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蒼天有眼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奇功醫殘廢

  劍魔與眇目婦驟覺腿眼穴道一麻,登時僵住,要跪竟是跪不下去,兩人心知史三娘這番出手,乃是不願受他倆的大禮,心下不由齊齊大急,顫聲呼道:史前輩你怎地   史三娘呵呵笑道:罷了,你們休要多禮!   劍魔心中暗吃驚,尋思道:史三娘的氣功當真達到頂點,鐵鏈挾到罡風,竟是如此之猛烈!   當下,劍魔正容答道:禮無不敬,咱夫婦屢受大恩,無以為報,區區愚衷,不過以表崇敬,史前輩如不受咱夫婦一拜,晚輩等怎能安心呢?   史三娘沉吟半晌,才受了赤城山這對夫婦的大禮,她無奈以前輩身分,欠身回個半禮。   接著,雙方尊長又飭令本門子弟,互拜祝禱,並當著天空立下重誓,誓以義結盟,永遠毋得相違等等。至此,劍魔復一一向紫府、花派、九龍等三個掌人申致謝意,謝他們救命之恩。

  這其間,忽聽史三娘笑道:源鳴,別忙向他們道謝,紫府老兒答應你的事還沒辦呢,謝什麼來?   劍魔驀地心下一醒,笑道:晚輩得荷諸位,自死裏救回一命,於願已足,何敢奢求,勞煩前輩費神,療治痼疾?再說晚輩所以會罹這劫數,也是咎由自取,落得這般模樣,正合天譴。   這固執荒唐的漢子,此刻已然變了,不僅痛悟前非,抑且變得謙衝自卑。史三娘猶未答話,但見葛衣人臉容一整,他先叫了一聲:辛源鳴!   劍魔抬頭望去,笑答道:唐古前輩有什麼吩咐?   葛衣人說道:老夫說過的話,豈有不算之理?你會這麼回省前非,倒是赤城山有幸,可喜可賀。君子愛人以德,江湖武林尤以義氣為先,除非無法可救,咱才會令你身上痼疾,已覓得療治之法,當可任聽殘廢下去,過去的事算了,譬如昨日死,今日生,束手不管,今後前途如錦,你也不應自暴自棄!

  他稍微頓了一頓,續道:不過,療治你身上痼疾,老夫技微力薄,也是無能為力,端賴一人,才能治你!   劍魔心中放亮,叫道:唐古前輩不說我也知道,雖不是要老前輩親手治療我的舊傷,但療我癒我的人,卻是與老前輩有極大淵源,那便等於老前輩癒我療我了!   葛衣人哈哈一笑道:這事老夫倒是不敢掠美,雖有淵源,可也不能記在我的賬上啊!源鳴,似你這般說法,老夫也太迂了,其實彼既屬至交,什麼人來醫治你會有分別的麼?   兩人嘮嘮叨叨地對答起來,史三娘一旁聽了,似不耐煩,亟口叫道:唐古老兒,救人救徹,要醫便醫,還嚕嚕嗦嗦幹嗎?   葛衣人笑道:史姑娘,咱老兒不只要把源鳴的殘廢醫好,而且連你的痼殘也一併要醫!

  史三娘怔了一怔,滋牙笑道:什麼?你連老娘的傷殘,也要醫麼?嘿嘿,這個老娘倒不稀罕!   葛衣人愣愣沉吟道:那有痼殘不醫之理,除非沒法可醫才罷了。史三娘,你這話怎講?   史三娘且不答話,拿眼看了龍形門幾個孩子一眼,忽地呵呵笑將起來,嗓子嘹亮,直薄霄漢,聽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噪,十分難受。   葛衣人皺眉自思:莫非史三娘不相信瑩兒能醫好她的傷殘?   笑聲才落,但聽史三娘微微嘆了一下,道:我也不想醫好了,二十年來沒手沒腳已然習慣,一旦有了手腳反覺不便!   葛衣人聽出弦外之音,尋思道:這婆娘的話倒不錯,她若非手足俱廢,專心致志,混元一氣功的進境就沒有這般神速了,此刻無意醫治傷殘,大抵是不想分心之故!

