   由於沙都子的反應冷淡,弘美轉移目標對著登紀子繼續聊,只見登紀子眼睛睜得老大、聚精會神地聽著,沙都子不禁聯想起社區那些三姑六婆東家長西家短的模樣。   時間接近中午,沙都子和華江一起離開研究室。今天不再回研究室了,等下午第三堂課結束,沙都子打算去搖頭小丑或去波香的房間等她。早在三年前,波香就把房間的備鑰給了沙都子。   沙都子與華江決定在學生餐廳解決午餐。沙都子點了嫩炸雞排和沙拉,華江點了天婦羅。沙都子心想,學生餐廳的菜單永遠都是些油炸食物。   兩人都只吃了一半左右便停筷了。肚子還很餓,但胃腸似乎不大想工作。   華江喝著塑膠茶杯中顏色和味道都很淡的茶,幽幽地說了:我們對祥子來說到底算是甚麼呢   沙都子沒作聲,一逕凝視著不小心溢出杯子灑到桌面的茶水。為甚麼學生餐廳每張桌子總是這麼濕答答的啊?   祥子一定有甚麼煩惱,卻沒人能理解她的心情   嗯   華江的話並無他意,沙都子卻有種自己受到責難的感覺,剛才吃下去的食物宛如鉛塊沉重地壓在胃底。   不過祥子的煩惱搞不好是我們當中最難理解的吧,妳不覺得她本來就比較神經質嗎?   是嗎沙都子心想,或許是,也或許並非如此。對於祥子的理解程度,她已經完全失去自信了。   她很神經質啊,像是之前她身上長了些疹子就在意得不得了。我和她說沒甚麼大不了,可是她就是那種被男生捧在手心的女生嘛,所以一定很在意,搞不好這類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可能成為她的自殺動機啊。   嗯,搞不好呢。沙都子含糊地答道。   下午第三堂的課堂上,沙都子回想著最後一次見到祥子的情景。那是甚麼時候呢?感覺好像很久以前的事,但事實上她們前天下午才在搖頭小丑碰過面。當時的祥子神情如何呢?奇怪的是,沙都子愈想回憶起這部份,記憶彷彿愈是融入黑暗,連祥子當時的表情、言談都想不起來,唯有焦躁在腦海空轉。   第三堂課結束,華江還要上第四堂,沙都子向她道別後,獨自前往波香的住處,她怎麼都不想直接回家。除了想和波香多聊聊,她也想知道在那之後祥子房間的後續處理。   來到白鷺莊,公寓周圍已回復平日那種陰沉的氣氛。女管理員看到沙都子只是欲言又止,視線又移回手上的雜誌。   祥子的房門關著,那塊就寢中的牌子歪了。沙都子低喃道:妳也睡太久了吧。尾音有些哽咽。   她下意識地握住門把,那毛線製的門把套摸起來很舒服。即使知道門應該是鎖上的,她還是輕輕使了點力,沒想到門把竟輕易轉動了,沙都子嚇了一跳,而更令她吃驚的是,居然有個男人就坐在房間正中央。一瞬間沙都子嚇得停住呼吸動彈不得,而那名背對門口盤腿而坐、身穿灰西裝的男人的反應卻完全相反,只見他緩緩回過頭。   哦,是妳啊。   你是早上那位   我是佐山。   真的是早上那名刑警。佐山轉身面朝沙都子,很拘謹地端正跪坐著。沙都子有些慌了手腳,說道:抱歉我以為沒人在房裡。   沒關係的,我也不是為了公事待在這裡,只是有點事得回來白鷺莊,順便進來抽根菸罷了。況且,佐山微微歪著頭,這裡又不是我的房間。   沙都子沒理由繼續和這名刑警大眼瞪小眼,而且她也搞不清楚自己為甚麼會突然想來看祥子的房間,於是她向佐山輕輕點個頭便轉身打算離去,身後佐山卻喊了她:請等一下!沙都子回過頭。   妳想到甚麼線索了嗎?關於自殺的動機佐山故意避開了這些字眼,這算是警方的善意嗎?   沒有。沙都子刻意說得斬釘截鐵,這讓她隱隱感受到一股空虛的快感,彷彿緊緊壓住疼痛的臼齒。   這樣啊,很難理出頭緒吧佐山的手伸進西裝內袋,但很快又打消念頭似地收了手。他大概是想掏出菸吧,又顧慮到這裡是別人的房間。我也問了很多人,依舊毫無收穫。