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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 英雄鑄情

長干行 上官鼎 11052 2023-02-05
  原來當年宋金大戰時,岳元帥用兵如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高戰祖先高寵就是岳元帥麾下第一員勇將,縱橫淮河南北,也不知為國家立下了多少功勳。   那時金兵是由全國皇子金兀朮統率,此人也是智勇俱備,以岳元帥之勇,岳家散手招式精妙,此人竟能與岳元帥大戰百餘合而不分勝負。可是有一次,金兀朮在陣前與高寵相遇,高寵施展高家戟法不到五回合,高寵就挑去金兀朮頭盔,金兀朮抱頭鼠竄。   自此一役,高家戟法名聞天下。後來金人以重革裹車,喚做華車,戰士隱伏車內,不畏箭刃,用以衝鋒陷陣,岳元帥為此大為憂慮。高寵拍馬上前,以長戟連挑翻十二輛華車,端的神威凜凜,那戟雖是百煉精鋼打成,也因華車太重而微微彎曲,待到高寵挑起第十三輛華車,胯下座騎支持不住,伏地倒斃,可憐這蓋世英傑,也就因此被華車壓死。

  且說高戰望著彎曲的戰桿,心中嚮往著先祖的英勇,畏懼之心全消,一抖手,舞起一個大圈,身子就往外衝,但只覺一股大力,迎面擊來,只得側身閃避,定眼一看,卻是崤山七煞中老三無敵神拳出手。   高戰怒叱一聲,對準無敵神拳一戟挑去,這招是高家戟法中絕技,叫做雷霆千鈞,他此時運足內勁,凌厲無比,無敵神拳功力再高,卻也不敢空手來接,向左一躍,避過戟刃,飛身一腳,向高戰戟桿踢去。   高戰長兵挑出,不及收回,倒退半步,無敵神拳乘勢直下,左手二指驅龍探珠,向高戰雙目點去,右手化拳為掌,直向高戰胸前按來。   高戰一低頭,眼見敵人掌已遞近,閃避不及,當下猛揚一口真氣,右掌拍出,砰然一聲,各自後退數步。

  群雄見高戰小小年紀,內力如此深湛,竟能與以力道威猛著名的無敵神拳不相上下,不覺紛紛叫了聲好。   無敵神拳羞愧難當,適才他雖未用出全力,力道卻也發出七八分,他本是草包脾氣,一怒之下,也就顧不得老大奪命雙筆告誡他不要傷高戰的話,只見他出拳如飛,招招擊向高戰要害。   高戰經過方才一對掌,信心大增,把長戟舞得不透風,那無敵神拳功力高強,也不敢太過逼近。   群雄自恃身分,不屑出手合戰一個少年,只是圍在四周,指指點點,防他逃走。   無敵神拳久戰不下,心內煩躁已極,突然招式一變,身形東倒西歪,施出生平仗以成名的醉八仙拳,高戰見他招式怪異,有如醉漢,心內正自琢磨,出手不由一慢,竟吃對方將戟桿抓住。

  無敵神拳大喜,正要運勁硬奪,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各位這大年紀,何必與一個孩子過不去。   群雄回頭一瞧,只見身後不知何時走來一個青年儒生,群雄剛才雖在瞧熱鬧,可是身後來了一個人,大家竟然沒有發現,此人輕功之純熟,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青年儒生平和地道:這孩子也沒有得罪各位,各位如有本事,何不去找教他武功的人。   群豪聽他在旁觀望已久,對於此事全然明白,各人想到自己不敢去找天煞星君較量,竟然群起對付他的徒兒,不禁都有些羞愧。   高戰見有人替他解圍,心中好生感激,眼光不由轉到那青年儒生面上,只見他挺鼻星目,俊美絕倫,只是舉止之間,都帶有一種深刻痛苦的表情,高戰望了兩眼,不知怎的,幾乎想出言安慰他,忽覺手中一緊,長戟被對方奪去。

  高戰一定神,正要上前搶戟,那儒生忽道:這位寨主武功端的不凡,瞧在下面上,請將兵器交還給這位小弟,放他走路可好?   無敵神拳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幹嗎要聽你話。   那青年儒生道:在下既是沖著這位小弟而來,各位要是不放,那麼在下只有   那邊濟南大豪驀然想起一人,接口問道:請教閣下萬兒?   那儒生道:在下姓吳,草字凌風   此言一出,群豪譁然,須知當年吳凌風出道以來,短短幾年中,轟轟烈烈做了幾件震動江湖的大事,泰山大會中仗劍大戰天下第一劍厲鶚,聲名揚天下,只因他名氣雖大,但並不常在江湖上露臉,近十年來更不見蹤跡,是以當年濟南大豪姬本周雖也參與泰山大會,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來。

