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紫府迷蹤.蒼天有眼

第30章 第三十回 干戈化玉帛

  他那乖謬之性,迄未稍釋,葛衣人皺皺眉,道:瑩兒,你且給辛大俠把毛針取出,再作道理!   瑩兒搖搖頭道:這撮毛針取出很難,除非用磁石來吸,但一時那裏措辦呢?   原來純陰大法只能消弭火毒,驅針聚在一塊,卻不能迫體內的毛針出來。葛衣人一聽,沉吟道:既是如此,可否用刀?   瑩兒又是把頭一搖,說道:今毛針所聚部分,乃在璿璣穴附近,用刀剖割,恐有性命之危,再說針小如毛,即使剖開了也難覓見除非整外肉把它割掉!   這辦法當然走不通,眇目婦急得攜手,放眼看看各人偶然與秋娘目光接觸,但見秋娘怔怔出神,像是在思考什麼。   秋娘給眇目婦一視,忽地一覺,嘴角連動,欲言猶止。   眇日婦心念怦然一動,問道:秋娘姑娘,你也沒有施救我夫之策麼?

  秋娘把目光移到劍魔臉上,注視了好半晌,才笑道:史前輩,辦法不是沒有,只是   又是欲言猶止,眇目婦心中一亮,喃喃道:你是怕醫治好了老不死,他不肯踐行我與你相約的諾言?   秋娘一笑道:本來啦,濟急救人,乃我輩江湖道天職,秋娘雖不敏,也不致如此狹量。只是我的衷心,不外想使辛大俠迷途知返而已。   眇目婦還沒有說話,劍魔卻給秋娘這句話激怒了。但聽他吼叫道:糟婆子,人家既不肯相救,求她做甚,我辛源鳴一生行事,有什麼奸邪,入了什麼迷途,要這丫頭來教導我?   秋娘的話未免太重了些,但眇目婦此時似知悔悟,罵她丈夫道:老不死,你一生行事縱不奸邪,但乖謬成性,好勇鬥狠,固執不納善言,這是俠義之道麼?

  她連聲嘿嘿冷笑過後,復說下去道:你當年神劍初成,惡跡已彰,才落得今天這個模樣,還不痛改前非?現在又罹重厄,要不是多虧兩位姑娘仁心,把你救活,恐怕早已一命嗚呼了!   當前這婆娘悵觸當前,不禁心中酸楚,越說越悲切,竟至淚如雨下,嗚嗚啜泣起來。   又聽她抽噎道:秋娘、瑩兒各人,苦口婆心勸你,不外為龍形門與我赤城派著想,兩派先人,本是源長流遠,情誼篤厚。可惜出了個桑龍姑,才攪到仇生怨結,只是目今桑、南夫婦已歸道山,人死已矣,要後人來挑樑,永以為敵,這豈副先人之望,可惜我爹不在,如他老人家在生,知道此事衷曲,定當不讓你胡為妄作!   說到淒切處,啼聲益厲,劍魔靜靜躺在石上,半聲不響,只聽著沒有說話。面對他妻子哀哀哭泣,與大義相責,臉上表情漸漸有了變化,初時緊繃著雙眉,其後愧悔交集之色,已然流露出來。

  陡然間,但聽劍魔低低叫道:別提了,我的好妻子,為夫明白了!   此時,葛衣人也已搭上了腔,他眼見當前這個情景,心知赤城門這對頑固夫妻,移情易性已在不遠,乃開口勸眇目婦道:辛大嫂,辛兄弟善念已動,你也別嚕嗦,但把事情再說明白了便好辦,為政不在多言。罷了,辛兄弟絕非不通達情理的人!   眇目婦猶未答話,卻聽劍魔對秋娘道:辛某德鮮能薄,前此行徑,殊不自量,以致身敗名裂,悔無及了。   他似乎有點艱於言辭,一句一頓,慢慢地說著,又道:辛某時至今天,得保殘命,端賴你們,委實令我感慨係之,還望將今晚上事情始末賜告為感。   葛衣人笑道:對了,辛大嫂,你便把事情告訴源鳴老弟吧!   他看了看劍魔,又道:這也難怪,要人改變一件事,不把底蘊相告怎麼行?

