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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夜雲輕 嚴沁 22898 2023-02-04
  之珮離開了一星期,白色的屋子裏變得冷寂,空洞,沒有重心。   文敖依然夜歸,他什麼都不說,似乎不把之珮放在心上,看他那漠然的神情,他可掛念寶寶?是他的兒子,他的骨肉,他不關心?   文佳越來越不滿意哥哥,也越來越擔心,這個家可有一天再恢復快樂?充實?之珮會回來嗎?她沒有信心!   文傑呢?這樣一個家更抓不住他了。他把自己弄得忙碌,忙著玩耍,忙著運動,忙著去周旋那些圍繞在他四周的女孩子,然後,當疲倦再不肯妥協的纏上他時,他才回家睡覺。   是的!他回家只為睡覺!   今夜,他從丁愛的舞會裏出來,累得他連路都不想走,真想就在路邊躺下來,睡它個夠,即使又髒又危險被干涉,甚至被蚊子叮得遍體鱗傷也過癮!

  他看了看路邊,搖搖頭,強打精神去找計程車。他雖不在乎當街一躺,但別人在乎,他雖不羈,卻也不想驚世駭俗。他活在這個社會裏,有義務遵守一切秩序。   計程車終於把他帶到巷口,他嚷著停下來。他看見古屋裏的燈光,看見窗前似有人影,這在早睡的古屋是不尋常的,她們發生了什麼事嗎?   文傑心中無端端的打個冷顯,她們三個女人,能發生什麼事呢?方老太病發?或是巧嬸?或是詩菱天!想起詩菱,他驚覺已有一星期沒見到她了!   他推推大門,發覺竟已關上,她們不是從不閂大門的?方老太的古屋,就算小偷也不敢光顧呢!他在門外考慮一下,心中疑惑更甚,若他不進去看看,即使再累,他也闔不上眼睛。   非進去不可,是嗎?沒有電鈴,這麼夜了又不能拍門,雙手扶住門框,一用力,縱身翻了進去。經過整理後的園子,已不復那詭異的氣氛,他大步走進去。

  窗前的確有人,他已看出來是詩菱,她站在那兒做什麼?發神經病?他輕輕的敲響玻璃。詩菱立刻驚覺,輕悄悄的,無聲無息打開窗戶,看見文傑,她十分吃驚,顯然她等待的是另外一人。   咦?怎麼是你?她壓低了聲音。   不是我是誰?他的精神又來了,捉迷藏吧!妳還有其他的男朋友?   不我在等巧嬸!她似乎很憂愁。   自認識她後,他幾乎從來沒見過她這種神色,憂愁之下,似乎還有好深感情,好多疑惑。巧嬸?她怎麼了?   祖母讓我閂上大門,又鎖了玻璃門,詩菱自顧自的說:祖母自己收好鑰匙!   為什麼要這樣?巧嬸去了那裏?他再問。   巧嬸沒地方可去,除了這裏,她只去菜場,詩菱說:我擔心她會睡在街上!

  我才想睡在街上。巧嬸為什麼走?他問。憂愁的小詩菱,美得那麼奇異。   祖母罵我,她和祖母頂嘴!她終於說。   那有這樣的事?他笑了。妳祖母是主人,巧嬸是不該和她頂嘴,何況妳是孫女,她有資格罵!   我知道,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今天她眨眨眼,沒有再說下去。巧嬸做完飯,一聲不響就走了!   有什麼稀奇?說不定巧嬸去看最後一場電影了!他輕鬆的說:別想得這麼嚴重,等一會她就回來了!   她進不來!她搖頭。   哎他摸摸頭。妳要我等在這兒,巧嬸回來時抱她翻牆進來?   可以嗎?她竟高興起來。   可以是可以,可惜我好累,他打了個呵欠。我剛跳了四小時的舞!   我出來陪你等!她充滿希望的。

  嗯好吧!他聳聳肩,把她從窗裏抱出來。妳祖母怎麼那樣狠心,要閂起大門?   其實也不能怪祖母,她眼光閃一閃。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巧嬸的!   一定是妳頑皮,對不對!他點一點她的鼻子,拉著她在石階上坐下來。   不是頑皮,我要巧嬸陪我到地下室去看看!她小聲說。   地下室!他的興致一下子被提得好高。妳去了嗎?看見些什麼?   剛剛走下去,祖母就出現了!她無奈的嘆口氣。我從來沒看見祖母那麼生氣過,她好像要殺了我們一樣,巧嬸手上的蠟燭都嚇得掉在地上!   要點蠟燭下去?他興致更高。門是鎖著的嗎?下次我們倆下去!   不,不行,她害怕的搖頭。祖母不許,她說再下去的話,連我也趕出去!

  她趕走巧嬸?他問。   她猶豫一下,終於點點頭。   其實,巧嬸說地下室什麼也沒有,我也不明白祖母為什麼不讓我們去,她沉思著。好奇乖,我們一走下去,剛打開門,巧嬸手上的蠟燭就熄了!   熄了?他覺得一陣下意識的寒冷,立刻,又釋然。當然會熄,地下室裏沒有空氣!   誰說沒有空氣?門一開就有好大一陣風撲出來   風?上次那種的?他問。   她又點點頭。   他不再出聲,是有點邪門,是吧!上次無端端的來了陣風,而那風令人毛骨悚然。   巧嬸會回來嗎?她打斷他的沉思。   她沒有地方去,自然會回來,他安慰著她。妳祖母到底怎麼罵了巧嬸?   祖母罵了好多我不懂的話,後來又說巧嬸是毒婦!詩菱皺起眉頭。

  很新的罵人名詞,毒婦,他笑起來。和詩菱在一起,他很自然的忘了自己的煩惱。   巧嬸說祖母才是毒婦,她們就這樣頂起來!她說。   老太婆們的思想都好奇怪,我們難懂,他搖搖頭說,毒婦?有什麼好毒的?   詩菱正要說話,她出來的那扇窗戶突然砰的一聲自動關上,沒有風,沒有人,這   窗戶關了!她臉色大變。是祖母。   她還沒睡?他站起來望一望,燈也熄了。   她隨時可以睡,隨時可以醒,她和別人不同,她焦急的。怎麼辦?我也進不去了!   怕什麼?到我家去,或者打破玻璃讓妳進去!他不在乎的。   但是祖母一個人在裏面,她不能起身、走路、煮飯,誰來服侍她?她說。   別忘了是她把妳們關在外面的!他說。

  唉!我越來越不懂祖母了,她嘆口氣。我總以為她心裏很愛我,可是有時又覺得她好冷酷,她對我一點感情也沒有!   誰知道?他不置可否。老年人都難了解,妳的祖母又是其中最特別的!   別說她,她會聽見!詩菱制止他。   妳以為她是順風耳,我們聲音不大,她又把門窗關緊講到這裏,他自動停下來,他有個下意識的感覺,方老太的確在聽他們的話。詩菱,我覺得妳的祖母是個修煉成精的人物!   瞎說!詩菱不同意。她只是比較精明,也比較古怪,這個世界上真有人修煉成精?   好了,他不願再呆坐下去,他總覺得有人在監視他們似的。與其在這兒苦等,不如去找巧嬸!   到什麼地方去找呢?她歪著頭問。   到附近,到菜場,他肯定的。找一圈,然後到我家去住一晚!