  心中想著,口裏卻道:史姑娘武功已臻絕頂,即使有手有腳,料也不礙修為。唉,一個人不殘廢總比殘廢方便!   但聽史三娘幽幽地答道:老娘的意思還全不在此,為了修為,自甘殘廢,不過其中一端,還有   葛衣人詫然截著話柄問道:還有什麼?   史三娘道:你該知道,老娘的傷是桑龍姑打成的,桑龍姑在寶島上自裁身死,雖說咎有攸歸,但其臨歿那一剎,已然深悔前非,本江湖俠義,上天好生之德,尚罪不致死,可是,她畢竟是死了。   語至此,其聲咽噎,珠淚偷彈,當前這個與桑龍姑有廢體之恨,奪愛之仇的武林奇擘,因事過境遷,今竟哀悼起仇家來。   但聽史三娘那瘖啞嗓子繼續響下去道:這麼一來,便變成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尤其是那老不死慘歿,益令老娘肝腸寸斷,不是為了幾個孩子的前程,嘿嘿,老娘不早追隨老不死於地下才怪呢!

  她頓一頓嗓音,朗揚地叫道:現在一切都成過去,留下這殘軀以終天年,以補畢生遺憾,這就是老娘不願醫治殘廢的緣故!   給史三娘侃侃而道這席話,弄得葛衣人時語塞,不知怎生勸解的好。這其間,但見人群中走出幾個青年人來。   一共五個人,冉冉而前,一抵史三娘跟前,驀地跪下,一齊叩頭道:娘親不可如此,這般做法,反陷爹爹和二娘於不義!   史三娘定睛一瞥,桑龍姑所出的幾個兒女以及自己的孩子玉簫郎君俱在。她雙眉一挑,沉聲問道:我留殘軀,反陷你爹爹和二娘於不義,這話怎說?   南雍為本派掌門,代表手足說話,史三娘的問聲才下,他已朗朗答道:不錯,若娘親為了追補前憾,有可療傷殘而不醫,不特無補於事,反陷物故尊長於不義。孩兒曾讀經書,曾參不避杖責,孔子評為不孝,謂舜受刑於瞽叟,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此無他,恐當暴怒之下,受刑過度而死,以貽先人不義之名而已。今者,娘親痼殘不醫,知者謂我娘高義,不知者必謂去世的爹爹和二娘,死後還累娘親廢體不至,孩兒等不孝,倒不願娘親為此而落得終生廢體!

  這話有理,史三娘心下琢磨良久,才仰天長嘆道:罷了,孩子們,娘依你等的話便是!   聲調漸低,但聽她喃喃絮語道:不是他們二人不仁,就是老娘不義,死者已矣,生者可追,也罷,老娘寧願為死去的荷此不義之名了。   龍形派幾個人見史三娘答應醫治身上殘廢,不由大喜,當下,齊聲向史三娘祝福,然後才直身站起。   此時,只聽得瑩兒笑道:唉,前輩們盡是婆婆媽媽,時候不早了。史前輩、辛大俠,你們誰先要醫治傷殘?   史三娘指指劍魔一下,叫道:源鳴,先醫你的,醫好了才論到老娘,我不給你爭!   劍魔性子最豪,聽說也不推遜,濃眉一揚道:好,就先醫治我的。   瑩兒叫道:既是恁地,但請到這邊來!   瑩兒示意的地方,正是方才源鳴臥身那塊大石頭上,劍魔默默無言,身子一彈,凌空裏翻了個觔斗,便已端端正正地落到石上坐下。