  無敵神拳見老大奪命雙筆連施眼色,知道這主兒可不好惹,心中雖是不服,但不敢違背老大的意思,運勁將戟向吳凌風擲來,待到戟已出手,這才喝道:在下遵從吳大俠之命,吳大俠,留神了。   那戟本是重兵器,被他運力一擲,力道非同小可,眾人只見吳凌風望都不望一眼,等到長戟飛近,伸出雙手一合,長戟就到手中。凌風謝道:這位寨主給在下面子,在下在此謝過了。   轉身對高戰道:這位小弟,大家答應不再為難你了,你趕快走吧。   高戰雖是第一次和他見面,但心中不知怎麼竟對他十分依戀,便走近接口回答道:大叔,咱們一塊兒走。   吳凌風凝望高戰一眼,微笑道:我要上長安去,你到哪兒?   高戰見他一笑,臉上淒苦之色大減,那絕美容光中又現出一種飛逸的神情,不覺大感高興,說道:吳大叔,我左右是遊歷天下,增長見聞,也沒有一定去處,您就帶我上長安吧。

  群豪見他兩人一問一答,全然沒有把自己放在眼內,不禁都感到難堪,那風雲劍林驤盯著吳凌風左看右看,忽然厲聲道:你是斷魂劍吳詔雲什麼人?   吳凌風見他出言不遜,正待發作,但轉念一想:這風雲劍一定和爹昔年有樑子,現在爹墓木已拱,什麼仇恨都可以解除了,我何必再得罪於他,唉,世上的恩怨情仇是永遠纏綿不斷的。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的傷心事,心中更覺索然,這十年來,他一直在生死邊緣煎熬,昔日少年豪情,已大都磨減,便和聲道:追魂劍正是先父,不知莊主有何指教。   風雲劍林驤憤然長笑,久久不斷,笑聲中充滿了殺氣,令人毛骨悚然,笑畢淒聲道:好,好,你是吳詔雲的兒子,吳詔雲,吳詔雲,你竟先我而去,咱們之間的賬可沒有算清啊!

  高戰心中微感寒意,抬頭一看吳凌風,只見他似乎在沉思什麼,心神俱醉,全然沒有注意林驤所言,便叫道:吳大叔,你有什麼事待會再想吧,人家要我你報仇哩!   吳凌風心中一驚,昔日溫馨和慘痛的往事像輕煙薄霧一般從腦海中逝去,正色答道:林莊主,先父已過世,從前有什麼對不住莊主的,在下在此向您道歉。   忽然從林驤身後站出一個中年書生,冷冷道:你倒說得輕鬆,家父當年拜吳大俠父親一劍之賜,數十年來日夜不敢稍忘如此大恩,今日正好乘此機會,由咱們後一輩來了結。   吳凌風見林驤長子鐵劍書生林沖挺身而出,知道不能善了,他在泰山伴著太極門祖師雲冰若苦修十載,不但劍法精進,而且對於世間一切都看得更加深刻,對於江湖上爭強鬥狠,已經大大不感興趣,是以對方雖則一再相逼,還在猶豫不肯出手。

  林沖又道:如果吳大俠認為不屑與在下比劃,那麼在下也不必自討沒趣,吳大俠你只管走,只是只是   濟南大豪姬本周微微搖頭,嘆道:姓林的也太過分,姓吳的當年何等威名,他一再給你面子,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逼他出手?   他舉目一看,身旁愛女只是凝視著先前和自己動手的少年,目光中洋溢著萬般柔情,再看看那少年似乎並沒有注意自己女兒,只一心一意望著吳凌風,握著吳凌風的手站在他身旁,不覺大是氣惱,怒哼了聲。   高戰見吳大俠被人欺侮,他一向平和的脾氣,突然之間激動起來,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對著林沖,叫道:只是怎樣,你有種就說出來。   高戰忽然感到吳大叔手心一抖,像是決定了一件大事,只聽見吳大叔輕嘆一聲道:既然如此,那麼在下只有接招了。

  林沖冷然一笑,反手拔劍,左手一領劍訣,就欲進攻,但見吳凌風雙手空空,似乎滿不在意,不由怒道:閣下怎不拔劍?難道我林某人不配與閣下比劍麼?   吳凌風輕聲道:在下就憑空手與少莊主玩玩。   他此言表面上說得甚是輕鬆,其實對於林沖可說蔑視已極,他見對方愈逼愈緊,不禁激起豪情,心想反正不能善罷,倒不如顯點威風給你們瞧瞧。   鐵劍書生林沖為人城府極深,聽到吳凌風狂言,不但沒有氣昏,反而忖道:這廝自恃功力高強,我何不揀個現成便宜,我為父親雪恥,別人也不會恥笑。   盤算已定,叫道:吳大俠,看劍。   長劍一揮,舞了一個劍花,突地向前一挺,直刺吳凌風面門,吳凌風身子不動,頭往左偏,閃過一招,笑道:好一招毒龍出洞。

  鐵劍書生林沖一言未發,長劍招招擊向吳凌風要害,吳凌風微怒,暗道:這廝不識好歹,今日之事不露點真本事,只怕不易脫身。   忽然林沖一劍向吳凌風小腹刺來,吳凌風瞧得仔細,一腳踩住長劍,身形微動,兩指向林沖雙目點去。   林沖見對方招式快若閃電,雙指已近自己面門,不由大駭,只得鬆下右手之劍,向後一竄。   吳凌風彎身拾劍,忽聞背後風聲,一轉身舉劍相架。原來風雲劍林驤見自己兒子一出手便被仇人把劍奪去,心中又驚又急,顧不得江湖道義,突施偷襲。   吳凌風與對方硬接一劍,覺得風雲劍內力充沛,不敢輕敵,立即展開斷魂劍法,右手連施絕招,左手施出開山三式破玉拳,連綿不絕。   