  她回頭望一望,緊閉的門窗沒有她選擇的餘地,不隨他去又如何?真在園子裏等一夜?祖母的心腸真硬,換了她說什麼也不能把自己唯一的親人關在屋外。   我們只不過到地下室去,又沒做錯什麼!她自言自語的隨他走出園子。   沒有月光,沒有星光,馬路上雖黑暗,總有幾盞路燈亮著。回首古屋,那深濃的一大團窒息似的黑暗,像一個密不通風的大墳墓。詩菱機伶伶的打個寒噤,她說不出,她竟對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害怕起來!   可能妳犯了她的禁忌!文傑隨口說。   禁忌?她反問。   他呆了一下,他怎麼說這兩個字?古屋之中,方老太的權勢下,可有禁忌?   我說著玩的!他立刻否認了,他也不知為什麼會這樣,他是個敢說敢做的人,今夜怎麼了?

  他無言的用手環住她的肩,似乎,借著她的存在來使他的信心和勇氣增加,他是有些心怯的,他對自己承認。   街道上只有他倆的影子,是很晚了,連街車都沒有一輛。他們一直走到附近的菜場,但是,那裏有巧嬸的影兒?那個沉默的老婦人去了那裏?   文傑對著空曠的菜場張望一下,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又濕又髒,還有一陣陣沒清除垃圾的味道,巧嬸不會在裏面吧?   她不會在裏面!詩菱認真的說:巧嬸最愛乾淨,她不會在裏面!   那文傑摸摸頭髮。我可想不出她會在那裏!   巧嬸真可憐,她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她從十六歲就開始服侍祖母,到今天詩菱揉揉發紅的眼圈。是我不好,我不該硬要她陪我去地下室!

  地下室到底有什麼?這麼神祕!   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點破爛的舊東西,詩菱說:我只是好奇,誰知道,竟害得巧嬸無家可歸1   她會回去的,妳放心!他安慰她,一邊往回走。為什麼妳自己不去地?   我不敢!她皺著眉頭。   那麼巧嬸一個老太婆,她陪著妳就不怕?他問。   當然不怕!她肯定又慎重的。巧嬸雖然老,她勇敢,又堅強,有她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會怕!   我呢?他故意問。   你不同,她搖頭。如果你陪我,我也不一定敢去地下室!   原來巧嬸在妳心目中的地位這麼重要!他聳聳肩。   你知道,她舔舔嘴唇,真稚又孩子氣的說:今天晚上巧嬸走了,我覺得祖母的眼光都不同,好嚴厲,我不敢看!   有這樣的事?他頗不以為然。妳太依賴巧嬸,對妳沒有什麼好處!   事實上,她低下頭,有些難堪的。我的感覺裏,這十多年來,巧嬸一直在保護我!   保護?什麼意思?有人要害妳嗎?他笑了。   我說不出,這只是一種感覺!她很慎重。   他想一想,叫他說什麼?他完全弄不明白這件事,祖孫兩人,再加上一個老傭人,其間竟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亂線,還有那麼兩分神祕,兩分詭異,真是匪夷所思!   住在古屋那種地方,難怪妳會胡思亂想,叫我住一夜都不幹!他揉揉鼻尖。   有什麼辦法,那是我的家!她說。   又回到古屋外面,那深濃的黑暗似乎越來越厚,厚得化不開,衝不破,黑暗中包藏了什麼?似乎真有那麼大團的神祕。   到我家去吧!他擁著她繼續前進。我擔保明天一早巧嬸已在家等妳了!   但是,今天晚上她在那裏呢?她喃喃的說。   走近了文傑家的白色屋子,他們一起停步,紅色的大門前,不是有一個筆直的黑影?是巧嬸?   巧嬸!詩菱奔過去,一把抱住了她。巧嬸,妳怎麼會在這兒?   巧嬸的眼光閃一閃,她總是不說話。   我們剛到菜場去找妳,詩菱說:我怕妳沒有地方睡,妳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是不是?   巧嬸定定的望住詩菱,眼光柔和而滿有感情,她年輕時,一定是個很美的女孩,她的輪廓細緻得很。   我知道,我一直在園子裏!巧嬸第一次開口。   文傑聽得心中重重一震,她說得緩慢而困難,聲音喑啞低沉,還有嘶嘶的聲音,這種聲音怎配得上她細緻的外貌?難怪她不愛出聲。   妳在園子裏?妳為什麼不出來?妳害我好擔心,不敢睡,怕妳進不來!詩菱不依的叫。   巧嬸輕輕撫摸她頭髮,過了一陣,她說:   我們回去,菱小姐!   不行,別回去,詩菱猛烈搖頭。祖母鎖了門!   巧嬸緩緩搖頭,伸出手掌,手心處不正是鑰匙?   巧嬸詩菱呆住了,她從來都以為,只有祖母才有鑰匙的。   那是我們的家,我們回去!巧嬸又說。她的聲音雖難聽又刺耳,語氣卻溫柔中透出堅定。   我送妳們回去!文傑說。不知怎麼的,他喜歡這個聲音難聽的巧嬸,他覺得她很有人情味。明天一早我來找妳,或者再探地下室!   巧嬸聞聲停步,銳利而十分嚴厲的眼光對著他。   你不能去,提都不行,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否則不是我嚇你,你有麻煩!   巧嬸!詩菱不滿的阻止她。別對他這麼兇,他很好,他是我的朋友,他總幫我!   巧嬸搖頭,十分認真的。   正是為他好,他是妳的朋友,我才不願他有麻煩!她說。   我不怕麻煩,巧嬸!文傑孩子氣的。   你怕死嗎?巧嬸眼中掠過一抹十分尖銳的光芒。   死?文傑楞了楞,這個字和他簡直扯不上半點關係。我不怕,因為我才二十一歲,不可能死!   那麼隨你!巧嬸拉著詩菱走。   很奇怪,巧嬸只對詩菱一個人溫柔、關注,對其他人,包括文傑在內都硬幫幫的。   文傑很開朗,他完全不在乎巧嬸的態度,他只是詩菱的朋友,巧嬸與他只有間接關係,他不能要求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他。他知道,如果數起缺點來,他的兩隻手不夠用,他有什麼理由要求巧嬸對他和詩菱一樣好?   他目送著巧嬸和詩菱走進園子剛才他和詩菱出來時開的門。走進那扇玻璃門,才噓一口氣,快步回家!   那些連跳四小時舞的疲倦又來了,他沖過冷水澡,倒床就睡不,他想了幾分鐘的事情,那是詩菱和古屋裏的人,她們似乎都莫名其妙的!   是在故作神祕嗎?他可弄不明白!   他倦得連夢都不來打擾他,一覺睡到天亮。習慣性的,他從不戀床貪睡,太陽一出來,他會自然的醒轉。   