  待得劍魔坐穩,瑩兒回首一叫道:姬兒妹妹,那畜牲呢!   姬兒嫣然一笑,遙遙一揚大袖,陡見一道烏光如飛陡射而出。說也奇怪,玄玄子一脫姬兒之袖,並沒隨便亂闖,直飛瑩兒跟前而來。瑩兒玉掌平伸,輕輕啜唇一嘯,道:畜牲,爬上掌來。   話才落口,玄玄子果已跌下瑩兒掌上,偃伏不動。瑩兒軒眉微笑,掌一合,纖纖柔荑,已然捏起了這條稀世奇寶。   同時說道:辛大俠,請你閉上眼睛調運內元,我要給你溫炙脈穴了。   劍魔一笑緊閉雙眸,依言納氣丹田,調起內元來。眾人此時俱屏息靜觀,注視瑩兒施治,但見瑩兒手指捏下玄玄子,慢慢的移到劍魔身上,先自任督兩大脈源炙起,繼而身上八脈俱已炙遍,再趨三十六道穴道,足足花了頓飯時光。

  瑩兒手裏的玄玄子每和劍魔的身體一觸,劍魔便渾身不由一顫,且聞嗤的一響,濃煙直冒,那給炙過之處,竟然起了焦疤,宛同火烙,待得溫炙將近完成,劍魔一身衣服已經洞穿了幾十個孔,疤跡斑斑,直似一頭梅花鹿般的,可知玄玄子此物火熱的程度。   正施治間,忽見劍魔睜開眼來,氣一吐,喜孜孜地叫道:耿姑娘你真行,我的氣脈已經可以直貫下元而達兩足了,料來離開痊癒之期不遠。   瑩兒一邊留神施治溫炙,一邊漫應道:別忙,稍待片刻再開眼說話,功德快要圓滿啦。   劍魔心中一震,微笑緘口,又自顧運元以輔玄玄子溫炙。要知劍魔傷殘,已垂二十載,傷處脈絡已然固結,當非普通驅氣通殘便可濟事,是以瑩兒才教他同時調息內元,以輔治療之效。

  再過盞茶光景,猛可裏,但見瑩兒雙指一挑,那條玄玄子已自指隙中溜了過去,回飛到瑩兒肩上,然後緩緩地蜿蜒爬行,返入她那闊袖之內。   這其間,瑩兒已經開腔叫道:辛大俠,你試試走路瞧瞧,我溫炙之事已完。   妙,當真神妙,二十年來頑殘痼疾,一旦出現奇蹟,但見劍魔依然直身慢慢站了起來,竟然能夠站立不墮,不只能站,而且能行,不只能行,且健步如飛了。   這時的劍魔發現自己二十年頑疾已瘳,那有不喜?一半是試行學步,看看效果如何,一半是大喜過望,因而跳蹦蹦地在地上雀躍不已,就如一個孩子般地,往來奔馳。   眇目婦一睹此狀,喜極狂呼道:謝天謝地,源鳴,源鳴啊,你已經會走路了麼!   此際,場中各人已然齊齊喝采,俱各上前,向劍魔道賀。劍魔在地上跳了半晌,才漸漸靜止下來,心中怦地一動,竟然推金山倒玉柱,朝著瑩兒行起大禮,沒口稱謝道:耿姑娘癒我頑疾,此恩此德,我辛源鳴無日或忘,惟俟圖報於異日便是。

  瑩兒淡淡一笑,右袖斜斜一揮,登時揚起了一陣罡風,硬生生地把劍魔還未跪落身形帶起,同時口中叫道:辛大俠休要客氣,別把瑩兒折殺!   劍魔猶未跪實,乍覺罡風捲地而到,心中微微一震,不服地想道:我雖受你大恩,但總算比你年長,也不該在我面逞能,你不受我拜,我偏要拜。   心中打著主意,身形也不慢,一納真氣,竟然用起內家千斤墜功夫起來,硬要跪實地上。詎知他一發勁,迸出的真力,恰與捲地而到那股罡風撞碰在一塊,一時間,只覺對方那股罡風勁道無比,給它一撞之下,立時一個踉蹌,斜斜溜了幾步,險些兒顛仆地上。   其實,劍魔本來已然立足不牢,顛仆地上之勢已成,只見瑩兒陡地揚起左袖,一股罡風,勁而不厲,已然飛到,恰到好處便把劍魔斜倒身形擋住,才不致出醜當堂。   