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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別離

又是別離

嚴沁

  • 言情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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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02-04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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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又是別離

又是別離 嚴沁 20935 2023-02-04
男女的相處,不需要濃烈的愛情,   卻需要永恆的感情、體諒和關懷。   她嫁給他是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   只要她愉快,就是幸福吧?她沒有理由替她擔心,她也沒有理由不送出祝福。然而,重逢所帶來的卻是另一種別離 一   飛機起飛了半小時,安素依然靠在那兒不想動,空中小姐把午餐送來,她搖頭拒絕了。她最害怕飛機餐,那種冷凍肉什麼的真令人倒胃口,她寧願捱餓,等回香港再吃。安素是到日本看一個時裝展覽會,順便替她的時裝公司辦點貨,這是她早已習慣了的旅程,所以她丈夫程可峰並沒有陪伴她。   可峰是家船公司的老闆,工作、應酬都很忙碌,沒有太多時間陪太太;安素既不喜歡打牌、逛街,更不喜歡到處去串門子,於是,開了家時裝公司來打發時間。當初時裝公司的規模不大,也許是她運氣好吧?原先並沒有抱太大希望,但生意居然越做越好,已在香港的時裝服飾界脫潁而出,變成了今天的局面。

  安素的公司不專賣名牌貨,也賣一點日本高級時裝只限於最高級那種,價錢和歐洲貨差不多,但客人們都信任安素的眼光和品味,再貴的貨品也賣得出去。公司賺錢,當然得擴充營業,因此,安素在這圈子裏也越來越出名了!   空中少爺送來一些表格什麼的,安素看也不看的扔在一邊。頭等艙裏沒什麼人,連聊天的對象也沒有,她覺得很悶。   旅行實在是很悶的一件事,她這麼認為。   她並不常常旅行,除了每年兩次或三次飛往歐洲購貨外,她寧願留在香港。   她的公司業務已上軌道,她可以不必親自坐鎮,有時兩、三天才去看一下,所以,她有太多空閒的時間。   二十九歲,不能算老如今不是流行三十歲才是女人最燦爛的時期嗎?但她覺得悶!可峰是好丈夫,非常好,對安素更是溫柔體貼;最難得的是,這麼富有又事業有成的人,對太太竟能這麼專一,他實在是難得的!

  而且,他才三十八歲,是男人最好的黃金年華。   只是怎麼說呢?好丈夫可不是毫無缺點的男人,可峰也有缺點,但那缺點卻只可感覺到,不能看到的可峰缺少一點點羅曼蒂克的味道。   而安素喜歡幻想,喜歡過羅曼蒂克的生活,所以總覺得生活裏似乎若有所憾!   看一看錶,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到香港,她閉上眼睛休息一陣,是真有倦意吧?她竟模模糊糊的睡著了。然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一個聲音。   我能坐這個位置嗎?很禮貌甚至可說很謙卑的聲音,說的是經過訓練的英語。安素微怔,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空中少爺制服的男人站在身旁。   當然!安素淡淡的點點頭。   她沒有理由不讓他坐這位置,是不是?她知道飛機要起飛或降落時,空中服務員都得找位子坐下,以免失去重心,站立不穩。

  後面經濟艙大概坐滿了吧?所以這個空中少爺才會要求坐在她旁邊。   她無意識的四下望了一望,奇怪,頭等艙尚有那麼多空位,為什麼一定要坐她旁邊?   要降落了,空中少爺彷彿在解釋什麼。妳是去香港的,是嗎?   這空中少爺的英語講得頗流利,聲音也是特殊的、經過訓練的那種。   但安素沒有興致和他搭腔,她不是那種人。   她拿出表格,迅速的開始填寫。   抓著筆的右手中指上有一枚好大的鑽戒閃閃發光,加上她那身衣服,那種神態、氣派,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位富有的少婦。   這空中少爺是為此而坐在她旁邊?她忍不住暗暗冷笑,她安素是何等人?   她在表格上填上安素兩個字,然後開始填年齡、地址、籍貫什麼的。

  旁邊的空中少爺忽然啊了一聲。   妳妳是安素?他又吃驚又意外。   安素皺眉,他認得她?   剛才一擡眼根本沒有看清他長得什麼樣子,說不定真是熟人呢?   她輕瞪著他。   大約三十八、九歲或是只有三十五歲,但飛行的日子令人容易蒼老。確是似曾相識的一張臉,她難道認得他?他是他是   我是馮迪克,馮迪克,記得嗎?他說。   馮迪克啊!馮迪克!   剎那間,時光彷彿倒退了十幾年,那時,她只是個高中的小丫頭,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感覺新奇;就在那一年,在那個時候馮迪克她驀然臉紅,馮迪克!   記起我了,是嗎?馮迪克一直凝視著她。我們曾經是很好的朋友,對不對?   安素吸一口氣,臉上的紅暈褪去,無論心中如何激動、震動,她表面上還是淡淡的畢竟她已二十九歲,不再是當年的小丫頭了。

  我記起來了,馮迪克,她不冷不熱的。沒想到在飛機上會遇到你,你當了空中少爺!   迪克似有一絲不安的挪動一下,他那已不再年輕、卻仍不失當年英俊的臉上,也有絲尷尬,但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他努力使自己笑得自然。   做了七、八年了,如今是這架飛機上的空中服務員的CHIEF,他聳聳肩,眼光掠過她手指上那顆起碼五克拉以上的大鑽戒。這只不過是份工作!   不錯的工作,可以到處旅行。她以應酬的口吻說。   妳呢?妳現在是!   程太太!她笑了。我結婚六年了!   哦,程太太!他再看她一眼,美麗依舊,不,比以前更美麗。程先生是   做生意的!她不願深談。   他摸摸頭又望望四周,渾身不自在的。

  十幾年前的時候,大家實在太年輕了,我   看,香港到了,她指著飛機窗外。我們回家了!   她是有意打斷他的話,十幾年前的幼稚往事她不願再提,而且提起來,心中依然耿耿於懷!   飛機果然著陸了,馮迪克不得不站起來,他還有工作要做。明天我們一起喝茶,我能知道妳的電話嗎?他問。   很盼望的眼神她突然發現,他眼中有紅絲,是太疲倦了?做這份工作很辛苦,而且他不再年輕了。   可以!她說了一個號碼。   他微微一笑,用筆記了下來。   他為什麼笑?他以為她搖搖頭,迪克實在太天真,大家都已不再是當年的那個自己了!   她承認當年為他瘋狂過,是瘋狂吧!她迷他迷得發狂,他是當年香港的游泳選手,是她的教練,但是當年,他對她不屑一顧!

