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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四六 不見是福

七步干戈 上官鼎 10378 2023-02-05
  烏黑的夜,壓得人氣都透不過來,只有那濃濃厚厚的黑雲空隙中,偶而透出一點點稀疏的星光。   藍文侯緩緩地醒了過來,雖然醒了,但是眼前依然是一片烏黑,他搖了搖頭仔細地思想了一下,一股涼氣從心底裏直寒上來,他用雙手撥開了眼,但是依然什麼也看不見,於是他絕望地知道,眼睛瞎了!   一剎時之間,藍文侯心中彷彿想到了無數的事,又像是什麼也沒有想,他心中什麼也容不下,只有兩個字,瞎了!瞎了!   他悲憤地緊捏著雙拳,指骨格格地作響,數十年來的英雄歲月一幕幕地飄過腦海,他喃喃地告訴自己,別了,這一切都將永別了。   以七指竹神技名震天下的丐幫老大,武林中任何人一想到他,立刻就想到他那叱吒風雲英雄氣概,誰又想得到一世英雄的藍文侯會雙目盲瞎地躺在這荒山野嶺?

  藍文侯的胸膛急促地起伏著,他胸中有太多的不平,血與淚交織成的怨憤,他的面頰上掛著兩行英雄之淚   白老三是已經完了,古老四大約也完了,唉,我的老天爺,難道你硬要天下的好人全都死光嗎?   藍文侯喃喃地低訴著,他的心情終於漸漸地平靜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胸中隱隱地作痛,他大著膽再吸一口氣,讓那口真氣在丹田裏運行了一周,除了劇烈的疼痛以外,並沒有中斷的現象,他吐出了那口氣,帶著淒涼的安慰告訴自己,傷雖重,但是又一次從鬼門關揀回了生命。   揀回了生命又怎樣?難道帶著這一雙盲目在武林中重振雄風嗎?藍文侯頹然地長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忽然,他發覺自己的身上覆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他當下大大地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分明記得自己從那慘不忍睹的血鬥中挨了掌震滾落下來,怎麼說也不該有這麼一條毯子呀!   他用手摸著那條薄毯,軟綿綿的,像是細羊毛織成的,他拿到鼻尖聞了聞,一股清幽的淡淡香氣傳入鼻中,他不禁愣住了。   這時,他聽到一個帶著羞澀的溫柔聲音在耳旁道:你醒了嗎?   藍文侯驚得要坐起來,一隻溫暖的手輕輕地按在他的肩上,藍文侯道:你你你是誰?   那溫柔的聲音道:你聽不出來嗎?   藍文侯聽她這麼說,又覺得這聲音似乎有些耳熟了,但是怎麼想一時也想不出來這究竟會是誰,他仔細地回想這聲音,搖了搖頭道:我我想不起來,姑娘,我們見過嗎?   他從那聲音上判斷是個年輕女子,是以便稱以姑娘,耳旁但聽得姑娘輕笑了一聲,然後道:沒有啊。

  藍文侯怔了一怔道:多謝姑娘好心,我   那溫柔的聲音道:你別多說話,瞧你臉上血痕,似乎是眼睛受了傷,傷得重嗎?   藍文侯聽到眼睛兩字,便覺心上如同被針刺了一下一般,他強壓抑著滿腔激動,用最大的能耐平靜地道:瞎了。   一聲尖叫,充滿著驚震與駭然   瞎瞎了?   那女子像是自己的眼睛被刺瞎了一般地狂叫起來,她忘情地抓住藍文侯的雙肩,顫聲叫道:你你是騙人的吧   藍文侯感覺出那女子超出尋常的激動,他心中有一些感激,也有一些慘然,他暗思道:這姑娘真是好心腸。   但是他不得不答道:是瞎了,一點也看不見了。   他說完了這句話,忽然就沉寂了起來,那女子沒有說一句話,彷彿在忽然之間悄悄離去了一般,過了一會,藍文侯彷彿聽到輕微的啜泣聲,他低聲問道:姑娘你是你在哭嗎?