但聽瑩兒聲道歉:得罪,得罪,辛大俠幸勿見怪!   這一下,劍魔當真折服,滿面通紅地應道:不敢,不敢,耿姑娘神技非凡,在下心服了。   既不肯受他叩頭相謝醫傷大德,劍魔在無可奈何中倒也罷了。只好和妻子眇目婦雙雙重新向耿瑩兒作揖,口頭上稱謝一番。   劍魔辛源鳴療傷之事一了,卻聽葛衣人笑道:史姑娘,現在輪到你啦!   一叫過後,卻是沒有反應,眾人不由齊拿眼向史三娘望去,但見她神色躊躇,似有些不願,只顧默默無言,蜷伏在一旁凝思。   瑩兒冰雪聰明,心知史三娘輩分之尊,生性之傲,輕易豈肯受人施惠,尤其是瞧到劍魔要叩頭謝瑩兒方才那一幕,心中自然躊躇起來了。   但聽瑩兒朗朗地笑對劍魔道:辛大俠,你也太迂了,沒有聽到唐古前輩的話麼?既彼此已屬至交,何勞掛齒相謝?再說,功勞也不在我瑩兒,醫好尊駕頑疾,玄玄子居功厥偉,若沒有那般神物,我要施治也無能為力,哈,如要申謝,何不沖著那條蟲兒呢?   這番話,說得各人哈哈大笑,瑩兒也忒是聰明,忒會說話,她不只語氣滑稽,且暗示她就算醫好史三娘,也不敢居功,更用不著史三娘來向她道謝,且給史三娘鋪好路子來就醫殘廢之疾了。   哄然大笑之聲一歇,只聽得史三娘長長一嘆,喟然道:罷了,思想起來,是老娘不好,源鳴並不迂,受恩申謝,於禮甚合,迂腐固執倒是老娘。罷、罷、罷!瑩丫頭,快些來為老娘療治不遂之症。   語訖,但聽嘩喇喇之響雜作,史三娘的身軀已然彈上了半天,冉冉落到劍魔適間坐受療治的那塊石上,因她手足俱廢,連坐也坐不牢,只是蜷伏一團,便已在那兒聽候耿瑩兒來醫治了。   這其間,但聽瑩兒低低嘯了一下,那條玄玄子自她的袖底鑽了出來,瑩兒一把拿了,依樣畫葫蘆,又要給史三娘溫炙脈道,也是自任督兩匯炙起。   這一番卻和治療劍魔時大異其趣,玄玄子每炙一處,既不聞嗤的聲響,也不見冒煙,觸處宛如未炙,這可怪了,不只瑩兒心下疑惑滋生,在場觀看的人,也大感意外。   好不容易身上八脈以及三十六道大穴俱經玄玄子那種奇蟲炙過,半點反應也沒有。此際,瑩兒禁不住地問道:史前輩,你沒有運氣輔助療治?   史三娘露齒一笑道:怎會沒有?我早就行功啦,運的是本門正宗心法混元一氣,沒有奏效,那就難說了。   瑩兒心似不信,沉吟半晌,才道:那麼,史前輩且試走路和揮動兩手瞧瞧?   史三娘搖搖頭道:我自己身上的情形還不知道嗎?方才你溫炙脈穴時,我周運內元,總是不能達到四肢,這時卻要我舞動手足,豈不笑話?   她口中如此說著,同時勁貫到四肢去,但覺四肢軟綿綿如昔,果然沒有醫好。葛衣人見此情形,攙腔問道:史姑娘你傷的比辛老弟重些?要不然怎地不能奏效。唉,這可棘手啦!   史三娘瞪一瞪眼,說道:怎會比他重,當年我給桑龍姑所毀是震斷四肢筋絡,續筋駁絡須用藥物,莫非單憑溫炙之道,不足以濟其功?   葛衣人點點頭道:史姑娘說的是,你的傷確是不比辛老弟重,嗯,我看其中必有緣故。辛老弟當年誤服六合劇毒,生命危在旦夕,劇毒後雖被抑下兩足,放血排毒,但腳跟脈絡也已挑斷,和史姑娘不也一模一樣嗎?