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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六 百年仇怨

長干行 上官鼎 12275 2023-02-05
  且說高戰隨金鳥轉了幾個大彎,來到一處幽谷,四周都是花草,當中凹下一塊方圓約有餘畝,那路上相識的少年金英,正端坐在中間,舉起白嫩小手向他招呼。   高戰一縱身下了谷底,那谷只有一丈左右深淺,姓金的少年滿面堆歡道:大哥真是信用,昨天我就看到你啦,只是我不喜歡身旁那姑娘,這才跑到此處用笛子招呼你。   高戰道:那位姑娘是我好朋友,人是很好的,只是脾氣有點怪。   金英道:又小氣又驕傲,有什麼了不起。   高戰不言,金英柔聲道:大哥,我邀你來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咱們相交一場,我就要回家了,如果連彼此身世都不知曉,那還叫交什麼朋友。   高戰道:是啊,上次你說教你吹笛的白婆婆,我聽前一位老輩說她是南荒四奇么妹啦。

  金英大奇道:這事當今天上只有幾個人知道,你說的那老前輩到底是誰啊?   高戰道:是東海三仙之首平凡上人。   金英臉色一變,恨聲道:原來是老鬼,師父真恨死他了,師父也被他害慘了。   高戰對於平凡上人無憂無束面嚴心慈的性子甚是仰慕,他見金英罵平凡上人,正色道:英弟,你怎可出口傷人,這位老前輩別說武功天下第一,就是算年歲,普天之下也難找出如此高壽,你師父是誰?我想定是他老人家晚輩,怎麼這樣無禮。   金英見他正色責問,臉上一紅,幾乎急得哭了起來,委委曲曲道:我師父就是白婆婆,她不但教我吹笛,而且教我武藝,高大哥,你聽我講段故事,你便明白師父為什麼恨平凡上人了。   高戰上次聽平凡上人說起南荒三奇和白婆婆,正說到關鍵所在,上人忽然飄然而去,心想這幾人之間定有恩怨相纏,就連一塵不染苦修多年的慧大師也涉及在內,這金英既是白婆婆徒兒,定然知道其關係,於是便道:英弟,這件事我只知道一點點兒,你說給我聽可好。

  金英點頭,略一吟道:當年師父是南荒四奇的么妹,脾氣又嬌又蠻,像是你的女伴一樣,大家當她面叫她南荒仙女,背著她卻喊她蠻女。大哥,你想想看有三個大靠山師兄,師父自己又長得很美,而且武功又俊,當然會目空一切啦。   高戰接口道:這個上人也說過的,後來她又怎麼會和慧大師交惡呢?   金英道:師父就這樣有若公主一般的過日子,南荒三奇個個生得都很英俊,而且又是親生兄弟,三人在外威風凜凜,出言即是法令,可是在小師妹面前卻一向將就慣了,百依百順,那老二老三就是我二師伯和三師伯,一向唯大師伯馬首是瞻。   他歇了口氣,又道:後來我大師伯偷偷愛上了我師父,他那兩個弟弟也幫著大師伯出主意,討取師父好感,可是過了一年,師父仍然我行我素,對大師伯並未特別親近,大師伯傷心之餘,這就放棄心念,潛心武學,咱們南荒一派武功竟被他們三人練到登峰造極。

  高戰心想這三人雖則兇惡,倒是非常友愛。金英又道:這一年,師父廿歲生日,不但南荒邊地綠林豪傑備送重禮祝壽,就是中原也有不少高手專誠來賀,因為師伯三人這時的名頭已是震驚湖海了,就這樣,惹下了一件不可挽回的悲劇,我師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師伯被關在無底洞中將近百年。   高戰聽得津津有味,不敢打斷金英話題,見他忽然住口,只得以目示意,催他快講。   金英抬起頭來,仰視向晚的天空,良久才嘆口氣道:這些都是師父告訴我的,她一生的感情就在這次生日宴會後斷送了,所留下一點點兒都灌注給我,她老人家對我真是好得不得了。   高戰忍不住問道:難道平凡上人也來了麼?   金英道:平凡上人那時方自少林逃禪,躲他少林寺徒子徒孫的追蹤都來不及,那敢公開露面。