  啜泣聲停了下來,守了一會,那溫柔的聲音再度響起來:不,不是。   藍文侯聽到那語尾上還帶著一些哽咽,在這一剎那間,藍文侯心中忽然興起無限的感慨,他記得平日和白老三古老四閒談之際,白三俠曾說像丐幫十俠這種人,終生只為天下不平之事奔波拚命,到自己死的時候,只怕世上沒有一個親人會哭上一聲,當時古老四豪氣干雲地說,大丈夫但教馬革裹屍,便是死後立刻讓野狗餓狼啃個精光也不打緊,要什麼婦人孺子來哭孝?藍文侯想不到只是在一夜之間,說這話的人都已屍曝荒野,而自己不過廢了一雙眼睛,倒有人為自己一哭,想著想著,藍文侯不禁想得呆了。   他怎麼想也想不出這姑娘會是誰,但是那聲音卻是愈聽愈耳熟,他忍不住問道:姑娘你貴姓?

  那女子遲疑了一會才答道:安,安靜的安。   藍文侯道:在下叫藍文侯,安姑娘好心,真是謝謝。   藍文侯雖然看不見,但是他彷彿覺得安姑娘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想問問這姑娘怎會半夜三更出現在這荒野山嶺,又怎會素昧平生就來照料自己的傷勢,但是他卻不便再多問了。   藍文侯想了一想,問道:這裏距離山頂有多遠?   安姑娘道:山頂?啊!藍先生你是問方才那山頂?不,咱們已經離開那裏啦,這裏是兩個山巒後面的一片牧地,不是你滾落的那裏啦。   藍文侯吃了一驚,自己昏的時間可真還不短,他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啦?   那安姑娘道:天已經要亮了。   藍文侯想到自己這一生將永遠再看不見太陽升起了,他的額上不禁暴出了一粒粒的汗珠。

  那安姑娘溫柔地道:藍先生,你你的眼睛一定會好的,只要好好地休養一段日子。   藍文侯動了動嘴角作出一個淡然的苦笑,他心中在流淚,但是他的聲調還是保持著寧靜,像是在說另外一個人的事一般,輕輕地道:但願如姑娘所說的。   那安姑娘道:藍先生你遭了那麼大的不幸,竟能竟能談笑自若,我我真佩服你的勇敢   藍文侯搖了搖頭,暗自嘆道:所謂勇敢的人,只是把淚水往肚子裏嚥罷了。   他感到有些口渴,微微動了一動,那溫柔的聲音立刻在耳邊響起:口渴?   藍文侯點了點頭,他驚奇於這安姑娘超人的細心,聽覺告訴他是她拿了水走近了,他掙扎著要坐起來,接著他又感覺到那隻溫柔的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膀,他一吸氣,胸口猛烈的劇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向後倒了下去。

  他的頭沒有碰著堅硬的石頭,也沒有碰著刺膚的草上,卻跌在一個溫暖的懷中,藍文侯只覺得腦中嗡然發暈,他一生奔波江湖,日日夜夜所經歷的只是刀劍膿血,哪曾與女子婦人接近過?他只覺迷迷糊糊地,只感到那安姑娘輕輕地把他放在草地上,他才清醒過來,身上已出了一身大汗。   那安姑娘站了起來,藍文侯聽到衣裙索索之聲,輕微的腳步漸漸離去,藍文侯忽然覺得心中升起一種依戀的情緒,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終於叫道:安姑娘   安姑娘停下身來,藍文侯道:你你是住在這裏嗎?   那安姑娘想了想才答道:我?啊是的,我與我爹爹住在這裏   藍文侯呵了一聲道:令尊大人?   安姑娘搶著道:他他本來和我住在這裏,半月前到州城去啦,要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藍文侯是何等老練的人物,他一聽這話,便覺得多半不是真的,但是他沒有作聲,只是呵了一下。   