他不用藥物也可復原,史姑娘你卻不能,這是何故呢?   葛衣人這番話極備道理,要知六合毒非同凡響,乃陰陽門秘功之一,中毒之人,縱然僥倖救活,也必殘廢,不僅殘廢,經那劇毒摧毀之處,傷患之處,肌肉盡死,筋脈且已粉碎,似此大傷大殘,尚且能治,況史三娘四肢僅是受普通內家真力震斷而已,似此情形,那不教當前這幾個高手俱陷迷惑之境?   過了半晌,復聽葛衣人呢喃而問,道:史姑娘,當你被溫炙時,體內可有異感。是了,咱如不探本尋源,怎生治療這般傷殘?   史三娘猶未答話,瑩兒已搶先說道:晚輩給史前輩點戳穴道時,似覺有一股無形勁道反撞開來,手裏拿著的玄玄子也渾身顫抖,似乎受不了那股反撞勁道般的,卻不知道是何緣故?   葛衣人心下一亮,似有所悟地問道:那股勁道熱也不熱?   瑩兒叫道:熱啊!我隔著玄玄子也覺省有些熱辣辣地,這倒奇了,像玄玄子那東西,已是天下最熱之物,真非史前輩體內發出的勁道,比起那光皮畜牲還要熱些!   葛衣人呵呵笑道:這就對了。瑩兒,你忘記了麼,史姑娘練的是什麼功,她不是以陽罡為主的技業麼?混元一氣功,火熱天下聞名,不過,我想不會比玄玄子更熱,大抵彼此性能都是熱極,一觸之下,合併起來,其熱自然益甚了,這並非混元功比玄玄子強些。   他頓了一頓,續道下去:毛病便出在這兒了,溫炙療傷,可以癒辛老弟,是因他沒有火熱能耐,是以一治便瘳,史姑娘可不同,她因練的是混元功,體內對熱的感應,早已習慣了,混元功既不能把她的宿疾治好,用玄玄子來溫炙自難奏其膚功了。   史三娘哈哈笑道:唐古老兒說得倒有道理,老娘早知今生休想把殘廢治好,今日果然,玄玄子乃天下奇物,尚且無法癒我痼疾,何況其他?   陡然間,但聽一人大聲叫道:史前輩怎地小覷天下無物?除了玄玄子外,還有別的能癒你老人家的傷殘,你相信不相信?   此語一出,端的石破天驚,場中各高手齊齊一愕,定眼看去,口出大言的人,赫然是新傳九龍一脈的秋娘。葛衣人不由靈竅一通,哈哈笑道:老夫倒忘記了,以熱攻熱,不能奏效,以風傳達,流竄四肢,熱到脈通,筋絡自續,不無道理。罷了,史姑娘,你便讓秋娘這孩子試一試,或者可竟未竟之功!   說到這兒,史三娘忽地敞聲大笑起來,笑聲淒厲,桀桀而啼,直如夜鬼吼哭,這神態,是在史三娘返璞還真之後初次見到,葛衣人心下不由一凜,失聲叫道:史姑娘,怎樣啦!   半晌,厲笑戛然而止,但聽史三娘幽幽說道:唐古老兒,我知你是一片好意,只是,唉,想不到我史三娘二十年前的冤業,今日竟要了結在下一代人的手裏。   秋娘聽不清她話裏的意思,顫抖呼道:師娘,徒兒可沒有害你的意思啊!   當前這小妮子,本出龍形派南星元門下,稱史三娘為師娘可沒有錯,前此不過因她已改隸九龍門戶,故不以此相稱,此際情急,不期然脫口便叫將出來了。   史三娘瞪目道:我可沒有說你害我的?   葛衣人接上道:秋娘,你沒有明白你師娘的意思呢!她不是說你要害她,為你師傅報仇,而是說她以本門前輩之尊,今天卻要自己門下弟子來給她醫治傷殘,一時感觸,狂笑起來而已。   史三娘又是一陣嘿嘿笑道:是不是,唐古老兒,如老娘的宿疾,當真給秋娘醫好了,那還不是現眼報嗎?   