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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五一 西北鏖兵

七步干戈 上官鼎 11725 2023-02-05
  冬日苦短,寒日西墜,黃土的官道上一片淒涼。   蹄聲得得,一騎緩緩而來,斜陽淡影,拖得長長的身影,那馬上人輕蹙薄愁,姿態甚是纖弱,卻是眉清目秀,俊雅非常的美少年。   他一身舊衣,西北黃土區域道上沙上漫天,更顯得僕僕風塵,那少年臉上手上都蒙上一層塵土,坐在馬上,兩眼只是望著前方。那馬也愈走愈慢了,想是見著主人慵懶,也乘機歇口氣兒。   那少年走著走著,望望日落天邊,寒風漸凜,輕輕嘆口氣吟道:年年社日停針線,怎忍見,雙飛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猶在亂山深處,寂寞溪橋畔。春衫著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他反覆吟著,那聲音極是纏綿,似乎沉醉其中不能自已,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接口道:好詞!好詞!

  那少年吃了一驚,驀然回頭,只見身後不遠處一個三旬左右青年儒生,騎在馬上含笑頷首為禮。   那少年一驚之下忖道:我真是神不守舍,別人騎馬跟在我後面這許久,我竟然沒有發覺,如果是敵人豈不完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一揖,道:小可非有意跟蹤兄臺,只因黃直翁這青玉案一名詞,小可聽了也不知幾百幾千遍,從未如兄臺這般神韻俱全,令人心神俱醉。   那少年聽別人捧他,心中很是受用,微微一笑,露出兩排皓白牙齒,瑩瑩似玉,少年沉聲道:兄臺過獎了。   那三旬左右青年道:詞自是絕妙,兄臺體會之深,歷歷就如其境,小可折服之極,只是小可有一事不解,倒要請兄臺教益。   那少年笑容斂處,眉間掠過一絲淒涼之色,緩緩道:兄臺高論,在下洗耳恭聽。

  那青年儒生道:直翁此詞以景喻情,筆下原是春日江南,寂寞心懷,此處原野迢迢,山高水闊,兄臺此景此情吟玩此詞,似乎有所不妥。   那少年見他談吐不俗,正自沉吟不語,那青年儒生又道:小可直言,兄臺莫罪。   那少年不發一語,望望前塵低聲喃喃道:再過十里,便是天水城了。   那青年儒生忽道:兄臺俊雅人,府上定是山明水秀江南之鄉,西去惡山險水,一片黃塵,簡直無甚可瞧,與其跋涉風塵,不如直北而上,以免他日失望。   那少年道:多謝兄臺關照,小可自幼最愛遊歷,這西北地勢雄偉,山峰起伏皆在天上,就如猛將雲集,氣魄極是不凡,小可愛極此間山水,兄臺趕路,便請自便。   那青年儒生打量了少年一眼,只覺他眉目似畫,卻是憂容不展,心中微微詫異,暗自沉吟此人路數。

  那少年默然不語,青年儒生心中忖道:甘蘭道上剎日間便是烽火連天,此人年輕若斯,看那樣子雖會武功,可是失魂落魄,總不知到底為了什麼?   那青年儒生正是甘青總督府中第一謀士李百超,他心細之極,雖負極重任務,匆匆趕路之間,卻覺得這少年行跡可疑,是以上前塔訕想要探探口風,這時發覺對方只是個失意少年,不覺對自己多疑暗暗的好笑。   那少年抬頭見李百超仍然未去,他雙眉微皺澀聲道:兄臺只管請便!   李百超忖道:這少年聰明,不知何事失意,瞧他神魂顛倒,十成倒有八成是情場失意,我既和他相逢,終不免勸他一勸。   李百超道:兄臺似有重憂,大丈夫當馳中原,封公封侯,些許憂愁患難,正是砥礪身身,何必效女兒之態鬱鬱不展?