  也因他對她的不屑一顧傷了她的心,所以,她至今仍耿耿於懷,想不到今天又見了面,而且是在這種情形下!   他對她的態度完全不同了,是嗎?原本他並不知道她是安素,而卻自己找上門來,他是什麼心理?她不懂,也不想研究,今天他已不再是她的偶像,她是名流太太,而他只是個空中少爺!   當然,她仍然激動的,畢竟是重見故人,但那激動卻不是情她對他已不再有情!   艙門打開,坐頭等艙的人是有資格優先下機的,安素拎起皮包和一個卡地亞棗紅色的化粧箱,優雅斯文的慢慢走下飛機。   迪克站在門邊送旅客不知道為什麼,安素心中突然湧上一陣憐憫,他這種年紀還適合做笑臉迎入的空中少爺?他不能找份更好的工作?   明天等我電話!他對她微笑。

  他仍是個漂亮的男人,有著成熟的魅力,只是她解釋不出,她心中只是憐憫!   好!她只回答一個字。   有人接妳嗎?他再問,跟在她背後。   她沒有回答,直走進空橋,轉進機場。   行李少,安素很快的就出了閘口,晃眼中,看到一些空中服務員從後面走來,迪克也在裏面。   她加快了腳步,她己看見接她的司機。   夫人!司機衝上前接去她的小箱子。我先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妳慢慢走!安素點頭,迪克卻追了上來。   安素,要不要一起走?公司有車他自動打住。哦!剛才是接妳的人?   她點點頭。   我送妳去停車場!他好殷勤。   為什麼這殷勤不早來十年?當年她對他微笑,他視若無睹當年!

  洛麗好嗎?葛洛麗!她突然問。   葛洛麗,當年他眼中的公主。   葛洛麗?誰?誰是葛洛麗?他愕然地問。   這表情不像假裝的,他真不記得洛麗了,他唉!他這個人!   我記錯了,對不起!她歉然的笑。到底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   十三年,對不對?我記得那時妳是十六歲,他說,誰說他完全忘記當年的事了?我那時二十五歲!   是十三年!她站在那兒。   銀色的勞斯萊斯緩緩駛過來,停在她面前。   夫人,車來了!司機跳下車,恭敬的替她打開車門。   再見,迪克!她淡淡一笑,轉身上車。   她只記得他錯愕、不能置信的神情!      山頂白加道的花園洋房裏。   可峰和安素在吃晚飯,氣氛非常寧靜、柔和。長餐桌上只坐著各據一方的兩個人,他們的距離不遠也不近,就好像他們的感情,不太熱,卻也不冷。

  傭人遠遠的站在一邊,不過來打擾他們。可峰擡頭對安素微笑一下。   這次的旅行如何?一切還愉快吧?他問。   很好!她也微笑。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想起了迪克。   只是很好?可峰又溫文的問。   當然,寂寞一點,她平靜的說,他們夫婦倆都不是喜歡誇張的人。想找個人聊天也不行!   下次我盡可能抽出時間陪妳去!他是好丈夫。   這種業務上的旅行不想煩你,下次下次我們一起到地中海去玩,去曬太陽。她說。   一言為定,他是體貼的。到時候只能談我和妳,不許提公事。   我們倆有什麼可談的?她笑。   有,譬如可以多加個孩子?他不著痕跡的。   安素忍不住暗暗皺眉,她不是不想生孩子,她也不怕生孩子會破壞她的好身材,只是她怕!真的害怕,她對生孩子有種難言的恐懼。   你想要孩子了?她輕聲問。   難道妳不想要?他問。   你不覺得太早了一點?她徵求同意似的。   不早了,我都三十八歲了。可峰笑。   三十八馮迪克也三十八,和可峰卻如天地之別。可峰事業雖忙,卻保養得好,生活又正常,看起來遠比迪克年輕;而且在氣度上,可峰雍容可親,有一種天生的高貴和威嚴;而迪克卻得逢迎人、伺候人   在想什麼?或者是不以為然?可峰說。   啊不,她振作一下。我想或者我該停止吃避孕藥,那樣,過半年後也許我們可有個孩子!   妳同意了?素。可峰的喜悅從眉梢、眼角湧出來。   我不堅持,她笑。孩子遲早都要來,你喜歡,就讓他早一點來吧!   妳真是好太太,可峰由衷的。女人最可愛的地方就是知情識趣、通情達理,像妳!   為我戴高帽子!安素搖頭。   事實如此,可峰說。除妳之外,任何女孩、女人都不在我眼裏!   你這個做生意的人也會說討女人歡心的話?她故意這麼說。   我這做生意的人,滿身銅臭,俗不可耐呢!他開始吃女傭送上來的水果。   我們是一對生意人。安素也吃著水果。   哦!說起生意,倒叫我記起一件事,明天有個宴會,我們一起去,好嗎?他說。   好!她毫不考慮的。   她不像一些太太們,對不喜歡參加的宴會推三阻四的,她覺得這是做太太的責任,她應該去。   從可峰的笑容裏可以知道,他對她是絕對的滿意。   這次有沒有買到滿意的衣服?他問。   他關心她生活上的每一個細節。   替公司買了一些,我自己的倒沒看到中意的!她搖頭。   眼光越來越高了。他笑。   也不是,可能看得太多,擁有的慾望就減低了,我一天只能穿一件衣服,買那麼多也沒用。她說。   誰說沒有用?妳可以穿給我看!他說。我認為,只有妳才能使時裝發出光芒,妳有這個條件!他認真的。   講得別人都別穿時裝了,她放下吃水果的叉子。可峰,你越來越誇張。   事實嘛!他似乎覺得冤枉。我們那些朋友的太太,不是太胖就是太矮,要不就是年紀不對,只有妳有這條件!   你會得罪全世界的女人。她站起來。   我不怕得罪所有的人,只要妳了解我就行了!他也跟著站起來。我們去散步,素!   散步?又帶波比?她反問,波比是一隻大狼狗。   妳不想帶牠就算了,只我們倆去!他過來擁著她的肩,很親熱。   兩夫婦站在一起時,才發覺他們實在相配,無論外型、氣質、風度,都是令人羨慕的。   沒有安全感,香港治安太壞了!她搖頭。   有我這六呎高的人陪妳,還怕什麼?他笑。   怕壞人有六呎長的刀!她也笑。   那就在花園裏走走吧!他擁著她肩的手不放。就將步入中年了,我怕有大肚皮。   步入中年?很可怕的名詞!她仰頭望他。   不是嗎?就快三十九了。他說。   不是四十歲還可以當選十大青年嗎?三十九就叫步入中年了!她不以為然。   好!只要妳喜歡,我就自稱年輕企業家!他笑。   不肉麻嗎?她大笑。   夫婦倆倚偎著走進花園,大狼狗波比立刻奔著過來,在他們四周繞來繞去。   知道嗎?我遇到一個人!可峰突然說。   誰?安素心中一怔。   露比,我以前的女朋友。他是絕對坦白的。老天!幾乎不認得她了!   怎麼?她變了?她問。   何止變了?一個變成兩個,他搖頭。胖得不成樣子,以前的美麗完全消失了。   她好嗎?安素令自己平靜下來她沒辦法不想起今天遇到的迪克。   