他翻一個身,正預備跳下床,忽然一陣下意識感覺,房裏還有其他人。其他人?誰呢?文佳的個性可不肯那麼靜悄悄的坐在一邊等他,誰呢?   他悄悄的轉動探索的眼珠,他的視線停在屋角沙發上,那個滿臉研究神色,真純如小精靈般的詩菱坐在那兒,她怎麼來了?   他的臉脹紅了,急忙去感覺身上可有衣物?可有毛巾毯?還算好,屋子裏開足了冷氣,他是用毛巾包住全身的,他記得昨夜洗了澡只穿了內褲。如果那樣子被詩菱看到,皮再厚也得臉紅三天。   詩菱,妳怎麼坐在這兒?他坐起來,抓緊了毛巾。誰讓妳進來的?   阿英。詩菱說:你怎麼悄悄就醒了?   醒了還有什麼悄悄不悄悄?文傑費力的擁著毛巾移動。要我醒得像炸彈爆炸?   我看了你半天,沒有一點要醒的樣子,她睜大了圓骨碌的眼睛。你說醒就醒嗎?   當然說醒就醒了,他退到門口,我去洗臉,妳等著,什麼事回來再說!   他去了十分鐘,回來時已穿上條牛仔褲,赤腳,赤膊,臉上的尷尬神色也消失。   說吧!這麼早來找我做什麼?他問。   昨天晚上巧嬸那樣對你,你別生氣哦!她認真的。   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他用梳子隨便刷幾下頭髮。來,跟我下樓吃早餐!   我已吃過了,她眨眨眼睛,神色突然變得嚴肅。文傑,昨夜,我做了個好怪、好嚇人的噩夢!   是嗎?他並不感興趣,噩夢,有什麼了不得?陪我下樓再說,我肚子餓了!   她只得停止說噩夢的事,跟隨他下樓。   餐桌上有兩份空的杯碟,文敖、文佳必已吃過離開,嘿,想不到今天文傑真的起遲了。   文傑,你要聽噩夢的事嗎?她問。   妳喜歡說就說,他隨口答。夢只是夢,不管是噩夢,好夢,總是夢,醒了就消失了!   但是這個夢不同,它好像是夢,又好像是真的,我分不清楚,她說得憂鬱。我夢見祖母站在我床前,穿她那件灰衣服,手上有蠟燭,臉上神色不像平日,她動也不動的瞪住我!   當然是做夢了,他想也不想的。妳的祖母,明明坐在輪椅上,不能走路,怎麼會站在妳床前?   可是那時候覺得自己好清醒,就是不能動,也不能出聲,胸口好像有東西壓著,她搖搖頭,懷疑的。最奇怪的,祖母的眼光似乎好恨我!   可能嗎?他哈哈大笑。妳的祖母恨妳?妳那種噩夢我也做過,明知是夢,掙扎著醒不來,難受得要死,對不對?似乎只要輕輕一動就會醒,可是,就是動不了,越陷越深,好像掉進萬丈深淵一樣!   你說得對,她點點頭,還是很沮喪。就是那種情形,可是早晨起來,我在地上發現一灘蠟燭滴下來的小圓點!   他正在咬三明治,嘴巴張得好大,卻再也咬不下去,心中浮起一陣奇異的感覺。   妳再說一次!他不再笑了。   早晨起來,我在地上發現許多蠟燭滴!她說。   他放下三明治,那奇異的感覺一圈圈的擴大。這麼說來,昨夜是有人站立她床前了?是嗎?可是,絕不會是方老太,方老太不能走路的。   會是巧嬸嗎?妳在睡夢中看錯了?他問。   我問過巧嬸,不是她!她肯定搖頭。   我不能解釋這件事,唯一的可能是地上本有蠟燭滴,而昨天妳是做噩夢!他正色說。   他雖然這麼說,心中卻充滿懷疑。   我只好這麼相信!她點點頭。憂鬱之色更濃,她本是無邪的小女孩啊!文傑,你知道,最近我總是覺得害怕,又不知道怕什麼!   有什麼好怕的,他拍拍她。有我在,妳放心!   你去看看那些蠟燭滴好嗎?她問。   好吧!他點頭。他只是想使她安心。看完蠟燭滴妳來陪我,我家裏一個人也沒有!   寶寶和嫂嫂還沒回來?她小聲問。   他寂然搖頭,真不想提起這件事!      方老太仍未起身,巧嬸卻在詩菱房中,跪在地上刮掉那些蠟燭滴。   巧嬸!詩菱好意外。   是我弄的,我忘了!巧嬸難聽的聲音漠然說:妳讓他來做什麼?   我詩菱怔怔的說不出話,巧嬸剛才不是否認過的嗎?現在怎麼又承認是她弄的?這中間是不是有點古怪?我看祖母起床沒!   巧嬸冷冷的哼一聲,站起來離開。   看吧!明明是妳做了噩夢,是不是?文傑揉亂了她的短髮。下次不許再嚇自己!   詩菱不出聲,沉思一陣,她長長吐一口氣,說:   走吧!去你家!   昨夜妳和巧嬸回來,妳祖母罵妳了嗎?他邊走邊問。   還沒見過祖母,她伸伸舌頭,事情已經過去了,我想她不會再罵!   相信妳是做噩夢了吧?他攬住她的肩。   你的嫂嫂為什麼帶寶寶走?她突然轉開話題。   嗯他皺皺眉。小女孩不許問大人的事!   還有,你姐姐那個做明星的男朋友也沒再來!她說。   詩菱,如果再提這些,我趕妳回去!他大聲叫。   她聳聳肩,從他身邊鑽進白色屋子。      星期天,文敖破例的竟沒出去。   他難得在家,大家早已習慣,他留在家中,所有的人都有些不自在,好像多出一個人似的。他似若有所待的坐在客廳裏,弄得文佳、文傑只打個招呼就遠遠避開。他們怕和文敖在一起,談什麼呢?之珮?寶寶?婚姻?他們和文敖的意見有好大的距離,談也彆扭,兄弟兄妹之間,無形中有了隔膜。   十點鐘,文敖接了個電話,聲音很小,誰也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麼,沉鬱的臉色一下子開朗起來。   文佳,他叫,我要出去一趟!   文佳從餐廳迎出,出去一趟?為什麼要告訴她?文敖轉了性?她靜靜的望住他。   我去看看寶寶,文敖微笑著,很有慈父的味道。之珮來的電話!   文佳的喜悅一下子浮上來。這是文敖和之珮間的轉機?之珮已經回心轉意了?否則為什麼主動打電話來?   你自己去?文佳問。   我想一個人去比較好!文敖說:別等我吃飯!   拿起西裝上衣,他匆匆走出去。   文傑也從樓梯上走下來,做弟妹的都在默默關心這件事,雖然他們嘴上不提。   嫂嫂掛起免戰牌了。文佳高興的說。   別太天真,嫂嫂是什麼樣的人妳還不明白?文傑不以為然。外國住了五年,不多不少學了些洋習慣,她是通知分居的丈夫去看兒子!   他們也不算分居!她說。   算什麼?冷戰?文傑說:妳呢?   我?文佳臉色一變,立刻又恢復原狀。出國手續已在辦理中!   我不能相信妳是這樣的人!他凝視她。   為什麼不信?別人都能,我為什麼不能再讀一點書?   不是不能,而是不該,他正色說:妳逃避不了!   別再提這件事!她顯出狼狽,無法再保持好臉色。   為什麼不提?我討厭把痛苦,憂愁,傷心的事放在心裏,不如痛痛快快地說出來,我擔保妳會舒服許多!他孩子氣又灑脫的說。   其實還有什麼好講?她坐下來。每天大報小報的花邊新聞那麼多,你看不見?   因為那些花邊新聞而鬧翻就笨了,妳真相信?他問。   至少已相信一半,而且她眼中閃過一絲難堪。我恨他把我和那些明星什麼的當成一樣的!   