  那少年哼了一聲,李百超道: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   他引用宋理宗時大詞人劉克莊勉勵一個友人之句。那少年詩詞婦然於胸,自知他激勵之意,正待相答,李百超道聲珍重,已縱馬疾馳而去。   李百超縱馬奔了一會,忽然靈機一動,不禁啞然失笑忖道:那少年分明是女扮男裝,不然世上哪有如此秀麗男子,虧我李百超還自命心細,竟是雌雄莫辨,我以男兒壯志相激,真是牛頭不對馬嘴。   那少年仍是慢馬前行,又走了一個時辰,已是新月初上,滿天星斗,這才走到天水城,只見門禁森嚴,軍士都是披甲帶盔,一派緊張氣氛。   他投了宿,漫步走到城中,他雖穿著破舊,可是一向闊綽已慣,不由又上一家最大酒樓,夥計可是只看衣冠不看人,這時正當晚飯時刻,酒肆中客人極多,笑語喧嘩,與先前進城那種森嚴氣氛大不相襯。

  那少年等了一會不見有人前來招呼,心中大是有氣,正待發作,又硬生生忍了下來,恰巧一個夥計臉色死板板上來招呼,那少年道:下碗麵點兒,快點快點!   那夥計懶洋洋不屑地道:爺們就只要碗麵條嗎?   那少年強忍著氣,正在此時,忽然樓中一靜,一個年輕少女走了進來,那少女白衫輕裘,明艷已極,眾人都覺眼前一花,自然肅靜下來。   那少女落落大方,向眾人微微點頭,一種高貴氣質流露無遺,那方才招呼少年的小二,也忘了向廚房叱喝,便自上去打拱作揖獻殷勤,那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伸手用筷子一夾夥計手臂低聲道:先替我端上麵來。   那夥計用力伸臂,只覺右臂猶如一箍鐵環套住,休想移動半分,那少年微微一運勁,夥計痛得冷汗直流,這時正當酒客高朋滿座之時,他再痛也不敢高聲呼叫,口中急得結結巴巴地道:爺們放放手,小的小的馬上送麵送麵上來。

  那少年手一鬆,夥計再也不敢逗留,向廚房走去了,口中卻是嘀咕不清,邊走邊道:你小子真橫,明兒生個大疔瘡,包管滿地亂爬,爺爺親娘亂叫。   那少女似乎瞧見這少年露了一手,向少年看了兩眼,那少年眼圈一紅,偷偷別過頭去。   那少年獨自吃麵,口中淡然沒有一點味兒,忽然街上蹄聲大作,一隊鐵甲兵士擁著一個將軍來到酒樓之前。   酒樓掌櫃臉色大變,不知犯了何罪,他顫然站起,正待迎將下去,那將軍飛身下馬,身手甚是矯捷,直上酒樓樓梯。   眾酒客雖感詫異,倒是絕不驚慌,要知西方自甘青總督安靖原鎮守以來,吏治清明,政通民和,官民之間,極是相洽,是以眾人雖見鐵甲入樓,卻是問心無愧,並未惶恐。   那少女秀眉一皺,悄悄地走到一處最不惹人注目的位子坐下,那鐵甲將軍甚是精明,他上樓來一眼掃去,只見角落處一人伏桌而睡,陰影將整臉整頭遮住,當下大踏步走向角落,恭身道:卑職天水將軍史大剛,恭請小姐返回督爺府。

  那伏案假寐的正是先前上樓的輕裘少女,她見隱藏不住,只得板起臉道:史將軍,是誰叫你來找我回去的?   那鐵甲將軍恭恭敬敬地道:督爺不放心小姐,李軍師發下緊急軍令,務催小姐返回蘭州府。   那少女嘟著嘴很不樂意,口中喃喃道:偏偏李大哥多事,我跑出來散散心也要小題大作。   她轉身對天水將軍道:好啦!好啦!史大將軍,小女子束手待擒,就請你縛著我雙手,作為第一件功吧。   那天水將軍史大剛為人拘謹多禮,明明知道總督小姐是在說笑話,口中仍不自禁地道:卑將該死,請小姐恕罪。   那小女正是安明兒,她因其心突然不告而別,心中總覺放心不下,不由又私自行走江湖,想要打聽消息,卻不知西北各地戰火立至,甘青總督因欲奇襲取勝,是以將此事極端保密,安大人得知女兒又獨自離家,如是平時,他知愛女武藝不弱,保身大是有餘,可是此刻一個失閃,那可是遺恨終身,是以李百超發了緊急軍令,克令各地官府相助尋找安明兒。