可是她不想說,可峰根本不知道有關迪克的事。   才從歐洲回來,可峰笑。生了三個女兒,還想生個兒子。   安素是認得露比的,她實在想像不出露比發胖的樣子,露比以前是非常苗條、美麗的。   她有沒有問起我?安素問。   當然有,我告訴她妳到日本去了,妳猜她說什麼她叫我小心一點!可峰開玩笑。   小心一點,為什麼?安素不明白。   她說,日本男人追起女人來是不要命的!可峰笑。   這露比!安素搖頭苦笑。她是不是被義大利的大情人給追怕了?   義大利的大情人敢追她?可峰拍拍她。露比還說,子謙最近不怎麼老實。   王子謙?安素愕然,子謙是露比的丈夫。所以,她來向你這前任情人訴苦了?   妳吃醋了?可峰笑了。   不,我對你有信心。她搖搖頭。   她也不是真對可峰有信心,只是她必須這麼說。在目前的社會裏,一個男人的感情要變,做太太的實在也沒什麼法子。   感情,有時甚至連自己也管束不了的!   可峰輕嘆一口氣,慢慢說道:露比就遠不如妳聰明了。怎麼?她不明白。   又吵又鬧又打的,這只能把男人嚇得跑得更遠、更快,露比太傻了。他說。   她想一想,不出聲了。   她不知道自己若遇到道樣的事會如何處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吵鬧不休呢?她反問。   我了解妳,也對妳有信心!他說。   那麼,你以為我會怎麼做?她望著他。   唔,妳會不聲不響的,也不哭,或者妳會拿把刀把我殺了!他說。   說得我這麼可怕!她抗議。   不是可怕,妳是極端的,他了解地。妳外表溫柔、沉靜,實際上,妳內心是激烈的。   她想一想,滿意的點頭。   算你了解我,她停一停,又說:不過,我不會殺人!   這麼肯定?他打趣。   犯不著,殺人我還得坐牢,賠上一生,划不來!她瞪著他。   他也盯著她瞧,突然間就轉了個話題。   妳要不要知道我再見到露比的感受?他問。   是什麼心情?心湖微蕩、舊情復燃?她笑。   哪有這樣的事,又不是寫小說!他說。妳一定不相信,我竟毫無感覺!   什麼意思?毫無感覺?她不懂。   我甚至不記得以前曾和她戀愛過!他說。這是真話,妳一定要相信。   我相信,不是說往事如煙了無痕嗎?她笑。   頑皮,有這麼嚴重?他說。我和露比是性格不合,她太活、太動了!   下次再看見她時,勸她減肥,勸她別再生孩子了,她忍不住說。又不是生孩子的機器,這樣下去,王子謙總有一天會被嚇跑。   這話最好由妳告訴她,我說不方便。他說。   我怎能說?她曾那麼不諒解我!她搖頭。   傻孩子,事隔多少年了!他說。   她始終認為是我從她手裏搶走了你!她又搖頭。   什麼東西都可以搶,感情不行!他說。她心裏一定也明白,我和她分手並不關妳的事。   我還是避避嫌好,我不講。她笑。   這樣吧!明天在宴會裏見到她時,我們一起講。他說。   明天?她呆怔一下。 二   安素從美容院回來,女傭告訴她,有一個姓馮的男人打了好多通電話來過。   馮迪克,她知道他會打來的。   上樓換好衣服,臥室裏的電話又響了。   是他吧!他倒表現得很殷勤在她做了別人的太太之後。   是我,安素。她接電話。   安素,我是迪克,我找了妳好多次,傭人都說妳不在。是迪克十分熱烈的聲音。   我出去了,什麼事?她保持淡淡的語氣。   她說不出為什麼仍要應付這個當年傷害過她的男人,或者今日他的股勤,可以補償當年對她的漠視、冷淡吧?她這麼猜想著。   我們不是約好了今天一起喝茶、見面的嗎?他說。我在文華等妳,半小時後妳能到嗎?   她看看錶,兩點半,應該沒問題的。   我四點鐘得回家,晚上,我要參加宴會。她事先說明。   OK!我四點鐘會送妳回家。他十分爽快。   那麼,等會兒見!她放下電話。   照照鏡子雖然只是便裝,卻已十分出色。於是,拿起皮色,就匆匆出門。   她告訴傭人四點鐘會回來。   自己開那輛雪白的保時捷九二六,十五分鐘就到了中環。   她不必找車位停車,可峰公司的大廈裏,設有她固定的車位,她隨時可以停車,方便得很。   然後,走到文華,剛好半小時。她是守信的人。   文華二樓的咖啡座,這個時候人不多,還不到飲下午茶的時間,她一眼就看見了迪克。他穿著很帥的米色套頭毛衣,遠遠望去,仍有當年游泳選手的風采。   她走向前,他老遠的就站了起來。   好準時唔,好漂亮!他凝望她。   也許因經過一夜的休息,他眼中的紅絲竟沒有了;疲倦消失了,蒼老也淡了。   他還是個出色的漂亮男人,而且成熟。   怎麼知道今天一定能找到我?她問。   傭人說妳去洗頭洗頭不必花很多時間的。他說。而且,妳又不喜歡逛公司、串門子的。   誰告訴你的?她微微皺眉。   一夜之間,他怎能知道得這麼多?   我還知道程可峰就是妳丈夫,他是個名流!他笑。笑得胸有成竹。   他只是個普通商人!她淡淡的。   普通商人,香港有多少個這樣的普通商人?他誇張得令人難以接受。   她不置可否的笑,做了幾年的可峰太太,她不會再有大動作和激烈的表情。   老實說,昨天看見接妳的司機和車,我嚇了一跳!他是在說真話吧?幾年的時間變化太大!沒想到以前的小朋友,如今已是名流夫人了。   你硬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她搖搖頭。不如說說你自己的事吧!   我,還是天涯遊子一個。他聳聳肩。   她很意外,以他的年齡居然還沒結婚。   沒有符合你條件的女孩子?她問。   好條件的都成了別人的太太!他笑。我幾經滄桑,該說是除卻巫山不是雲了。   這回,她的眉頭皺得很明顯,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想是洛麗刺激了你,是嗎?她說。   又提她!說真話,妳不提,我都忘記有這個人了!他說,輕描淡寫的。十幾年前的事,太久遠了!   你是那麼健忘的人嗎?她望著他。   有深刻記憶的當然不會忘記,他也望著她。像妳,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她笑,一連串的搖頭。   在我的記憶裏,你和以前不太相同!她說。   怎麼不同!他問,很認真地。   你以前嗯,很驕傲!她想一想她是故意的。很目中無人。   是嗎?我以前是那樣的嗎?他半真半假的。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變過!   要不然就是我的看法不對。她也不堅持。   當然是妳不對,我從來不驕傲,我很尊重女孩子的!他笑得非常吸引人。   她望著他,還是以前的那個迪克,昨天飛機上的他,是太累、太疲乏的緣故吧!   