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習
1
偶然,是件有趣的事。
溫水小百合知道之後,心情輕鬆了不少。
光是這個,看官大概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吧。若要理解小百合的感受,就必須由火車緩緩開動,從車窗看不見在月台揮手的母親時,小百合陷入何等膽怯的心境那一刻開始說起。
實際說來難為情。當火車加快速度,想到再也不可能回去家裡時,小百合甚至淚水盈眶。當然,她馬上責備自己,都十八歲了,這樣子多難看呀,於是立刻把眼淚吞回去。
小百合一直盯著窗外的景物:自己的家鄉漸漸遠去,最終被陌生風景取代。
十八歲的溫水小百合,是高三學生。
為了參加大學考試,她在開年過後沒多久的這一天,離開自己的家前往東京。
長到這麼大了,小百合從沒有嘗試一個人旅行。即使和母親在一起,也未曾嘗試離開這個土生土長的小市鎮兩天以上。
這回居然一個人去東京
當著母親面前,她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大膽提出,我想參加東京的大學試!
而當現在一個人搭火車時,她已不禁懊悔,想著假如不上什麼大學,留在鎮裡找份差事多好。
但現在已經不能取消了。不光是母親,連當地的高中老師和朋友都鼓勵她。
小百合,加油哦。
的確,溫水小百合是那間高校的女秀才。老師說:
妳也許可以進東京的K大的。
於是小百合萌生考K大的意欲
可是現在小百合完全喪失自信。去東京、上補習班(儘管只有一個月左右)、考試她擔心在考試之前能不能忍受一個人的生活。
母親的老朋友的兒子會把小百合安置在他的公寓裡,他多半也會到東京車站接她。
可是,小百合從未見過這個人。他是怎樣的人?會不會給他添麻煩?像我這種土包子,會不會受人嘲笑?
一旦陷入不安,便開始無窮的擔心。萬一這人忘記來接小百合怎辦?
那時小百合會在月台上束手無策。對,連母親都沒見過他本人。
儘管是從前認識的朋友是朋友的兒子。老實說,小百合因母親硬把自己塞給別人的做法而覺得為難,對方大概也覺為難吧。
如果住不下去,即使想離開,在東京人地生疏,也沒有其他去處啊。
我太意氣用事了小百合不由獨自喃語時,有聲音說:
對不起,這裡有人坐嗎?
嗄?正在發呆的小百合,作出稍微遲鈍的反應,啊,沒人坐。
老實說,她一直沒察覺旁邊是空位子。
好極啦。那女孩把手提袋放到網架上,再問小百合,妳的行李不擺上去?
小百合的旅行袋擺在腳畔,腳不能伸展,的確對她造成困擾,可是她不放心,她怕擺到網架上後,萬一被人拿走了
我不用。小百合說。
是嗎?那女孩也不怎麼介意,在小百合旁邊的位子坐下,有位坐真好,不然站到東京就慘了。
那女孩看起來年紀和小百合差不多。但她予人開朗高貴的感覺,十分有朝氣。
而且,她有一張白皙可愛的臉孔、修長的雙腿一切都和小百合成反比。
去東京?那女孩問。
嗯。
我也是。她微笑的臉好像在發亮。
但是,由於小百合的性格使然,她不會輕鬆地和陌生女子交談。
那女孩見小百合不開口,便把坐椅的靠背倒下去,伸懶腰。
她穿的衣著也很時髦,令人想起枯葉的暖色夾克、灰長褲。小百合穿的是寬大的毛衣,而短褸則脫下來掛著。
這女孩一定去過東京無數次了,小百合想。
無論如何,火車以固定的速度繼續飛馳,逐漸縮短到東京的距離。小百合的心情稍微平靜些,她也稍微把椅背倒下去。
還有好幾小時才到。昨晚太興奮了,幾乎一夜沒睡。可是小百合的神經太緊張,她無法這樣子在獨自乘搭的火車上入睡。
振作些!小百合這樣說給自己聽。
準備考大學的人,在抵達東京以前就患神經衰弱的話,像什麼話。
小百合打開手袋,拿出一個灰色大信封。這是K大學的考試要項。她已讀過好幾遍,十分明白了,現在再看一遍,是為收緊心情。
旁邊也傳來同樣窸窸窣窣的聲音,小百合不經意地向鄰座的女孩瞄了一眼。她的膝頭上有個同樣的灰色信封。
不可能,怎會這麼巧
對方也看看小百合,望望她的信封。
二人面面相覷
說不定那女孩說:K大?
對。妳也是?
K大咦,好像假的!
二人一同笑起來。
年輕女生一同揚起笑聲時,聲量相當驚人。周圍的搭客都嚇了一跳。
我叫水田智子。那女孩說。
溫水小百合。
溫水?好少有的姓。
常有人叫我溫暖的熱水的。小百合笑說:水田妳常去東京?
怎會常去?水田智子搖頭,這是第二回。上次已經十年前啦。
真的?因妳穿得好時髦,我以為妳常到那裡去。
從雜誌中研究出來的。溫水我可以叫妳小百合麼?妳叫我智子就行了。
當然。
小百合,妳第一次去東京?
是的。好擔心。
有誰來接妳?
家母的老朋友的兒子妳呢?
已經十年沒見的遠親。上次見他時還是大學生,現在三十歲了,是有妻室的上班族。
在他那裡受照應?
對哎,我們兩人都能考上K大就好了。
真的。
小百合和幾分鐘前完全不同,變得判若二人似的,覺得好快樂。
和水田智子談談這個說說那個的,感覺上彷彿是很久以前就相識的朋友似的。
啊,賣便當的來了買來吃吧。智子說:小百合,妳要不要?
好。
肚子突然餓了。其實母親做的飯盒在她的手袋裡,但現在她想陪智子一起吃。
對不起哦,母親。
哎,小百合。智子說。
嗯?
旅行袋擺到上面的網架去吧。很礙事吧。
也好。
小百合把腳畔的旅行袋放到網架上去了,彷彿連不安和擔憂也一併放了上去似的
馬上就是終點站東京。請各位乘客不要遺下東西,開始準備馬上就到終點站東京
小百合醒過來。
東京?沒可能的。並沒坐太久的車呀。
這麼一想,終於察覺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睡熟了。
糟糕!竟然睡著了
小百合甩甩頭,看看隔鄰的位子。不見水田智子。
是不是上了洗手間?
火車開始放慢速度。由於終點站的關係,用不著慌張,總之先把行李從網架拿下來再說
小百合發現智子的旅行袋不見了。是智子自己拿下來,她已去了出口處,還是走開了?小百合毫無頭緒。
她去了什麼地方?
剛才談得那麼融洽,要下車時,智子怎會這樣默不作聲地消失呢?