  安明兒似笑非笑地看著天水將軍,眾人見這掌管兵符的將軍,被一個女孩子弄得沒作手腳處,都不禁暗暗好笑。   安明兒無奈,只有怏怏跟著史將軍而去,眾酒客見那少女原來就是威鎮西陲的安總督獨生愛女,心中都暗道難怪如此高貴。   那少年卻若未睹,吃了半碗麵,摸出了一兩銀子,順手拋在桌上,揚長而去,眾夥計暗暗稱奇,想不到這人穿得破舊,出手倒是不小。   那少年走回旅舍,才一轉角,便見那隊甲士在客舍門前,他心中忖道:難不成還有總督千金什麼的在客舍中?   他邁步進了門檻,走到所居院落,忽聞方才在酒樓上那少女道:史將軍,你寸步不離,簡直把我比犯人還看得緊,我想休息一晚,等明兒一早走都不成,好,好,算你成,咱們這就起程,免得你大將軍替我一個小女子守衛,折殺死我了。

  那史將軍道:小姐要休息只管休息,卑職明日親自陪小姐回去。   安明兒道:你說得怪好聽,你大將軍嘍,還有什麼參將先鋒嘍,都守住這客舍,我一個人勞動這許多人,你瞧我能心安嗎?   她雖是不滿之詞,可是話音卻絲毫不見凌厲,到有七分像調皮的小女孩向年老的祖父無理撒嬌似的;那史大剛行武出身,要他攻堅破城,那是內行之極,如說要和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孩鬥口,卻大大不成,當下只道:卑職叫他們都退下去,小姐好好休息。   安明兒道:史將軍,您也好好歇歇吧!我答應你明早回去便回去,我安明兒從不說謊,誰叫我倒楣被你捉住了呢?   史大剛低聲道:小姐明鑒,西北數省,近日便有大變,是以李軍師焦急小姐離府他去。

  安明兒嗯了一聲道:有什麼大變,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史大剛臉有難色,安明兒何等聰明,知他有難言之隱,便止口不說了,忽然想起一事,急道:這天水城防是史將軍你的部下防守了。   史大剛點點頭,安明兒又道:請你替我打聽一個人,我騎了青驄快馬一路趕來找他,卻是不見人影,這青驄馬日行千里,只怕早就趕過了頭,這人一定會東去中原的。   史大剛道:這個容易,天水為東西必經之地,只要小姐說出此人形貌姓名,小將一定不辱所命。   安明兒喜道:那真好極了,此人是個是個   他忽然想到,自己要託史將軍尋找的是個少年男子,一時之間,竟是沉吟難言,玉頰上泛起淡淡紅暈。那史將軍道:此人姓什名誰?   安明兒鼓起勇氣道:這人是我一個一個親戚很親的親戚,是個是個很很標緻的少年,他他姓董,名其心。   她很快地說著,好像是在交差一般,她第一次向別人吐露心上人的名字,心中又是快樂又是羞澀。   這人雖是她父親部屬,對她心事又是半點不知,可是她少女心性,竟是作賊心虛,大感不好意思。   院中少年原本想回房歇息,聽她說出董其心的名字,真是如雷轟頂,再也不能走開。   偏偏史大剛沒有聽清,又自問了一遍,安明兒沒好氣地道:董就是千里草那個董。   史大剛應了,轉身外出,那院中少年躲在牆角陰暗之處,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半晌作聲不得。   黑暗中,他心中不住忖道:董其心哪裡會有這等大官親戚,這倒奇了,那總督小姐聽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兒,難道是是愛上了他不成?   