凌風不致傻得那麼厲害吧?他聳聳肩。一個男孩子逢場作戲免不了,卻該把真正的愛情分清,凌風把妳當成片場妞兒,是他火候、功夫不到家!   還開什麼玩笑!她白他一眼。   看哥哥,就是道行不夠才弄成今天這樣,文傑越說越得意了。學學我,女朋友以打計,我可從來沒有什麼麻煩!   自鳴得意,你等著瞧!她搖頭。   說真的,讓我幫忙做和事佬吧!他雙手插進褲袋,他就漂亮在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文傑,我說過,這件事你敢插口一個字,我永遠不理你!她大叫起來,沒有他凌風,難道我就活不下去?柏文佳不是那麼差的人!   算了,不識好人心!文傑掠了掠頭髮,推開門大步走出去。   去那裏,文傑!文佳嚷。   只傳來文傑一陣口哨聲。看他那樣子,連球鞋都沒換,準是又去找方詩菱了。文傑總是和女孩子在一起,他從來都沒墜入情網嗎?或是他大意得不知道?不了解?不懂得?讓愛在身邊悄悄徘徊?   他站在古屋門外。方家,對他來說已是熟悉的地方,除了方老太統治的灰色大屋外,他喜歡在園子裏流連。那是他和詩菱費了許多工夫整理出來的,他喜歡那陣陣泥土味詩菱總是早晚在泥地上淋上一輪水。他喜歡那新生出的細小嫩草,他喜歡那滿園陽光,更喜歡那份台北市難見的闊廣園子。他站在那兒想,如果這坐落在中間的不是古屋,而是現代的,小巧玲瓏,西班牙式,或者法國鄉村那種屋子該多好?當然,裏面不該再住古怪神祕的方老太,而是該該怎樣的人住?年輕活潑的恩愛小夫妻?和他們的一大群朋友,是了!就是這樣!   推開木門,他看見詩菱在那兒掘泥,一個又一個的小土坑整齊的排列著。她仍是穿白布衣,紅短褲,這個女孩子從來沒穿過一次好衣服,找一天把件今年流行的什麼迷你裝套在她身上,不知會變成什麼樣子?   詩菱!他在她身邊蹲下來。   嗨,文傑!她愉快的。她總是不去記憶那些昨日的愁鬱,她看來永遠快樂,朝氣。   在做什麼?近來怎麼不見妳謖小動物?他問。   你修好籬笆,小動物都進不來,她抹抹額頭的汗珠。這個女孩,連汗珠在她臉上都特別晶瑩悅目。我現在改種花!   什麼花?他問。他感興趣的是她那一本正經的神情,而不是她手上的工作。   誰知道!她毫不在意的聳聳肩。巧嬸拿回來的,是別人給她的!   好一個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姑娘!   有意思,他笑起來。妳怎麼肯定是花?說不定種出來的是一排包心菜呢?   那也好啊!她絕不以為憾。若是包心菜,我們不是還可以省一點菜錢嗎?   甚至連包心菜都不是,是大蒜呢?他故意逗她。那更好,她忽然壓低聲音,認真而慎重的。我知道大蒜避邪!   妳也認為古屋邪氣了?他笑。   我說不出,她不停手中工作。最近我總做噩夢,常常無端端的心跳,害怕!   說得真有其事,找機會一定去地下室看看!他說。   她似乎聽見地下室三個字就害怕起來,立刻閉緊了唇,想一想又覺不妥,改變話題。   剛才我看見你哥哥的汽車開過!她說。   他去看嫂嫂和寶寶!他說。他不喜歡提起這件煩人的事。拔起一根草,任意放在口中嚼。   你的嫂嫂不好,她不該帶寶寶走,她天真又直率的。即使丈夫做錯了什麼,可以改正他到對為止,是不是?一走了之,只是任性,我保証她會後悔!   妳說什麼?詩菱!他驚異的望住她。她怎能說出這樣成熟的話?她甚至還沒戀愛過!   我說夫妻結了婚就是一體,分什麼彼此,鬥什麼氣?她再說:你嫂嫂看來好聰明,很好,怎麼連這個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誰教妳說這些的?他疑惑的問。方老太?   誰教我?為什麼要人教?她把種子埋好,放下小鏟。一個女孩子,天生就明白這些!   文傑還是不能相信,她才十八歲,真是一個女孩子天生能了解這些?   哦!明天別來找我,我一整天不在!她神祕的說。   去那裏?和誰?他好自然的問。他有個奇怪的想法,如果她和另一個男孩子,他將無法忍受這,似乎沒什麼道理的,是嗎?   現在不能告訴你!她眨眨透剔的眼睛。總之明天一早七點鐘我就走!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他有些不高興了,他真孩子氣得緊。我們不是朋友?   你也去許多不告訴我的地方,不是嗎?她笑了。笑得好嬌憨。   妳在報復我?他全無笑意。   報復是什麼?她搖搖頭。我只是有重要事情!   真不肯講?他盯著她。   過了明天才能說!她堅決的。   好吧!他跳起來,心中滿不是味兒,他幾乎認定是個男孩子的約會了!天!柏文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小心眼兒?不說就算,我走了!   再見!她竟不留他。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他踢飛一塊石頭,賭氣的大步走出去。滿心高興的來找詩菱,誰想到她一夜之間態度全變了,她是變了,很明顯的,對不對?   他全無心緒,又不想回家,在巷口站了幾秒鐘,很快的決定,找丁愛去!   跟一個千依百順,唯命是從的女孩子在一起,雖然不喜歡她,卻也很過癮!   他沒看見,在籬笆裏,詩菱若有所思的怔怔望著他離去。詩菱心中怎麼想?當然他也不會明白!   人與人之間的誤會,就是由這些小小的事情上堆積起來,小的不解開,那個結就越來越大了,像文敖和之珮!   文敖駕車到天母,對一輛性能極佳的MG跑車來說,這只是一段短路程,加上文敖心急,十五分鐘,他已停在之良屋外的草坪前。   爸爸!一見文敖的車,寶寶歡呼著奔過來。   天母的屋子多半沒有圍牆,非常美國化。一片草坪,一幢大石堆積起來的小洋房,馬路就在前面,看起來清爽,簡潔,之珮和寶寶站在草坪中間。   文敖推開車門,擁住了親愛的小兒子。他心中翻騰得厲害,這本該是家中的鏡頭,卻要在別人的屋前上演,之珮,之珮,要怎樣才能諒解他?   文敖把視線投向之珮深愛的妻子。之珮臉色漠然,冰冷,絕無解凍的模樣。   妳好嗎?之珮!文敖強抑心中激動。   很平靜!之珮淡淡的。   什麼時候回家?文敖問。   之珮臉色有些改變,她努力的克服了,她不想讓文敖看出她心中的軟弱。   你如果願意,可以在每星期天來看寶寶一次!之珮故意說得冷酷。   文敖深沉的眸子,在她臉上久久的停留一陣,抱起寶寶放進車裏。我會照妳的意思做,他不再看她。我現在帶寶寶出去玩一趟。   