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眉老僧大叫一聲:退吧!
雙雙閃電般朝柏林中逸去,眨眼無蹤。
丁浩長長吁了一口氣,他傷雖不重,但這一連串的劇烈拼鬥,內元損耗不少,實在已無能力追擊。
只好收劍在原地站立之勢急速運功調息,也只盞茶工夫,便告復原如初。
一場暴風雨過去了,除了現場十多具屍體,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荒煙、蔓草、廢墟、野風。
丁浩想著父親一代英豪,竟落得如此下場,連死骨都無法安葬,真是欲哭無淚。
他站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舉步離開。
第二天,到了谷城,落店歇息,此來是專為白衣女子梅映雪所託付的事,白天不宜行動必須等到夜晚。
這幾天也著實累了,正好乘機休息。
躺在床上,他不期然地又想到了白儒。
如照師父所說,自己的功力已超過他當年,那白儒的功力,足可與師父當年分庭抗禮。
他是個可怕的人物,如助紂為虐,中原武林將無寧日。
他也想到了家仇、師恨,到現在可說是一無頭緒。
家仇的幕後元兇,尚不知是誰。
師恨的癥結九龍令更是一點端倪都沒有!當年到底是誰冒充黑儒,幹下這震驚天下的事?
他忽然憶起在洛陽城煙雲客宅中,所遇的那個假黑儒,會不會是他呢?
不過,那假黑儒的身手,獨在玉面俠司徒青之下,可能只是江湖宵小,覬覦煙雲客的財富,而起的歹念。
一覺醒來,已是掌燈時分,叫小二把酒食送到房中,慢慢吃喝,等到了起更時分,整衣出店向東門行去。
照白衣女子所說,那東西取到之後,必須以另外包裝,方不被人認出,於是順便在街上買了一隻藤匣,然後安步當車,朝城隍廟走去。
他那形狀,可就十分惹眼了,儒裝佩劍,斜挎招文袋,手裡還提了個藤匣。
不久,到了地頭,他徑直入廟。
除了廟門口的天燈外,廟裡一片添黑,直到大殿,才見燈火。一個老廟祝在殿簷長椅上打盹。
丁浩神不知鬼不覺的進入殿中,一飄身上了承樑,一看,不由傻了,樑上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他飄身落地,不知如何是好,白衣女子當然不會無中生有,那革囊到那裡去了?
這承樑高有兩丈餘,若非武林人物,根本上不去,普通人也不會無緣無故攀上承樑,是否白衣女子行蹤不密,在藏物之後,隨即被人取走?
如果是這樣,要尋回的希望便渺茫了,而自己也沒空為她的革囊四處奔走追尋
廟祝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發現殿中人影,不由驚呼道:什麼人?
丁浩向殿門走了兩步,道:別大驚小怪的!
那廟祝打量了丁浩幾眼,儀表裝束不同凡響,忙改容躬身道:公子是閒遊麼?
丁浩點頭唔!了一聲,看過廟祝是個平常人,不像有功力的樣子,心想,何不設法探問一下,看這幾天有什麼特殊的人在廟中走動。
心念之中,若無其事地道:廟中香火不錯?
唉!不瞞公子說,三天下雨兩天晴,陰晴不定,五六口人指望著生活,日子難過,除了廟期,難得有人上廟,這年頭人難過連神也遭冷落了!
這兩天廟裡有客人?
嘿,別提了,什麼客人,一個老無賴,身上刮不出二兩油,賴著不走,每夜不醉不睡,要他捐點香油錢,卻是一毛不拔!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罵罵咧咧地道:老蟑螂,這廟可是你們的祖產,狗眼看人低,我老人家可不作施捨!
老店祝氣得發抖,回身面對院子道:怎地出口傷人?
誰要你背後罵人?
這本是事實
老蟑螂閉上你的嘴,去挺屍吧,不然要你好看!