他心中激動沸騰,幾乎不能自持,想破窗而入問個究竟,他呆呆站在牆角,也不知站了有多久,一陣北風,這才清醒過來,舉步走向後院房中。   他內心感到恐惶不已,他曾發誓不再想董其心這個可恨的少年,可是一點也沒辦法,他心中想:我這次單身跋涉幾千里,我每天都提醒自己,要打聽齊公子齊天心的音訊,可是我心底下不也渴望見見那薄情忘恩的人嗎?江湖上人都說他做了賣國漢奸,真是千夫所指,我不是每夜都在替他擔心嗎?莊玲啊!莊玲!就是你不顧父仇原諒於他,他和人家千金小姐作了朋友,還能眼裏有你這苦命孤兒嗎?   原來這少年正是莊玲,她喬裝男子為了行走方便,她原為打聽齊天心生死音訊而離開北京,後來聽說董其心投降凌月國,成了江湖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她竟不能自持,就這樣迷迷糊糊來到西北,騎馬西行,又想向其心問個明白,又想永遠不再見這負心仇人,心中這樣反覆交戰,每天就如行屍走肉一般騎在馬上,一路向西。   那齊天心公子,容貌高華俊雅是不用說的了,就是武功也不在董其心之下,而且誠摯坦坦,富可敵國,條件比起董其心勝過實多,莊玲昔日在洛陽和他交遊,就如沐浴春風,親切喜歡,她也曾暗下對自己說過,齊天心是最好的侶件,可是少女初戀之情,卻是深植難除,她又是癡情任性的脾氣,若是平時無事,倒還分不出孰輕,但若同時聽到兩人危難,不由自主對其心關懷得多些,可憐的齊天心,如果他知道自己全心全意第一次喜愛的一個少女,對另一人關心還比對他來得多,真不知要作何感想了。   莊玲坐在床上,心中傷痛得什麼也不能想,一種報仇的怒火從心中直冒上來,她血液中本有父親莊人儀的陰鷙,只是本性還很善良,如果善心增長,自能將此惡根鏟除,但如惡念陡生,卻是如虎添翼,當下她悲痛之情一消,惱怒嫉恨之心大增,一時之間,頭腦倒冷靜下來。   她心中想道:我總得想個法兒將這賤人除掉,好讓董其心痛苦一輩子,可是瞧那賤人模樣,武功不弱,要想個好計較下手。   她心中轉了幾個轉,忽然靈機一動,悄然走到前院,就在安明兒屋前窗外不遠喃喃道:唉!已經是正月初五日了,董大哥怎麼還不來,豈不叫人心焦麼,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不成?   她一邊說一邊耳目並用,注意四面八方,果然安明兒房內一陣窸窣,她知安明兒已聽見她自言自語,當下又道:這幾天老是做噩夢,董大哥武藝雖高,可是他仇人遍佈天下,尤其在這甘蘭道上,董大哥說他有一個仇人,本事比他強得多,如果遇上了,真是不堪設想,唉!年前我勸他快回中原,他偏偏說什麼要到蘭州看一個姓姓安的小姑娘,董大哥孤零零一個人,從來都是我行我素,這次竟會去看一個小女孩家,姓安的姑娘只怕萬般惹人愛憐。   室內安明兒聽得甜美無比,心中忖道:她所說的董大哥自然是董其心大哥了,那安姑娘豈不是我?原來她是專誠瞧我來看,董大哥,董大哥,你雖面嫩不好意思說出,這番心意我安明兒可是理會了的。   她心中歡暢已極,幾乎忍不住發出歡聲,已聽見窗外那人又自言自語道:董大哥明明說好初二在此會面,我天天望穿門檻,卻是人影全無,我們在臘月分手,到今兒已是半個月了,唉!如果他被仇人聯手攻擊,實在叫人擔心,他雖想去瞧那安姑娘,人家知道他這番心意嗎?如果有個三長兩短,教我怎生得了?   莊玲憂心忡忡地說著,彷彿其心危機重重,安明兒再也忍耐不住,一躍跳出窗子叫道:你是董董其心的朋友嗎?