林驤凝神接招,眼見對方攻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比起當年吳詔雲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心內大駭,微一疏神,右肩閃動略慢,對方長劍向脅下刺來,連忙後退。驚魂甫定,但見眼前寒星點點,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招架,只得舉劍護住門面,忽覺右手一麻,長劍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去。   原來吳凌風見他露出破綻,立即乘勢直上,運起內力,把一招點點磷星施得顧盼生姿,直如滿天劍幕,那風雲劍果然不知所措,吳凌風劍鋒一挺,刺中他右臂肩胛穴。   風雲劍舉目看看四周綠林好漢,一個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想到當年就是敗在這兩招上,自己精研幾十年,仍然無法破去,不由羞愧難當,真欲橫劍自刎。   吳凌風回頭一拉高戰,向群豪揮揮手,幾個起落,越牆而去,群豪見他不數招就將風雲劍父子擊敗,不由相顧駭然,再也沒有人敢出手相攔了。   吳凌風帶著高戰跳過牆頭,高戰見他拉著自己毫不費力一躍而翻過三丈的高牆,心中真是佩服極了,便道:吳大叔,您輕功真好,您真了不起。   吳凌風見他滿臉羨慕之色,笑道:難道武功好就了不起麼?   高戰點點頭,忽又搖頭道:如果只是武功好,那麼當然沒有什麼了不得,可是像大叔這樣,功夫既高,又處處讓人一步,那才叫真正了不起哩!   吳凌風心頭一震,想道:這孩子心地慈祥,是非善惡分得極是清楚,瞧他小小年紀,功力已是不凡,日後必成大器。就正色道:小弟弟,一個人並不一定要以武力壓服別人才算威風,像剛才的事,我給他們機會我給他們機會可以不必動武,而大家都保持尊嚴,可是可是他們卻逼著我。小弟弟,真正的尊嚴並不靠武力來保持。   高戰心中大是感動,他天性和平淡泊,這番話自是極為愛聽,叫道:吳大叔,戰兒聽你的話。   抬頭一看,只見吳大叔兩眼望向遠處,夕陽餘輝正照著他的臉,神色非常莊嚴,高戰心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問道:吳大叔,你認不認得那濟南大豪。   吳凌風一怔,答道:聽說他是一個千里獨行盜。   高戰又問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吳凌風搖頭道:聽說此人劫富濟貧,倒也不失是條漢子,你問這個幹嗎?   高戰臉上微紅,他不善撒謊,訥訥不知所對。   吳凌風瞧了他一眼,見他忽然滿臉忸怩,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麼。   兩人一路上相處極是融洽,高戰見吳大叔總是鬱鬱寡歡,就想盡方法來替他解悶。   這日早上兩人進了長安城,高戰見吳大叔愈來愈是淒苦,心中也感到如大石壓在胸頭,很不快活。兩人落了後,吃過早飯,吳凌風忽道:小弟弟我教你一套功夫,明兒咱們就要分手啦。   高戰又喜又驚,脫口問道:吳大叔,你到哪兒去?   吳凌風黯然不語,良久才說道:我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看老朋友。   高戰道:你還回來瞧我嗎?   吳凌風見他對自己情深如斯,也不覺有些悽然,笑道:你行走江湖,我們日後當然有再見的機會,好,咱們先來練功。   當下吳凌風就把太極門震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玉拳傳給高戰,高戰天資穎悟,內力深湛,又吃了千年參王,是以練功夫都是事半功倍,吳凌風見他在短短半天內,能把這套拳法精義,全然領略,也不由心中暗讚。   高戰在室中練了幾遍,便坐在床上思想其中奧妙,當他想到精微之處。不覺心神俱醉,跳下床來,雙手左右向空各劃半圈,驀然一合,平推出去。   這正是開山三式中的最後一招愚公移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如果練到頂點,端的無堅不摧,高戰雙掌推出去一半,突然想起這是室內,這一招施出,只怕連房子也要擊垮,慌忙一懈勁,下盤運功,身子滴溜溜轉了一個圈子,總算沒有前傾跌倒。   他想:我何不到野外去練練。看看吳大叔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只道他出外散心,也不在意,信步就往城郊走去,出得城門,走了半晌,只見前面一處丘陵,就在山腳下駐足反覆練習,剎時掌風呼呼,高戰自覺招式愈來愈熟,力道也愈來愈沉,不由大喜。   