希望在下午五點以前,帶他回來!之珮硬著心腸。   我會!文敖發動汽車,過了一陣,並沒有開走。我們能有機會談一次?   實際行動比談有效!她含著深意的。   我明白,希望我的行動能令妳滿意!文敖預備離開。   媽媽怎麼不去?寶賣在座位上叫。   文敖和之珮都呆怔一下,孩子並不明白父母之間的裂痕,他天真的話語扯動了大人心中的痛苦。   媽媽有事,媽媽等寶寶回來!之珮勉強說。   文敖知道多說無益,拍一拍寶寶,汽車如飛而去。從後視鏡中清晰望見,之珮呆呆的目送著他們遠去。   唉!之珮,何苦呢?這不是在互相折磨嗎?   汽車駛上士林的公路,文敖的心情平復了,他是個很能自制,極端冷靜的男人。他對寶寶展露一個慈愛、柔和的微笑。   寶寶,告訴爸爸想去那裏玩?他問。   玩!寶寶的圓眼睛閃露著喜悅。我要去兒童樂園坐飛機,開碰碰車,拉老虎機,我要去動物園看猴子,看孔雀,看象,我要吃核桃冰淇淋,吃新鮮的士多卑梨(草莓)!寶寶中英文夾著說:還要一塊大大的牛排!   嗯,寶寶真貪心,小孩子不可以有那麼多要求,文敖微笑著說。對這酷似自己的孩子,他怎能忍心說不?他是那麼的愛寶寶!不過今天例外,爸爸先帶你去兒童樂園,再去動物園,然後去吃冰淇淋、士多卑梨(草莓)和大大的一塊牛排,好嗎?   啊!啊!寶寶高興的拍起手來。我愛爸爸,爸爸,你每天來帶我出去好嗎?   忘了爸爸上班忙?爸爸只能每星期來一次!文敖說。   一星期,那是七天,寶寶搬著手指數著。我要等七天才玩一次,爸為什麼不帶寶寶回家?   寶寶忘了要陪媽媽?媽媽生病要休息!文敖說。   那麼,媽病好時,爸爸也帶媽媽一起去玩?寶寶稚氣的問。   是的,媽媽病好時也帶她去!文敖只得這麼說。   在兒童樂園附近停好車,文敖牽著寶寶走進那歡笑的園地。售票處附近有個賣氣球的中年人,寶寶看著那些飛舞著的鮮艷玩物,他懂事的不說要,只是羨慕的望著。   文敖發現了孩子的渴望,一剎那間,巨大的歉疚牢牢抓住了他的心,他是忽略了孩子,忽略了之珮,忽略了家庭,只是他有苦衷啊!他有些激動的走向那小販,竟買下全部飛舞著的彩色氣球。寶寶樂得閤不上嘴唇,抓牢了那二十來條線,在許多小朋友羨慕的眼光下,昂然地走進遊樂園。   在他的心目中,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文敖十分耐性的陪著他坐飛機,看著他開碰碰車,抱著他讓他拉動吃角子老虎機。寶寶純真歡暢的笑聲,引動了許多同年紀的孩子跟著他,在父親身邊,他覺得自己像最幸福的王子!爸爸,他們都跟著我們!寶寶悄聲說。   你要玩的都玩過了,我們去動物園吧!文敖說。那麼一群孩子圍住他們,他窘迫。   爸爸,寶寶眨眨眼,小聲說:我能把氣球送給他們嗎?我要他們和我一樣快樂!   文敖心中感動,孩子的稚情是那樣純真,他怎會不同意寶寶的請求?   做你希望做的!文敖說。   寶寶停下腳步,很慎重,很認真,很友善的走到那群孩子面前那是一群沒有父母帶領,可能就住在附近,不買票,翻山鑽洞的從各處偷溜進來的非法者,看他們的衣飾,都是貧窮的孩子。   那群孩子一擁而上,又搶又叫,又推又拉,完全沒有教養。   寶寶看在眼裏,退後一步,把氣球放在背後。   不許搶,排隊來,一人一個!他說。真不簡單,五歲的孩子就有領袖的天才。誰要搶我就不送!   孩子們果然安靜下來,寶寶順利的把氣球分派給那群孩子,氣球比人多,年紀較小的有些得到兩個。   那是我爸爸,寶寶驕傲的說:氣球是他買的,他若高興,可以請你們每個人坐飛機,開碰碰車!   孩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事,他們不信。   說謊,沒有人會請我們玩!一個大男孩子嚷。   會!我爸爸會!寶寶脹紅了臉。我從不說謊!   那麼叫他拿錢出來啊!那個大男孩頂多八歲,竟有些撒賴的模樣。拿錢出來才知道你不說謙!   寶寶轉頭看文敖,滿眼希冀、懇求的光芒!文敖沒想到寶寶會這麼做,他並不想招惹這群孩子,可是怎能讓寶寶失望?   跟我來吧!我給你們每人買一張票!文敖說。   孩子們大聲歡呼起來,那歡呼聲,竟帶給文敖一種奇異的驕傲,滿足的感覺,他驕傲和滿足有這麼出色的兒子買了票,孩子們跳上他們嚮往的飛機或碰碰車。文敖牽著寶寶迅速離開。   謝謝你,爸爸!寶寶很懂事的說。   記住,寶寶,文敖正色說:下次不許隨便答應別人,除非你有把握做到。   我會記住!寶寶稚氣而滿足的笑了。   還有,除非爸爸先答應了你,你不可以先替爸爸做決定!文敖再說。他不是在責備孩子,他只是要孩子不驕矜,不倚仗著什麼靠山,走上正當的人生道路。   我知道!寶寶又點頭。   他們在動物園轉一圈,看了猴子、大象和孔雀,還有許多令寶寶開心雀躍的動物,文敖帶他到統一的二樓金蘭廳吃午餐。   寶寶點了大大的腓力牛排,要了桃子冰淇淋,要了新鮮草莓,他吃得興高采烈。金蘭廳的食物不是最好的味道,但進餐的氣氛不錯,那些穿旗袍的女侍,絕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話的情形,客人有受尊重的感覺。   餐後,文敖特別買了一盒新鮮蛋糕。他知道之珮最愛統一的蛋糕,又鬆又軟入口就化,奶油也絕對新鮮。他這麼做是好自然的,絕對沒有討好之珮的意思。   他是個很男人化的男人,自己的太太,為什麼要討好?夫妻倆在結婚前早就該互相了解的,他覺得討好是件很庸俗的事。   兩點鐘,離之珮規定寶寶回去的時間還差三小時,但寶寶有午睡習慣,他的眼睛已在慢慢閉上。   爸爸,我們去遊車河?他半閉著眼說,遊車河是廣東話中坐汽車兜風的意思。   下個星期,好嗎?文敖不忍心。媽媽規定寶寶要午睡的!   媽媽說星期天可以不睡。他靠在文敖腿上,已進入半睡眠狀。   爸爸也要睡,下星期再遊車河!文敖把汽車駛向天母。   爸爸,我學會做手工!寶寶忽然來了一句,他已閉上眼。   手工?寶賫真聰明,文敖隨口答:是什麼?   剪貼,我剪了一架大飛機!寶寶的聲音已模糊不清。   哦!下次拿給爸爸看吧!他說。   寶寶沒有回答,已經完全睡著。   MG跑車熟悉的聲音停在之珮家門口,之珮敏感的奔了出來,她已經在等待了,是嗎?等寶寶?或是等她又愛又恨的出色丈夫?   文敖把睡熟的寶寶抱下來,交到之珮手上,夫妻倆四目相投,有一種像觸電的感覺,之珮立刻避開了。   這個時候送回來最好,寶寶可以午睡!她說。   我們玩了兒童樂園、動物園和在統一吃午餐,文敖凝視之珮,他看得出,她內心矛盾。   