你放心,我我前幾天還和他在一塊玩。   莊玲從牆角走了出來,安明兒一怔道:你你剛才不是在酒樓上捉弄那酒保的人?   莊玲微笑點頭,她將頭上方巾一拉,露出一頭青絲來,月光下,莊玲雖是略具憔悴,可掩不住天生美麗,安明兒一驚之下,竟自呆了。   莊玲奇道:小姐,你你也認得我董大哥?   安明兒滿臉疑惑,她見目前這人是個女子,看來和董其心很有交情,心中雖然不悅,可是她到底是名門千金,豈可失了儀態,當下點頭不語。   莊玲喜道:小姐真的幾天前和董大哥在一起兒?   安明兒點點頭道:請問你是誰?   莊玲笑道:小女子是董董其心表妹,姓莊名玲。   安明兒道:董公子與你約在此相會嗎?   莊玲見她神色焦急不安,知她懷疑自己,想來其心定和她很是不錯,莊玲心中一痛,強自鎮靜道:小女子自幼父母雙亡,我那表兄雖比小女子大不了幾歲,可是自幼一直照顧小女子,真是無微不至,還勝親生父母。   莊玲見安明兒神色愈來愈是不善,她心中甚感得意,暗自忖道:我先氣氣她再說。   莊玲道:我和表兄自幼未曾離開過,此次一別已是半月,我真是放心不下。   安明兒心中道:雖是至親表兄妹,可是男女有別,這女子生得雖然不錯,可是不識禮數,這種話說出,不怕人笑話?   她愈聽愈不是味兒,可是她是閏秀名媛教養,終於忍住不曾發作;莊玲望著天上鉤月,自言自語又道:不知董大哥到了何處,他晚上睡覺總是亂踢被子,唉,現下可沒有人替他再三蓋上,不知會不會受了風寒?   安明兒冷冷道:區區風寒,豈能病倒一個男子漢?   莊玲故意氣她,接口道:小姐,你可不知道我表哥嘍她話來說完,安明兒揮手道:天色不早,我可要去睡啦!   莊玲故作一怔,隨即道:小姐不用多心,小女子自幼許配齊家。   她此言太過露骨,安明兒大羞,心下卻是暗喜。莊玲道:小女子有個猜測,不知對也不對,小姐姓安,我表兄就是瞧小姐去的。   安明兒這時才將敵意消除,聞言含笑默認。莊玲道:小姐真如仙子一般,又是總督千金,難怪我表兄傾倒如此。   安明兒忖道:你表兄豈是因為我是總督女兒來瞧我?董大哥如此高雅,怎麼他表妹這等庸俗?   但聽莊玲出言無忌,心中雖不惱怒,可是羞意難泯,一張嫣紅嫩臉,一直低在胸前。   安明兒忽道:我已吩咐天水將軍史大剛注意令兄行蹤,再奪他傳訊今兄,你與其在此苦等,不如咱們結伴返回蘭州可好?   莊玲沉吟一會道:這樣也好。   安明兒便邀莊玲同宿一室,莊玲胸中暗藏陰謀,著意對安明兒奉承,安明兒人雖聰明,到底年輕,只覺莊玲十分投緣。次日一早那天水將軍前來客舍,見著安明兒道:卑將頃接軍令,要去接應從關中運來之大軍糧草,小姐見諒,小將派吳總兵護送。   安明兒道:我有手有腳又有駿馬,史將軍你軍務忙碌,不必分兵送我,此去蘭州又沒有什麼險阻。   史大剛知這位總督小姐功力十分了得,想了想只得依了安明兒之言,可是依然派了一名軍士快馬在前,向沿途官府打招呼。   安明兒莊玲兩人並馬而馳,一路上早有地方官偷偷安排得妥貼,並不要安明兒費點心,行了數日,兩人愈談愈是融洽,莊玲心中卻愈是陰沉,只待機會下手。   這日兩人投宿,晚餐後兩人談論唐詩宋詞,十分高興,安明兒只覺莊玲見地甚是不凡,都和自己不約而同,不禁大起知己之感。   談到中夜,安明兒疲倦睡去,莊玲抬頭推窗一望,天空中半個明月,夜寒似水,她在窗前倚立一陣,只感到無限空虛,想起前人詞中獨自莫憑欄的句子,心中真是哀傷悲涼。   那安明兒生於大貴之家,哪曾有什麼牽掛,這數日被莊玲花言巧語相騙,只道心上人其心對自己也是一片真情,但覺世間玩樂,人間並無憾事,容顏也更是煥發。   