  眇目婦心中大喜,忙著拭乾淚眼,當下,便一五一十地將剛才赤城、龍形兩派子弟比劃情形一說。當她說到本門弟子秦九凝、方洪二人聯手進迫本門尊長一事,劍魔臉色倏地一變,打斷了他妻子的話,叫道:糟婆子,你的話可是當真的麼?   繼而又是一聲吆喝,道:方、秦兩人何在?   聲疾色厲,凜凜威嚴畢呈。看方洪、秦九凝二人,卻是面無懼色,朗聲齊聲道:弟子在此,師尊有何吩咐?   劍魔尚未開口呵責,但聽眇目婦已忙不迭地阻攔著道:源鳴你且休動怒,此事曲不在兩個孩子,是我不好,唉,我做出了羞辱本門的事,難怪他們目無尊長,唉,其實我已失了做他們尊長的資格了。   這時,秦九凝也哀然叫道:弟子只是背師,並無滅祖,師不師,就不能怪弟不弟了!

  詞鋒銳利,咄咄相迫,全出常規,劍魔幾曾見過本門弟子如此桀桀不馴,心頭怒火直冒,這一冒可誤事,內傷新痊,豈容動氣,乍覺眼目暈眩,小腹聚針之處劇痛不已,臉色頓時變得青白灰黯,渾身抖動不已。   眇目婦一看情形不對勁,急急打個眼色制止秦九凝,同時對劍魔道:源鳴啊!你此刻內傷未痊,切莫動氣,萬事待你傷癒了再說!   劍魔一聽,渾身是汗,急一沉氣,便待運元調息,他那知道自中毛針以後,關脈已遭破壞,尚未恢復,因此一馭氣,頓時痛得暈厥過去。   葛衣人一瞥大驚,急得跺足道:唉,九凝,你這孩子   竟是說不下去,眇目婦也急得大哭道:耿姑娘啊!你快些救救他啊,救救他啊!   雖然場中各人俱是焦灼神色,瑩兒卻不在乎,定睛看了劍魔一眼,悄聲說道:兩位前輩休憂,辛大俠不過因運氣行穴,觸動舊創,一時疼痛過度暈厥,等會兒便好!

  眇目婦聞言轉憂為喜道:當真麼?源鳴不是舊病復發麼?   瑩兒笑道:辛大俠病在於脈中藏針,今針已為我驅在一處,傷勢初癒,未免不耐挫折,大娘放心等他醒來便是!   話才落口,已見劍魔果然悠悠醒轉,一覺過後,力竭聲微,黯然長嘆道:好厲害的毛針,老夫傷勢已深,看來生還無望啦!   微弱聲調顯得極之平和,毫無火氣,眇目婦心下又是一驚。   要知劍魔此人,生平難得嘆息,素來倔強,即刀斧臨身,也不示弱。這時說話已然大反常態,語氣淒絕,可知他心中是如何的絕望了。   眇目婦哭道:源鳴啊,你果真不中用了麼?   劍魔又嘆了一口氣,道:我本就是個殘廢的人,加上這次創傷,身上經脈大損,還有什麼希望?

  他又連連低嘆,續道:過去我的行徑也太乖謬啦,這次受傷,可謂咎由自取,不但我沒有對耿仲謀報復的存心,也不怪他。事實上,我已沒有希望,想報復力容有不逮,唉,只好作罷。   劍魔忽然呼起桂蘭來,桂蘭這名字,乃是眇目婦的閨名,一向不彰,幾乎沒有人知道。   眇目婦淚如雨下,淒然道:源鳴有話但說就是!   劍魔略略挪動一下身子,說道:桂蘭,你要答應我,即使我不治死了,你也不可找耿仲謀報仇雪恨,桂蘭,你說吧,我要你親口答應!   當前這個乖謬成性的赤城山門徒,委實激動萬分,雖然內傷已深,聲音微弱,但他已經盡量提高聲量來說了。   眇目婦見此情景,益是大慟不已,只有頷首答應。一邊默默靜觀的瑩兒與葛衣人,心中更是感動。葛衣人想道:誰說江山可改,秉性不移;以前幾位武林高人,俱都一一遷善,於今這個赤城門人,也知追悔前非,倒是可喜的事,怕只怕他的傷勢,當真不可救治而已!