怎麼會去航空公司做事的?她問。她本來想說:怎麼會去做空中少爺的?   喜歡旅行,而且工作並不繁重,他指指腦袋。我不喜歡用腦筋!   這份工作可以做到什麼時候?她再問。   空中少爺不可能做到五十歲吧?   再做幾年吧!他聳聳肩。我可以轉去做地勤工作。   她默默的思索一下,從空中少爺轉做地勤工作,這也不是什麼大發展。   她沒有想到,當年心目中的偶像,如今居然居然怎麼說呢?當然不是不好,但,卻是如此平凡!   當然,我也可以轉行,自己做生意!他又說。   她點點頭,還是別問這些吧!   還游泳嗎?她把話題扯遠了。   有時候,但不常常游。他笑。我沒有太多時間,必須隨機到處飛。   那很可惜,你曾是我們的教練。她說。慢慢地垂下頭,那是她心中最甜蜜的一段時光。   是的,那段日子很快樂,很值得紀念!他說。眼中似乎光芒閃耀。   你還代表香港參加亞運呢!她說。   是,真是好久、好久的事了。他嘆一口氣。安素,妳覺不覺得我老了?   不應該說老吧?可峰跟你同年,他從來不認為自己老!她笑。還說可以去競選十大傑出青年呢!   他是成功人士,所以他的心境年輕!他說,有點黯然。   那麼,你的心境老了?她反問。   我的事他嘆口氣,不再說下去。安素,說說妳吧!我喜歡知道妳的事。   我?很平凡、普通,中學畢業,到美國唸完四年大學回來,工作一陣,就結婚了!   怎麼認識可峰的?他很感興趣。   我們兩家本來就認識,只是沒什麼來往,後來在一個宴會碰到,就這麼簡單!她淡然地說。   他沉吟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說真的,我完全不知道妳去美國唸書的事。他說。而且,這麼多年來一直沒碰見過。   當年我只不過是個小丫頭,你怎麼會注意到我呢?她搖搖頭。而且,我不愛講話。   對了!妳是最沉默的一個,他拍一拍大腿。往往從頭到尾不說一句話。   不過,那時候你的眼光只跟著洛麗轉,沒有時間注意其他人!她笑。   妳冤枉人!他不以為然地。大家都說我喜歡葛洛麗,其實我們也不過是普通朋友。   但是,她是最漂亮、身材最好的!她笑。   我不必解釋了,完全沒有用,是不是?妳根本先入為主,成見已深!他嘆氣。   那麼,洛麗現在在哪裏?你一定知道吧!她說。   在香港,他聳聳肩。嫁了!   真的?她不能置信。   當年,若不是葛洛麗,今天的一切可能會不同,是嗎?   當然真的。她先生是德國人,是個工程師!他說,似乎知道得很詳細。   昨天還假裝不知道洛麗呢!她白他一眼。   人家都結婚了,怕她丈夫誤會,還是不提的好!他說。到底以前是好朋友!   總算說了實話!她說。   安素,我無意瞞妳,以前,我們也是好朋友!他有點著急。只是只是   我明白的,迪克!她笑。   看他著急的神情,心中竟很高興,似乎仍然很重視他的一切。她不明白自己的心理。   是第一個偶像最難忘?像初戀一樣?   他算是她的初戀嗎?雖然,那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   可峰知不知道我?迪克突然問。   他?我不知道,她不在意的。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他是不怎麼在意小節的人。   妳沒有告訴他,昨天遇到我?他再問。   為什麼要告訴他?她反問。   我哎!不想引起他誤會!他笑了。   安素優雅的挪動一下身體,微笑著。   你太過慮了,又不是小孩子,這麼容易誤會?可峰不是那樣的人!她說。   這樣就好,他聳聳肩。你們是出名的頂尖人物,我不想引起別人的閒言閒語!   喝一次茶,就會有閒言閒語?迪克,你實在變了,你以前是什麼都不在意的!她笑。以前年輕、有衝勁,錯了也由得它,如今不行了,的確有了顧慮!他說。   他說得似乎有些悲哀,是吧! 三   宴會在希爾頓的大廳中舉行。   人很多,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然而,這種場合不論生或熟,總是相同的笑容,相似的對話這就是大多數宴會的形式。   安素見到露比了,她實在胖得不成樣子,就連臉上的輪廓也完全沒有當年的影子,只是圓圓的一團。   女人如果不會保護自己,不懂得保養,那實在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安素,嫉妒死我了,露比拉著安素的手不放。妳怎麼不但沒變,反而更漂亮了呢?   妳開玩笑,露比!安素微笑。   真的,真的,我只比妳大一歲,沒有理由胖成這副德性,簡直氣死我了,什麼減肥方法都沒有用。露比把安素拖到一邊。妳快教教我。   好吧!暫時不要再生孩子。安素平靜的說。如果妳住在香港,我們可以每天一起跑步。   跑步。露比苦著臉。我怎麼跑得動?   就是因為胖才跑不動,想減肥,非跑不可。安素說。一定有效。   在英國時,子謙也每天跑步,我就是不行,跑不了五分鐘已氣喘如牛,要坐在公路邊休息,露比說。我不相信我能跑。   試試吧!我說過陪妳的。安素說。   保證有效?露比有些心動了。   這當然只是第一步,接著,還要減少食物中的熱量,要少睡覺,安素說。凡事都要有個開始的。   露比想了一下,咬咬牙。   好!明天一早,我就開車到妳家找妳。她說。   一早?得先說好幾點鐘才行。安素笑。   六點?露比下了大決心。   七點好了,安素說。我們那兒到七點仍然沒有車、沒有人,很適合跑步。   不危險?露比問。我聽說,香港的治安更差了!   波比會陪我們,而且我們那一帶治安很好。安素很有信心。大多數時候,可峰也跑。   可峰也跑?露比嘆一口氣。早知如此,當年,說什麼也要抓牢他,可峰是個好丈夫。   子謙也沒什麼不好啊!安素說。   子謙唉!和以前不同了!露比嘆息。據我知道的,就有兩個英國妞兒跟他胡混著。   英國女人,逢場作戲,妳別太認真。安素嘆息。難道這是所有男人在步入中年、成功、富有後的通病?   我怎麼能不認真?露比揮一揮胖手臂。我跟他吵過、打過,我是忍不住地一定要跟他弄個清楚。   他現在不是跟妳回香港了嗎?安素笑。   回香港也會作怪,香港的女人更厲害。露比說。   安素搖搖頭,再搖搖頭。   露比,不要把子謙逼得太厲害,讓他自由發展,妳只要做個好太太就行了,她說。終有一天,他會知道妳是個好太太的。   到那一天就遲了,不知道他已被哪個妖女吞了!露比悻悻的。   不要這樣,露比。安素拍拍她。我從來不理可峰在外面的行動,也不過問,但他從不過分。   可峰是好丈夫。露比固執的。   我們試試改變方式,好不好?安素笑。