莊玲轉身見安明兒睡得十分安詳,嘴角還掛著輕笑,想來她睡前一定是心情愉快,多半是又想起與董其心這魔頭共遊之事,莊玲愈想心中取為嫉怒。   她用計和安明兒結識,便是要在安明兒不備中殺害,這幾日和安明兒同宿同行,只覺安明兒實在不討人厭,雖是頗多良機,總是往後推,自思機會尚多,何必急於一時。   忽然安明兒翻了個身,口中喃喃語道:董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只要你有這個心,就是我死了也是願意。   莊玲聽她夢中猶念念於其心,知她對其心鍾情已深,那語氣柔情密意,極盡相思纏綿。莊玲一咬牙,心中惡念陡生,抓出短劍,一步步走近安明兒。   她嫉恨之下,理智早失,一劍刺向安明兒胸前,才刺出一半,心中忽然想道:這賤人正和董其心夢中相會,我這樣殺了她,她倒甜甜蜜蜜死去,並無半點遺憾,我我可不能便宜她,啊,對了,對了,我在她臉上劃個十字,破了她如花似玉的容顏,讓董其心這魔鬼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她心中惡毒異常,要知她這數年,長日裏心中盡是愛恨交織,糾纏不清,也不知嘗了多少愁苦,暗暗流了多少回淚,一個人孤孤零零,真是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如今發現自己每回想上千百遍的董其心,竟然移情別戀,心中如何不恨?她一劍向安明兒玉頰劃去,忽然安明兒轉了個身,莊玲心中一震,只道安明兒已然醒轉,慌忙將短劍塞入袖中。   安明兒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又是放心又是歡愉,莊玲鬆了口氣,正待再度出手,安明兒驀然叫道:董大哥慢走,我跟你到江湖上去。   莊玲一怔,只見安明兒雙手亂舞,神色極是焦急,像是縱馬趕前,過了一會,安明兒悠悠驚醒,她一睜睡眼,只見莊玲坐在床前,劈口便問道:董大哥哩?   莊玲知道今夜是不能下手的了,她心中氣憤,口中漫然道:小姐,你在夢中吧!   安明兒這才從夢境中轉了過來,心中只是人去樓空之感,她見莊玲目光灼灼望著自己,不由甚是羞愧。   莊玲道:小姐成天盡想我那表兄,如果他回了中原,這場相思卻又如何了得?   安明兒道:誰相思了?誰相思了?姐姐,你你別亂講成不成?   莊玲見她羞容滿面,情態大是動人,心中更是不樂,當下便道:小姐,我有一個計較兒,保管你想不到的。   安明兒知道她又是取笑自己,便轉臉蒙頭再睡。莊玲又道:聽不聽可由得你,我這個計較啊,可是十全十美之計,端的馬上見效,靈驗無比。   安明兒忍不住掀開被角柔聲道:什麼計較,倒說來聽聽看。   莊玲道:這個計較巧到極處,就叫釜底抽薪,不對不對!該叫它一舉兩得比較好些!   安明兒求道:好姐姐,不要賣關子啦!   莊玲一笑道:小姐既和我表兄心心相印,想必定是早已有所安排了!   安明兒知她會說到此事,口中連道:呸!呸!你什麼話都說得出,我我不愛聽啦!   其實她心中仍是願意聽。莊玲接著道:我表兄一介寒士,小姐是千金閨秀,如要令總督大人答應,真是難上又難,難比登上青天也。   安明兒忖道:偏你胡說八道,爹爹對他傾倒已極,怎會不答應了?   莊玲正色道:如果私訂終身,將來定是好事多乖。   安明兒低聲道:我豈能做出這種事來,姐姐快別亂說。   莊玲一喜,也不知為了什麼,她問道:那麼家表兄也向小姐有所表示?   