我想,如果是對好友都無法傾訴的煩惱,更不會去找父母或教授商量吧   沙都子心想,是啊,因為自己也是如此。   可是真傷腦筋,我得在報告書上寫點東西才行啊。   你打算怎麼寫?   沒辦法了,根據目前的資料,我只能先歸為一時衝動的自殺案件。   一時衝動?   這個字眼和祥子完全扯不上關係。沙都子心想,如果非要寫上那種形容詞,不如隨便編個動機寫上去還更有真實感。   啊啊,對了。佐山換了個口氣,我們找到她的日記了。   你是說那本紅色封面的   對。妳知道?   沙都子在白鷺莊過夜時,有幾次曾看到祥子寫日記。祥子會拿一支裝滿藍墨水的鋼筆把整頁寫得滿滿的,她總是說我要讓今天成為日記怎麼寫也寫不完的充實的一天。   你們從日記裡找到甚麼線索了嗎?   佐山搖搖頭,我請她家人仔細讀過了,找不出任何可能的動機。其實我也沒抱太大希望,因為日記這種東西啊,雖然沒打算讓他人看,寫的時候多少考慮到以有人會看到為前提下筆吧。   或許吧。沙都子心想,不過沒有寫日記習慣的自己還是不大能理解,可是,自殺前一天還有辦法繼續寫一些和自己的煩惱無關的內容嗎?換成是我就   我也辦不到啊。佐山搶了話,不止妳我,牧村小姐也辦不到,所以她最後一篇日記是在自殺的四天前寫的。   四天前嗎?   是的,所以我想牧村小姐自殺的原因應該在四天前就發生了,也因此我想請妳們重新回想一下那幾天的事,真相極有可能出人意料,說不定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啊,妳朋友好像回來了。   佐山說的沒錯,走廊上響起腳步聲,在這間房門前停下,接著是對門開鎖的聲響。彷彿以此為訊號,佐山站了起來,沙都子也走出房門。   下次見了。佐山說完這句話便穿過走廊離開了。   5   四天前啊波香一面喝著即溶黑咖啡一面聽沙都子說明,她看上去一臉疲憊。我沒甚麼印象耶。   我想也是。   我再去問問她英文系的同學,雖然我不覺得會有人比我們瞭解祥子。   沙都子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對了,南澤老師還好嗎?   波香很難啟齒似地撇著嘴說:老師哭了呀,想也知道。   妳和老師說祥子是自殺的嗎?   我還能說甚麼?老師聽了只是不停地說為甚麼為甚麼   沙都子眼前浮現南澤雅子以白手帕拭淚的落寞身影,這位年過半百的老婦人是以甚麼樣的心情聽完波香的通知呢?而波香又是以甚麼樣的表情告訴她這件事呢?沙都子的內心交織著慶幸自己不在場的情緒與佩服波香堅強意志的心情。   南澤雅子曾擔任縣立R高中茶道社的顧問,沙都子、波香、祥子,以及加賀、藤堂等人的茶道禮法都是向她學習的。加賀和藤堂雖不是正式社員,但他們和沙都子一樣都受了波香的影響,每週固定參加一次茶會。南澤雅子也是波香她們的古文老師,而若生勇和伊澤華江雖然不是茶道社社員,但南澤雅子是他們高三時的導師,換句話說,這群死黨每一個人都受過南澤雅子的照顧,因此儘管老師已退休,這群學生每年都會在她家聚個幾次向恩師報告近況,這已經成了他們高中畢業後的固定聚會了。   對了,喝完咖啡,波香點了菸,學校裡的狀況呢?大家都在談論祥子的事嗎?   嗯沙都子微微搖頭,同學多少聽到一些風聲吧,詳情我也不清楚。她沒提起國文系研究室裡那些低俗的風言風語,因為不想讓波香也不愉快。   以後還會記得祥子的,大概就只有我們幾個了吧。波香歎了口氣。   儘管沙都子不想承認,令人感傷的是,波香說的是事實。   啊,對了。波香吐著煙說道,還被自己吐的煙嗆得皺起了眉頭,我剛才聽管理員說,那天晚上十點多有人打電話找祥子呢。   