練了很久,額角見汗,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忽然一條人影從他身旁晃過,高戰定神一看,正是吳大叔,手中提著一對香燭,低著頭如飛而去。   他正想出言招呼,但是吳大叔腳程太快,竟來不及叫喊,高戰也趕忙翻身站起來,向吳大叔去路追去。   追了一會,也不見吳大叔影子,心中正感奇怪,驀的一陣低沉如夢的聲音隨風飄來,高戰循聲向左跑去。只見吳大叔背向著他,坐在前面不遠一處墳前,口中喃喃低語,高戰凝神去聽,也聽不清楚說些什麼。   高戰心想:吳大叔說要去會老朋友,原來他的朋友已經死去,難怪吳大叔那麼不愉快。   山風颯颯,景色很是淒涼。   漸漸的,吳大叔聲音微高,似乎是在與人爭辯,高戰不由又走近些,只訝見他道:阿蘭,阿蘭,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天天晚上作夢夢到你,你總是一句話不說就走開,阿蘭,你還氣你大哥嗎?   聲音淒涼,像是從心底傾訴而出,高戰想道:吳大叔和誰在講話呀?   吳凌風又道:阿蘭,十年了,大哥有哪一天不在想你,又有哪一天是快活的?我天天都在想你為什麼忍心離開我,可是,可是阿蘭,你大哥真笨,怎麼樣也想不出來大哥要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打我,罵我,甚至於殺我,我也是甘心情願,可是你這麼一走,剩下的無邊痛苦,要你大哥一個人承擔,阿蘭啊,大哥的心都碎了   高戰聽他如怨如訴,心中一寒,咐道:原來吳大叔是和墓中人說話。   接著吳凌風反反覆覆訴說自己的寂寞痛苦,高戰聽了甚是同情,心想:這世上的人快活的倒是少,痛苦的可是多得很,要是我能夠盡解天下人的痛苦,那麼就是要我死掉,我也是願意的。   高戰突見吳大叔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暗淡的天際,那眼光中是絕望,陰暗和刻骨的苦痛,高戰望了兩眼,只覺他一切都顯得那麼深刻,那表情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使人終身刻劃在腦海中。高戰忽然覺得自己很是淺薄。   吳凌風忽然轉身道:小弟弟,出來吧。   高戰依言跳下,心中暗佩吳大叔功力深厚,即使在悲哀中,卻也能顧及四周。   吳凌風也不言語,高戰一看那幕碑上寫著:蘭姑娘之墓。   墓旁有一對石獅,在這荒山中顯得十分威猛,也可以看出這築墓人的苦心。   高戰勸道:吳大叔,咱們回去吧。   吳凌風一呆,口中茫然喃喃道:歸何處,歸何處,天涯無際,何處是樂土於是對高戰一揮手,漠然的瞥了四周一眼,施展上乘輕功,飛快的走遠了。   高戰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呆呆望著吳凌風背形消失在山林間,但覺天地悠悠,不如意的事都陡然湧上心頭,父母親愛的音容和永別時的慘景也浮在眼底,直欲放聲一哭   高戰望著吳大叔背影消失,心內百感交集,他想:吳大叔是情深義重的人,這墳裡的姑娘一定是他心中最愛的,唉!吳大叔那麼英俊正直,老天爺卻慘酷的把痛苦降在他身上。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他感到有些激動,坐在墓旁想,非常飄忽,突然一對明亮的大眼睛彷彿在他眼前浮走,高戰心中驀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關心和親切。   她現在不知在哪裡,那天我匆匆忙忙隨吳大哥跑掉,也沒有多瞧多瞧她一眼。他想到此,臉上微紅。   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父親卻是一個綠林大盜,如果她父親是個人人敬仰的大俠,那可有多好呀!他胡思亂想,一塊樹葉落在他臉上,打斷了遐思,微驚之下,不覺失笑:我真好沒由來,她父親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   他抬頭一看天色,依然是陰沉沉的,山裡一片寂靜,高戰有些索然,不再逗留,下山返店。      且說吳凌風祭過阿蘭後,徘徊在墓邊,悲不可抑,他這十年來陪著他師叔祖東嶽書生靈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練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資穎悟淡泊,對於一些大乘佛理都能領略,可是對於阿蘭之死卻是不能釋然,每一念及,心傷欲斷,每年到了阿蘭自殺的日子,他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長安城外阿蘭墓上回憶昔日的溫馨,陪伴一下永遠活在心中的舊侶。   