小百合有點失望。難得她們在旅途上變得那麼熟絡了。
對。她本來想問水田智子受照應的家的電話號碼之類的,但智子搶先提出了。
妳到哪個家受照應?
他叫片山先生。聽說兄妹兩人生活在一起。後來不曾見過面。是家母厚著臉皮一再要求他們照顧我的。希望不給人家添麻煩就好了。
暫時罷了,不是嗎?不需要擺在心上。說起來,我還不是一樣給人家添麻煩?到新婚燕爾的夫婦家當食客,在意的應該是我才對哎,待會把電話號碼告訴我。有空時找個地方再見吧。
嗯。
由於記事簿放在旅行袋裡的關係,待會吧。小百合這樣說
談到那麼融洽的地步了,為何水田智子沒叫醒自己,逕自走開呢?
列車進入東京車站的月台了。
小百合依依地望了望隔鄰的座位。列車停了,車門吱溜吱溜地打開,客人陸續開始下車。小百合後面也有人跟著,她不可能忘記下車。
有沒有遺忘了什麼?到達月台時,其他搭客漸漸越過小百合往樓梯趕去。其中也有人的大衣衣襬招展著跑著走的。
好匆忙呀,小百合想。
但叫片山的人在哪兒?
懂嗎?月台空掉時,對方會來找妳的。妳站在下車的地方別動就是了。母親這樣告訴她。
可是,東京車站的月台好像沒有空的時候。人們川流不息地熙來攘往。
好驚人的人數。小百合被壓倒了。
而且,到底有多少個月台?光是觸目所見的月台就擠滿了人,叫人眼花繚亂。
然後傳來某種令人懷念的叫聲。
喵
貓?好像是貓叫聲。可是,這種地方不可能有貓
喵。清清楚楚地從腳畔傳來。俯頭一看,一隻漂亮的三色貓一直仰頭看著她。
你在這種地方幹什麼?小百合不禁笑逐顏開,是嗎?是你跑來接我的嗎?
喵噢。牠叫得好像是答覆,小百合笑了。
溫水小百合小姐?女人的聲音。
嗄?
一個長相可愛的女孩在看著她。
我是片山晴美。
啊我是溫水小百合。
好極啦。妳的照片收到了,但我哥哥臨時來不了,而照片他拿著,我又不認得妳的臉。正在想著要怎樣找妳。是不是害怕了?對不起啊。
這人說話爽直流利,叫人感覺爽朗。小百合不由鬆一口氣。
喵。
知道啦。你想說是你找到的對不對?片山晴美說。
片山小姐和這隻貓住在一起?
對。牠叫福爾摩斯。是和我同居的,請多多指教。
咪噢。
好聰明的貓咪。小百合笑了。
還可以啦。牠和普通貓有點不同。行李只有這些?
嗯。
那就走吧。晴美催小百合邁步
噢,等一下。
小百合在人潮中發現了水田智子那件枯葉色的夾克。她從後面趕上前去,拍拍智子的肩膀。
水田!妳到哪兒去了?
回過頭來的女孩不是智子。但她有點地方和智子相似。髮型、夾克、長褲,看上去完全一樣。
但肯定是另外一個人。
對不起。小百合道歉,那女孩只是冷冷地看了小百合一眼,就走開了。
跟她走在一起的,是個三十歲左右、西裝筆挺、像是上班族的男性。
兩人的姿影很快混入人潮中看不見了。
怎麼了?片山晴美來到她身邊。
對不起。她很像我在火車上認識的女孩搞錯了。
哦。同年代的女孩,個個看起來都很像的。走吧!想吃什麼?我哥哥用電話聯絡過,若是方便,找個地方吃了晚飯才回去。
但這樣的巧合嗎?
一模一樣的夾克、長褲。而且,那女孩所提的手提袋,跟水田智子的完全一樣。
如此巧合的事一再發生?
水田智子以那種不合理的方式消失的事,以及和她打扮如此相似的女孩從火車下來的事
小百合十分在意。當然,也許沒啥大不了
哎,妳想吃什麼?
被晴美一問,小百合頓時振奮心情。
對,一定沒啥大不了的事。
什麼都可以。而且我也不太餓。
話一說完,肚子咕的一聲響,小百合臉都紅了
2
應該說些什麼才好?
在電車上和她並肩而坐的阿部聰士為難得很。
當然,也不一定非說什麼不可。可是,她會在家裡同住一個月以上。不能不聞不問的。他這樣想
累不累?阿部聰士問。
不累。水田智子搖搖頭,哥哥,你還在上班吧!對不起。
被她稱作哥哥,阿部有一瞬的困惑。對方似乎察覺到了。
我一直在想應該怎樣稱呼你,在火車上的時候,其實應該叫你一聲叔叔的,可是見面後,發現你好年輕,這樣叫你很奇怪叫你哥哥很怪嗎?
不無所謂。
因女孩主動無拘束地打開話匣子,阿部不由鬆一口氣。
叫叔叔也沒關係。是妳太客套了。
沒有的事。你真的好年輕嘛。
是嗎?阿部笑了,我是獨生子,被人叫哥哥的事從未有過,很難為情。
我也是獨生的。智子說:我一直想,有個哥哥像你就好了。
阿部很認真地心跳了一下。
因為阿部剛剛還在想假如有個這樣的妹妹就好了之故。
十八歲她的年輕令人目眩。
不管看起來有多年輕,阿部已三十了,他的妻子初枝取笑他,肚子有點突出來了。
這個智子雙腿修長,身段柔美,而且她的體型已是十足的女人了。
阿部悚然自己在胡想什麼,笨蛋!
我從公司早退了。不必擺在心上。阿部說:聽說妳報考K大?了不起嘛。
只是報考而已。不一定考得上。智子調皮地說。
上次見面,是幾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我來東京那次。
哦,是嗎?那時妳才八歲吧。完全記不來啦。
我倒記得很清楚。智子說。
真的?
嗯。你帶我去了東京塔
是呀。我帶妳去那麼無聊的地方呀。
但那是普通日子呀。我那時是小學生,當然學校放假而你唸大學呀,我還記得當時在想,大學生好空閒哪。
哈哈,完了。阿部大笑。
不過智子的語調有點改變,當時覺得,這人好帥。
笑容從阿部的臉上消失。
是嗎?
嗯。
那麼,今天見到我,很失望囉?
不,一點也不。智子搖搖頭,你很帥的,哥哥。
突然,阿部覺得心臟彷彿猛然抽搐了一下。很辛苦,好像有什麼壓抑著的東西湧上來。
你在想什麼!對方是小女孩哦。
阿部好不容易才收拾起心中的紊亂,用普通的語調說:
初枝在煩惱著,不知妳愛吃些什麼。
我什麼都吃的。智子說:不過
什麼呢?說說看。
電車來到他們要下車的車站附近。
帶我去一個地方吧。跟十年前一樣。
啊,那
當然我會讀書考試,我也需要喘一口氣呀,是不?