找祥子?誰啊?   還會有誰。   藤堂啊   管理員歐巴桑說就是常打電話給她的那個男生,撥了內線叫祥子接電話,沒回應,於是她上樓敲門,還是沒人應,而且門是上鎖的,她又跑去廁所找人也沒看到,所以管理員就回說祥子可能睡熟了,對方就掛電話了。   也就是說,祥子當時就已經沙都子說不下去。   已經死了吧。   結果藤堂連祥子最後的聲音也沒能聽到   這件事不能在他面前提起哦。波香哀傷地瞪著沙都子說道。      祥子的屍體被發現兩天後,牧村家舉行了葬禮。沙都子一行六人避開那些大聲說話的祥子親戚,排隊等待上香。   很久沒有像這樣全員到齊了。華江環視著死黨說道。她說的沒錯。   沒到齊啊,還差一個人。沙都子低喃著。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瞬間陷入了沉默。   還是查不出動機嗎?穿著學生服的若生問這群姊妹淘,沙都子不由得垂下視線。   女生都悶不吭聲,加賀開口了:昨天報上寫著可能是煩惱畢業後的出路,當然,最後還加個問號。   怎麼可能?她都拿到最想去的旅行社的聘書了啊,不是嗎?沙都子。華江生氣地說。   然而沙都子不像她那麼有精神,只是含糊地回答:是啊。   藤堂站在這群死黨的稍遠處,直直盯著那些身著喪服依序向死者上香的人。沙都子覺得藤堂這兩天下來瘦了一大圈,幾乎沒說甚麼話,心情想必糟透了。   他昨天也是這樣。沙都子想起祥子死後,第一次見到藤堂時的情景。就在昨天一早上學途中,她碰巧和藤堂搭同一班電車。   甚麼都別問!沙都子甚麼都還沒說,藤堂便一臉沉痛地開口了:妳問我,我也答不上來。   他指的應該是祥子自殺的原因。   可是祥子在四、五天前好像就有煩惱了,你真的完全沒頭緒嗎?   沒有。如果想到甚麼,我會告訴你們的。藤堂斷斷續續地吐出這句話。   而今,沙都子望著藤堂的背影思索著:為甚麼他的女友不曾找人傾訴內心的煩惱呢?是沒說,還是沒法說?   這麼反覆思考著,她的腦海突地萌生一個可能。或許毫無根據而且欠缺邏輯,但對沙都子來說卻很有說服力,她決定這麼解釋祥子的死因為她對人生倦了。   六人都上完香之後,南澤雅子剛好到場。個頭嬌小的她宛如一道影子現身在弔唁賓客間,那一頭白髮、金框眼鏡,以及她身上的黑色喪服,那麼地相稱,但沙都子看在眼裡,不知怎的湧上一股哀慟。   雅子發現了沙都子一行人,但她只是以眼神打個招呼,隨即走進牧村家裡。   沙都子茫然地目送老婦人的背影,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嚇得她差點沒叫出聲。她板著臉回過頭去一看,穿著學生服的加賀正將一本紅皮冊子舉到她眼前,但那一瞬間,掠過她腦海的卻是個無關緊要的念頭當男生還真方便,只要一套學生服就搞定了。沙都子會這麼想,可能是因為今早她光是為了該穿甚麼就猶豫了將近一小時。   這就是那本日記。加賀開門見山地說道,將日記遞給沙都子,妳讀一下,設法解讀祥子內心那些不為人知的事吧。   你怎麼弄到手的?沙都子看著血一般的暗紅封面問道。她這才發現日記封面上隱現著打凸的玫瑰圖樣。   我拜託祥子母親借我的。   她沒被你嚇到嗎?   因為我說是沙都子要我來借的,她還說那就麻煩妳了。   原來如此   沙都子昨天已經告知加賀等人佐山刑警提到了祥子的日記,商量之後,大家也認為有必要看看這本日記。   謝謝。沙都子很自然地脫口而出,她覺得自己好像好久沒有如此率直了。   謝我幹嘛,別嚇人啊。加賀縮了縮脖子。   南澤雅子上完香走了過來,原本分散站著的六人很自然地聚攏。沙都子看到藤堂神情比較柔和了,多少鬆了口氣。   