先減肥,此外,不要管束子謙,看看情形如何再決定吧!   露比望著安素好一陣子,終於點頭。   好,試試妳的方法。她說。看見可峰這麼服服貼貼的,或者妳是對的。   男人都有個毛病,不理他,他反而會害怕。安素笑。妳是太緊張了,露比。   露比長長的嘆口氣。   妳知道,自從我胖了之後,對一切都沒有信心,我變得自卑起來了!她說。   所以,明天開始要跑步。安素說。露比,我記得妳以前是我們所有女孩子裏最漂亮的。   以前多少年前呢?露比搖頭。   有信心一點。妳一定能減肥成功,變回像以前那樣漂亮的露比,我保證。安素說。   露比眼圈兒一紅,重重的握住安素的手。   安素,無論如何我很感謝妳。她哽著聲音說。   我們是老朋友,不是嗎?安素微笑地拍拍她。過去吧!子謙和可峰要找我們了。   走回人群,看不見子謙和可峰,轉了一圈,卻看見一個不該在這種場合出現的人。   馮迪克!   他怎麼也來了?誰請他來的?一見到安素,他就大步走了過來,好親切的樣子。   安素,我來了!他握著安素的手。   安素皺眉,聽他口氣,似乎是她讓他來的。   你認識主人?她抽回右手,淡淡的問。   不熟啊!這位夫人是迪克轉向露比。   王子謙夫人。安素只好介紹著。他是馮迪克,以前的游泳教練。   馮迪克露比突然記起什麼。我記得了,你是那個游泳選手馮迪克,是嗎?   是!當年曾經是選手。迪克微笑。   太好了,太好了!露比抓住安素。迪克可以教我游泳,這也是減肥的方法之一。   榮幸之至。迪克笑。眼光卻飄向安素。   那麼說好了,露比的胖氣就是這麼急。這是我家的電話,你可以隨時來找我,只要我在家。   好!我們可以約安素一起去。迪克說。   我?我不游泳了,安素有點不高興。這迪克實在過分,他闖來這兒做什麼?我怕沒時間。   擔心妳的時裝公司?不行,妳答應幫我減肥的,減到可以穿妳公司裏的時裝為止。露比不放過她。我們游泳時,妳也要來,一定要來。   到時候再說吧!安素敷衍著。   說好了的,不許黃牛。露比好高興。   迪克正想說什麼,可峰和子謙卻一齊走了過來。   在談什麼,那麼開心?可峰溫文的。   不告訴你們。露比神秘的笑。來,我給你們介紹,這是馮迪克,我的游泳教練。他是我先生王子謙,那就是程可峰,安素的模範丈夫。   安素搖搖頭,微微笑一笑。迪克已經熱切地和子謙、可峰握手了。   他是很能應付這種場面的,十多年的空中少爺生涯,他見慣了各種人物、各種場面。   對兩位先生的大名久仰了!迪克說。   我們只是商人,可峰微笑的望安素一眼。普通商人,安素說的俗不可耐。   我這麼說過嗎?安素輕輕打可峰一下。   可峰乘機握住安素的手,夫婦倆像情人一樣地親熱。   程先生瀟灑飄逸,怎可說俗不可耐呢?迪克說。今晚能認識各位,實在榮幸。   我們也很高興認識你。子謙說。   迪克看安素一眼,向大家致意後,竟然轉身走了開去。   他肯離開實在很令安素意外,但她不出聲。   她開始懷疑,這迪克是否有什麼企圖?他不是只為了來認識可峰這麼簡單吧?   然後晚餐開始,他們夫婦和露比夫婦被分開了。和半陌生或完全陌生的人坐在一起進餐,實在是件很不舒服的事,偏偏所有的宴會幾乎都是如此,實在令人厭煩。道就是所謂的社交吧?   晚餐之後還有舞會,安素的興趣不大,可峰也覺得累,於是,他們先告辭出來。   大多數晚上有應酬時,可峰都自己開車,司機也是人,也要休息,他是很體貼下屬的。   那個馮迪克是怎麼認識的?可峰突然問。看樣子,他只是隨口問問,並沒有深意。   不是露比的游泳教練嗎?她只能這麼說。   既然從來都沒有提過迪克,現在更不能說了,免得自找麻煩。   他很會奉承人。可峰笑。   是吧!安素淡淡的。   後來吃飯時就沒看見他了,他可是跟露比來的?可峰對迪克的興趣很濃似地。   我也沒注意。安素搖頭。你一直問這個人做什麼?想提拔他?   我?我用不了這種人。可峰笑。我怕精靈的人,我喜歡下屬實實在在,老實一點。   那個馮迪克不老實?安素故意問。   這就不知道,我只覺得他太浮,可峰微笑搖頭。我看過很多這樣的人,努力攀上上流社會的邊緣,幾乎是不擇手段。   你的眼光真厲害。這倒是安素由衷之言。   好在他不是妳的游泳教練,可峰半開玩笑地。否則,我就要擔心了!   什麼意思?安素皺眉。   他看妳的眼光很特別。可峰是仔細的人,他竟什麼都看見了。   可峰,原來你也是這麼多疑的人。她笑。   對別人我不會,對妳,我不能不緊張。可峰抓緊了她的手。世上只有一個妳。   文藝片的對白。她白他一眼。   真話。他吻一吻她纖長細緻的手指。      露比真是下定決心要減肥,每天早晨七點鐘一定趕到安素家,很認真的開始跑步。   頭幾天她確實辛苦,看她那麼胖,跑得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的,安素也不忍。但她偏偏不肯休息,強撐著跑下去。   她又只吃很少的東西,找醫生開了一張減肥餐單,照著上面的規定進食。   一星期下來,果然有小小的成果減輕了三磅。   辛苦些還是有代價的。露比開心的說。   不要開心得太早,否則回來多睡一覺、多吃一點,立刻又會回復原形。安素警告著。   她們倆坐在安素家的陽臺上喝茶、休息。   不會,絕對不會,這次我會非常小心,連一粒飯也不會多吃。露比說。   子謙會大吃一驚。安素笑著說。   說起子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露比說。那天宴會結束之後,他竟一直追問我,馮迪克是誰?   安素搖搖頭,可峰不是也問起了嗎?   妳怎麼說?她問。   教練咯!我才不告訴他真話呢!讓他去猜疑一陣。露比得意的。   其實這也是真話,他是游泳教練嘛!安素悠閒的。只是,現在的天氣不適合游泳。   誰說不適合?我已經約好他,露比說。去馬會的室內泳池就行了,那兒是暖水的。   妳約他在馬會等妳?安素問。   他怎麼進得去馬會?我約他來這兒,露比看看錶。說好十點半的,應該就快來了。   露比安素想責怪她的話沒說出口。   放心,他來我們就走,不讓他在妳家逗留,露比笑。我知道妳不喜歡閒雜人來這兒。   是可峰不喜歡。安素搖搖頭。   好吧!下次約他去我家,露比說。其實,他是妳的老朋友,也不算閒雜人。   露比,妳做事就是不經大腦,安素輕嘆一聲。妳並不知道迪克的底細,就貿貿然讓他去妳家?   他是壞人嗎?不會吧?露比天真的問。   安素但笑不語,她看見傭人已帶著迪克走進來了。   啊!你真準時。露比揮著手。   守時是種美德,對不對?迪克笑得瀟灑。好漂亮的房子,實值千萬吧?   安素只是笑笑,不回答。   