他呼吸了幾下,覺得體力略有恢復,便撐著坐了起來,手撐著地,打算要站了起來道:那麼安姑娘,在下告辭了,多謝姑娘搭救,此恩   他還沒有說完,那安姑娘已經搶著叫了起來:喂喂,你不能走哎呀   藍文侯剛一站起來,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立刻又栽倒下去,安姑娘趕上來相扶,藍文侯已經摔倒地上,他只聞得一陣清幽的淡香,接著安姑娘的手扶住了他,帶著埋怨口氣的聲音:你,你傷成這個樣子,怎能就走?   藍文侯這一跤摔得還不輕,背脊骨上疼痛欲裂,想不到自己已衰弱到這個地步,他呆躺在地上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安姑娘道:你就在這裏休養一些日子吧。

  藍文侯感覺到扶在他膀臂上的那雙嫩手上傳來一種難以抗拒的力量,他終於點了點頭。   中午的時候,好心的安姑娘帶著笑聲,端了兩盤蔬菜一鍋飯進來,對藍文侯道:來嘗嘗我做的飯菜,平日平日爹爹最喜歡吃我燒的菜了。   藍文侯坐了起來,摸著桌上的碗筷,嘗了一口飯,半生半熟有如砂石,再吃了一口菜,成得幾乎跳了起來,他想起她說平常她爹爹最喜歡吃她燒的菜,那豈不成了鹽精了!   藍文侯心中在笑,面上可一點也看不出來,大約是那位安姑娘自己也嘗了一口自己的傑作,這才搭訕著輕聲道:好像太鹹了一點吧!   藍文侯道:還好還好。   那安姑娘興味盈盈地看著藍文侯連吃了四大碗飯,彷彿是從來沒有看見過人吃這麼多飯似的。她看藍文侯吃完了飯,便把碗碟收拾了,藍文侯靜靜地坐在一邊,努力提氣運起功來。

  瞎了眼的盲目生活,日子過得比蝸牛爬行還要慢,無聊得令人有窒息的感覺,藍文侯每一想到以後有幾十年這樣的日子要過,他不禁汗流浹背熱血如沸,當他以最大的定力把如火激情壓制下去後,緊接著的又是滿腹滿腔的寂寞與無聊。   那好心的安姑娘照料得無微不至,藍文侯一生也不曾過過這麼舒服的日子,他覺得那安姑娘透著好些難以解釋的古怪,她為什麼會一個人住在荒山中?她與什麼爹爹同住於此分明是句謊話,她怎能憑一個人的力氣把受傷昏迷的藍文侯背過數重山巒送到這裏?她一個人留著藍文侯這麼一個大男人住在荒山中不怕嗎?   這許多事都難以解釋,藍文侯是個大丈夫,縱然心疑,也只有放在心中罷了,他只在黑暗中默默用功力療治內傷,他要用最大的智慧為未來難過的數十年餘生作一個最聰明的安排,但是他無法做到這一點,因為他根本無法集中心力來想這一件事,一想到那漫漫的黑暗,他就洩氣了,剩下的只是一肚子的怒火。   喂!你快來瞧呀,咱們門外來了一對好漂亮的白羊   藍文侯聽見那嬌柔的嗓子在叫道,他扶著牆走到門口。   喂你快來瞧呀   藍文侯推開了門,信口答道:我沒有眼睛怎麼瞧得見呀?   霎時之間,安姑娘呆住了,她的興高采烈在剎那之間化為烏有,她失神地扶著身旁的一棵大樹,忽然哭起來。   藍文侯緩緩地走上前,低聲道:安姑娘,我說這話,絲毫沒有沒有生氣的意思。   安姑娘低泣著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藍文侯摸著自己的眼睛,黑漆的一片,他茫然伸出粗大的手,反慰撫著那激動抽泣的人。   漸漸,藍文侯的內傷好了大半了,他不明白的只是為什麼那安姑娘萍水相逢地卻對他那麼好,藍文侯自生下來到現在,從夾就沒有享受過這種溫暖,他想不通為什麼時,只好這樣苦笑著對自己說:她不過是可憐我一個瞎子罷了。   忽然,門外傳來了尖叫聲,接著彷彿有野狼的嚎叫聲,藍文侯吃了一驚,伸手在桌邊抬起一根棒棍,就往屋外衝出。   他耳邊聽得狼聲就在數尺之內,急得他忘了一切,飛奔而去,沒料到在門口上被門檻一絆,哎喲一聲摔了個大觔斗。   只聽得安姑娘一聲低叱:畜牲,撒野嗎!   