  高戰聽她不再喊平凡上人為老鬼,很感欣慰,對金英微微一笑,表示嘉慰,金英繼續道:來的不是別人,乃是太清門中鼎鼎有名的美人,太清玉女西蘋。   高戰接口道:那就是現在的小戢島主慧大師。   金英點頭道:那太清玉女據師父說的確美極,人又天真可愛,師父一生自負容顏絕世,也不由從心底為玉女喝一聲采。這玉女在滇池住了幾個月,她對於南荒風光甚是欣賞,大師伯敬她年紀雖輕,卻已是一派宗主,親自陪伴她遊山玩水,大師伯學富五車,人又瀟灑多才,太清玉女出身名門,在中原不知風靡了多少年輕俠士,想不到竟會在南荒對一個半邪半正的人垂青。大師伯在傷心之餘,對於這明慧可人的小姑娘也甚是喜愛,我二師伯三師伯還不是趕緊湊趣,替他們大哥安排種種好機會。

  金英說到這裡,又嘆了口氣道:師父說有些事情是老天爺已安排好的,不管你想什麼辦法,也不管你從那條路走,那結果都是一樣的。   高戰忖道:這白婆婆真是歷經滄海,是以見事深刻,想來當年之事甚是悽慘。   金英道:大師伯和太清玉女交遊了幾個月,兩人形影不離,大家都為他兩人慶賀,師父卻愈來愈不高興了,常常背著人一哭就是一天。後來大師伯向師父宣佈將與太清玉女成婚,師父一聽之下,勉強裝著笑容道賀,話未說完,忽然哇哇吐出兩口鮮血,大師伯大驚,連忙扶她進屋,悉心替她調治了一個多月,這才病癒,這樣他和太清玉女的婚期自然延遲下來。   高戰道:原來你師父也暗中喜愛你大師伯哩!   金英哦了一聲,不喜道:大哥,你對女孩心事知道不少呀,我想你一定和不少的女孩子作朋友。

  高戰喃喃不知所語,金英又道:我大師伯在師父病中,聽到師父夢語,才明白原來他這個小師妹竟然心裡也偷偷喜愛自己,只是從前少女情怯,而且又嬌縱已慣,是以對大師伯並不稍假詞色,大師伯起先原是喜愛這個小師妹,可是如今太清玉女也成為心中至愛之人,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高戰心想:這三個老魔倒也非完全無義之人,只是憑一己喜怒而殺人,這卻大為不對。   金英道:我師父的父親,就是南荒一門的開山祖師,南荒四奇是其嫡傳弟子,我大師伯受他師父臨終託孤,要終身善待這小師妹,大師伯身受師恩,怎麼也不願使師妹傷心,雖然太清玉女可愛已極,可是大師伯為免打擊師妹,終於想出一條絕路。   高戰道:太清玉女真是悽慘,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老天爺硬如此罰她,她燦爛一生就這樣完了。唉!你師父,白婆婆

  金英道:師父說這就叫前緣天定,她說當大師兄離開她那天,神色甚是怪異,眼光中流露出至愛和絕望,大哥,當一個名聞天下的大豪傑,從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令人心醉的神光,而是英雄末路的眼神,那情況真是難堪啊!   高戰點點頭,金英又道:太清玉女住在滇池,過了兩天,一個騎馬的人送來一封信給她,一封信給師父,兩人一看之下,雙雙臉色大變,太清玉女恨恨瞪著師父,一言不發,立刻離開滇池。   原來大師兄託言赴中原參加武林百年一屆開府大會,最多一月便回,其實他計算已定,明知此事不能兩全,深感對不起師父和太清玉女,只有藉敵人之手一死。他素知太清玉女和師父都是剛烈性子,絕不會因他之死而殉情,一定會苦練武功為他報仇,這樣便可消磨去她們無涯的時光,等到年紀大了,那自然會把一切看得淡薄的。