說的也是。
我和哥哥兩個人去一天而已,不要緊吧。姐姐不會介意的。
初枝是姐姐嗎?阿部隔了一會才說:當然,我帶妳去。妳能喝酒嗎?
嗯,酒量相當不錯哦。
那就好玩了。阿部站起來,拿起智子的手提袋,說:來,在這裡下車。
我是溫水小百合。她有禮地鞠躬。
哎,不用那麼拘束地打招呼的。片山說:坐。有人走過的。
是。
實際上,雖然距離晚飯時間還早,但烤肉店內已相當擁擠了。
坐這邊噢,手袋擺在桌子底下的好。晴美忠告,烤肉時,油會飛濺,有時會弄髒手袋的。
不是什麼貴手袋。小百合說,脫下大衣。
可能每張桌子都用火的關係,店內暖呼呼的,近乎熱的地步。
不能去接妳。對不起。片山說:臨時接到一宗案子。
別看我哥哥這個樣子,他是警視廳的刑警哦。
什麼叫做這個樣子?
有啥關係?看起來不像刑警才好哪。
嗬。小百合瞪大眼,你是真的刑警?不是電視上的?
大致上是。晴美點頭。
那麼,你會跟殺人犯格鬥囉?
搜查第一科嘛,殺人是專長。晴美說。
喂喂,別說多餘的話。片山打開菜牌,來,點菜吧。
片山義太郎高瘦身材、溜肩膀,是溫文的類型。他被妹妹晴美和三色貓福爾摩斯夾在中間,總是怨言多多,已是眾所皆知的事。
我聽家母說過,令尊生前是警官。小百合說:不過,片山先生竟然也是啊,我可以叫你義太郎先生嗎?
叫什麼都可以,隨妳喜歡。
片山知道晴美會代他回答,所以不作聲。
我們有時半夜外出,有時半夜回家,時間亂糟糟的。晴美說:不曉得這種家庭適不適合考生,不過可以放鬆些,任何事都可商量。
謝謝。
教妳讀書,可能有點勉強。
有問題問問福爾摩斯,可能牠懂。片山說:來,喜歡喝什麼湯?
四處傳來吱吱的烤肉聲,煙和味道瀰漫,大大地刺激小百合的肚腹。
也許是安心的關係吧,片山兄妹和福爾摩斯的三人組造成一股說不出的溫馨氣氛,這種溫馨的感覺也感染了小百合。
如果和這些人在一起,大概會很愉快小百合覺得慶幸,幸好自己來了。
餐店的女侍應過來拿點食物的單子。
小百合聽見片山叫了六人份的肉,嚇了一跳。
我吃不了這麼多。女侍應走開後,小百合說。
不要緊,有人會完全擺平它的。片山說:幾時開始上補習班?
明天先辦手續。全是最後來應試的學生。我想從後天起上課吧。
是嗎?很辛苦吧。
呃家母根本不直接認識你們,大概給你們添麻煩了。
妳在說什麼呀?如果嫌麻煩的話,我們早就說了。
對呀。總之,妳的目標是眼前的考試,只要集中精神應試就是了。片山說:不過,妳真勇敢,一個人去東京考試。
你別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嘛。晴美說。
什麼意思嘛?
聽著片山兄妹抬槓,小百合覺得好笑,不由笑出聲來。
喵。福爾摩斯在腳畔叫。
來啦。片山說。
一陣呱嗒呱嗒的腳步聲,然後,傳來一個響徹店內的大聲音,我遲到啦!
來者不消說,當然是
石津,坐吧。這位是我家暫時保管的溫水小百合小姐。晴美說。
妳好,妳好。我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
你你好。小百合慌張地站起來鞠躬。
嘩,好香片山兄,不可能
什麼?
桌面是空的,不可能已經全部吃完了吧!
別問得一本正經的。還沒開始哪。
好極啦!石津舒了一口氣,椅子吱的一聲響。
小百合微笑著,看看這個大塊頭
突然想起一個人。
每次吃飯前,總是大大聲叫肚餓啦!
然後總是被母親埋怨,附近的人都聽見啦。
埋怨的對象是自己的父親
父親是個大塊頭的人。
小百合五歲的時候,又高大又可靠、無論發生什麼都頂得住的父親,突然一倒不起,意外地死去。
他完全沒察覺自己心臟不好,親友一邊傷心一邊說:這正是他的作風!
自此以後,小百合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開了一間小商店,拼命工作,把小百合撫養到可以上私立大學
長久以來,對小百合來說,母親是加父親的母親。可是,現在久違地想起了父親。這個大塊頭石津,真是久違地見到了
來,吃吧!片山說。
一個盛肉的大碟擺在桌面。
吃吧!石津的的的地弄響指頭。
慢著。最先由她開始。
我沒關係的。
來,總之烤吧。晴美說:不要緊。石津,夠你吃的。
不我不是擔心石津臉紅了。
看到這個,小百合又發出笑聲。
晚安。
穿睡衣的智子走到客廳說。
噢,晚安。阿部聰士露出笑臉說:有什麼不夠的沒有?
沒問題。智子嫣然一笑,哥哥,明天要上班吧。
唔,是的。
加油哦。
說著,智子發出噔噔的腳步聲上樓去了。
哥哥呀。初枝在泡茶,如何?感覺。
唔,好像多了個妹妹的感覺。阿部說:今晚的牛肉湯做得很好。
是嗎?初枝攤開報紙。
有意無意地談話中止了。
我去泡水洗澡。阿部伸伸懶腰,一起好嗎?
這種事怎麼可能?初枝用稍微嚴峻的語調說,然後補充一句我有事要做。待會再洗好了。
是嗎?
丈夫上樓後,初枝緩緩吐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神經過敏,心煩氣躁。
是那女孩的關係嗎?
傻瓜。她喃喃自語。
對肯定自己是傻瓜。
這種事常有。到了考期,必須接待親戚的孩子
初枝慢吞吞的喝著熱茶。
初枝還在耿耿於懷的是,一開始談起這件事時,阿部根本不和初枝商量就一口應承了。
當然,如果和她商量的話,她不會說不可以。不過,初枝生氣的是丈夫一句也沒問過自己,就向人家說OK了。
尤其是兩人結婚才不過半年,是一個希望過二人世界的時期。
丈夫的工作很忙,說是每周休假兩天的制度,其實只休一天。蜜月期也比原定的縮短許多,僅僅四天就回來了。
今年年底的假期,是結婚以來第一次的悠閒假日她想兩個人去溫泉休息一下。
這才是真正的蜜月,初枝想。甚至覺得這樣子才真的成為夫婦。
可是那天回來時,丈夫一下子提起水田智子的事。
她總不能反對,只好說沒法子啦
什麼哥哥長,哥哥短的!