安明兒搖搖頭,隨即想:那不必的,只要他知我心,我知他心,又何必何必   莊玲見她說得一往情深,心中惱怒忖道:這就叫心曲相通了,哼,好歹要教你這賤人和那小子知道我手段。   莊玲笑道:小姐,我表兄雖是寒士,可是文武都臻上乘,令尊如能拔識他賞個什麼官兒,一來可以留在蘭州與小姐常見,二來二來讓他成就些事業,令尊自會另眼看待。   他這話正是安明兒心中之意,此時聽她娓娓道來,不覺怦然心動,安明兒忖道:我心中早有此意,就怕說出來羞辱了他,其實自來英雄總是相識相拔,我爹爹對他豈止賞識,簡至就是傾倒備至,上次姆媽在過年家宴中也曾提過,可是他像並不熱衷功名似的。   莊玲又道:這一舉兩得之計,小姐你瞧如何?   安明兒低頭不好意思回答,莊玲話一出口,心中又大為懊惱,心中忖道:我教她這法兒,看她那種心動模樣,分明是要依計而行,我我豈不是豈不是和自己為難?   安明兒問道:你表兄他對功名真的感興趣嗎?   莊玲笑道:誰會對功名不感興趣,那是違心之論,自命清高的假君子。   安明兒道:那也不見得。咱們談天一談就是好久,姐姐,你也去睡吧!   莊玲笑笑也睡了。次日兩人愈行愈西,一路上軍旅森然,大非平日太平模樣,百姓不知是為何事,都暗暗擔憂,但對鎮西安靖原一向視為擎天支柱,是以雖亂,市面仍是井井有條。   兩人快馬疾奔,又過了幾天來到蘭州府,守城參將見總督小姐安然歸來,連忙迎出門來,安明兒帶著莊玲往總督府走去,入了府門,莊玲只見總督府中氣象雄偉,建築雖不華麗,可是莊嚴深沉,也不知到底有多深,饒她自幼生於富家,但草澤之上,比起官家氣勢,自是大大不如,心中對安明兒又是羨慕,又是嫉恨。   安明兒引莊玲去見母親,安夫人擔心女兒身在外,此時得到深報女兒無恙歸來,早就在內廳中等待。   安夫人一見安明兒便板下臉道:明兒你好大膽,你也不瞧瞧現在是什麼時節,偷偷溜到外面去玩,你爹爹要被你氣得瘋了。   安明兒吐舌頭道:我出去散散心,怎麼要如此興師動眾,一定又是李大哥搞的鬼,他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真是,真是,真是姆媽不是常說你江南家鄉有句話吃豆腐怕刺,李大哥正是如此。   她一路上所見都是振甲雄師,明知有大事發生,可是口頭上仍是強辯,安夫人輕叱道:明兒你胡說,你李大哥也是你能說嘴的嗎,看你爹爹回來要如何重重罰你一頓。   安明兒聳聳鼻子道:還請姆媽多進幾句美言,饒過明兒一遭。   她一臉滿不在乎,似乎根本沒把母親恫嚇之言放在心上,安夫人沉臉道:你爹爹怪我將你寵慣了,這回他脾氣發得可真大,我不敢去勸,再說你無法無天離家也不講一言半語,也實在太不成話,就讓你爹爹痛打一頓也是好的。   她說得嚴厲,可是掩不住嘴角帶笑,安明兒裝得很是害怕,連連頓足道:這便如何是好,媽你得救我一難,不然不然我只有又逃走了。   安夫人明知她十分中有九分是在作偽,可是還真怕這寶貝女兒講得出做得到,當下笑罵道:你真要有這十分之一的怕你爹爹,那就好了,唉,我真悔不該答應你姑姑教你武藝,你武藝學成了,翅膀也長硬啦!爹爹姆媽哪裡管得住你?   安明兒見母親真的生氣,連忙湊過去扶住母親雙肩央求告饒道:明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安夫人揮手道:別盡磨人了,你瞧咱娘兒倆儘管說話,冷落了這位姑娘,明兒,這位姑娘是誰呀,你也不向姆媽介紹?   莊玲在一旁見安明兒向安夫人撒嬌使賴,娘倆好不親熱,不由得呆了。她母親早死後,這幾年後杜公公伴她生活,一些心中的委屈再無人理會,此時見安夫人雍容慈祥,那是不用說的了,安明兒更玉雪可愛,也難怪母親如此喜歡。   