露比,妳看來已經瘦了不少,迪克又轉了方向。這些天,想必已下了苦功吧?   當然!喂!從哪裏飛回來的?露比問。   迪克很自然的坐在她們對面。   雅加達,迪克說。明天得去日本。   你這麼飛來飛去,我的游泳計劃就沒希望了!露比說。   放心,我一到香港就會先向妳報到,擔保教會妳。迪克的確討人喜歡。   不許黃牛啊!露比開心的。只是迪克,你的女朋友會不會怨我們?   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迪克看安素一眼。安素最知道的。   哦露比看安素一眼。   我怎麼知道?安素有點不高興。若說十多年前你那個女朋友葛洛麗,我倒還認得;可是別忘了,這十幾年我們並沒見過面啊!   是,是!迪克不在意的聳聳肩。我們可以走了嗎?露比問迪克。   隨時可以,我開了車來,如不嫌日本車委屈,我就充當司機。迪克說。   什麼委屈,日本車不一樣是車嗎?露比站起來,推推安素。走吧!妳也別開車了。   我?我不去。安素坐著不動。   妳怎麼可以不去?說好了陪我的。露比叫起來。   是啊!安素,怎麼不一起去呢?迪克也說。他的眼中流露出盼望的神色。   我約了個時裝代理商,我希望得到他們那個牌子下年度的代理權。安素說。   不行,不行,妳非跟我們去不可,露比耍賴似的。只有我和迪克,沒有意思。   去吧!安素。迪克打圓場。去一下子,然後妳先走,你們約好什麼時候的?   十一點,安素看一看錶。實在抱歉,我現在就得預備了。   安素,妳不夠朋友。露比氣鼓鼓地。   道樣吧!露比,我們會在馬會午餐,是吧?等安素見完客戶後,再來馬會找我們,好不好?迪克很會見風轉舵,他知道安素現在絕不可能跟他們去。   好不好?安素。露比問。   好吧,好吧!安素笑了。露比,妳實在很孩子氣。   那麼一言為定,妳若不來,我和妳沒完沒了!露比抓起旅行袋。我等妳啊!   安素點點頭,目送著他們走出花園。   她在陽臺上又坐了一陣,才緩緩走回客廳。   其實她根本沒有約好任何人,只是不想跟他們去。對迪克她是矛盾的,難以解釋的矛盾,她感覺得到迪克是在刻意地討好,但但   她搖搖頭,坐下來,旁邊的電話卻響了。   女傭趕出來接電話,安素阻止了她。   我聽,妳進去吧!她說。   拿起電話,她在想,是可峰吧?   可峰嗎?我是安素。她愉快的。   她和可峰一向感情很好,雖不是很強烈,但是夫婦間的感情就該這樣,平穩、綿長、久遠。   不是可峰,是我,迪克。   是迪克,他竟打電話來?他這個人難道,真安了什麼心?   是你?露比呢?她的聲音立刻變為冷淡。   她去換衣服。迪克似乎很有感情。安素,妳為什麼不來?我知道妳根本沒有約會。   安素一窒,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為什麼要去?我說過我不游泳的。她冷冷的。   不要這樣,安素,老朋友聚一聚,有什麼不可以呢?迪克說。妳似乎對我有點成見。   怎麼可能?我們十幾年沒見面了!她笑。   我能感覺得到,迪克說。安素,是不是我曾經令妳誤會過什麼?   你太敏感了!她輕輕的笑。迪克,我們大家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了,你明白的,是不是?   我們只是很正當的聚會啊!迪克叫。而且,從前我是教練,妳是學生,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安素神色一整,不想再跟他嚕囌下去。我有點事,迪克。   下午出來,好不好?迪克放柔了聲音。兩點鐘我打發露比走,然後來這接妳。   安素皺眉,忍了半天,還是問道:為什麼?為什麼要我出來?她說。   迪克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半晌,才說:我也不知道,只覺得很親切,很想見妳,跟妳聊聊。停一停,再說:或者是妳令我又想起從前那段美好的時光。   安素吸了一口氣,從前那段美好的時光她的心軟了下來。   出來,安素,他輕輕的。明天我要飛日本,又得好幾天回不了香港,出來吧!   我自己開車出來。   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答應,這種見面是毫無意義的。   好!我還是在文華二樓等妳,兩點半?他立刻高興起來。   三點。她放下電話。   幾乎是立刻地,她就後悔了。   她是可峰的太太,實在沒有理由再見迪克的,雖然她和迪克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以前也沒有愛情,那只是她的單戀,對嗎?但總是不好。   她不該再去見馮迪克的。   打電話到她的時裝公司,經理愛咪告訴她,什麼事也沒有,一切正常,不需要她去。   她嘆了一口氣,又打去可峰那兒。   安素,是妳?可峰很意外。有什麼事嗎?我正要開會,晚上回家再跟妳談,好嗎?   下午你有沒有空?她問。她是想找另外一個人或一些事來當擋箭牌,她不想見迪克。   整個下午都要開會,可峰抱歉地。晚上陪妳,嗯?或者找露比吧!   她失望的放下電話。怎麼在她需要幫助時,就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伸出援手?   夫人,在不在家午餐?女傭進來問。   在。她輕嘆一聲。   大概,有些事是逃也逃不過了吧?   她當然不會再愛上迪克,但面對他真是矛盾,她無法令自己不心動;而且他的殷勤、他的體貼、他那似乎有情的注視,全都是她當年渴望而得不到的,如今如今她真的矛盾了!   她這算是什麼心理呢?想補償過去?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所知道的是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怕會弄得一塌糊塗,包括可峰,包括這個家。   因為,她隱隱覺得迪克有什麼企圖。 四   可峰到美國去開一個業務會議。通常,這種旅行安素是不跟去的。   跟去做什麼呢?在酒店發悶?獨自一個人逛街?像土包子似的跟旅行團到處跑?她可不要。   但是可峰要去一個星期,而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其實也沒什麼,是不是?她是不必擔心迪克的。   是啊!她怎麼總擔心不,惦念著迪克呢?他們只不過是老朋友重逢而已。   對了,就是重逢,這有什麼值得她整天像心裏梗著什麼似的,那麼煩躁呢?   