老廟祝似乎是畏懼來人,口張了張,想說什麼又不敢說的樣子,望了望丁浩,真的轉身走了進去。
丁浩覺得十分可笑,目光掃向院中,只見一個腳步踉蹌的老者,正朝大殿走來。
這老者衣履不整,鬢髮卻已斑白,一手提著一個大酒葫蘆,另一手抓著一個蒲包,看來是下酒之物。
到了殿門,一眼望見丁浩,不由怔了一怔。
一怔之後,自顧自進入大殿,坐在角落裡。
丁浩一眼便已看出他是個江湖人,而且可能身手極高。
老者放下葫蘆、蒲包,然後才抬頭望著丁浩,怪腔怪調道:酸秀才,今夜怎忽地起雅興逛城隍廟?這地方一點也不雅!
丁浩倒是吃一驚,對方竟一口道出自己名號,而自己對這衣著襤褸的老者,卻摸不清路道,當下冷冷一哂道:閣下怎知在下外號?
藍衫、錦袋、古劍,這還不夠認出麼?
在下可以請教麼?
如不嫌棄,坐下來喝兩口,怎樣?
叨擾不便
這就顯得酸了!
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著,走了過去,老者扔過一個蒲團,道:別弄髒了衣服!
丁浩毫不拘泥地從了下去,心想,這老者古怪,那失去的革囊可能與他有關,等會伺機套問一下。
老者推開蒲包,是一隻燒雞,一大堆熟切牛肉,撕了一半燒雞遞與丁浩,然後拔開葫蘆塞,道:你是客,先喝!
丁浩不客氣地捧起葫蘆,嘴對嘴飲了一大口,又遞了回去,道:好酒!
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夫衣食可以不顧,這黃湯得選好的灌!
兩人吃喝了一陣,丁浩重行道:閣下如何稱呼?
老者又是一個哈哈道:不雅,不雅,說出來掃興,不提也罷!
但既碰上了,總得認識一下呀?
你一定要知道?
理當請教的!
老者咕嘟嘟鯨吸了一大口酒,用手一抹鬢上的酒漬,生怕被人聽到似地低聲道:老夫是做沒本錢生意的!
丁浩惑然道:這話怎麼說?
連這也不懂,老夫是高人!
丁浩恍悟道:樑上君子?
對了!
不過,閣下這高人當不同一般高人?
哈哈哈,有意思,所不同者,技藝更高明些而已!
閣下尚未示知名號?
樹搖風!
樹搖風?
對了,如樹影搖風。
丁浩不覺莞爾道:妙,很雅,當浮一大白!
樹搖風樂得咧嘴大笑道:當飲一大口!
說著,又鯨飲了一陣。
突地正色道:秀才老弟夜遊鬼氣森森的城隍廟,不是無因吧?
丁浩心中一動,機會來了,不疾不徐地道:閣下說對了!
什麼貴幹?
有位朋友,寄存了東西在廟裡,託在下來取!
哦!原來如此,寄與廟祝麼?
不,寄與城隍爺!
這很妙,東西取到了?
不很妙,不翼而飛。
是件什麼東西?
一個革囊?
很值錢吧?
可能,但在下也不知到底是什麼物事!
既然丟失,那只有問城隍爺討了!
丁浩一哂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城隍爺如果不認帳呢?
丁浩一聽話中有因,語含深意地道:在下是討帳能手,不給不走!
哈哈,不走,留下管香火麼?
那香火便要斷了!
樹搖風抓了一大把牛肉放在嘴裡,老半天才吞下去,又灌了一口酒,舔嘴咂舌慢條斯理地道:城隍爺極是靈驗的,稍停問他討就是。
丁浩點了點頭道:這一說,在下放心了!
酒乾菜淨,樹搖風醉眼迷離地站起身來,走到神座前嘿嘿一笑道:城隍老爺,別人來討東西了!
丁浩看著好笑,卻不作聲,看這老偷兒玩什麼把戲。
只見老偷兒爬入神龕,在神像後取出一個革囊來,笑嘻嘻地遞與丁浩道:是這東西麼!