  隨想隨對秋娘一打眼色,道:別怠慢,你立刻給辛兄弟取出小腹毛針,以後的事,再作計議!   瑩兒也隨口說道:是了,辛大俠,辛大娘,你等賢伉儷且慢傷懷,秋娘姊姊已答應給辛大俠取出毛針啦!   劍魔此時似不願活,一反常態,兩手輕搖,慘笑道:毋庸秋娘費神,老夫決定給他死去,以贖前愆,再說這次我會罹此大劫,實是咎由自取。交手時,耿仲謀屢屢饒讓,如非我迫得他緊,他也斷不會出此毒手!   他轉過口氣,又道:再說,就是把毛針取出了,身上脈穴經那些針兒炙刺,已是大大損傷,還有什麼用呢?剛剛我一調息,八脈頓時宛如刀割,像這等情景,一條命兒安能活得久長?   葛衣人急笑慰道:辛老弟但請寬懷,只要毛針取出,其餘的老夫已有計較,自會為你逐步治好!

  劍魔默然不語,過了半晌,但見他雙眸遽張,放著陣陣異彩,面現剛毅之色,對葛衣人道:唐古前輩,辛某若得天假以年,定當一洗邪道,以揚赤城威譽!   葛衣人一笑道:辛老弟放心,你的內傷一定會痊可的,你能如此立志,老夫可喜可賀了。   劍魔閉上雙目,口中喃喃道:秋娘,就煩你動手,把我體內毛針取出。   秋娘應道:自然,辛大俠休要掛心!   語已,便也坐到瑩兒剛才坐過的地方,盤膝運氣,約莫過了盞茶光景,乍見秋娘手一探,自行囊中掏出一般物事來。   各人一看,但見秋娘手裏是一塊手帕,要這手帕何用,各人兀是猜她不出,也不知她在弄什麼玄虛,卻是沒有人動問,只悄悄注視而已。   這其間,秋娘把手帕在掌中揚了一揚,倏地往劍魔小腹一放,恰是把劍魔聚針部分蓋住。然後伸出纖纖柔荑,駢指如戰,倏地運勁便朝劍魔兩道大穴連翻戳去,戳完一處又繼一處,指法極是純熟無比。