他有希望,他要努力挽回她的感情。我替妳在統一買了蛋糕!   謝謝!之珮漠然接過蛋糕,剛才一剎那的激動,她已迅速掩藏了。   那我回去了!文敖說。看來之珮沒有請他進去坐一坐的意思。   下星期我不再打電話,你可以在同樣的時間來。   我會!他低頭纘進汽車。   夫妻倆在這種情況下說這樣的話似乎很滑稽,很戲劇化,但,很現實,也很時代,在今天,很少反目的夫妻像仇人般不相容,夫妻感情也許結束,朋友感情仍然存在,以為然否?   沒有再說什麼,文敖駕車離開。汽車引擎聲突然驚醒了之珮懷裏的寶寶,他尖聲大叫起來!   爸爸,別走!爸爸   文敖沒看見也沒聽見,之珮眼中卻是一眶淚水,天!她也不想弄成眼前的這種情況啊!   文敖的心情沉重中帶著不少的希望,是寶寶的態度,是之珮的神色帶給他的,他怎麼從來沒想到小小的寶寶可能是他們誤會冰釋的媒介?   他早已打消了要求孫曼文向之珮解釋的事,畢竟這種事很難開口,而且,文敖這麼嚴肅、認真的男人,向個女孩子這麼要求,是很窘的。   他有信心,真金不怕火燒,總有I天,之珮會明白他的情形,會回到家裏來,他只需要耐心的等待,是嗎?   MG在中山北路上疾駛,一個又一個的紅燈,好不煩人,中山北路就是這樣的,只要碰上一個紅燈,那麼,一連串的紅燈已在前面等著你了。   突然,跑車排檔邊一盞小紅燈亮起來,並有一串嗚嗚的聲音。文敖熟練的按下一個電鈕,嗚嗚聲停止,小紅燈也熄了。   柏主任,請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很嚴肅的聲音,文敖聽得出是吳先生。   我立刻來!文敖說。又按下電鈕。   是一副設計新穎的對講電話機,是吧!   文敖找一處街口轉彎,然後倒回頭,又往士林去。十分鐘,他就到了那幢看似高級住宅,而門口又有穿制服警衛的大廈。   雖然大廈裏外,誰都知道他的身份,但是,例行檢查身份仍是嚴格的進行。   他先通過警衛,走進一間一百呎見方的隔音屋子,屋子裏什麼擺設都沒有,牆上有幾個類似電眼的小洞,還有一副香煙盒那麼小的對話孔。   他不聲不響的對著電眼四面轉一圈是驗身吧,然後對著小對話孔說:柏文敖,亞洲實業公司實驗室主任!   等了十秒鐘,對話孔裏傳出機械、刻板的聲音像從電腦裏出來。證實,是柏文敖,證實,是柏文敖!   那麼奇妙的,整間屋子向下沉是個巨型電梯吧!屋子沉得很快,如依普通的電梯速度計算該已下了五、六層樓左右。然後,十分穩妥的停下來。   門開了是電動控制的,眼前出現了一間十分巨大的實驗室,不,也有些像美國休斯頓的太空中心,許多人在忙碌著。   一個中年人迎上來,他有著十分威嚴的外表,是那種硬的男人,硬得眉梢都向上捲,一副絕不妥協的味道。   吳先生!文敖招呼。   跟我來。吳先生點點頭。那個實驗有進展了!   天!文敖到底在做什麼?      清晨,天剛亮的時候,詩菱被喚醒了。   巧嬸站在她床前,沉默的,溫柔的望住她,她望望窗外的天色,翻身爬起來。   她也不出聲,迅速的換衣服,洗臉漱口,然後悄悄的走進廚房。這個廚房真是古老,地方很大,還是二十年前用的那種泥灶,可能泥灶太浪費燃料,巧嬸已改用煤球爐子,一進門,嗆人的煤煙味道直逼過來。   詩菱不在意。十八年來,她完全不懂得什麼是挑剔,她是個十分知足的女孩,上天賦與她生命,她能有吃有穿有書唸,她已滿足,她從來沒有幻想過物質享受,甚至連夢都沒夢過。   古老的木桌上有一碗已涼了半天的稀飯,還有一小碟豆腐乳、花生,巧嬸指指桌子,仍然埋頭在削洋山芋,詩菱默默的坐下來吃。   她吃得很快,似乎在趕什麼,她沒有錶,自然不知道時間,只好以外面的天色來判斷早晚。   我去了,巧嬸!放下筷子,她小聲說。   巧嬸示意她等一下,然後從衣袋裏摸出一張摺得方方正正、像橡皮擦那麼小的十塊錢!   中午不能回來,去吃碗麵!她的聲音依然那麼難聽。   詩菱柔順的點點頭,把錢放在胸前的小口袋裏。回房拿了個小鉛筆袋她以鉛筆袋做皮包嗎?躡手躡腳的走出園子,回頭望望,巧嬸依稀在廚房的窗前張望,她怕祖母發現,不敢多停留的奔出去了。   有一層薄薄的霧,等會兒一定是個大好艷陽天,詩菱對自己笑一笑,踢飛地上一塊小石子,充滿信心的向前走去,今天要做的事一定成功。   走了幾步,她看見前面擋著路的人,嗨!這麼早,文傑站在這兒做什麼?   文傑!她愉快的招呼。昨夜沒睡覺嗎?站在這兒當路燈?   文傑精神充沛,當然不可能沒睡覺,只是他的神色不很好,像在生什麼悶氣。   妳說七點鐘走,現在才六點半。他孩子氣的說:我若真七點來,豈不是被妳騙了!   我沒有騙你,我是要七點鐘走,可是巧嬸和我都沒有錶,看天色不準!她坦率的說:你等我?   我要知道妳到那裏去,為什麼不肯告訴我!她盯著她看。   我詩菱頓一頓,下午回來告訴你!   文傑不讓路。薄霧裏的詩菱像輕紗拂面的天使,美得神秘而清純,幾乎每一次,每一個角度裏,每一種不同的情況下,詩菱總有一種全新的面貌,那種天然的純樸美,遮掩了粗衣布裙,閃耀在每一道投向她的視線間。這樣一個女孩子文傑又迷惑了,他為什麼要跟詩菱生氣?為什麼要天不亮就等在這兒?   天!他到底在幹什麼?   我現在要知道!他霸道強橫的,他自己也明白他沒理由,沒資格這麼做,他卻忍不住做了!   從來沒見你這樣蠻不講理!詩菱有些生氣了,文傑怎麼回事呢?看他兇巴巴的模樣,她偏不吃這一套!快讓開,我要趕時間!   我不讓,告訴我,妳去那裏?他固執的。她越不說,他就越懷疑,懷疑什麼?他可不明白。   柏文傑,你是耍無賴嗎?詩菱的臉都脹紅了,眼睛濕濕的好像要哭。你不讓開,我可不客氣!   祇要說出去那裏,我立刻讓路,而且送妳去!他說。   誰稀罕?誰要你送?她小聲叫起來。你若害我遲到,我一輩子不饒你!   遲到?和男朋友約會?心中滿不是味兒,說出來的話也酸溜溜的。難怪不要我送,方詩菱原來是個過河拆高手!   什麼過河拆橋?我不跟你嚕囌,讓開!她急壞了。   沒有人陪的時候,就找我柏文傑,有約會了就叫我讓開,他冷哼連連,天!他根本不是這種小心眼兒的男孩,怎麼回事?妳很會利用人啊!   你詩菱咬咬牙,用力一掌推開他,事出突然,他被推開好幾步,她乘機跑開了,跑得飛快,一下子就看不見人影。   文傑萬萬想不到她會這麼做,呆了半晌,發覺該追上去時,已經太遲了。   他恨得牙癢癢的為什麼恨?詩菱不告訴他去那裏?似乎不完全是這樣,他恨恨什麼呢?他憑什麼資格去恨詩菱?難道帶她出去玩幾次,她就得對他唯命是從?   可是,他懊惱得要命,真的,柏文傑自命不凡,竟會讓一個小女娃兒耍了?