嬉皮笑臉的,過分親暱了!而且,被她這樣叫時,阿部好像喜形於色似的。
不,初枝也能理解丈夫把十八歲少女的嬌滴滴當作天真可愛。但是,第一次見到智子時,初枝已本能地嗅出某種危險的味道。
當然,丈夫會一笑置之。
但是,初枝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女孩喜歡自己的丈夫,而且丈夫也察覺到了,卻不覺得不好。口頭上喊說忙呀忙的,今天卻為了去東京車站接那個水田智子,從公司早退了。
初枝飛快地望望二樓。以後的一個多月,大概度日如年了。
想盡了辦法,結果智子只能住在夫婦臥室的隔壁。總不能為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而裝修,而且沒有這個時間。
應考的智子,每晚都會唸書唸得很晚吧。她的房間和臥室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牆壁。
初枝嘆息。難得可以親密的時期,因那女孩的出現,夫婦之間的縫隙可能又會擴大。
傻瓜!
初枝這樣告訴自己。
怎麼可能因為這麼一個未經世故的小女孩,就會影響夫婦之間的感情?
對是自己太多心了。不要在意。我們是成人,對方是小孩子
小孩子?十八歲的女孩,已經是大人了。
初枝知道,她在嫉妒水田智子
3
多謝。那麼,陪我喝杯茶總可以吧。
於是,不曉得什麼原因,小百合就這樣答應了。當這個叫關谷久高的學生說我告訴妳這一帶最好喝的咖啡在哪裡時,她不由自主地跟著走。
可能因為母親愛喝咖啡的關係,小百合很小就開始喝咖啡。以小百合的味覺來說,這一帶快餐店的咖啡糟透了。幾乎一點味道也沒有,僅僅接近開水的程度而已。
只要用心煮的話,即使是薄咖啡也有薄咖啡的味道。
於是想到,假如關谷告訴她哪裡有好咖啡的話,不妨試一試。
走出補習學校後,關谷一直在複雜的後街兜來兜去,小百合壓根兒不知道怎麼走。
風變冷,小百合開始不耐煩,說:到底在什麼地方?
奇怪。關谷側側頭,明明是在這一帶的。
你不是認得路才去的嗎?小百合生氣,我回去啦!
等等呀何況妳不曉得走去哪邊才是車站,對不?
我問人就行了。
別這樣嘛,轉過下一個彎一定找到。
說得好馬虎。
真的呀!還有幾十公尺罷了。來,走吧!
小百合被他死拖活拉地推著拐了那個彎
咖啡店在哪兒?她用冷嘲的聲音問。
並排在小路兩旁的是酒店而且全是有所謂幽會用的愛情酒店。
儘管是小士包子,這種酒店是幹什麼的,小百合看電視或雜誌就已知道了。
奇怪好像走錯方向啦。
關谷的說法,使小百合醒悟過來。他從一開始就準備帶她到這裡來的。
關谷同學
哎,難得來了,進去好不好?
不要!開玩笑!
妳還沒體驗過吧!讓我親切地指導妳。他用力抱住小百合的肩膀。
放手!放開我!
妳不是喜歡我嗎?我知道的。
不要自作聰明。
你怎知道?
上課時,妳不是一直看著我嗎?別隱瞞了。我都知道。
這人自作多情到這個地步,小百合不生氣,而是嚇呆了。
我沒有!回去了!請自重。說完,小百合用力摔開關谷的手一對男女,從他們前面的酒店走出來。
那女的下意識地望望這邊,小百合赫然。
是水田智子。
確實是那個水田智子不,不是火車上遇到那個,而是在東京車站的月台碰見,對小百合視若無睹般走開的那個水田智子。
假如純粹是認錯人的話,她應該有不同的名字才對
跟她在一起的是個穿西裝的上班族,年約三十左右吧。
可能是上次到月台接她的人。
但是件荒謬的事。
小百合見到這兩個人從酒店走出來,緊緊地手挽著手走路。這個樣子在在顯示他們有密切關係。
在火車上的水田智子說,承蒙關照的人家是剛新婚不久的家庭,有點不好意思。
這個水田智子和那個迥然不同。無論怎麼看,這女子都是和照顧她的男主人有了某種關係。
怎麼啦?關谷說。
小百合沒作答。
兩人走過來了。擦肩而過時,水田智子彷彿感覺到小百合的視線而看著她。然後就若無其事地走開突然記起小百合是誰似的,她赫然回過頭來。
不過,只是一瞬間的事,她和男人走了。
哎,怎麼樣?關谷還在痴纏不休,休息一下而已。我什麼也不做的,可以了吧?
什麼也不做的話,為何特地跑進酒店去?
這個嘛參觀而已。
這種地方,我不想看。
別這樣說,任何事物都是人生一課呀!
這也是?
說完,小百合用力踩了關谷的腳一下。
好痛
關谷發出可憐兮兮的叫聲,抱住被踩的腳,豎起單腿踉蹌後退。
再見!
小百合直直走過那條窄窄的路。
意外的是,一穿過那邊,馬上走到往補習學校的大馬路。難道關谷故意帶她兜兜轉轉?
小百合帶著滿肚子火氣,向車站的方向走去。
屍體在廚房。
片山偷窺了一眼,慌忙移開視線。他有鬧貧血的不祥預感。
嗨,你來啦。南田驗屍官愉快地說。
他總是以取笑片山為樂。
今天一個人?南田說。
很遺憾。片山說,嘆一口氣,出血很厲害呀。
唔。割斷了動脈,不妨想像下手的人也沾到不少噴出的血。
片山戰戰兢兢地再望屍體一眼。
當場死亡的?
幾乎是的。南田挖苦地說:你的臉看起來更像死人哪。
不要這樣說。片山說。
啊,片山兄,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石津。是你承辦的?
是的。別看我這樣,我是最先趕到現場的。
你以為我怎樣看你?
這石津搔搔頭,她上學開不開心?
什麼?
我說那個叫小百合的女孩。
當然開心。她和晴美的感情好得不得了。為何你會在意這件事?
也沒什麼。石津支吾其詞,對了,這間房子很漂亮吧!
又不是你的家,有什麼好自豪的。
我知道。
確實,這是一間堂皇的邸宅,而且好像最近裝修過,有新木的味道。
這裡的主人是幹哪一行的?片山問。
是被殺的叫今坂良一,K大學的教授。
K大?那不是小百合報考的大學嗎?