這日他在墓上向阿蘭傾訴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戰在旁偷聽,但他一心一意沉醉於往事,是以起初並未叫破。後來叫出高戰,聽到高戰柔聲安慰,他此時情感之弦已經脆弱到一觸可斷,聞言眼淚幾乎流出,知道此處不宜再留,為免被高戰看見自己的流淚,就飛奔而去。   他跑了一陣,心情略略平靜,忖道:我這十年苦修真是白費了,每年下半年我讀佛經進境甚快,並無滯礙,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雖身在泰山,可是心卻老早跑到長安來,讀起經來,滯而不通,而且這情形愈來愈是顯著,看來再過幾年,我得搬下泰山,到此日夜相陪了。   他轉念又想道:雲爺爺說過真的痛苦是永遠不會忘掉的,永遠無法比較的,我這一生既然忘不了過去的痛苦,在未來的日子何以自處呢?唸經並不能減輕我心靈的擔負,時間並不能沖淡我的記憶,佛勸人把生死哀樂都視做飄浮的輕煙,可是我卻辦不到,佛門雖廣,看來也渡不了我這無緣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錯路頭,進入叢山中,他見路途愈來愈是險峻,也不在意,放開腳步,往高處竄去,翻過一處山坡,只見地勢豁然開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景色真如圖畫一般。   吳凌風心中大奇,暗忖這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隱士,就走上前去,只聽到一陣陣琴聲隨風從屋中取出,音調鏗鏘,充滿了歡樂之情,吳凌風聽了一刻,知道在彈一曲之子于歸。心想:這人心中的感覺,完全從琴聲中表露出來,少男少女于歸之喜真是人間之大樂,我何必打擾別人的歡樂!   他正想離開,忽聞琴聲一變,宛如秋盡冬來,一片肅殺,又如天涯孤客,對月懷鄉,戛然長嘆。   突然琴聲一止,一個蒼老的聲音嘆道:無情最是有情若說相思,佛也眉兒聚,若說相思,佛也眉兒聚。   吳凌風聽得一震,想到情愛纏綿之樂,生死離別之苦,不由得癡了,心中只是反覆嚼味著那句話,十多年來耿耿於胸中的事似乎豁然而通,再無疑義,口中喃喃道:情是何物,情是何物,佛祖並沒有叫人們忘情,他自己就是憐眾生之苦而犧牲一己之安樂,難道這不是有情的表示?我,我到東海大戢島去找那平凡大師剃度皈依吧。   但他隨即想道:平凡上人無拘無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諧,久居海外,只怕連剃度規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領,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他盤算已定,胸中頓覺開朗,往嵩山而去。      且說高戰在長安遊覽了幾日,長安自古以來就是歷代君王建都之地,文物氣勢自是不凡,高戰足跡遍踏名勝古跡,興致極高。   這日他從郊外歸來,已是夕陽西下,咸陽古道來往之人如梭,高戰想起元人曲中古道、西風、瘦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兩匹駿馬迎面緩步而來,高戰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右,挺身騎在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種高傲神色,身旁另騎上是位全身雪白羅衣的姑娘,體形纖弱,眉目如畫,不時指指點點找話和那青年男子談笑。   高戰見這對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兩眼,那男的似乎發覺了,眉頭一皺,待到走近高戰,右手馬鞭漫不經意一揮,直向高戰劈面抽來,高戰萬萬料不到對方突然發難,頭一偏伸手去抓馬鞭,哪知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戰右手捲去,高戰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馬鞭捲了幾圈,那青年一用勁原想把高戰帶到場中,讓他摔一個觔斗,想不到對方穩穩立在地上,並未被自己捲起分毫,不由大怒,運起內勁,只聽見咔嚓一聲,馬鞭齊中而斷。   