方詩菱,咱們走著瞧!   他狠狠的踢飛一大堆石頭,他恨不得把約詩菱出去的那個男孩子打個半死,他恨不得要把詩菱抓回來怎麼樣?可笑的,他竟有把她活生生吞下肚去的衝動。   他完全不明白,今天五點鐘不到就起身,失魂落魄,莫名其妙的等在這兒,他真想知道詩菱去那裏?只是這樣?多不可思議,多荒謬的事。   他慢慢朝巷裏的白屋走去,站在家門,他停住了。他現在才記起,詩菱穿的似乎是北一女的綠制服,她是返校?不,若返校不該這麼神祕,甚至不惜和自己翻臉,一定是約會罷了,管她約不約會,柏文傑若再理睬方詩菱,他他是孫子王八蛋!他這樣對自己說。   他把自己關在寢室裏,從來不曾為女孩子煩惱過,今天是第一次,他是煩惱,偏偏這煩惱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他聽見文敖離家的汽車聲,聽見文佳臨走吩咐阿英的聲音,好了,阿英一會兒去買菜,這個屋子就剩下他獨自一人。他用力拍一下沙發,怎麼最近他總是這麼孤獨,無聊呢?他的朋友、同學、圍繞在他周圍的女孩子,都去了那裏?真把他忘了?   他猛然奔下樓,毫不考慮的打個電話給丁愛,把那濃粧豔抹的千金小姐從床上抓起來。   誰?不看看現在幾點鐘嗎?丁愛沒好氣的。   柏文傑,文傑覺得好笑,丁愛的態度馬上會變!妳不想接電話?   文傑?丁愛精神一振,聲音也立刻響亮起來。是你?我怎麼會不接你的電話?我以為是別人!   聽著,文傑的口吻十足命令。立刻起床,帶一班人到我家裏來跳舞,從中午跳到下午六點鐘,辦得到嗎?   一句話!丁愛高興得怪叫起來,文傑幾時主動遨約過她?我立刻打電話讓大夥兒來!   還有一件事,叫妳家的傭人替我們做些午餐!文傑瀟瀟灑灑的說:自助餐,每人一份,中午送到我家!   沒問題,小意思!丁愛絕不計較,她只要和文傑在一起,那怕叫她去取一片天上的雲,也行!   那就快點行動,我悶得慌!文傑說。雖然知道馬上有一批人到家裏來,他仍覺得無聊和不耐煩。   那個你的小鄰居呢?丁愛問。她問詩菱。   當她死了!他沒好氣的掛上電話。   半躺在沙發上,文傑對自己這種不雅的姿勢叫攤屍!坐了一會兒,他發現窗外的陽光也吸引不了他,今天真是渾身不對勁,他莫名其妙的討厭起自己來了。   阿英提著籃子去買菜,他叫住了她。他們從來都不當這個斯文的女孩是傭人,對她很尊重的。   阿英,告訴我,我是不是很討厭?整天無所事事像廢料?他問。倒是很誠心的。   怎麼會?二少爺,阿英笑一笑。你很好!   妳不說實話!他嘆口氣。我只知道玩,只知道混,連讀書都沒心思,沒做出一件像樣的事來,阿英,老實說,我這種人是不是該死了算數?   二少爺,你在發神經嗎?還是和詩菱小姐吵架了?阿英掩著嘴笑。等會兒找詩菱小姐向你陪個不是就行了!   誰說她了?文傑做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和小丫頭片子有什麼可吵的呢?她連狗屁都不懂!哎,不說了,妳快去買菜,快去快回,然後放妳半天假!   你不是在說笑話吧!二少爺!阿英不能置信。   我的朋友要來癲半天,妳最好眼不見為淨,文傑覺得胡扯一通竟也舒服些了。六酤以前我會趕他們走,更會叫他們把客廳收拾乾淨!   中午吃什麼呢?阿英問。   柏文傑不做虧本事,我要他們帶自助餐來!文傑笑了。   我我去了,阿英高興的。誰不喜歡放假?不過你們跳舞時要小心地毯!   放心,我讓他們脫鞋!文傑伸一伸大拇指。   阿英再笑一笑,匆匆出門。   文傑在那兒又攤一陣,才慢慢起來。他把貴重的擺設搬到書房去,把書房門鎖上。又到飯廳去調了一大玻璃缸檸檬水,拿起半瓶新潮酒BACARDI倒進缸裏,攪一攪,嚐一點,味道真不錯呢!   他仍舊穿那一身吊兒郎當的舊牛仔褲,他連上學都是這種打扮,在家裏還用說嗎?鞋子也不穿,樓上樓下的就這麼跑!   阿英回來得很快,到廚房裏叮叮咚咚的忙一陣,換件衣服就出門了。   文傑看看差不多佈置就緒了,自己先倒一杯白卡地檸檬水,逍逍遙遙的喝起來。丁愛口裏的那大夥兒該來了吧?   門口有一陣汽車聲,文傑在窗口張望,是阿韋接丁愛和其他幾個男女孩子來了。阿韋這傢伙不學無術,大學讀了好幾間也畢不了業,唯一的本事是修車,什麼破車爛車到了他手上,不出一星期,保證改頭換面。他家裏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他就名正言順的做了廠長,他開的那部看來搶眼的紅色跑車,原來就是他拼拼湊湊,再加上一個殼子的傑作。說起來好笑,阿韋的跑車不能參加比賽,就連高一點的斜坡都上不去。   進來!文傑打開大門,揚一揚杯子。   一群年輕人一擁而入,丁愛走在最後面,她學精了,穿了很瀟灑的運動衫和白牛仔褲,那恐怖的復古髮式也理平了,用一條絲巾束在腦後,臉上雖有化粧,卻不濃,看來清爽多了。   嗯,文傑打量她幾眼。今天妳令人眼目清涼!   是嗎?丁愛挽著他的手。   只有這幾個猴子?文傑指一指。   肯尼他們馬上來,丁愛說:我在美而廉定了自助餐,要他們去拿!   破費了,文傑不在乎的笑。妳算女主人!   小意思!丁愛渾身上下都在表示有錢,一頓午餐換來你的女主人,值得!   文傑聳聳肩,擁她進去。   文傑,你哥哥的那部MG呢?阿韋是汽車迷,劈頭就問。台北最帥的一部汽車!   最近我看到另一部,黃色的,剛運來,丁愛說:連稅加車帶運費,五十萬!   上帝!阿韋拍拍心口。可以買五十部我那種!   你的車不是義大利愛快羅米歐廠出品嗎?文傑打趣。   愛快羅米歐出品的外殼!阿韋不以為憾的。   四周引起一陣哄笑,笑阿韋的爽直。   老實說,這種事自己承認的好,阿韋又說:否則牛皮吹爆,被人發現就只有出洋相了!   你面皮比城牆厚,怕什麼出洋相?一個女孩說。   咳!這又不同,臉皮厚和出洋相是兩回事,我阿韋   文傑,家裏一個人都沒有?丁愛打斷了他的話。你嫂嫂呢?   嫂嫂回娘家了!文傑說得好自然。   難怪你要造反了,丁愛嫣然一笑。她其實相當美,就是太愛作狀。喂!告訴你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碰見凌風和一個新肉彈在國華跳舞!   別提凌風的事,文佳要出國,他有資格換畫。文傑皺皺眉。換畫是電影圈裏說換片或女朋友的意思。   原來如此!丁愛坐在他旁邊。說說看,今天我們要怎麼癲?   妳是女主人,妳作主!文傑故意說,他發現一件事,雖然弄來一大群人,他仍然全無興致。   真話?