是呀。告訴她不要考K大的好。她可能被殺
傻瓜。與她無關的事,為何她會被殺?
片山走進客廳。
沙發上,有個臉色蒼白、戴上圍裙的女孩坐在那裡。十八九歲左右。大概是緊張造成的蒼白,平時不是這樣的。她的個子小,體型結實。
她是發現者。石津說:在這裡幫忙做事的女孩。
我叫明石。女孩向片山答說:明石布子,十八歲。
好年輕。片山用稍微輕鬆的語調說。
所有人在接受刑警問話時都會變得僵硬。
幾時到這裡幫忙的?
半年前。明石布子說:這屋子裝修後,比以前更寬闊了。雖然我不知道以前是怎樣的。
所以才僱人的吧!
好像是。布子點點頭。
食宿在此?
是的裡頭有別館連接走廊,那裡也有浴廁。
妳的主人今坂良一先生吧,他是獨身的?
不,他有太太。
現在在哪兒?
去旅行了和五六個朋友去溫泉。
原來如此聯絡了嗎?片山回頭問石津。
還沒回到旅館。我已委託負責人,她一回來就請她和我們聯絡。
太太叫什麼名字?
京子。京都的京。布子說。
幾時去旅行的?
嗯三天前吧,大概是。預定要去一個禮拜。
是嗎?他們有沒有小孩?
沒有。因此太太幾乎每天都不在家。布子說:她幾乎沒有和她先生碰面的。
那麼嚴重?
嗯。偶爾碰上,只是嗨一聲而已令我覺得,結了幾十年婚後,所謂的夫妻就變成這樣了嗎?
看樣子,布子對所謂的婚姻生活的憧憬幻滅。
不是每對夫婦都這樣的。片山說,他自己還是獨身。
他沒有資格說人家。
關於發現屍體時的狀況慢慢想也可以,可以說說看嗎?片山盡量說得和緩。
怎麼可以慢慢說的話,反而說不清楚。
是嗎?
片山十分了解她的看法
今天是星期三吧。星期三,主人的大學沒課,中午過後才會出門。太太也不在家,主人通常睡到十時過後才起床的。我照常在早晨六時半左右醒來,在被窩裡磨了半天在八時左右起床。然後先去廚房看看
看到的就是這個情景,對吧。
是的。我嚇壞啦,全身軟掉。
那種心情,片山也很了解。
不過,事情好像是今天一大早發生的。有無察覺什麼怪異的事?
不曉得我的房間離得遠,不管這裡發生什麼都聽不見的。
是嗎?
看來無法從這個名叫明石布子的小女傭身上問到什麼線索了。
然後妳打一一○報警玄關的鎖呢?開著?
記不清楚。布子縮縮脖子,對不起,我糊裡糊塗的。
不,我很明白。
這個很普通。對一般人來說,殺人是完全無緣的事。
除了玄關外,這裡還有別的出入口嗎?片山問石津。
有個便門。兇手多半是從那邊進來的。石津說。
我去看看。片山站來時
突然,明石布子大哭。
妳怎麼啦?片山問。
對不起我的心情太激動了
這個我很了解。片山安慰她,妳可以到房間休息了。
是對不起。明石布子起身,刑警先生。
什麼呢?
主人死了,我可能會失業。想到這個,悲從中來她又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對於極其現實的煩惱,片山也愛莫能助,不知說什麼好。
布子喊住正要走出客廳的片山。
呃
怎麼啦?
畢竟說出來比較好嗎?布子在遲疑。
如果想起什麼的話,不妨說說看。
布子在手中把圍裙又揉又搓地磨了一陣子
昨晚我半夜醒了,看看外面。布子說:因我的房間窗口面向後巷。
然後?
有車停在那裡紅色的,我不清楚是什麼車,總之是外國的。
很少見的車?
我想是的。當然,也許是巧合
妳見過那部車?
嗯。布子盯住片山,說:太太開的車,跟那部一模一樣。
4
總之,他過很奢華的生活。片山說:添飯。
必須把飯多留一些才是。晴美在片山的飯碗裡隨便添一點,小百合和石津都吃很多的。
石津也來嗎?片山不安,我們家的米愈來愈少了。
說得好吝嗇。是不是?福爾摩斯。
喵。
福爾摩斯早已吃飽,在坐墊上蜷成一團。
可是,大學的老師賺那麼多錢嗎?晴美說。
問題就在這裡。大概有別的收入途徑吧。
兼職?
若是合法的倒無所謂,萬一是在暗裡做的勾當就
那也可能是殺人動機了。
夫妻感情好像十分冷淡。
如果完全冷淡的話,反而不會殺人了。因為雙方可以自由發展,各自娛樂。
明天我去大學收集情報。如果石津會來的話,恰恰好,可以商量一下。
但晴美看看時鐘,小百合今天蠻遲的。
小百合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當然,鄉下的市鎮也有不良少年,終歸那是小市鎮,鎮上的人彼此認得對方的臉,反而不容易做壞事。
拿出錢包來!其中一個說:如果乖乖聽話的話,不會對妳怎麼樣的。
這是有人走過的馬路與馬路之間,黑暗的部分只有十公尺左右,卻在這裡自投羅網。對方有四個或五個人?小百合害怕得分不清。
叫妳拿出錢包來,聽見沒有?
原先溫柔得像貓叫的聲音突然變得粗暴起來,小百合給嚇了一大跳。
錢包、錢包不過,數目不多。
這個嗎?怎麼,就這麼一點呀。那人窺探了錢包內裡這麼少,怎辦?他環視其他夥伴。
叫她用身體抵償吧!其中一個說:長得不怎麼樣,脫光後也許可以看一看的。
怎樣?
冷不防被人從毛衣上面捉了一把,小百合大叫。
女人終歸是女人。那就找個地方享用一下吧!
就這麼辦。
兩邊手臂被捉住小百合過度害怕,無法反抗,連聲音也叫不出來。
參考書從手中叭噠掉下。
喂,可惜啦。其中一個把她的參考書撿起來,書本要好好珍惜才是。
你自己也要好好珍惜才是!有聲音說。
一個大塊頭的人倏然站在眼前。
什麼?
好大的傢伙。
虛有其表罷了。
試試看好嗎?
是石津!石津先生小百合差點流出眼淚。
來吧!石津說。
很普通的語氣。兩名不良小子一下子飛起,腰部給重重地摔到,臥地呻吟。
好傢伙
想不想吃牢飯?石津把手銬搖晃了一下。
警察!
跑呀!
一轉眼就跑得遠遠的。腰給摔到的那兩個小子也踉踉蹌蹌地爬起來喊:等等我啊!
不要丟下我!
然後一拐一拐地走了。
石津先生
已經沒事了。有沒有受傷?