  高戰脫口道:原來如此,他就故意去尋上人晦氣,想要決鬥求死哩!   金英答道:大師伯這番用心的確苦極,大哥,你想想看以大師伯功力,放目天下又有幾個能和他匹敵,除了平凡平凡上人外,誰都經不起他老人家一擊的。   高戰聽他說得狂妄,心中雖然不悅,但心想這話也不是金英胡亂吹噓,上次自己在少林寺與那三個老魔中老三對掌,但覺全身勁力如石沉大海,這三人之功力,當真深不可測了。   金英道:我二師伯三師伯當真是焦不離孟,明知大哥死意已決,竟然還是跟著大師伯一塊走了。   好容易找到平凡上人,大師伯故意激怒平凡上人,兩人動上了手,平凡上人名滿天下,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議,大師伯和他大戰一場,二師伯在旁看得興起,也上去合戰平凡上人,平凡上人當真厲害,戰了一日一夜,並不見絲毫敗意,大師伯原是想藉決鬥求死的,然而遇著生平未有之敵,雄心奮發,三兄弟竟是一般意思,先打敗敵人再說。

  高戰問道:你師父當日也在場嗎?   金英道:正是,我師父一直躲在旁邊看,她不敢開口,怕要影響師伯,後來平凡上人長嘯一聲,不住後退,師伯們明知有詐,但仗著武功高強,不住前逼,平凡上人忽然向後一躍,落入山谷中,三人也像著魔一般跟著躍下去,那山谷深不見底,終年雲霧封住,看不清楚谷底,師父在旁只嚇得面無人色,走到谷邊一看,什麼都看不見,忽然平凡上人哈哈長笑,聲音中充滿了得意之味,師父心一痛,便昏倒在地上。   高戰道:上人並沒有殺他們,上人說他用詭計騙得他們三個入洞,再用巧力推動萬斤大石蓋住出路。   金英嘆道:我師父當時神智已亂,如何能想到這許多,她只道師伯已為她而死,當她老人家醒轉以後,平凡上人已走遠了,她性子剛烈,適才見平凡上人功夫非凡,自知萬萬不是敵手,這才咬牙切齒重返南荒,居於大雪山頂上,苦練功夫。

  高戰道:那太清玉女大概也覺塵緣已盡,就出家為尼,卜居小戢島,她心裡自然也惱平凡上人,是以千方百計要佔上人上風。   金英道:師父說她一夜之間容顏大變,第二天太陽還是一樣的出來,然而她眼中景物卻是枯黃的,灰色的,小溪中的水還是一樣的清澈,緩緩向東流著,然而水中的影子卻變了,那明媚如花的少女不見了?那烏黑油光的秀髮不見了,師父肩上披著的是一身灰色的頭髮,師父的心也像枯木一樣,再也沒有生氣。   高戰道:慧大師又何嘗好過,平凡上人說她到小戢島就是一個老太婆,照時間算來也只有幾年工夫呀!   金英道:慧大師一方面固然恨平凡上人殺死她唯一情人,另一方面又恨我大師伯薄情,大哥,像她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女的全部感情,還不能挽回一個人必死的決心,她自然是氣憤非常,歲月悠悠,她自然也像師父一般老得快呀!   高戰道:這三個人都脫出了那石洞,練成了一宗絕傳武藝腐石陰功,他們都和平凡上人朝了相。   金英道:我師父她說,住在雪山起初幾年,一閉上眼就夢見我大師伯,全身鮮血站在雲端,向師父微笑,那笑容,大哥,在我師父看來真比用刀割還令她難受,師父每次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摸,果然是鮮血淋淋呀!原來是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   高戰聽得十分感慨,暗忖:吳大叔為情而終身寡歡,終於出家為僧,這南荒嬌女這般磨折自己,為的又是什麼呢?生命是可貴的,然而和真情比起來,那又算得了什麼?   金英接著道:後來師父慢慢平靜下來,長自靜坐,終於悟出萬事從來有定,不可強而求得。她這一悟,性情大大改變,只覺悲天憫人,對於平凡上人之仇也不像先時那麼強烈,後來有一天接到慧大師戰書,她此時已無勝敗之心,心想看看昔日情敵變成什麼樣子也好,這就單身赴約,到小戢島上去。   高戰道:難怪平凡上人說他老人家見一個白髮婆婆與小戢島主鬥功力,白婆婆吹笛想使慧大師入魔哩!   金英道:正在鬥得不可開交,平凡上人忽然出現,師父看了他一眼,但覺新愁舊恨一起湧將起來,幾乎想上前和他動手過招,但是自忖不敵,終於恨恨而去。   