葛衣人皺皺眉,猶未答話,卻見一個身影,疾然掠到,此人俊逸秀朗,翩翩而前,宛如玉樹臨風,來者不是別人,乃是史三娘嫡親骨肉玉簫郎君南宮化。   玉簫郎君人未到,話先發,但聽他朗朗叫道:娘親差了,秋娘豈同普通門人,她既身懷奇技,正是可喜可賀,你老人家也該老懷彌慰才是,她來為你老人家治療宿疾,於理正合,娘你怎地反生感觸?   史三娘一見兒子心頭便開朗,情緒稍稍平抑,雙眉一陡,問道:我兒,秋娘給我治傷,於理正合,是何道理?   玉簫郎君不慌不忙,先穩定了身形,才慢慢地答道:秋娘是孩兒的妻室,當然也是你老人家的媳婦啦,老人家有病,媳婦懂得醫理,悉心為姑氏治療,正合人倫道德,那會不合情理?   他透過一口氣,續道:娘你也別往本門上一代的恩怨想,應該把醫你的看做家事,那便心安理得了。再說,你老人家的傷殘,是毀在二娘手裏,爹爹縱有不是,不能全怪在他身上,更與秋娘無干!   不錯,當前此一老一少兩婦人,關係端的錯綜複雜,不只有師徒之份,亦有姑媳之親,玉簫郎君暢論取捨之道,比喻得非常恰當,史三娘聽了,心胸自是豁然開朗,但見她默默尋思,良久,頷首微笑道:都是你娘不好,固執成性,迄未解除。我兒,你對事理,甚是分明,娘委實高興,虧你給娘開導,要不然,娘又將蒙不明之名了。   語訖,斜斜掛著脖子,問秋娘道:賢媳,你要怎生醫治老娘,且說給我聽了!   當前這執拗的婦人,此際也改口呼亡夫遺徒為賢媳了。場中氣氛,頓時融融洽洽,大家都鬆了一口氣了。   秋娘恭謹地回話道:啟稟師娘,徒兒會曾受前代奇人浴風子隔世傳藝,授予風震神訣,今便以風震神功來給師娘療傷!   秋娘改投九龍門壇,史三娘早已耳聞,聽了話莞爾一笑道:老娘知道,你得奇遇,風震神訣不錯乃名滿武林的絕世武學,只是你怎生省得可療我疾?   秋娘囁嚅答道:徒兒和唐古前輩一般想法,由師娘運氣自療,風震神功戳脈催送,庶可達四肢筋絡,使自續自駁,諒可奏效,不瞞師娘說,徒兒為癒你老人家心切,是以才敢提出,其實沒有把握,不過想試一試而已!   史三娘搖一搖腦袋,嘆道:你可知道我剛才為什麼生氣,一半還不是為唐古老兒那句試一試的話,現在你也這般說法,恨只恨只拿著老娘來試你等武功,一個花派弟子已經試過了,此際又輪到你這丫頭,難道老娘是一件試驗品麼?   秋娘心知她固執的劣根性猶未盡除,心中既好笑又好氣,但一望史三娘那凜冽神氣,不由地惶恐起來。俯首道:徒兒不敢,區區寸衷,神鬼共鑒,怎敢當師娘是件試驗品?   史三娘又是一聲長嘆道:老娘看你等連番動作,不過有所感觸而已。老娘也知你無此心。罷了,念你一片孝心,即使是試一試,老娘給你醫治便是!   說著,自顧伏上大石頭上,不待吩咐,已然自行調運內元,混元一氣功霎忽之間,已經遍行體內各脈,只是未達四肢關節而已。   這其間,秋娘挪到史三娘跟前,和她面對面坐著,纖纖素手一伸,駢指如戟,已然朝史三娘身上關元、俞氣兩穴戳下。   秋娘這番出手,自然已經調好內元,風勁貫於指尖,是以一觸史三娘脈穴,史三娘渾身便覺一顫。