丁愛喜上眉梢,文傑從未對她這麼好過。   柏文傑騙過妳?他斜睨她。   那麼丁愛眼珠轉一轉,自以為很羅曼蒂克的說:大家動手,來個人造黃昏!   阿韋一聽丁愛的話,第一個跳起來,七手八腳的拉上所有窗簾,熄了燈,再關上所有光線能進入的門,幾分鐘工夫,整個客廳變成暗沉沉的,果然有幾分黃昏味。   這樣比較夠氣氛!丁愛對文傑擠擠眼。   文傑不置可否的靠在那兒,剛才他是唯一不動手的人,他覺得這婆婆媽媽的事真是多此一舉,肉麻!   他心中彷彿總在牽掛著一些事,什麼呢?他又無法明確的說出來。   今天不跳靈魂舞,雞舞,所有的快節奏舞,丁愛又說,一副自我陶醉的模樣。只許跳四步來配合人造黃昏!   天!溫功舞!阿韋怪叫,豈不是打瞌睡?   不許反對!我是女主人!丁愛叉起腰說:不願意參加的可以走!   走到那裏去?外面太陽那麼大,曬都曬化了我!阿韋看看身邊女孩。難得今天羅曼蒂克一番吧!   又來了一批人,是專程拿食物來的肯尼他們,屋子裏一下子熱鬧起來,又叫又嚷。唱機也開了,驅走了文傑害怕的滿屋冷靜。   文傑的情緒依然熱烈不起來,他發現自己是個冷眼旁觀者,在看一群小丑做戲。他很懷疑,今天以前他熱中於每一種玩樂,他曾是小丑中的主要角色,他可以連瘋一整天而毫無倦意,為什麼他的玩心一下子消失了?不因為文敖之珮,不因為文佳凌風,似乎,只是他內心裏的一些改變,他開始厭惡自己。   柏文傑是個討厭的傢伙,他告訴自己。   先吃午餐或是先跳舞?丁愛的臉移近他   他抑止了要皺眉的動作,避開丁愛站起來。先填飽肚子吧!他說。   也不埋會別人,逕自走向餐廳。他那個樣子好不耐煩,像誰得罪了他似的。   丁愛呆一呆,不明白文傑怎麼了?不是打電話要他們來的嗎?不是提議瘋一場嗎?為什麼又是一副那種樣子?若是別人,她的脾氣老早就爆出來了,但他是文傑,她得忍受。   大家先吃午餐,動作快!她宣佈。吃完東西節目才好開始!   那是一群蝗蟲般的孩子,除了玩就是對吃最敏感,他們湧進餐廳,湧向食物,十多雙手一起抓下去,一陣咀嚼聲,一陣盤碟響,風捲殘葉似的,桌上只剩下食物和一堆渣滓。這一群蝗蟲是不懂客氣的,吃完午餐,拍拍手就溜了。   文傑也不理會,由他們去玩。他打定主意,臨走前每個人若不替他清理一切,他會把他們生吞了。他扔開一個炸明蝦,抓起一隻酸黃瓜,看見丁愛依然默默的守在一邊。這女孩子今天真好耐性,他自己不好意思起來,明明是他利用了丁愛,是嗎?柏文傑幾時學得這麼不磊落了?帶著三分歉意,他抹乾淨手,擁著丁愛出去   至少,在今天要對丁愛好一點。   在所謂的人造黃昏的情調下,他們舞在人堆裏。文傑這個孩子,心中坦蕩,思想開朗,新潮孩子氣又重,再加上那三分歉意,他不止把她擁在懷裏,他貼住了她的臉,一副很親熱的情人狀。   只是跳舞嘛!是不是?剛才大家都說要羅曼蒂克一番,他有什麼理由例外?   他們隨著音樂的旋律慢慢的旋,慢慢的轉,慢慢的移動,那樣的情調,那樣的音樂,幻覺自然很容易的產生了。那種絕不是真愛的莫名其妙的感情,會使你心靈激盪,會使你柔情萬縷,會使你意亂情迷。何況懷裏是個千依百順,美麗又情深款款的女孩!   舞著舞著,舞著,時間隨著音樂悄悄溜走,那種沉迷的感覺越來越濃,越來越深,丁愛的眼光像貓,那樣神秘而引人。他們舞到牆角,她仰起頭,噘著微顫的紅唇,他想也不想的低下頭吻了她。   那不是愛,真的,只是一份意亂情迷,文傑甚至不清楚他吻的是誰。   那個吻,使他們更親密,更親熱了。他們仍在跳舞,他們卻像黏在一起。孩子氣的文傑,灑脫不羈,沒有任何女孩子捉住過的文傑,臉上閃耀著一抹狠狠的慾望,他像沉迷在一個奇異的,彩色繽紛的夢中。   已經不早了,阿英已從後門悄悄回來預備晚餐,文佳就快下班,文敖若不托詞公司有事,已該這個時候回家。但舞著的人們,仍沉醉在他們的人造黃昏中已是真的黃昏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陣並不驚人的門鈴聲響起來,阿英沿著牆壁走去開了門。   門外站著的是洋溢著一片純潔喜悅的詩菱,她仍穿著北一女制服,她被屋子裏的黯淡、煙霧和那種柔靡音樂弄得呆一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文傑在嗎?詩菱問。   阿英還不曾回答,詩菱已看見和丁愛緊緊相擁的文傑。她的眼睛睜得好大好大,嘴唇張得好圓,她驚訝,她意外,她滿不是味兒,她失望,她的臉控制不住的變得好難看。   從門口射入的一束光線破壞了人造黃昏,文傑從沉醉中醒來,他看看懷裏的丁愛,看看門口的詩菱,他懷疑的自問,怎麼回事?   早晨的一切電光石火閃回腦海,詩菱的不顧一切而去,傷害了他,他迅速武裝起自己乍見詩菱,有迎上去的衝動。他做出一副不屑、輕視的模樣,擁著丁愛走向門口。   光亮的照耀下,臉上、唇上有明顯的唇膏印,阿英看得臉孔發紅,這個保守的姑娘一聲不響的退開。   妳來做什麼?方詩菱!文傑用戲謔的口吻,他孩子氣的想報復。在他懷裏的丁愛,笑得好示威。   詩菱咬咬唇,避開不看丁愛的神情,她臉色發白,眼中隱有淚光,小女孩子心中,有被欺騙的感覺。   找你!詩菱的聲音很硬。她突然記起他是個寧為玉碎的硬脾氣。我來告訴你,我今天去了那裏!   那是妳自己的事,告訴我做什麼?文傑分明鬥氣。以為我那麼多管閒事?   你早晨不是要知道?她耐著性子說。   他故意看看丁愛,兩個人相視大笑,那模樣令詩菱幾乎顫抖。文傑怎麼在一日之間變了?我現在不要知道,文傑不屑的笑。方詩菱,妳打擾了我們的人造黃昏!   詩菱眉頭一皺,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她雖走得夠快,仍聽見丁愛不懷好意的聲音。文傑,這個自作多情的傢伙,總是這麼纏你嗎?   她沒聽見文傑說什麼,因為大門已砰然關上。   詩菱呆呆的在巷子裏站了幾十秒鐘,她有種受到嚴重傷害的感覺,她只是來告訴文傑她今天去了那裏,文傑為什麼要用那種態度對她?為了早晨她推開他?   是她在纏文傑?纏?這是什麼字?她和文傑只是好朋友一段時間的好朋友。現在,似乎那友誼也消失了,是嗎?   她有些傷心的往前走,走向屬於她的古屋。她又會變成像以前一樣,她不再有朋友。   她不明白,友誼,怎麼是這樣虛幻,這樣脆弱的東西?她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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