接著是野狼痛嚎的聲音,一切又恢復了平靜,安姑娘回頭瞧見了摔倒的藍文侯,她走近來道:一隻餓狼跑到咱們這兒來偷東西吃,被我打跑了。   藍文侯沒有理她,他心中正在苦思一個重要的問題,從方才安姑娘那一聲低叱之中,他斷定那聲音是熟悉的,也許平日安姑娘總是那麼溫柔對他說話,使他覺不出來,但是從這一聲低叱之中,他能確定這聲音他以前一定聽過的!   安姑娘見他沉思,還以為他在想打狼的事,便笑著解釋道:一隻餓狼餓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我我爹爹平日也曾教過我一點粗淺功夫   藍文侯忽然坐了起來,他一把抓住了安姑娘的手臂,緩緩地道:安姑娘,你告訴我,究竟你是誰?我們以前一定見過的,一定見過的!   安姑娘全身抖顫了一下,藍文侯追問道:是不是?我們曾見過面   安姑娘忽然間恢復了平靜,她輕聲道:一點也不錯,我們是見過的。   藍文侯道:告訴我,我們是在什麼時候見過?   安姑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幽然:讓我告訴你吧,是十五年前   藍文侯驚道:十五年前?   安姑娘道:是的,十五年前,在洛陽你還記得嗎?。   藍文侯呵一聲道:嗯,不錯,十五年前我的確住在洛陽但是,但是,我什麼時候見過你呀?   那安姑娘道:藍藍文侯,你可記得沈大娘嗎?   沈大娘?沈大娘?你你   霎時之間,藍文侯記起來了,那時他剛開始名震武林,在洛陽城外隻身擊退黃河三劍,成了武林中的風雲人物。那一年,他為居宿的房東老太太沈大娘打抱不平,一夜之間殺了四個惡棍,送了三千兩紋銀要沈大娘逃離洛城。藍文侯想起這一段往事,不禁又驚又疑,問道:你你就是沈大娘身邊帶著的那個與家人失散了的表侄女兒?   安姑娘的聲音忽然變得哀怨起來:啊,真虧你藍大爺還記得哩,洛陽城裏那個天真的少女她以為住在沈姨娘家的那個青年房客能一夜之間為她們的事殺了四個人,又毫不猶豫地送上三千兩銀子,那會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她啊,哪曉得,哪曉得當沈大娘感激得無以為報,向那青年俠客提出將唯一的侄女許配給他時,他他他搖首一口拒絕了,還說什麼施不望報的話,藍藍大俠,你真瀟灑啊,你可知道你的一句話把一個少女的心完全粉碎了?   藍文侯聽得呆了,那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他早就忘到腦後去了,想不到在這裏會遇上昔日的故人,還有那一段無意中傷害了人尚不自知的隱情,他驚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額上冒著汗珠。   那安姑娘說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了。藍文侯僵硬地喚道:安姑娘,安姑娘,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你你後來與你沈姨媽離開洛陽後到了哪裡?   安姑娘道:姨媽帶著我到了南方,第二年她老人家就去世了,可傳我孤苦伶仃一個人在混日子   藍文侯聽她說得可憐,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他以為一生行俠仗義,所作所為終生而無憾事,如今再細細想來,那其中也許不知不覺做錯了許多事,傷了多少人。   其實一個人活在世上,最可貴的就是那一股幹勁,如果人為了怕錯,而不敢做事,那麼世上的事由誰來做?總要有錯才有對,何況是非之間只有一線之隔,一件事的是非,那只有靠時間去證明了。   