高戰心中想:這樣的人品,怎麼脾氣風度這麼壞,無緣無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還想發威,馬上的姑娘連忙搖手,低聲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還不夠多麼?咱們快趕一程,否則你師父又要怪你遲到啦。   聲音溫柔悅耳之極,高戰突然覺得在這麼柔順的姑娘面前爭強鬥狠,真是十分不恰當的事,便把右手所執半截馬鞭擲回馬上青年,轉身離去。   那青年對於姑娘的話並不聽從,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雙賊眼滴溜溜的亂瞧人,你當他是好人麼?你別護著他,讓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少女柔聲道:這是大路上,你要大家圍上來看戲嗎?好啦,好啦,聽我話,待會我唱歌給你聽。   高戰本已離去,聽他一再惡言相對,而且是當著少女面前罵自己,他一向心平氣和的心田,突然憤怒起來,立步怒目而視。那青年一向是在師父百依百順下過日子,從來沒有吃過半絲苦頭,想不到初出江湖,就連一個毛頭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馬鞭給他拉斷,真是奇恥大辱,他本想大肆發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勸,只得怏怏息怒。此時一見高戰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懷,側身對少女道:師妹,這小子分明是來找麻煩的,你別攔阻我,讓我試試師父的新招。   高戰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個親切的聲音喊道:娃兒,別和這種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見識。   高戰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個鬚髮皆白的高大老者,莊嚴中透出和睦,令人肅然起敬,高戰覺得甚是面熟,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馬上青年,臉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雖則狂妄異常,但似乎被老人目光所懾,不由自主低下頭來。老人忽道:你去告訴你師父,方家牧場十條人命,丐幫護法金老被打成重傷,這兩筆賬我風柏楊自會找他清算。   那青年亢聲道:家師就是要見識見識風大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無禮!喝聲方畢,也不見他用勁,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馬上青年兩記耳光。   那青年自覺對答得體,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來,飄忽已極,他連忙東閃西躲,竟然沒有躲過,還是挨了兩下,臉上立即紅腫,牙根也被打鬆。   他身旁少女大感傷心,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跡柔聲安慰,他用手一格,粗聲道:你別管我,我和這老賊拼命。   老人沉聲道:就憑你一路上橫行無禮,欺凌弱小,就該好好給你吃點苦頭,還不快給我走。   那青年口中雖然強硬,心中卻是畏懼,自忖如果再不走開,真的惹怒對方,苦頭吃得更大,但是這番受辱,胸中一口惡氣萬萬忍將不下,罵道:你有種就去找我師父去,在我們後輩面前顯威風,算哪一門好漢?   風柏楊哈哈笑道:罵得好,罵得好。算你有種,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豈能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顧性命的罵將出來,此時一聽對方口氣,並未發怒,心中如釋重負,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馬和少女如飛馳去。   高戰心中驀然記起老者,感情大為激動,抱著老人歡聲道:老伯伯,原來是您,戰兒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臨終時還叫我找您去學武功,老伯伯,你這十多年在哪兒去了,老伯伯你!