丁浩接過手來,道:在下代物主向閣下致謝!
不必!不必!
在下告辭了
慢著!
閣下有什麼指教?
我老偷兒代為維護此物,是看在同行份上
丁浩大是困惑,愕然道:同行,與誰同行?
寄放贓物的人!
什麼,贓物?
不是麼?
丁浩有些啼笑皆非,白衣女子,惠質蘭心,一代絕色,難道真的是老偷兒的同路人?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
心念之中,驚愕地道:閣下知道物主是誰?
一個臨凡仙女,不錯吧?
丁浩驚愕莫可名狀。劍眉緊鎖道:她她與閣下是同行?
對了!
但她說這是她祖傳之物
哈哈,祖傳之物,還有失主追上門呢,若非老偷兒使了一記絕招,東西早被人追回去了,城隍爺又奈其何!
這這怎麼會呢?
為什麼不會,老偷兒親目所睹的。
革囊內是何物?
這個老夫不會看,行有行規,幫有幫法。
丁浩頓生冷水澆頭懷抱冰的感覺,他心目中聖潔女神的偶像,被打破了,梅映雪天仙化人,卻是個江湖下九流的人物,這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捧著那被稱為贓物的革囊,真不知如何是好?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秀才老弟,只有你才配得上那白衣女子,恰是壁人一對!
丁浩只嗯了一聲,心情陷於紛亂之中。
他第一次傾心一個女子,而這女子竟是個鼠竊狗偷。
樹搖風接著又道:你猜這東西是什麼來路?
丁浩冷冷地道:什麼來路?
說出來你會嚇一跳,望月堡主鄭三江之物!
取自望月堡?
那倒不是,取自鄭三江的手下!
丁浩下意識地道:偷得好!
咦!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鄭三江那老匹夫一手遮天,該挫挫他的銳氣。
嗯秀才老弟,你這東西一現眼,馬上就有好戲上場
在下求之不得!
老夫明白了,你是有意要鬥鬥望月堡,所以才要她下手,是麼?
丁浩心一涼,這並非行事之道,白衣女子取這東西,或許有她的用意,也許這本是她的東西,被望月堡中人得手,她又取回來。
自己如一招搖,必誤了她的事,身為俠士,來清去明,豈可因一己之私,貽禍於人,何況她是個女子。
心念之中,道:閣下錯了,這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是麼?
信不信在於閣下!
別閣上閣下的,你叫老偷兒一聲老哥哥,不會辱沒了你吧?
那裡話!
你從荊山來的是不是?
丁浩一怔神,道:不錯!
去過黑石谷天音洞?
丁浩駭異莫名,驚聲道:哦?老哥哥怎麼知道的?
猜到的!
猜?老哥哥有未卜先知之能?
那倒沒有,最近我去看了一趟老搭檔全知子,是他說出你會應允他辦這件事,此地距荊山不遠,所以胡亂猜一猜。
老哥哥也認識全知子?
豈只認識,還是多年搭檔!
這麼說來,都算自己人
小老弟,若非如此,我能冒昧與你拉關係?
他沒有什麼吧?
靜待你的好音!
他沒白等,事情辦妥了!
你已經借到雷公匕!
僥倖辦成!
樹搖風作了一揖,道:老哥哥我代全知子先行向小老弟致謝!
不敢當!
小老弟,如有什麼差遣,老哥哥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丁浩大受感動,這代表了江湖中的義氣,也說明了盜亦有道,單只慨還革囊一事,便可看出老偷兒的為人,當下欠身道:如有借助鼎力之時,小弟自為奉懇!
別說得那麼見外,你不顧奔波涉險,援手全知子,老哥哥我感同身受,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此乃江湖人本色。
小弟並無布恩示惠之意
這話說得離譜了,你還不夠豪爽!
是小弟接受這指教!
哈哈哈,這才夠意思!
丁浩心念一轉,道:老哥哥方才說與全知子前輩是搭檔?
不錯呀!
又是同行?