安姑娘沒有再說下去,藍文侯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安姑娘道:後來?以後的十年,我完全變了另外的一個人,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中,那詳細的情形你不必問,我不會告訴你的,那是我的秘密   秘密?   嗯   藍文侯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這安姑娘只是十五年前與他見過,我連她的人全忘了,怎會記得那聲音?何況我覺得那聲音是那麼熟悉   他忍不住問道:安姑娘,咱們以後沒有再見過面了嗎?   安姑娘頓了一頓道:沒有,當然沒有   藍文侯皺著眉苦思著,他覺得心頭的謎愈來愈難解了。      日子在黑暗中又溜去了一天。   自從安姑娘對藍文侯說過了以前的往事,她便不再提起事,像是沒有說過一般,每日更是細心地照料著藍文侯,藍文侯深深地感激著,一種看似輕淡其實日趨濃厚的感情在藍文侯心中滋長著。   這一切的發展,有一天,到了最高潮   那天,安姑娘如同一個病人一般狂喜著奔了進來,大聲叫道:你瞧,你瞧,我找到了什麼東西?   藍文侯愣然。她立刻又叫道:啊!對不起,我忘了你看不見東西,不過馬上就可以看見了   藍文侯吃了一大驚:什麼?你說什麼?   安姑娘興奮地道:我在山中找到了一根鹿角草!   藍文侯道:什麼是鹿角草?   安姑娘快活地笑道:你不用管,有了這根鹿角草,我只要化三個時辰配製一味藥石,包你的雙目復明!   藍文侯半信半疑地問道:真的?   安姑娘嘻嘻地笑了一笑,轉過身跑到裏面去了。   三個時辰後,安姑娘帶著一包熱騰騰的白藥膏走了近來。她叫藍文侯躺在床上,然後把那藥膏輕輕地塗在藍文侯的眼上,藍文侯叫道:好燙。   安姑娘笑道:將就些吧。   她幾乎是伏在藍文侯的身上塗弄著,藍文侯可以感到她身上的熱氣與呼吸,接著他聽到嚓地一聲撕布的聲音,他忍不住問道:幹什麼?   安姑娘笑道:撕裙子給你包紮呀。   藍文侯抬起頭來讓她包紮,卻正與她碰了個響頭。   安姑娘手中包紮著,口中快活地道:包好以後,過半個時辰,你把布條取下,睜開眼睛瞧瞧吧,美麗的世界又屬於你啦!   藍文侯道:我的眼睛能夠再看得見時,我第一眼一定要仔細瞧瞧你這可愛的好心姑娘生得有多麼可愛。   安姑娘輕巧地笑道:咱們不是十五年前就見過了嗎?   藍文侯期期艾艾地道:那時候,那時候   安姑娘道:那時候你天天和我們住在一塊,卻根本沒有看清楚我是圓臉還是方臉是不是?   藍文侯想了一想,強辯道:不,十五年了你的模樣一定變了呀。   安姑娘輕打了他一下,沒有說話,她顯然已經包紮好了,但是依然輕伏在他的身邊,藍文侯輕嘆道:十五年,十五年,你也該三十歲了吧   安姑娘道:不止,三十二歲零三個月。   忽然,藍文侯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肢,低聲地說:你記得那年你姨媽把你許配給我嗎?我我那時真糊塗,你你是這麼好的姑娘   安姑娘沒有說話。藍文侯道:現在,是我求你,你你還肯嫁給我嗎?   安姑娘像是突然被刺了一下,她臉上的笑容全斂,輕輕地撐坐起來。藍文侯抱著她的腰肢搖著,催問道:你回答我呀,你回答我呀。   安姑娘盡力用溫柔地聲音道:好,好,我答應你,你先放我起來呀。   藍文侯高興地放開了手,安姑娘站了起來,淚水已如泉湧一般地流了下來,她默默地想道:我該走,悄悄地遠離了。   她伸手摸了摸頭上光禿禿的頭頂,吞著自己眼淚想道:已經做了出家人,還能戀愛麼?他是第一進入我心中的男人,也是終生唯一進入我心中的男人,就讓他永遠活在我心中吧,我沒有慾念,也沒有野心,佛不會反對他的弟子去愛人吧!   