嗯好可怕!小百合突然抱住石津。
慢慢著冷靜些。石津紅了臉,手足失措。
可是,小百合把臉緊緊埋在石津的胸前,不肯離開。靠著石津的大胸膛,聽著他的心臟的鼓動聲時,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甜甜的、酸酸的、有點苦苦的感情,不可思議地湧上心頭
嗬,石津,不是很偉大麼?
被晴美一說,石津反而難為情。
哪裡對手太弱了,沒意思。哈哈哈!
辛苦你啦。那麼,請你隨意吃吧!
謝謝。
片山在心裡說,不用說出來,石津也會隨意吃的。
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百合再三鞠躬,萬分感謝!
不必這樣多禮我會冒汗的。
石津果真冒了一身汗。
喂,石津,知道什麼沒有?片山邊喝茶邊說。
石津掏出記事簿,關於那位太太的事,終於聯絡上了,她今晚會稍遲回到家。
是嗎?她本人說了什麼?
只說她是和團體在一起。不過,總是可疑。她的確是開自己的車去的,好像全體坐兩部車去。
去到那個溫泉需要多少時間,有必要查一查。片山說:半夜回來,殺夫後回去?不過,案件是早上發生的,而那女傭見到車時乃是半夜的事。
她說是半夜二三時左右,自己也搞不清楚。
就算她沒殺人好了,但若那部車是太太的話,她為何悄悄在半夜跑回家也是問題。
需要調查她的不在現場證明了。石津大口大口地邊吃邊說。
明天要去K大錄取口供。只要弄清楚動機對了。關於今坂教授的副業,知道了什麼?
這個石津用茶把口中的飯一口氣沖下去,好像沒兼什麼特別的副業,也沒聽說他出書會不會拿到了遺產?
這個也替我調查一下好了。假如什麼也沒做的話
會不會是搞不法勾當?
只要問問他太太,可能知道什麼。片山說:若是做了跟大學有牽連的勾當,事情可嚴重了。
真是的,難得報考了這間大學,妳說是不是,小百合?
晴美看看小百合,頓時啞然。
她完全沒把其他人的話聽進耳裡。食物只是機械地給送進嘴裡,眼睛一直凝視著石津
這孩子,她愛上了石津!
對於這個毋庸置疑的事實,晴美的臉上不禁浮現微笑。
電話響了,大崎教授暫時置之不理。
他並沒有仇恨電話,只是人總有忙不過來的時候。如果是重要電話的話,對方會再打來的。這是大崎的想法。
活在研究室的書之壁、書之山、書之崖之中,大崎是幸福的。
到了六十歲的大崎,愛書勝於一切,所以他並不是孤家寡人不,畢竟他是。娶妻會奪去他的讀書時間,他不願意。
當然,身為K大的教授,必須教導學生,對大崎來說,這充其量是義務,其實他更願意埋在舊書和研究論文中,感覺就無比幸福了。
電話停了一下子,很快又啷啷作響。
如此一來,總不能不聽的。
喂。他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
大崎老師!您在呀?
哪一位?
我是室田。
噢,你呀。
他是自己的學生,也是同科的助教。雖然每天碰面,但單聽聲音卻不知道是誰。
您聽說了嗎?關於今坂老師的事。
今坂?今坂的事嘛哦,對不起,你叫他再等一會好嗎?
嗄?
是不是開會?我記不清楚了。
不是的。今坂老師,他死啦!
死了?大崎貶貶眼,就是說長眠了?
是的。
怎會這樣他不是身強體健的嗎?
被殺的。
大崎隔了一會才說話:剛才你說他是被殺的?
是的。在他家裡,做傭人的女孩發現的。
哦。
大崎需要一段時間來表示震驚。
太意外了。不過,今坂老師是個矚目的人哪。室田說。
室田今年三十五歲,是大崎的學生中最優秀的人才。
強盜做的?大崎問。
好像不是。詳情我也不清楚。今坂老師的敵人很多呀。
可是不至於被殺吧
也有女人問題。
女人?
您不曉得?
嗯今坂不是有太太嗎?
他和女學生之間的緋聞很多,而且不止一兩次。
有這種事?
這種東西超越大崎的理解範圍。
我猜警察會來問話的。
來我這兒?
是的。畢竟你們是同科的主任教授。
但我什麼也不知道哇。
還有今坂老師去世後,學系內部可能會有鬥爭。室田說:不過,老師大概不會明白的。
一頭霧水。下次替我補課吧。大崎說:這麼晚啦。我該回去了。
明天在大學碰面時,我再為您提供更多情報。
唔。那麼,晚安。
還不是可以道晚安的時間哪。
掛斷電話後,大崎才想到。
可是,再不回去的話,女管家就要囉唆了。雖然沒有惡意,若是對她說不要吃她花心思做的晚飯的話,她會氣得淚流成河的。
大崎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說是收拾,書桌上的書本還是打開的。這樣一來,明天就可以繼續讀下去。
戴上圍巾,穿上大衣。這件大衣也是不堪女管家嘮叨而買下的。
他說他有一件舊的外套已足夠了,卻被她罵道:身為大學老師,怎可穿這麼破破爛爛的大衣?!
破破爛爛也沒什麼不好哇,大崎想。結果他還是不得不買下這件新大衣。的確,穿在身上又暖又輕,比以前那件重到肩膀發痠的外套好得多。於是大崎想,偶爾聽聽別人的意見也不是壞事。
離開大學,走到車站需要十分鐘。
作為日常運動恰恰好。
有點兒風,很令大崎加快腳步。
走進車站後,他鬆一口氣。起碼不需要正面受風了。
這是尖峰時間剛剛結束的時候。
大崎不在意電車上的擁擠人太多時,就跟一個人獨處一樣。
月台擁擠。勿走邊端以免危險
大崎一面聽廣播的聲音,一面穿過人潮,走向他平時上車的固定車廂位置。
今坂死了。
現在才開始覺得嚴重。
而且,聽說是被殺的
馬上進入考試季節了,大學之內不可能平靜。對於像大崎這種喜歡安靜做研究的人來說,這是受難的季節。
是這裡了。
他排在平日的行列上。電車恰好開進月台。
噢。拿在手裡的眼鏡盒掉了。
大崎彎身把它撿起來冷不防,有人用力地朝鐵軌的方向碰撞了正要直起身的大崎的身體一下。哎呀呀失去平衡的大崎,因那股力道而踉蹌退向月台的邊端。當他想止步站穩時,身體已從月台掉下去。
這時他終於焦急起來,但已無法避免滾落月台了。
電車來了。大崎好不容易才從鐵軌上爬了起來
晚安。有聲音說,阿部聰士抬起頭來。
智子站在那裡,穿著睡衣。
怎麼,剛才不是道了晚安嗎?