露比的減肥計劃已進入情況,她不必再找人陪了,所以早晨也不再來這兒,只在她家附近跑步。   不知道迪克還陪不陪露比游泳呢?露比一直沒有提起。   或者迪克已沒有興趣了,是不是?上次,他不是說要打發露比嗎?   自從上次赴約後,已經一個多星期不見迪克了,只要他回香港,必然有電話來。   他雖然表現得坦然、直率,但不知為什麼,安素總覺得有危機,她步步防範著。   時裝公司裏有事,午餐後安素自己開車去了。她預備在那兒逗留兩小時,再去美容院洗個頭,然後回家晚餐。可峰晚上會打長途電話回來,她要等。   可峰實在是個好丈夫在外面開會,又有應酬,仍不忘待在香港的她,總會打電話回來,跟她聊幾句。可峰這麼好,她實在應該更小心地維護這個婚姻,她不想令自己和可峰之間有任何變故。   兩小時後,她已處理好時裝公司的事,很輕鬆的走了出來。   她打算步行去不遠的美容院,時間早已預約,她很從容的慢慢走著。   中環人真多,包括已是上班時間的下午。難道那些職員們不需要回到公司上班,竟在街上閒逛?   走沒幾步,她就看見了迪克。   他倚在牆上,正若有所待的望住她。   你她的心一沉,有種被盯上了的感覺。   我終於等到妳了,迪克熱烈的走過來。我本想去公司找妳,怕不方便。   有事嗎?她沒有什麼表情。   一定得有事才能找妳?他反問。   我約了人。她說。   說實在的,迪克這麼一再地跑來找她,並沒有什麼好處;雖說是老朋友,但他們現在並不很談得來畢竟是兩個不同生活圈子的人。   我知道,妳要去美容院洗頭,他對她的事瞭如指掌。我陪妳去,我等妳。   不必,我得回去晚餐,她說得勉強。你沒有什麼事找我吧?   我知道可峰不在,想陪陪妳,他說得很誠懇。妳不會以為我有什麼企圖吧?   當然不會,她有點語塞。怎怎麼會呢?   那就好了,我只是陪陪妳,並不想困擾妳。他說。   說得非常、非常的好。   安素沉思一下,實在也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理由,迪克又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   好吧!你想等我就等吧!她笑了,笑得非常漂亮。不過,起碼要兩個小時。   再久我也等,晚上,妳請我吃晚餐,如何?他笑。   晚餐他不是預謀吧?   安素想一想,卻暗自好笑起來,自己怎麼步步為營呢?老是防範著他。   是因為他的職業?因為她現在的身分、地位嗎?她也弄不清,反正防範些總沒錯。   我得回家晚餐。她說。   想推辭了他,又不便說得太明顯。   妳不能在家裏請人晚餐嗎?他說。   她猶豫一下,請他回家也罷,這很光明正大的,是不是?   她為什麼一開始就不能把他當成普通朋友呢?是她一開始就特殊化了他的身分?   她實在是個敏感的人,她承認,過分敏感。   在美容院洗頭時,迪克果然坐在一邊,他等得那麼專注、那麼一心一意地,很令人感動!安素偷偷由鏡子裏望一望他,她實在不明白,若沒有企圖,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既已提高警覺了,她也就不必做得太明顯,反正,她是不會做錯任何事的。   然後,她帶他回家,說好了請他晚餐的,對嗎?   能住這樣的房子真是幸運。他說。   也沒什麼,可峰家的祖屋。她淡淡k。   有這樣祖屋的人就不簡單了。他笑。   安素喝著傭人送上來的茶,淡淡的笑。   其實可峰和我都不是注重物質生活的人,這是真話。她說。   你們有資格講這樣的話,他搖搖頭。如果換一個人來講,就顯得做作了。   也不一定,還是有很多淡泊自守的人,我曾見過。她說道。   迪克不語,過了好一陣子。   我重視物質生活,因為我見過貧窮,他慢慢說。那實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她望著他,讓他繼續說下去。   沒有錢是很現實的問題,馬上沒有得吃,沒有得穿,沒有得住,比螞蟻還不如。他自嘲的笑。我曾經過這種生活,在我童年的時候。   我認識你時,你已經生活得很好了。她說。   是,那時很好,他輕嘆一聲。那一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輝煌的,但那已經過去了。   現在不也很好?她試著鼓勵他。   沒有人真正看得起這種職業,他說。不錯,我們可以到處旅行,接觸不同的人、不同的環境,表面上相當風光;然而這只不過是一份伺候人的工作,說得難聽一點,高級侍應生罷了。   你怎能這麼不尊重自己的職業?她說。   這是真話,我記得那天在飛機上重逢時或是第一次在文華二樓時妳問我空中少爺能做多久?以後呢?他苦笑。我想,妳一語就道破了我心中的陰影。   抱歉,我是無心的。她說。   我沒有怪妳,這是實情。他搖頭。安素,妳沒聽過我提起父母和家人吧?   他們怎麼樣?她問。   我告訴別人說,他們不在香港,而是在美國、瑞士,或世界任何一個先進的地方別人相信了。他說,非常誠懇坦白。但實際上,他們是木屋區的居民,正等待分配廉租屋,而我從不回去。   安素皺眉,怎會這樣?根本不是她能想像得到的。   我給他們一點錢,然後我過自己的生活,他說。對他們我無能為力。   她想起他的衣著、他的汽車、他常出入的高尚地方。你若要幫,也不是真的沒辦法。她輕輕說。   他看她一陣,點點頭。   對,我可以不買襯衫,可以賣了汽車,可以不出來交際、應酬,可以不去高級場合,他臉上的神色非常痛苦。那我豈不和他們一樣了。   他們是你的家人。她提醒他。   和家人過一樣的生活有什麼不好?   那麼,我從小就努力想擺脫的,豈不是永遠都辦不到?他嘆息。我逃避那種生活,就像逃瘟疫一樣,我極力使自己變成另一個世界的人,我做得不錯,雖然很辛苦。   我相信確實很辛苦。她同情的點點頭,她看過他眼中的紅絲,看過他的蒼老、疲乏,畢竟是三十八歲了。   她開始了解他一點,一個力爭上游的人,他始終靠的是自己的力量,他該沒有企圖?這些年來,她怎麼越變越小心眼了呢?   我很努力,他像在回憶。我今天的一切該歸功於游泳,小時候沒人管,每天到海邊玩水、游泳,後來,居然得了冠軍,當了選手,我的生活就此改變了。   你是那時候認識我們的?她輕聲問。   不,遲幾年,我已開始當教練賺錢時,他說。安素,那時妳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她呆怔一下。   看不起?他是她的偶像,是她單戀的對象,她曾為他對自己的冷淡而食不下嚥、睡不安枕,看不起?從何說起。   