她默默地望著那臉上包著布條的英偉男子,心中如巨濤拍岸一般澎湃著:從那十五年前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這一生不會愛第二個人了,後來我雖做了出家人,可是我的心還是繫在他的身上,那年莊人儀煽動我與他作對,我怎會中那莊人儀的詭計?只不過是要借機看他一眼罷了,想不到他一點也認不出我來,他那幾個寶貝兄弟蠻烈得如火藥一般,竟然真的拚起來了,我當時也氣了起來,打便打吧,以前姨媽提親的時候,你一口拒絕得好爽快,讓你瞧我的本事,唉,居庸關一戰,想不到打得那麼糟,我真是又恨又急,那幾個死叫化還是不肯停手,非打到死傷流血才休,唉   她瞟了藍文侯一眼,繼續想道:後來你們又來復仇,我十年來辛苦建立的威名讓你給毀了,罷、罷,毀了也就算了,毀在你的手上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是天賜的好機會,我在這裏遇上了受傷的你,能有機會為你做一些事,我是多麼地高興啊   他輕撫了撫藍文侯的額角,溫柔地道:從現在起,你一句話也不要說,默默數三百下,然後就可以拆開布包了。   藍文侯點了點頭,他心中正編織著美夢,安姑娘伸手拭去了眼淚,默默地對自己說道:該走了,真該走了,沒有希望的戀愛還是埋藏在心裏吧,有痛苦,讓我一個擔了吧,他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已經走遠了,他也許以為我是個天上下凡的仙女哩   她苦笑了一下,深深地望了藍文侯一眼,然後,像幽靈一樣地走了。   藍文侯默默地數著,好不容易數到了三百,他叫道:喂,我可以拆開了吧?   沒有人回答。   他又問了一聲,依然靜悄悄的,他終於自己拆開了布包,一道強光射了進來,使他目眩神暈,等他睜開眼時,美麗的世界又呈現在他的眼前了,他激動得幾乎要大叫出來,但是他發現安姑娘不在了。   他衝出門去,高聲叫著,除了自己的回音外,什麼也沒有,他不禁又驚又疑,連忙施展輕功向山前跑去。   他跑到了山頂,從一片叢林中忽然發現了一點白衣的影子,於是他發狂般地紗捷徑追了上去,身形之快,簡直疾逾流星。   終於他接近了,從側面的林子上抄了上去,他正想喊,忽然之間,彷彿全身的血液凍僵了   那白衣女子正低著頭走著,臉上掛著淚痕,裙角缺了一長條,不正是給自己包紮眼睛的布條嗎?但是她她竟是大漠的金沙神功九音神尼!   霎時之間,藍文侯彷彿成了木偶,原來是她原來是她   難怪她的聲音那麼熟,難怪她   難怪她要離開!   藍文侯心中有千萬個要喊她的心意,但是他沒有勇氣喊出來,這時,他心中也同樣地想著:沒有希望的戀愛,除了偷偷葬在心裏,還有什麼別的辦法?我現在只要喊她一聲,今後千百倍的痛苦就將壓在我們兩人的身上了   他呆呆地躲在樹後,心中零亂如麻,直到山嵐模糊了那纖弱的身影,淚水模糊了自己的視線。日已暮。      夕陽西斜,暮色漸起,金黃色的天光在大地邊緣抹開,逐漸黯淡。   這一座山區綿延好幾十里,山勢雖並不甚高大,但山上道路崎嶇已極,一向是人跡稀絕,尤其是到了黃昏時分,就是山邊小道上都久久找不出一個行人。   背著陽光的山道上已是一片暮色蒼蒼,加以久無人跡,道上雜草叢生,道邊樹葉濃密,晚風吹拂處,陰影暗暗地在地面上速動,令人有一種陰森的感覺。      這時天色更暗了,山路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轉角處走出一個身高體闊的大漢。   這大漢走得並不十分急促,不像是趕路模樣,但在這種時刻卻隻身在這等荒僻之處行走的,實是罕見。