又過了好幾十年,師父收我為徒兒,把一腔情感便都寄託在我身上,我自幼喪母,可是師父給我的,比起慈母給我的恐怕並不少哩!   高戰聽他也是自幼喪母,對他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執住他手道:白婆婆一定愛極你了,英弟你真幸福。   金英道:白婆婆教我讀書識字,又教我武藝,每次我不高興了,她老人家就吹笛子給我解憂,久而久之,我也會吹笛子了。   高戰道:白婆婆那樂音蝕骨是極上乘內功武學之一,英弟你如此年輕,竟然得了白婆婆衣缽,真是福緣不淺。   金英道:我爹爹見師父待我好,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接我回去,我還有一個叔叔叫做金伯勝佛,在天竺是鼎鼎大名的。   高戰聽師父說過恒河三佛至中原,與東海三仙大戰之事,當下驚若木雞,金英道:你以為我是中國人,其實我是天竺人哩。   高戰喃喃道:金伯勝佛,恒河三佛,原來是你是你叔叔呀!   金英年紀甚輕,見高戰對於金伯勝佛名頭甚是震驚,不由非常得意說道:我叔叔雖然武功高強,可是也不見得勝我師父多少,聽說東海三仙二次趕赴天竺,找恒河三佛比劃,結果恒河三佛都吃了點小虧,倒是我爹爹是天竺第一怪人,財產之多,就是你們中原也找不出幾個。   高戰哦了一聲道:難怪我聽說那千里鏡是無上寶物,只有皇帝大內才有,可是你卻隨意送給我一個。   金英得意滿臉道:誰說不是呢?那千里鏡是我心愛之物,我家也只有兩個,除了大哥,我誰也不會送的。   高戰感動地道:英弟,你待我真厚,你漢話說得很不錯呀!   金英笑道:我就是不喜學寫漢文,所以寫得東倒西歪,大哥你別見笑。   高戰見日已偏西,心想適才金英敘述那段往事的確動人,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正待起身告辭去找姬蕾,金英道:我師父一聽到三位師伯出困的消息,便如身坐針氈,一刻兒也不能平靜,最後按捺不住,帶我一塊兒下山,我自跟師父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她老人家如此沉不住氣,一點小事就激動得不得了,她自己也時常嘆息道:快一百年的苦修,到頭來還是並無絲毫用處,看來情孽害人真是不淺。   高戰急於離去,抬頭一看,四周奇花異草,輕風拂面,微香襲人,真如置身仙境,他剛才只顧專心聽金英話說前因,是以一直不曾注意。   金英道:這地方是我師父無意中發現,她現在已去追趕我師伯,只有我和金兒住在這裡。   他說得楚楚可憐,意思就是要高戰陪他,高戰心念姬蕾,只得裝作不懂,忽然金色大鳥呱呱大叫,不遠之處有沙沙腳步之聲,高戰和金英縱身樹上一瞧,只見一個高大老人手中托著一個少女,高戰只覺那少女身形非常熟悉,但相隔甚遠,不能肯定,那老人用一手托著少女,手伸得筆直盡量離開自己,似乎害怕背上欺侮女流之名,嚴守授受不親之禮,那少女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忽然大眼一睜,向高戰停身樹上瞧去,高戰大震,幾乎落下樹來,當下低聲急道:英弟,你去告訴我那女伴,叫她先一個向川南走去,我有一個朋友被壞人捉住了,我得趕快去救。   金英冷然道:那少女又是你的朋友,你真討女孩子喜歡呀!   高戰無暇辯論,翻身下樹,金英忙叫道:大哥,你瞧。   他說罷一揭頭巾,高戰只覺眼前一亮,金英俏生生立在樹上,秀目蛾眉原來竟是一個女孩子。   高戰雖是驚異,可是腳步並未止住,金英高聲叫道:大哥,我不該騙你,我我   高戰急道:現在沒工夫啦,我有空再來瞧你。   金英手一揚,打出一件物事,高戰伸手接住,往懷裡一塞,金英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媽我媽媽的遺物師父和爹爹爹爹都叫我送給一個一個最最可靠最好的朋友。   