但我就是想說嘛。智子走進客廳,向你一個人說。
她坐在阿部的膝頭上。
初枝在浴室裡洗澡。
阿部輕輕吻了智子一下,說:在家裡,危險哦。
不要緊。姐姐在洗頭。智子的手臂纏繞在阿部的脖子上,哎,沒事吧,她有沒有察覺?
嗯,沒事。阿部回答。
真的沒事嗎?對於初枝的態度起了微妙的變化,阿部是察覺到的,只是他不願意這樣想而已,也許。
我來了以後,有沒有和太太睡過?智子說。
喂妳連這種事
人家在意嘛。當然,這樣子我很快樂,可是,如果因為我而使你們怎樣的話,我是過意不去的。
這沒法子的。初枝也明白。怎麼說,妳的房間就在我們的臥室隔壁。
說的也是。智子點點頭,明天,我去朋友家過夜。
朋友?
在補習學校認識的。她一個人住公寓。
男的?
智子笑了一下,你呷醋?好奇怪。
喂
是女的。放心好了。她扮個鬼臉,所以嘛,明天你倆好好樂一樂吧。
妳不需要為這種事操心。阿部說。
是朋友叫的,叫我去過夜。所以明天不回家那麼,晚安。
智子飛快地吻了阿部一下,走出客廳。
阿部仔細玩味智子留在自己膝頭上的溫暖荒謬的事。十八歲的女孩,而且是遠房親戚。
但阿部這邊廂愈來愈不是逢場作戲。
智子從一開始就不準備越界,阿部卻開始時常認真地考慮和智子在一起。他並不是討厭初枝。可是,自從和智子有了親密關係後,總是覺得初枝少了那麼一點魅力。他知道是自己任性的藉口。
老公。初枝穿著浴褸出現,你是不是馬上洗?
嗯。阿部說:剛才智子來過。
然後?初枝用浴巾揩拭著濕的頭髮。
她說她忘了說,她明天要去補習學校的朋友那裡過夜,說是有功課要一起研究。
初枝望了丈夫一眼。那她明晚不在囉?
唔,她叫我轉告妳一聲怎樣?明天我們出去吃飯好嗎?
也好最近好久沒有出外吃飯啦。
她裝作不怎麼在意,但他馬上知道,這是表面上做給他看的。
那我明天盡早回好了。我現在去洗澡。
嗯。
剩下一個人時,笑容從初枝的臉上消失。
丈夫和智子之間有東西,她知道不會有錯。
從一點點細微的事就能察知:早上出門和回來時,領帶的長度不同;新熨的襯衣有了皺紋;鞋子出奇地乾淨之類初枝全部知道。但她告訴自己,這只是他一時的意亂情迷。這女孩頂多在這裡逗留一個月罷了。
時間過去之後,丈夫又會回到她身邊的。
明天智子不在。初枝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可以知道丈夫陷得有多深。
萬一萬一丈夫是真心的話呢?
不饒恕。她喃語。
對。豈可饒恕?丈夫居然被一名剛滿十八歲的小女孩橫刀奪愛,荒謬透頂!
初枝一直注視著二樓。她的視線彷彿貫穿了天花板,去到智子那兒
妳說什麼?片山說。
噓!她還沒睡。晴美說:你沒察覺?好遲鈍!
常有的事。片山反駁,可是,真的嗎?她愛上了石津。
憑她的眼神。錯不了。晴美點點頭,你說是不是,福爾摩斯?
喵。
福爾摩斯正在洗臉。當然,不是用水嘩啦嘩啦地洗,而是用舐過的前肢不停地擦臉而已。
可是太意外了。片山苦笑,那傢伙知不知情?
這個不清楚。但,總會感覺到一點的。
你怎麼樣?
我?唔。小百合是好女孩,我根本沒有生氣。
石津以後可能有麻煩了。
對呀。希望他不至於像哥哥那樣患上女性恐懼症就好了。
多管閒事!片山噘嘴。
電話響了,晴美接聽。
石津,剛才正在談你嗄知道了。我馬上告訴哥哥。
什麼事?
石津打來的。晴美說:他叫你馬上去S車站一趟。
什麼事?
K大的教授好像又受難了。晴美說。
喵。福爾摩斯抬頭叫了一聲。
5
被電車撞到?片山反問。
好像是的。石津點頭,從月台掉下去,看樣子是被人推落的。
他是K大教授?
片山和石津正急急步走向S車站的通道上。尖峰時間雖過去,但作為大型轉接站的S車站,從來沒有空過。月台之間的轉車通路上,人的流動永不中斷。
比片山和石津稍微殿後的晴美嘀咕著,走慢一點好不好。然後,默默地迎接路人的視線於一身的福爾摩斯,慢慢跟在她後面走。
當然,片山沒理由被埋怨。晴美和福爾摩斯是主動跟來的,身為刑警,他必須盡早抵達現場。
可是,對石津來說,不求風流但求實惠美人勝於殺人。也許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失禮了。石津途中放緩腳步,對女士必須寄以同情。這是男人不好的地方。
對對。晴美拍拍石津的肩膀,否則不受她青睞哦。
嗄?
這是我們這邊的故事哥哥,別客氣,你先走好了。
對兄長稍微寄以同情好不好?片山在心中嘀咕不已,福爾摩斯好像看透他的心事似的,喵了一聲。
若是普通案件的話,片山早就一個人快步趕去了。可是,一旦是被電車輾斃的情形
片山只見過一次被電車撞倒後捲入車輪底下死亡的屍體,那真是慘不忍睹不,實際上他沒好好看。因他一下子就量倒過去了。
真是的,什麼方法不好!?偏偏要選擇把人推到電車前面去,希望兇手好好想一想才是!片山發著莫名其妙的牢騷,來到這個出問題的月台。
上樓梯時,見到幾名警員站在那裡,周圍圍著人群。
我是總廳的人。片山向其中一名警員出示身分證。
辛苦了。
哪裡這部電車?
是的恰好推落到那邊去。
片山不想看警員所指示的方向。
唉,真是嚇了一大跳。站在眼前的一名紳士說。
穿著相當高級的大衣,予人學校老師的印象。
太突然了。
哦
這名滿頭白髮的紳士搖搖頭,重複地說:唉,嚇一大跳。
對不起你是哪一位?片山問。
恕我怠慢。我是K大的教授大崎。
你好。
對方禮貌地點頭又鞠躬,片山也慌忙還禮,你是K大的老師?
是的。
那麼你和死去那位是朋友?
死去那位?那名老紳士睜大了眼,噢,說起來,室田好像提起過。
室田?