  葛衣人一瞥,心中甚是疑惑,看那丫頭所用手法,乃武學上最普通的分脈驅瘀法,別無其他特異之處,自忖道:秋娘修為尋常,出手又不特別,怎生為劍魔取出毛針來呢?   尋思未定,只見劍魔臉色大變,似乎狀甚痛苦,牙齦緊啃,渾身顫抖不已。   過了半晌,劍魔神情漸鬆懈,步入正常狀態,隨著,但聽劍魔叫道:秋娘你這孩子,在那兒學到這般本領,當真妙絕,唉,長江後浪推前浪。咱老了,後生可畏一語,端的不虛。   當前這個赤城山高手,那裏知道秋娘曾獲奇遇,成為武林一大派系的掌門人。葛衣人暗暗稱奇,憬然道:這孩子看來果然獲得天下武林奇人浴風子的真傳了。   這時,秋娘已把手帕拾起,略一瞥眼,欣然叫道:行啦,辛大俠體內的毛針,已全給吸出了。   前後不過盞茶光景,秋娘竟在舉手投足之間,便已治好了劍魔。縱是劍魔大呼小叫,迭聲稱讚秋娘,但場中各派高手,兀是信疑參半。   眇目婦聽說她丈夫體內毛針已經吸出,那能不欣喜欲狂,一騰身已撲了上去,顫聲問道:源鳴啊,你當真沒事啦,唉,謝天謝地,這樣就好了。耿姑娘,你真是我赤城山的大恩人啦!   葛衣人接上了腔,也問道:秋娘,你話可是當真的?   秋娘把手中方帕一揚,叫道:怎麼不真,毛針已全紉在帕上,那能是假?   眾人聞言陡然一異,急各展眼,俱朝秋娘揚起的手帕定睛看去。但見那方白如霜雪的手帕上,已然黑茸茸地嵌滿了一條條似毛非毛的東西,那些東西可怪的是條條軟如柳絲,全無勁道,像這種暗器,倒是武林中絕無僅有,甚為罕見。   要知暗器射進人體,除了發出的運勁外,暗器本身也須堅硬有勁,毛針當真名副其實,其軟如毛,像這般軟綿綿觸物即曲,如何可以射進人體呢?   葛衣人搶前一步,伸出手去,叫道:就是這些勞什子麼?給我瞧瞧!   秋娘一笑,把手帕遞給葛衣人,正看間,他的一雙醜女好奇心陡起,也湊近頭來看覷。葛衣人看了好半晌,口中喃喃道:奇怪,這些勞什子怎地如此厲害?   話猶未了,陡然間他的大女兒姬兒翻身疾退,口中哎唷頻呼。葛衣人唬了一跳,放眼朝姬兒叫聲處急看,只見他的大女兒的中拇兩指,血淋淋地,不知何時弄破,自顧在抹拭血跡。   葛衣人皺一皺眉,問道:什麼事?怎地把指頭也弄破了?   姬兒一邊抹拭指上血污,一邊答道:沒有什麼?啊!爹爹,那些毛針果真厲害,竟是鋒利無比,女兒一不小心,便著了它的道兒啦!   葛衣人怵然一凜,這才憶起剛才看覷手帕上的毛針時,姬兒小孩子心性,好奇地拿手摸了帕上毛針一摸,竟給割損。心下不由自忖道:難怪毛針軟綿綿也能鑽刺人體,原來就憑鋒利兩字。   心中想著,口裏卻道:誰叫你這般手多,以後當心點才是!   秋娘笑道:我也不知道毛針如此厲害,惟知其體積既微如毛髮,能深入人體,必是鋒利無匹,是以才先覆以手帕,不令毛針迫出時飛揚激射。   這時,但見劍魔伸一伸腰,咋舌道:唉,這些毛針如此鋒利,我的內腑還能要得麼?   眇目婦又問:源鳴,你現在覺得怎樣?   劍魔嘆道:毛針雖已不附體內,但創傷仍在,此刻只要動一動,體內便如刀割。   眇目婦憂形於色道:唐古前輩,你不是說過有辦法繼續治癒源鳴的內傷麼?   葛衣人笑道:老夫不只要為辛老弟醫好毛針所傷內腑,而且新傷宿疾,一概要醫,也在今晚。   劍魔聞言,激動地問道:唐古前輩,你這話怎講,莫非連我二十年前,著了赤煉惡賊道兒那傷   話未歇,葛衣人呵呵一笑道:正是,連你兩條已經殘廢了的腿也一併給你治好。   他透過一口氣,徐徐地說下去道:本來啦,這件事是老夫早已定下來的主意,只要你改變從前性子,以寬仁恕讓的心待人,和龍形門和解師門宿怨,老夫對你並無芥蒂的。再說,你師赤城山主當年雖遭桑龍姑毒手,弄得渾身不遂,但如今我等願為你療治那癱瘓之症,一筆抵一筆,兩下過節,不是可以冰消了麼?   話才說完,已聽劍魔赧然道:唐古前輩,別提這個了,治不治好,我辛某一概不記恨就是,其實龍門一派,於今已是武林中響叮噹的正派,辛某縱是壞極,也不敢和龍形門作對。   葛衣人一笑,卻不答話,舉目環顧,看了龍形門派掌門一下諸人,忽地正容呼道:南雍,你派和赤城和解,永結友好正是時候了,還不快來為辛大俠療治內傷!   