我知道妳是,那時妳是所有女孩子裏最冷漠、最驕傲的,每次上、下課都有司機接送,他搖搖頭。那時,我簡直不敢跟妳說話。   這事情會是這樣的嗎?會嗎?   他不敢跟她說話,而她   怎樣的誤會?天!怎樣的誤會?   我的自卑感很重,妳一定不相信。他笑。   外表看不出來。她心裏塞得滿滿的,全是亂七八糟的思緒。   當然,我很會演戲。他凝望她。安素,妳一定不知道,我那時多麼渴望跟妳做朋友。   安素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留在心中十幾年的傷痕,竟是竟是   天下的事就這麼好笑,全不是她所想像得到的。   我以為你很驕傲。她笑了。   心中對他再無芥蒂,當年根本不是她所想像的那樣。   我驕傲?他哈哈大笑。我若不在表面上驕傲些,早就該逃到天邊去了。   女傭來請他們去吃晚餐,他們一同走到十分氣派的餐廳中。   妳這餐廳有別人一層樓那麼大,他感嘆。能擁有這麼大的住處,是大多數香港人一生所盼望的。   你在說社會不公平?她問。對他的態度已完全不同了,熱烈了很多。   怎麼敢?自有人類以來,這種不公平就存在了,他說。我只是個小人物。   不要再這麼說,好嗎?她真心的。我們是朋友,我從沒想到其他的事,以前沒有,現在沒有,所以希望你也別再誤會我。   我誤會妳?他叫。   當年,我並不是驕傲,是矜持、怕羞,她搖頭。面對你這麼一個漂亮的教練,畢竟當年我才十六歲啊!   他凝望她一陣,大笑起來。十三年的誤會,今天才解開。他說。   也不算什麼。她也笑。   是該慶祝吧!他舉起酒杯。今後,我們的友誼會更真摯,我們彼此會更了解。   她嫣然一笑,喝完杯中的酒。   迪克,你的家人恕我唐突,他們還有工作的能力吧?安素突然問。   妳怎會問道些?他意外的。   其實這也不算什麼幫助,若他們願意,可以到可峰的船公司,或我的時裝公司,或露比、子謙他們的公司做事,這很方便的。她真誠的。   這他臉上閃過一抹難懂之色。   怎麼?有困難?她問。   不,我會問問他們,迪克吸一口氣。無論如何,我非常感謝妳。   這是舉手之勞,她低下頭開始用餐。他們若願意,你盡快通知我安排。   好,我會的。迪克也進餐了。   沉默在他們中間徘徊了一陣。   今夜我很高興能了解一個老朋友。她說,多年的結已在心中解開了。   她對他不再矛盾,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我也是安素,露比的丈夫王子謙,是做什麼的?他突然問。   子謙做什麼的,與他有關嗎?      可峰回來了,生活又納入常軌。   安素開朗了很多,原來心中那個對迪克的結竟如此地影響了她,她一直以為自己受挫了。   現在好了,她已全無芥蒂了。   迪克回香港,也常常給她電話,聊一聊,或在一起喝茶,一切都很正常。   前一陣子她實在不該疑神疑鬼,以為迪克對她不安好心,有什麼企圖的。   大概電視看多了吧?漂亮的男人都有企圖。   她很想把這件事告訴可峰,又覺得不妥,這麼久都沒說,還是留在心中吧!何況,可峰對迪克的印象並不怎麼好。   這天安素到中環,巡視了時裝公司後已是中午時分,正好可峰也有空,他們就約在一起午餐。   可峰永遠是那個樣子,穩定、體貼,又溫柔、專一,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是個好丈夫。   可峰是永恆的,就是這兩個字:永恆。   今天看見露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峰說。   她來找你?怎麼了?安素問。   才多久呢?瘦得判若兩人。可峰說。   那不是很好嗎?她減肥成功,又可恢復信心了。她笑。她該感謝我才是。   可峰搖搖頭,再搖搖頭。   奇怪的是我寧願看見她肥胖的樣子,他說。現在雖瘦我卻說不上來,有種很怪的感覺。   顯得蒼老些?她急切的。   她突然想起,已經許久沒看見露比了。   不!非常年輕、漂亮,而且容光煥發,但我總覺得奇怪,似乎很不自然。可峰摸著下巴。   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安素白他一眼。矛盾。   就是,可峰自己也承認。她給我的感覺就是矛盾,尤其是神情。   神情怎樣?她好奇地。   說不出來,可峰搖搖頭。更奇怪的是子謙,我見他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   哦他們夫婦一起來看你?安素問。   只是經過,上來坐一坐,可峰說。本來子謙要去歐洲開會,但這時又說不想去,真弄不懂。   大概一時還無法接受露比的新形象吧!安素笑。   但願如此,可峰說。午餐後,妳去哪裏?   回家,或是找露比喝茶。她說。   好!早些回家,我不喜歡一進門就聽見傭人說,夫人不在。可峰笑。   你這個人。安素滿足的。   哦!最近那個馮迪克還出現嗎?他問。   出現?這麼古怪的說法,人家住在香港哩!安素的心情十分好。偶爾有電話,也喝過一次茶。   我不是批評妳的朋友,我始終覺得他哎!有點邪氣。他說。   這是職業病!她不以為意的笑。人家是空中少爺,自然不能像程可峰那麼正派。   諷刺我?他笑。   去上班吧!安素拍一拍他。我這就去找露比。   可峰笑著離開,非常愉快。   夫婦相處就該是這樣子吧?不需要濃烈的愛情,卻需要永恆的感情、體諒和關懷。   她嫁給可峰是她一生中最正確的選擇,真的。   她對可峰的感情從來沒有動搖過,甚至和迪克重逢之後。   她和迪克算是重逢吧!   打電話給露比,傭人說她還沒回來,也不知她何時才會回來。   她有點失望。   傭人還說露比最近總是不在家這是當然的,她每天要跑步、要運動、要游泳,當然不在家。   去停車場開車,回家吧!天色這麼好,實在有點不甘心。好吧!去淺水灣兜個風,或獨自喝下午茶,這也別有一番風味的,是吧!   她仍然自己開著保時捷這是她心愛的汽車。   不是假日,淺水灣酒店裏的人仍很多遊客多嘛!   停好車,她信步走上石階,才走一步,突然看見一對熟悉又陌生的人那不是迪克和減了肥幾乎認不得的露比嗎?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正想向前,卻又自動停步。   迪克和露比的神態、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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