他說今坂死啦,好像是被殺什麼的很不幸的事。
片山一直掌握不到是什麼情況,正在困惑時,傳來躂躂的腳步聲。
大崎老師。一名乍看像精明商人的男子氣喘喘地跑來,你沒事呀!
室田,怎麼啦?
什麼怎麼啦我接到電話,說老師被電車撞到
啊,是的。電車踩了緊急煞車掣,一直停不下來哪。
片山幾乎無法證實,眼前的紳士是否有腳。
然後,他往那列問題電車望一望的確沒發現類似死屍的東西。
這麼說您沒被撞到?
我是跌下鐵軌的。幸好我兩手就地,馬上跳起來了。接著電車就從眼前飛過我連司機的臉都看得很清楚。瞧他那副表情,一定是胃痛。
大崎老師室田苦笑。
沒法子,我只好貼在電車前面。
貼在電車前面?
剛好有個可以用手緊捉住的突出部分嘛,於是我捉住那個部分懸掛在那兒,兩腳這樣子跳起。大崎實演給他們看,不過,身為大學教授,那個姿勢稍微缺少品味就是了,需要反省反省。
怎麼,換句話說,他獲救了。
對這名叫大崎的糊塗教授,片山為他和自己大大感謝並慶幸。
哎,真是驚擾大家了。
大崎到現在仍心有餘悸。
這裡是S車站大廈裡的咖啡室。
片山、石津,加上晴美和福爾摩斯、撿回老命的大崎哲哉(第一次知悉他的全名)教授,以及他的學生室田隆一助教。
無論如何,沒事就好了。室田說:老師,喝點什麼?
唔大崎想了一下,澆上巧克力漿的蛋糕。
跟平時一樣呀。年輕和藹的女侍應笑容可掬地說。
老師,你吃這種東西?室田吃一驚,我只知道您不會喝酒而已。
向學生保密哦。大崎用手帕擦汗,回到家裡,女管家說甜東西對身體不好,不讓我吃的。她好兇的呀。我想吃的時候就跑來這兒。
片山不由莞爾。這教授外表像學究,不易接近,看來他非常有人情味。
就這時候
我好兇的,對不起哦。一個聲音說,大崎差點被喝著的水嗆到。
妳!妳在幹什麼?他瞪大眼。
不是老師給我電話的嗎?那人說。
話是這麼說我並沒有叫妳來呀。
你說我差點被電車撞到,晚一點回來,我可以坐著不動嗎?那位予人堅強感的女性說。
不,是我不對啊,刑警先生,她是我家的女管家
好兇的女管家市原百合。她打招呼。
大崎假咳。
妳呀,剛才只是開玩笑
沒關係啦,是事實嘛。市原百合一塊兒坐下,我要好好拜見老師所喜歡的蛋糕才是。
見到這個女管家,片山不由浮起微笑。雖然嘴巴有點囉唆,但他知道她打從心底關心大崎的事。
回到事件的話題。片山說:你肯定被人推了一把?
大概是先撞了一下,再用力推我的感覺。大崎點頭,但我不敢百分之百說肯定
我明白,是否看到推你的人?
完全沒看到。察覺時,我已掉在鐵軌上了。
沒想到老師有這種絕技。室田笑道:是否玩過體操?
憑我孩提時代學到的爬樹要訣。大崎坦率地說:事後爬上月台,我的膝頭才開始顫抖。
聽你這麼說,放心了。大崎老師也是人哪。
對了,室田先生,你說接到大崎老師被電車撞到的電話,這才飛著來的。片山說:是誰聯絡你的?
這就不曉得了。室田側側頭,我想是從車站月台或什麼地方打電話來的。因為周圍十分吵雜。我吃驚之餘,連對方的名字也沒問大概是我們學校的女學生偶爾見到而通知我的吧。
女學生?是女孩子嗎?
不曉得是不是女孩子,不過肯定是女的。
原來如此。
那女的可能就是推老師的人。晴美說:兇手推了老師一把後,當然立刻離開那個地點了。她一心以為老師死定了
有沒有被什麼人憎恨,最近有否受恐嚇之類的事發生?片山問時,大崎露出束手無策的樣子。
這種事一點頭緒也沒有啊,謝謝。
澆上大量巧克力漿的特大號蛋糕來了。片山光是看到就覺得胃口難受。
市原百合故意移開視線。開始吃蛋糕後,大崎的表情快樂得像個小孩子。
總之,老師是個脫離現實的人。室田說:書就是情人。有時令人覺得老師會不會是從書本生的。
他是書蟲嗎?不管是如何關在象牙之塔的學者,一旦回到家就是普通的男人。
然後,由於他的無邪性格,經常招惹危險。在他自己不知不覺間,有時碰到別人的祕密。而且,人不光是只有表面生活的動物,必然有外也有內。
當了多年刑警,片山也見過好幾個實例,這種不懂世故的無邪性格,經常是最殘酷的人
那麼,該回去了。刑警先生可以嗎?
請。小心。後天我再去大學拜訪。
歡迎歡迎。我要打掃一下才是。
大崎正要和市原百合一起離開時,突然向躺在地上的福爾摩斯致意說:再見。
片山也給嚇了一跳。
唉,老師有點與眾不同的。室田苦笑,從來就是這種作風,一點也沒改變。居然可以當教授,哈哈。當然,研究的實際成績是足夠有餘的,但一碰到政治方面的策略,就麻煩多多了。
看樣子,室田是個在那方面手腕高明的類型。
對了。片山坐直身體,你知道今坂教授被殺的事嗎?
知道。嚇一大跳哪。
他是同科的教授吧。
嗯,卻是跟大崎老師相反的類型。室田說:喂,再給我一杯咖啡好嗎?對不起。
接在今坂教授之後是大崎教授。幸好化險為夷了,但搞得不好的話普通情形,十之八九必死無疑啦。
大概是吧。
總覺得不是巧合你說對嗎?
這個我不知道
你聽說過什麼嗎?有關可以形成動機之類的事。
這個嘛今坂老師是個話題多多的人物,跟女學生之間有許多緋聞、謠言之類的。
原來如此。
至於大崎老師嘛。室田搖搖頭,殺了他有什麼好處?一點頭緒也沒有。
明白了。
片山記下了室田的研究室和住宅的電話,先一步離開咖啡室。
片山兄,怎麼做?石津說。
今晚多半什麼也不能做了,回去吧。喂,晴美怎麼啦?
福爾摩斯在做什麼?
福爾摩斯走出這間咖啡室,在走了一段路的地方止步不動。
看來牠有些意思想表示。
喵。
再給我一杯咖啡晴美說。
什麼?
可能是他遲走的藉口假如他另有想法的話?
片山和晴美對望一眼。
明白了石津。跟蹤。
包在我身上。石津啪啪聲弄響指頭,不運動一下,肚子不會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