高戰幾個縱身已穿出林子,耳旁還聽到金英哭喊道:大哥,你要小心啊!   他這一陣急趕,已走離林子很遠,適才略一耽誤,那高大老人已失去蹤跡,高戰心中好生奇怪,暗忖這老人手中托了一個,竟然走得這般迅速,難道武功如此了得?   他見眼前道路突然分叉,當下一沉吟,跳上高樹,向四周一望,只見左邊那條路上荊草無風而動,心中立刻了然,趕緊向左撲去。   原來高戰適才瞧清那漢子正是上次他和師兄李鵬兒在怪林中碰到的翠木老人,那少女正是住在辛叔叔家中的林汶,這叫他如何不急?   且說高戰向左走去,他全身佈滿先天氣功,輕身功夫已使至十二成,他小時誤食千年參王,今日又食了南海仙桃,但覺精氣凝注,愈跑愈是精神,過了一會,便追近前面老人。   高戰高聲喊道。前面的朋友留步,大丈夫欺侮不會武功的女流之輩,又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   那翠木老人一回頭見是高戰,也不答話便往前走,他感到甚感羞慚,好在他臉上濃濃罩著一層青氣,是以並不顯出兩頰生紅。   高戰見他不顧江湖道義,不由勃然大怒,其實這翠木老人昔年也是大有來歷之人,為了一事,這才不得已幹出這種見不得好漢的事,他聽高戰叫罵,心中真是又痛又慚,腳步不由放慢,想要出言解釋。   高戰見機不可失,一縱身,雙掌平拍過去,這招正是天池狂飆拳中雷動萬物,那翠木老人知道厲害,閃身滑步躲過,向前樹叢中一鑽,無影無蹤。高戰此時也顧不得入林之忌,跟著撲了進來,翠木老人幾個轉身便不見人影,高戰心中大奇,他向四周仔細一看,只見古木參天,均是粗可數人合抱老木,他心念一動,走向一棵樹木一拍,只覺手上一痛一麻,趕緊一看,原來手背中插了一根細若牛毛之青烏鋼針。   高戰一定神抓出鋼針,他知這針上有奇毒,他向後轉身,只見一條人影如飛逸去,高戰遭人暗算,不禁氣憤膺胸,運過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遙向那人推去,那人身形正起,閃無可閃,悶哼一聲,身形一滯,又復縱起,口中斷斷絕絕道:姓高的小子,你再兇也只有只有十二個時辰好活好活啦,老子這勾魂草熬練的毒針,天下只怕無人救得了。   他方說完,哇的吐了一大口鮮血,高戰見他內傷沉重,他心地厚道,也懶得上去再加殺手,凝神尋思救人步驟,但覺一條手臂都麻了起來,他大驚之下,趕緊服下幾丸師門解毒丹,心想:既知是翠木老人捉去林汶,黃木翠木師兄弟兩人居住的地方自己是知道的,而且瞧他二人非並萬惡之輩,他仍是辛叔叔仇人,看來擒捉林汶多半是為逼辛捷出來,眼下還是先療毒重要,毒消後再趕去不遲。   高戰盤算已定,跌坐運功逼毒,天池派一向我行我素,獨居關外不與關內各派來往,是以他本門不但武功卓絕,另外醫傷療毒也有一套絕學,免得去求別派,高戰真氣運行一周,只覺並無停滯不通,然而麻木之處漸往上移,他心念一轉,立刻慘然站起,閉住全身穴道,向原路而去。   原來天下最厲害之毒莫過於無形之毒,這無形毒是或隨血液運行,或停於體內久久不發,一旦妄用真力則發作起來。當年無恨生被玉骨魔酒中下毒,就是無形毒中第二種,是以在華夷之爭時真力突然不濟,幾乎喪生恒河三佛之手。這種毒一入體內與血液化合,任是絕頂高手也難憑內力造詣逼出毒素。   高戰心知所中之毒非同小可,眼下在這荒野中誰也不能救得,他連連幾個念頭都找不到適當的決定,最後一咬牙,暗想:先拼著去救林汶,免得林汶多受苦難,自己中了別人獨門毒藥暗器,非獨門解藥莫解,這生死之事從來自有天定,正如白婆婆所說是強求不得的。   他一路疾奔不停的想著,暗自嘆息忖道:從前歷代忠臣如文公天樣,岳公鵬舉都是以死全節,求死以成名,那南荒三奇的大師兄為了情思難償,不能兩全其美,於是決鬥求死,這世上有的為名而死,有的為情而死,這生死之間卻也甚微妙,我高戰今日受人暗算,要是死於荒野,這算是為什麼呢?   