你頭髮更白啦,戰兒幾乎認不得你了。   高戰自從父親死後,萬里孤身回到家鄉,雖則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沒有骨肉至親的溫暖,這時一見老者竟是幼年傳授自己內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鄉突逢親人,抱著老者語無倫次的說個不休。   風柏楊伸手撫著高戰的頭道:娃兒,你真長大啦。   高戰只是講著這十多年來自己的經歷,老者聽他說到遇著天煞星君,並且學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驚,問道:娃兒,你可知此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嗎?   高戰點點頭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對戰兒倒是不壞,我罵他胡亂殺人,他不但沒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風柏楊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關外就聽說北方有這麼一個人,生平不分善惡,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動手就要殺人,那時我就想會會他。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哼,想不到這廝竟找上門來,將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傷,又將關外最大的方家牧場主白山劍客方平全家十口殺了。   高戰突然一個念頭閃起,心中一痛,急問道:老伯伯,你說的是真的麼?那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還答應過將來回關外去看他父女的。   風柏楊柔聲道:娃兒,你認得方平麼?   高戰想到自己在絕境中蒙他父女贈送乾糧的往事,方老伯慈祥關切的話,那小女孩兩隻晃動的小辮子,一時之間都浮在眼前,他本是個情深義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已。   風柏楊見他不言語,臉上恩怨表情一閃而過,雙頰蒼白,兩眼噴出火花,整個人都變了,溫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風柏楊看了兩眼,心中極不願意見他發狠的表情,忖道:瞧他痛心這個樣子,一定是和方家關係很深,這孩子天性極為厚道,人又聰明絕頂,異日必成大器。他胸中盡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發覺世界上的罪惡是這麼多,那麼他一定會傷心失望,甚至會改變善良的天性,我要開導他一番。   風柏楊正想開口,忽見高戰臉上憤怒之色盡褪,兩眼黯淡的望著遠處,神色很是頹喪。口中反覆說道:天煞星君,你騙我,你騙了我,你幹嗎要殺死我方伯伯。   風柏楊見他失望已極,知道他善良天性戰勝了洶湧的狠惡念頭,不由鬆了口氣,正色道:娃兒,是非善惡之間原是極難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極偏激,又加上當年一段傷心往事,是以養成他痛怨天下人的變態心理,娃兒,正邪自古不能並存,除惡即是行善,你除去一個惡人,也許就是拯教了千百個善人。   他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高戰心中大大通悟,原來高戰天真無邪,心中一直以為天煞星君那夜在古廟中接受了自己的勸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變本加厲,殺害了自己的恩人,他有如被人當頭重擊一棒,又如受人欺騙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燒,接著是痛苦失望。   高戰道:老伯伯,戰兒聽你的話,我跟你去學功夫,等到武功練好,便去打天下壞人,逼他們都學好,如果他們還要壞下去,我就把他們殺殺掉。   風柏楊哈哈笑道:好孩子,說得好,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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