我出門的時候,唸珠繩子斷了,雅子拉開一串紅褐色珠子給大家看,語氣溫婉地說道:我只好一顆顆地撿起來重新串回去,結果就遲到了。而且我在電車上數了一下才發現,珠子少了兩顆呢。只少一顆還說得過去,少了兩顆就表示自己已經老了呀。   老師華江忍不住把頭靠上雅子的肩。剛剛看華江一直都滿平靜的,但畢竟是容易激動的個性,此時又悲從中來了。   看到華江這樣,沙都子心底也一陣滾燙,眼眶漸漸熱了起來。   雅子似乎察覺了沙都子的反應,這種時候,多虧有男士們的陪伴啊。說著一面望向加賀和若生,女孩子還是需要男生照顧的。來,我們一起去向牧村先生和夫人道別,然後靜下心來到我家喝碗茶吧。茶具和茶都準備好了。年過半百的老師說道。   6   在前往南澤家的電車上,沙都子打開了祥子的日記。第一頁的日期是今年元旦,第一行寫著:   第一目標:維持寫日記的習慣,絕不半途而廢,因為這本日記可是很貴的呢。   沙都子憶起祥子的淘氣表情。   祥子不是沒耐性才停筆的,所以她的目標算是達成了吧。一旁看著日記的波香說道。   是啊沙都子含糊回應,接著嘩啦嘩啦地翻著日記,發現每頁至少會出現一次藤堂的名字,好比:   五月五日,下雨了。難得出來兜風全泡了湯,氣死人了,結果連續跑了好幾家咖啡店。   和藤堂在L咖啡館聊天,他說他決定唸研究所了,好厲害!不過,他的指導老師是個叫甚麼來著的嚴格教授,看來前途多舛,加油吧!我告訴他我要去旅行社上班了,他居然說:妳只要乖乖等我畢業,準備當個新娘就行了。聽了好高興。   不過,我可是立志當職業婦女呢。   讀著這些文字,沙都子又更難過了,於是她像要甩開這種心情似地,直接翻到日記後段,那是祥子自殺前幾天的一篇日記,祥子那令人熟悉的圓潤筆跡寫著:   每天都好累。報告怎麼也寫不完,波香的鼾聲又吵死人,根本睡不著。而且我竟然長了濕疹,癢死了,真不好玩!   這時候的祥子應該還沒甚麼特別的煩惱吧。波香指著鼾聲兩字說道。   嗯,就像刑警所說,隔天祥子一定發生了甚麼事,到底是甚麼呢?   我看一下。波香把日記拉了過去。   發現甚麼了嗎?對面座位原本闔眼盤著胳膊的加賀半睜開眼問道。   若生、華江、藤堂以及南澤雅子坐在較遠的座位上聊天。   還不清楚耶。   不知道加賀如何解讀這個回答,只見他點點頭後又閉上了眼。   有點怪。快速翻著日記的波香低聲嘟囔:奇怪了。   怎麼了?這次換沙都子從旁看著。日記翻到了八月八日。   或許是因為元旦發過誓吧,祥子真的每天寫日記耶,考試期間也沒中斷。可是,八月八日之後卻跳到八月十五日,中間空了六天沒寫。為甚麼呢?   日記上沒提到原因嗎?   沒有。波香搖頭。   沙都子把視線移回日記。的確不尋常。如果忙碌不是原因,那是甚麼使得祥子停筆?   沙都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波香,八月八日那天,英文系是不是辦了甚麼活動?   活動?暑假期間應該原本打算說沒有的波香把話吞了回去,接著慌忙從提包拿出一本藍色記事本,封面相當破舊,沙都子不禁納悶她到底用了幾年。   原來如此。波香翻過記事本之後重重地點頭,那天有講座旅行。   果然。沙都子歎了口氣。不出所料。   妳聽到了甚麼消息吧?波香探詢的眼神望著沙都子。   嗯,其實沙都子壓低音量不讓加賀聽到,她告訴波香前幾天在研究室裡聽到的事,就是祥子此趟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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