前面有三條路,高戰向中間走去,走了很久,天色已然全黑,此時正當仲夏,天空繁星密佈,高戰又想道: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夫復何憾!先祖當年出生入死為國宣勤,抵禦外侮,終至馬革裹屍,我高戰於國家無寸功,於百姓無寸勞,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高戰啊,你真死不瞑目呀!   他又轉了兩個彎,前面是一片松杉交錯林子,高戰知已到達翠木黃木所居之處,立即屏住雜思,運足真力叫道:晚輩高戰奉辛大俠之命請黃木老前輩現身。   他知黃木老人師兄弟定是去尋辛捷夫婦晦氣,恰巧辛捷夫婦不在,這就捉住林汶為人質,逼使辛捷出面,是以假借辛叔叔名義向黃木老人招呼。   果然不過多久,翠木老人從樹枝走出,一言不發帶著高戰入林,高戰依照規矩,用汗巾掩住雙眼跟隨入內。   走了一會,翠木老人冷冷道:到了,到了。   高戰脫開汗巾,只見黃木老人端坐樹上,向他點頭示意,高戰朗聲道:前輩擄我師姐,不知有何見教。   黃木尚未答話,翠木搶著道:你這小哥別胡說八道,那丫頭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又是你的師姐了?   高戰行走江湖每次向人介紹姬蕾時,都稱她為師妹,是以說慣了口,連林汶也說成了師姐,當下既感不好意思,翠木冷道:你能代表辛捷那小子嗎?   高戰見他無禮,強忍怒道:兩位和辛大俠有樑子,何不去找他本人,大丈夫恩怨分明,找婦女孩子逞威又豈是男兒本色。   他此言大是義正詞嚴,翠木變色欲起,黃木上次與高戰對過掌力,知他功夫甚深,翠木並非其敵,舉手制止翠木老人道:我們本來只是想向辛大俠討教,順便和老朋友聚聚,哈哈,想不到老朋友竟然不理會我們,只派些孩子女娃接待,真是不夠朋友。   高戰見全他全無誠意,心中暗氣,忽然想到一事,急問道:辛大俠的公子呢?   翠木冷冷道:那小鬼倒有些真功夫,我兄弟見他天真可愛,放他去搬救兵了,姓高的,你再要是以為我兄弟是專門欺侮婦女之徒,老夫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高戰長吸一口氣,心中大為放心,便道:兩位前輩與辛叔叔的樑子,晚輩自然不能過問,可是這位姑娘,請老前輩放她走,晚輩擔保數日之後,辛叔叔登門謝罪。   他這單刀直入一語,黃木老人微微一笑對翠木道:這位少俠真是快人快語,咱們就依他吧!   高戰大喜,他經驗畢竟不足,以為黃木老人珍惜名頭,不願與小輩為難,正想行禮道謝,黃木老人緩緩道:不過少俠須為我兄弟做一件事,作為彼此交換。   高戰慨然道:只要前輩放走這位姑娘,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在下也心甘情願。   翠木老人冷然道:你對那姑娘倒是一往情深哩!   他一生未涉情海,對於少年男女相悅,認為是無聊之事,一向極為討厭,是以出口傷人。   高戰臉一紅,正色道:晚輩有一條件,前輩吩咐晚輩所做之事,必須要能在數個時辰作完之事,否則晚輩實有苦衷。   黃木老人道:用不著那麼久,只是此事危險已極,從來無人生還,你得仔細考慮一下。   高戰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前輩得先放我師姐,晚輩再去為前輩辦事。   黃木老人陰笑道:這個當然,翠木,你帶他去看看那位姑娘。   翠木領著高戰走到一棵大樹旁,一按活門,那樹中間露出一室,佈置得清雅非常,林汶正睡在床上,睜大眼睛不能動,她一見高戰,作勢欲撲到高戰懷中,只是手腳不能動,一滾之下,落下床來,高戰身形一閃,伸手接住,輕身對翠木老人道:相煩前輩為她解開穴道。   