南雍聞言一怔,心中不由困惑起來,他委實未曾習過醫治毛針所傷內腑之術,教他怎生治起。   雖然心中困惑,卻是不敢違拗,只好慢慢地挪近劍魔坐地之處。他才挪動,只然尾隨一人,偶然回首一顧,乃是他最幼的妹子,那美如天仙的南芝。   但見南芝手中擎著一小包東西,是用一條小絹包裹,故也看不出裏邊包的是些什麼,一時倒沒注意。到得劍魔人跟前,南雍躬身抱拳,口中稱道:晚輩南雍,參見辛大俠前輩,衷心禱祝大俠,早登康莊之境。   劍魔露齒一笑道:南公子休要客氣,前此的事,是老夫不是,脅迫令昆仲,這事如今想起,令人羞愧難當,還望南公子海涵為是。   彼此應對,言語客氣,足證劍魔自此時起,確已不念師門宿怨,願與龍形一派,永結友好了。   但聽劍魔又道:南公子,你要給辛某治傷?   南雍囁嚅道:唐古前輩吩咐,不敢不試,自顧技微,恐難負雅望。   劍魔雙眉一揚,奇道:唐古前輩不是說笑的人,他教公子來醫治辛某,必有把握!   南雍又道:實不相瞞,晚輩只知普通推胺脈道之術,若說毛針之傷,卻是一竅不通,不知唐古前輩出何高見,教晚輩來醫治辛大俠!   語方落口,葛衣人已笑將起來道:南雍,唉,你這孩子,性情不錯是篤厚極了,可惜並不機靈!   南雍聽罷,心下更是困惑萬端,正待詢問,忽聽站在背後的妹妹南芝叫道:哥啊!我猜中唐古前輩的心意啦,他要教你用   說到這兒,玉手乍揚,揚著手中絹帕包裹的東西,續道:用這東西給辛大俠服用,包教他體內創傷立癒!   南雍不由詫異起來,忙問道:芝妹,你手帕裏的東西是什麼?   南芝嫣然一笑,且別答話,但見她把手帕慢慢拆開,裏邊是一塊亮晶晶的東西,南雍一瞥,心中登時放亮,失聲道:這不是萬金散麼?   不錯,手帕裏的東西正是百禽島上的那些年久鳥糞,此物可治一切劇傷,說書人前經略述,列位看官,諒已知道。   南雍讚道:芝妹妹端的冰雪聰明,機智過人!   他已自妹妹手中接過萬金散,對劍魔道:辛大俠,晚輩不才,要治尊駕內傷,乃借助妙藥,非己之能,即使大俠康復,晚輩實在不敢居功,幸勿見笑。   言語謙虛,應對極合尺度,萬金散這東西,劍魔自然認得,他尋思道:唐古老兒倒也苦心,賣這個人情給南雍,教他來醫好老夫,好讓赤城、龍形兩門仇消怨解!   只緣用萬金散來醫治劍魔,葛衣人大可以自己動手,何必假手南雍,這分明是賣個人情給南雍去做,讓龍形門有機會施恩於赤城門。   不過,在劍魔覺悟以後,這一著已成多餘了。此時南雍已取過一瓢清水,將那塊萬金散投下,霎忽之間,那瓢清水變得漆黑如墨,沸騰起來。   南雍手擎水瓢,恭恭敬敬地蹲附劍魔之旁,雙手捧著,遞到他的唇邊,低低道:辛大俠,但請服下!   劍魔莞爾一笑,對南雍表示謝意,一接過後,脖子一領,已然傾瓢盡喝。   萬金散端的療傷妙藥,一落肚裏,劍魔驟覺一股熱流,先聚胃中,疾往下沉,到得丹田,登時便隨脈分竄,逐漸上移,頃刻已抵璿璣、關元兩穴,霎忽之間,已流遍體內三十六道大穴。   就在此時,陡聽葛衣人低低喝道:辛老弟快些躺下,待雍兒給你推血過宮。   要知服用萬金散固可療治創傷,如能輔以推按,必定事半功倍。況兼南雍亦武林高手,對諸推按功夫極其高明,前此對劍魔所說,不過謙遜之間。此刻一聽葛衣人呼喚,那敢怠慢,一伏身面對劍魔,但見他手如分花,指若拂柳,反覆推舒,已然按遍劍魔八脈要津。   過得盞茶工夫,陡聞劍魔呀呀聲叫,張口一噴,噴出一大灘瘀血來,且有濃痰。   所吐出血痰,其味至腥至臭,頃刻之間,瀰漫全場,各人不由暗暗掩鼻不迭。   漸漸,劍魔臉色漸轉,雙眸也有光彩,南雍一瞥,必知萬金散和自己推按已經奏效。驀地裏,南雍駢指如戟,發勁向劍魔神庭穴道一戳。陡聞劍魔暴嚷一聲,整個身軀隨著彈起,橫上半空,然後冉冉落下,復坐石上,竟是如醉如癡,宛若大夢初覺,愣愣當場。   南雍噓了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對眇目婦一揖到地,說道:辛大娘,辛大俠吉人天相,已經無大礙了,但請寬懷,今後也只須略事調息,便可完全康復。   眇目婦喜極墮淚,答道:公子大德,老婦沒齒不忘,這番你龍形門不只不是咱赤城派的仇家,而且是大恩人了!   