莊玲原來滿是憤恨之心,這時想到自己母親,心中不由一痛,怔怔然眼圈泛紅。安明兒道:姆媽,你瞧我真是糊塗,這位莊姑娘,是是董公子董公子的至親表妹。   安夫人聽了一驚,又仔細打量莊玲幾眼,只覺她明艷皓潔,比起自己寶貝女兒並不少讓,心中沉吟順口道:原來是董公子表妹,真是稀客,明兒,你要好好招待她呀!   安明兒道:董公子不久也要來的。   安夫人道:這樣最好,兵荒馬亂之中,還是府中比較安全些。   安明兒道:姆媽,你說什麼?明兒一路來看到的是大軍銜枚疾行,到底為了什麼?   安夫人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你好好在府上陪著莊姑娘便是了。   安明兒知母親不肯說出此事,只怕當真秘密,心想我要知道還不容易,等爹爹和李大哥相商之時,我偷偷倒掛在窗外偷聽,誰也不知道的。要知安明兒武功出自九音神尼親授,功力頗為不弱,輕功更是一等,在總督府中如論高來高去,只怕真的她為第一人了。   安明兒道:姆媽你不是要到佛堂去嗎?唉呀!快到午時了,姆媽真是對不起,打擾了你十幾年的功課。   她轉身對莊玲道:莊姐姐,我帶你到寢室去,那裏佈置得很是清雅,你定是喜歡。   她伸手摟住莊玲並肩出廳。安夫人心中忖道:為了你這丫頭,哪還管得十幾年功課?這姓莊的姑娘是董公子的表妹,人又生得惹人憐愛,明兒天真無邪,心無城府,看來對董公子鍾情已深,愛屋及烏,是以和莊姑娘交好。   她轉念又想道:明兒一生在父祖膝前,世情真是一竅不通,瞧她對莊姑娘親熱要好,沒有一點懷疑之意,明兒,明兒,萬一莊姑娘是董公子愛侶,唉   她愈想愈是擔憂,她知女兒生性雖是隨和,可是眼界極高,如今一心一意愛上那姓董的少年,如果不能成功,後果真令人不敢想像。   其實她哪裡知道,莊玲施詭計騙安明兒,表明身分,已釋了安明兒之疑,那安明兒雖是天真無邪,可是女子吃醋善疑原是生性,安明兒人是灑脫,卻也不能無此天性,她做母親的永遠只把兒女當作幾歲的小娃兒看,卻也太低瞧安明兒了。   安明兒和莊玲走到後面寢室,安明兒指指前一徑一排房子道:大年初一,你表哥就住在那裏。   莊玲漫聲應道:是嗎?   安明兒道:你表哥真是了不得的人,又好脾氣,唉!從前從前我初認識他的時候,對他很是不好,他也不生氣,倒是我自己不好意思了。   莊玲道:他脾氣是好,從不發脾氣。   心中卻尋思道:你哪裡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他臉上永遠是那樣,你打他、罵他、辱他,他還是這樣,你掏心肝給他,他也是這樣,只有唉,只有上次分手,他竟流露出依依不捨之情,當時我再也按制不住,唉我盡想這些幹麼?   安明兒又道:我對他很兇,他一定以為我是個壞脾氣姑娘,可是他他仍關心我來看我,我知道他很不願顯露武功,可是見我被人欺侮了,卻不管一切上前幫我。   她一直沒將心事向人傾訴過,就是母親也只是講了幾句,這時碰到莊玲,既是心上人之表妹,最重要是已許配別人,是以無絲毫顧忌將心上話向莊玲說出。   莊玲聽她說得款款情切,眼前就好像看到董其心正在向安明兒深情凝注,不由嫉妒之心大熾,心中啐道:他這樣是因為你生得美了?還是因為你是有錢有勢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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