但覺一股風勁,透指穿穴,直薄體內,自己所運的那股混元熱力,禁受不住對方風勁的摧迫,已然四處疾竄了。   如屬較技比劃,秋娘的指勁自難和史三娘的混元功抗衡,莫奈,史三娘此刻乃是接受治療,不特沒有運元相拒,反而隨著對方指勁,任其暢所欲之,因此,秋娘的指勁才會如此順利直透內腑。   秋娘戳過兩穴,又續點其他穴道,指指點點,大約過半頓飯光景,史三娘身上三十六大穴俱經戳過,卻不見有何動靜。   陡然間,陡見史三娘把眼睛一睜,神光奪眶激射,隨著睜眼之後,一聲暴喝又起。   史三娘一喝過後,奇蹟登時出現,但見當前這個四肢殘廢已垂二十年的婦人,身形一長,已然自大石上掠出丈許,陡然飛上一處高達十來丈的小崗陡坡之上。   看她飛出身形,與往昔有異。往昔史三娘一行一動,總是曲縮其腰,然後再向前彈出,腰際短鏈,也由於她一彈猛烈之勢,與空氣激盪,發出一陣嘩喇喇的暴響,但此刻卻是闃無聲息,宛覺電光石火一閃,已經疾飛而去。   眾人給史三娘這一突如其來的舉動唬了一跳,待得定睛時,又不禁地喝起采來。   在歡聲雷動中,只見史三娘一手緊緊抓住短鏈,不讓搖動飛舞,一手叉腰,赫然屹立崗上,睥睨四顧。   這婆娘能用手抓東西,更能用足走路站立,可知她的殘廢已給秋娘治癒,這天大般喜事,怎不令場中高手歡呼如雷呢?   眾人歡呼未歇,驀地裏,但見史三娘緊抓腰鏈的手一鬆,身形隨著一長,已朝陡坡疾洩而下,腰間短鏈嘩喇喇又雜響起來。   展眼間,史三娘已然落在場中,一蓄勢,掄掌使式,挾著呼呼巨響,竟是自顧演起式來。各人心知這位殘疾初癒的武林巨擘,一時技癢,或在試試自己癒後手足的效能,是以掄拳使掌起來。   要知史三娘乃武林一等高手,內外兼修,功力精湛,雖此刻是在練拳演式,一舉手一投足,也見凌厲非常,但見她掌風揚起,石走樹顛,拳勢指處,土揚沙飛。待得把一路拳法,一套掌式使完,已然漫天塵土,遮蔽著半邊天了,在冥冥夜空中,益見迷濛,如披重霧了。   史三娘拳掌使竣,倏地收招,欣喜之狀,益於神色,但見她神采飛揚地叫道:秋娘你這丫頭,倒是了得,當真把老娘醫好了。   葛衣人首先行前,向史三娘拱手道賀,繼而各人賀聲四起。史三娘喜極流淚,過得半晌,喟然嘆道:唐古老兒,俗語就得好,善有善報,惡有惡磨,果真不虛。老娘以前沒有度量,只顧修習武功,預備殘殺洩忿。自獲明訓,寶島耳聞目睹,心性已復,不料在心性復後不久,身子也復原了,可謂因果報應不差了,幸虧這是善報,哈哈!   又道:老娘傷在龍形派尊長之手,不料竟由下一代弟子來醫好,也是湊巧極了,唐古老兒,你說這不是報應了麼?   葛衣人微笑道:報應自天心,善惡由人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個自然。不過我輩武林俠義,倒不在乎這些,仗義行俠,仁心道德乃是本分,那管它報不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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