翠木老人正在猶豫,怕高戰改口不覆行諾言,黃木老人從外走來接口道:翠木,你別小看這少俠,他可是千金一諾哩!   高戰暗罵這老傢伙真是狡詐百端,先用大帽子套住自己,翠木上前拍開林汶穴道,林汶拖住高戰,埋頭在高戰懷中痛哭不已。   高戰道:汶姐,你得救啦,快回去,辛嬸嬸他們定然為找你而忙呢!   林汶哽咽道:我妹妹那天和梅公公一塊上山採藥去了,這兩個壞蛋欺上門來,金童和他過招,被比較老的老鬼打敗,我叫金童去向辛叔叔投信求救,金童死也不肯,這孩子天生俠義,再怎樣也要保護我,後來我騙他玉妹也遇險了,他也不肯罷手,護在我身前。   辛平小小年紀,真是難能可貴。   林汶道:這兩個老鬼見糾纏不清,他們大概也動了愛才之心,便溫和告訴金童,絕對不為難我,只是希望和辛大叔見面而已,我也以死相脅,金童這才放手。   高戰柔聲道:汶姐,你受苦了嗎?   林汶臉一紅道:這老鬼人雖壞,倒是很古板的。   高戰細細瞧了林汶一眼,兒時歡樂又陡然回到心頭,但一盤算時間無多,如果真如那暗算自己的人所說,那麼還有五六個時辰好活,當下一橫心道:汶姐,你先回去,我就來看你。   他說此話時,但覺悲不可抑,聲音低微發抖,林汶睜大眼奇道:你怎麼不陪我去,我在林子裡就看到你啦,可是我不能講話,總稱謝天謝地,你也發覺趕來相救。咦,那兩個老鬼你認識麼?怎麼放我呢?   高戰騙她道:我的確認得他們,汶姐聽我話,我從小一直聽你的話,你也該聽我一次呀!我真的現在有事情。   林汶見高戰眼角似有重憂,那黃木翠木不斷探頭偷視,似乎有急不可待之事等著高戰,她細心一想,抓住高戰手道:戰弟,別騙我,你答應他們什麼條件。   高戰大笑想要混賴,林汶最是細心貼切,高戰的脾氣她真是瞭若指掌,他這一笑,更證明了她的想法,林汶悲聲道:戰弟,不要答應他們,寧可我死了,也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高戰甚為感動,眼角微濕忖道:我高戰處處受人關切,今日為汶姐而死,也不枉她對我好一場。   高戰見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林汶抓緊自己不放,一橫心拂中她睡穴,扶她睡在床上,又細瞧了一眼,心想就是立刻死去,也不會忘掉她的面容了。   黃木在外拍掌,高戰昂然而出,朗聲道:前輩有何事情快說出。   黃木沉吟一會道:這事端的九死一生,如果少俠不幸遇難,老夫敬少俠是條漢子,這位姑娘老夫不但放他,而且送他返回沙龍坪。   高戰隨手一拍大樹,樹上印出五個深深手印,高戰示聲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晚輩就向前輩先謝了。   黃木老人讚道:好深的功力。   高戰微微一笑道:現在時間無多,就請前輩示下。   黃木老人緩緩道:少俠既有要事,老夫也不再嚼舌,說明其間因果。就在這林子東南五里之處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洞,洞中藏著一部絕世神功,我兄弟兩人   高戰心想自己只有幾個時辰好活,還受這黃木老人挾持,要為他去拼命,真是哭笑不得,黃木老人見他心不在焉,陰陰道:這事端的危險已極,少俠如果懊悔,現在還來得及。   高戰怒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晚輩雖則少不更事,這個倒也省得。   黃木老人點頭道:少俠名門弟子,這信之一字自是看得極重,那洞中藏著的秘笈叫做枯木神功,是武林中絕傳已久的功夫。   