他抬頭望天色,嘆了口氣喃喃道:青山綠水四海為家,唉!這些日來我是受夠了。   他搖搖頭,放開胸前衣襟,讓晚風吹在健壯的胸脯上,抬起手來拭了拭額前的汗水,忽然之間,他的手停在額際,收回已踏出半步的前足,凝神傾注一會,面色微微一變,輕輕走到道邊。   他微微沉吟一會,蹲下身來,晚風吹過,傳來一陣人語之聲。   人聲越來越近,那大漢蹲在道旁,兩旁樹葉雜草叢叢,整個人影都被掩蔽得十分嚴密。   只見道路那一邊走來二人,左邊的一個年約六旬,面目清瘦,右面的是個少年,大約二十一、二歲左右,兩人邊談邊走,走到那大漢隱身不遠之處,忽然停下身來。   只聽那老人道:庭君,你大師伯可太囉嗦了   那少年接口道:只因那姓齊的小子關係重大,而那黃媽卻又吞吞吐吐,彷彿有什麼秘密在她胸中   那老人嗯了一聲道:你大師伯確也顧忌這一點,再加上你方才不留神,那東西竟被搶去   那少年滿面愧色道:是弟子一時大意   那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山坳的確是太險峻了,以你大師伯和我自估,也毫無辦法在她毀了那東西之前能及時搶回。   那少年嗯了一聲。老人又道:好在那東西到實在無法時,讓她毀去也無所謂,你大師伯倒有耐心和她僵待。   兩人一老一少,聽口氣倒像是一對師徒,蹲在道旁的大漢這時用足自力,只見那老人雙目不怒而威,精光閃爍不定,分明是內家絕頂高手。他經驗充足,早就長吸了一口真氣,十分小心地換氣。   那老人望了望天色道:月亮就快升上來了,再等她一會,咱們走吧,看你大師伯有什麼妙策。   說著兩人緩緩向原路走去。   那躲在黑暗中的大漢輕輕吁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事,便又蹲下身來,在地上拾起一塊小硬泥,向右前方約略五丈外輕輕一彈,啪一聲,小泥塊落在道中。   大漢又等了一會,不見動靜,這才站起身來,撥開枝葉,一縱身跟著走了過去。   走過路角,只見二十多丈外,站四個人。   這時天色已暗,距離又過遠,那大漢目力雖過人,但也僅能模糊分辨有二人是方才那一老一少,還有兩人便看不清楚。   他想了一想,輕輕吸足了一口真氣,慢慢沿著樹叢的陰影向前移動。   他從那老人的舉止上便可看出那老人身懷絕技,自己萬萬不可有分毫大意,是以雖尚隔如此遙遠,但仍萬分留神。   他小心翼翼向前移動,約摸移了五六丈左右,這時忽然月光一明,月兒從雲堆中爬出,地上一明。   那大漢身在暗處,看那明處事物格外清楚,加以距離又縮短了一段,已可瞧見那四人的眉目。   一看之下,只見那四人之中,除了見過的一老一少外,另一對也是一個老年和一個少年。   那老年的相貌簡直威風已極,神態舉止之間,彷彿有一種君臨四方的氣度,大漢心中不由暗驚。   轉目一看那少年,大漢心中猛然一震,幾乎驚呼出聲,只見那少年英俊瀟灑,正是近日名動江湖的齊天心。   原來那日齊天心與金南道一戰,失足跌下山崖,知情者皆以為齊天心已死,豈料他墜落之際,雙手亂抓,迷迷糊糊之間抓到了一根山籐,竟在即將粉身碎骨之際,停了下來,大難不死。但天魅等人又隨蹤而來,趁齊天心傷勢未癒,將他擒住。   大漢瞧見齊天心面部表情,他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了,入目便知齊天心是受了人家穴道禁制,動也不能動。   以齊天心的功力竟受制於人,那大漢心念電轉,卻始終想不起那兩個人是何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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