她旋首一顧,對劍魔說道:源鳴,你就試試調運一下內元,瞧瞧還痛不痛?   劍魔雙眸遽張,精光炯炯依然,冷冷地道:糟婆子,你還是提這些恩恩怨怨做甚?   隨說隨閉目運元,果然依著他妻子的話,調息起來,一調運已覺氣脈平衡,暢通無阻,體內之傷,當真已經霍然而癒。   一周天過後,劍魔張開眼來,對眇目婦道:桂蘭,我已沒事啦!   眇目婦忙不迭又向各人稱謝,叫道:源鳴,你得各派幫助,救回一命,今後要當真改過才是。   劍魔霎一霎眼,喟然道:我既已決心改過,那管治不治得好,唉,我這條命兒算是拾回來的了。   他且說且翹首眺望遠天,月黑風高之中,天際寒星點點,益顯得更為明亮,東方一帶,晨曦微呈,已知距離天亮時刻不遠。   劍魔呆呆愣愣,木然望著,已是陷入一陣凝思之中,他追憶前塵影事,幕幕如泛眼前,越回溯越覺自己以前行徑之荒唐,不由地老淚四濺起來。   難得見劍魔會哭,哭是七情表現,哀傷會哭,痕悔前非也會哭,這個乖僻成性的老人,大抵良心發現,是以悲從中來,淚珠偷彈了。   約莫過得半頓飯光景,只見他驀地頭一抬,目射精光,倏地雙拳當胸一抱,朝四邊團團作揖施禮,愴然開口道:唐古前輩,史前輩,瑩兒姑娘,南公子,秋姑娘以及列位武林朋友。在下出身雖是忠義門牆,只緣生性乖謬,行事囂張,致屢屢不辨黑白,不明是非,開罪武林忠義,所作所為,誠屬不堪   劍魔愈說愈激越,他提高聲量續說下去道:在下這次身罹禍劫,實咎由自取,自問罪有應得,必死無疑,諸君不以不肖相棄,反而錯愛有加,千方百計為在下療治重傷,挽危殆而登衽席。人非草木,焉能無感。在下不僅良感大德,且一誓改前非。今天姥之事已矣,赤城、龍形兩派過節也已冰消雪溶,爾後代代永為友好,以副先人遺志。   語至此,但聽他低聲呼道:洪兒、九凝,你等且過來,為師有話吩咐!   方、秦二人早已為他們師傅侃侃陳詞的情緒所感動,感動得流起淚來,雙雙步至師傅面前,說道:師傅你老人家康復啦,宜多休養為是。不知呼喚徒兒,有何吩咐。   劍魔不答,只淡淡地看了他倆一眼,忽地一拱手,朝著史三娘施禮道:史前輩請了。   史三娘已知劍魔心意,滋牙一笑道:辛大俠不用說了,你是要使赤城、龍形門兩門子弟,結成同盟麼?   劍魔呵呵大笑道:史前輩猜得是,晚輩正有這個意思!   史三娘忽然想起一件事道:不用了,大家就當天起個重誓。永不相違,永為友好便行,武林各有門戶,派與派間,不宜結為金蘭。   劍魔怔了一怔,心中似不快意,卻勉強應道:謹遵史前輩之命!   方、秦兩人素來敬重史三娘,此刻聽了師傅吩咐,安敢違拗,乃雙雙一逕兒上前,給史三娘叩了三個響頭,史三娘也不謙讓,待得赤城山兩個弟子行過禮後,旋首對本門的幾個女兒道:孩子們,你等兄弟姊妹也該回禮辛大俠辛大娘才是,休教日後人家說我龍形一派妄自尊大。   若按輩分,龍形門的幾個子弟和赤城山一對夫婦不過是平輩,要知當年赤城老人和南星元乃是以兄弟論交,無分尊卑,是以其後人自是同一輩分了。   掌門南雍生性最是篤孝,他娘一呼喚,自是不敢不依,當下,乃領了三個弟妹,上前給劍魔夫婦行禮去,劍魔夫婦既與這幾個人是平輩,那敢托大,忙不迭地欠身回了一個半禮。   兩邊弟子互參對方尊長之後,劍魔忽對妻子說道:桂蘭,咱也該上前謁見史前輩,以表敬意才是!   眇目婦似有滿懷心事,神思莫屬地道:對,你說得對,咱該給史前輩行禮去。   她的心事,她的神氣,不知不覺地流露無遺,史三娘瞧在眼裏,心中明亮,自忖道:這婆娘果真能夠遷惡為善,前事不予深究也罷,人生本來就有良心的,她那畏縮閃爍不前態度,大抵就是良心發現了。   心下尋思,口中卻沒說破,轉瞬間,劍魔夫婦已然到得跟前,端端正正地跪拜下去,史三娘面對赤城山主的女兒、女婿,自和方洪、秦九凝不同。劍魔夫婦才跪下,還未及叩下頭去,陡聞嘩喇喇一陣雜響,史三娘腰間短鏈竟已亮開,呼地一聲,橫裏一揚,登時揚起了一陣颯風,分向劍魔和眇目婦腿穴道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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