高戰心中一凜,暗忖這兩個老人綽號以什麼翠木黃木,只怕與這枯木神功有關,當下沉吟不語,黃木老人接著道:不瞞少俠說,我兄弟自從當年一敗於七妙神君梅山民,再敗於他的傳人辛捷,便發誓埋首苦研奇功,以求雪昔日之恥,這枯木神功正是我兄弟久欲習睹之術,是以是以相煩少俠下洞一取。   高戰暗忖:這兩人久居此地,一心一意想得枯木神功,竟然不敢入洞去取,可見那洞中定是兇險無比,哼,倒要我去替死。   他正想開口問黃木老人洞中情況,但轉念一想,自己生望渺茫,那洞中就是奇險絕倫,好歹也要闖它一下,此時倒也不必多問示弱。   黃木老人道:入洞的人每年都有,可是能活著出來的,我兄弟居此十餘年,從來不曾見這過。   高戰冷笑道:飛蛾撲火,其咎自取,但是兩位老前輩也脫不了慫恿之責嗎?   黃木翠木老臉脹紅,這人練就異功,臉上死氣沉沉,是以不易看出喜怒哀樂,高戰此語道破兩人心事,他兩人並非萬惡之輩,平生行事除了稍嫌偏激外,並無不赦大惡,只是為了爭一口氣,這才雙雙埋名隱居,並且四處放了空氣說這林中有武林絕學,江湖上的好漢自是連綿不絕前來找尋,他兄弟兩人也曾入洞,但都吃了大虧回來,是以想利用別人冒險取書,自己兄弟再利用林中佈置出手相奪,以收漁人之利。   黃木翠木羞慚得說不出話來,高戰心地厚道,不忍再羞辱他們,便道:晚輩這就去取,萬一晚輩不幸,但望前輩不要食言才好。   黃木老人手一揮在前領路,高戰長吸一口真氣緊隨在後,那林中盡是松杉,夜風吹來,松濤似海,高戰心中也像波浪起伏,姬蕾的面容清晰的浮起來,林汶溫柔的眼眼似乎含著淚在注視著他,高戰激動得幾乎要大叫幾聲,但他畢竟忍住口,心中不住地說:蕾妹,別了,大哥說過不離開你,可是天意如此,又有什麼辦法?汶姐,你那溫柔的眼光別再含愁看我,我求求你!為你而死我是很願意的,何況我身中劇毒哩!   三人把輕功夫施到十二成,不一刻便走到林之東南角,黃木老人一指前面一塊草地道:這就是那古洞的入口。   高戰走近前去,只見那草地中有一個尺餘方圓小洞,恰可容一人入內,底下黑漆漆什麼也看不清,他放目四看,夜涼似水,月光一線從古樹葉叢中透過,照著黃木老人黃蠟似的臉和翠木老人青濛濛的臉,更顯得獰然可怖。高戰猶若置身魔宮,不由打了一個寒慄,這世上的美好和善良都一齊湧向他心頭。但覺世間之恩怨情孽都變得甚是親切,竟然怔怔不知所措。   翠木老人道:從這裡入內,有三條通道,向左走的就是那秘笈所在。   高戰一驚,見黃木翠木滿臉企望之色,心中一動,朗聲道:晚輩盡力為前輩效命,只是還有事須得前輩見諾。   翠木老人意似不耐,黃木老人道:少俠尚有何事?   高戰聽他語氣似乎甚是誠懇,當下便道:這枯木神功定然是厲害無比了   翠木搶著道:這個自然,否則師兄和我何必巴巴在此處等上十多年。   高戰道:晚輩知兩位前輩心地慈善,只是為報辛叔叔當年斷劍之仇,晚輩斗膽求前輩,萬一晚輩幸不辱命,兩位練成絕藝,除了找辛叔叔外,不可以此功誤傷任何人。   黃木一怔,隨即讚道:俠心俠行,老夫答應了。   高戰點頭稱謝,道聲再見,頭也不回向洞中走去。   原來高戰只道辛捷功參造化,這黃木翠木就是練就枯木神功,也萬萬不是辛叔叔對手,所以出言纏住他二人,卻萬萬未想到這番話救了天下武林無數好漢,此是後話不提。   黃木翠木見高戰躍身入洞,兩人相顧一望,黃木老人徐徐道:這孩子福緣甚厚,並非夭折之相,這次只怕會成功也未可知。   翠木老人嘆道:大哥,我此時倒有點後悔不該要他入洞啦,這孩子真是憨厚善良,偏他長得又俊。   黃木哈哈笑道:青眼紅魔一生殺人無數,倒也懂得悲天憫人,真是大大奇事。   翠木老人一怔,也放聲笑了起來,笑聲在靜靜的夜裡,隨風傳得老遠。這師兄弟兩人攜手回去,笑聲中,似乎辛捷已被他兩人擊脫長劍,正在步步後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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