不,不,那你錯了,是同道,也是知交,老哥哥我走千家,穿百戶,所見所聞不少,而全知子又是閱歷極豐之人,彼此同儕,否則人非神仙,焉能全知天下事,這不過極言其見聞超人一籌而已,說得難聽點,我們是狼狽為奸,哈哈哈哈
丁浩由衷地頷首道:前輩所說是至理,只以冷面神尼的石紋劍下落而論,他便束手了。
照啊!他被囚了十年,真是冤哉枉也,那尼姑也真狠,只為了一句話,便折磨人十年
據說是無意泄了神尼之秘?
其實又有何害,所謂隱秘,說穿了便沒多大了不起。
小弟此番北上,全知子前輩便可脫困!
老哥哥我靜待好音!
小弟想找兩個人,不知老哥哥可有線索
什麼樣的人?
一個是江湖惡客胡非,另一個是長白一梟!
樹搖風灰眉一皺,道:這兩人已多年不現蹤了,老哥我注意這件事便是!
如此,重託了!
好說!
還有一個人叫雲龍三現趙元生,據判斷是受望月堡包庇,可是迄無線索,老哥哥有所聞否?
樹搖風一拍後腦袋道:真絕,老弟弟要找的人,盡是下落不明之輩
那只好慢慢查訪了!
老弟找這三人是
不瞞老哥哥,小弟不計代價,必欲得此三人,目前能找到其中之一便好了。
嗯!我盡力而為。
丁浩忽地心念一轉,想到帶著這革囊行走江湖不便,白衣女子不知何時來取,她曾說過,無妨寄存穩妥之處,當下沉吟著道:老哥哥,這革囊請暫時代為保管,如何?
為什麼?
帶著不便,對方不知何時來取!
好,可以!
於是丁浩把革囊放入預置的藤匣中,遞與樹搖風,又道:老哥說那白衣女子與老哥是同行?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那只是一句戲言,東西是她取自別人不假,但她並非空空妙手這行道中人,不然,豈非有如此佳人,奈何作賊之歎!
丁浩聞言,心中大慰,原先的疑慮,頓告煙消雲散,一看時間不早,話也說得差不多了,事情也算辦妥了,沒有再耽下去的必要,當即抱拳道:老哥哥,後會有期了!
樹搖風面上現出了依依之情,沉聲道:小老弟,不久再見,我也可能北上,今晚結識了你,老哥我引為生平快事!
小弟亦然,告辭!
說完,轉身出殿,向廟門口行去,甫出廟門,只見一條黑影,如鬼魅般飄忽而至,若非是丁浩這等目力,還真不易發現,登時心頭一震,暗忖,好快的身法,立即朝門裡一縮身,隱入牆角去。
黑影直拉入廟,到了大殿前的院中停住,這時可以看清來人一身黑色儒裝,佩劍,看面形約在四十歲左右。
來人發了話:老偷兒,出來答話!
殿內傳出了樹搖風的聲音:誰呀!
老相好的!
我醉欲眠君且去,老夫沒你這相好!
黑影只一晃,便入了殿中、身法之快,令人咋舌。
呀!你
區區黑儒?
不錯!
有何見教?
把那革囊交與本儒!
樹搖風驚惶的聲音道:什麼革囊?
別裝佯,本儒沒太多時間。
可是老偷兒不知閣下在說什麼
嘿嘿嘿嘿,老偷兒,你還不想死吧?
閣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把東西交出來!
要老偷兒交什麼出來?
那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嗆!拔劍的聲音。
一條人影,如一溜輕煙般從殿中飄了出來,另一條人影跟著追出,同樣的快得不可思議,那先出來的是樹搖風,腳才沾地,便被那自稱黑儒的截住了。
樹搖風驚怖莫明。
黑衣人一抬手,劍尖直指樹搖風前心。
交不交出來?
樹搖風驚呼道:黑儒,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對手,要殺便下手吧!
沒這麼簡單!
閣下準備怎樣?
本儒要你慢慢死,不交出東西,不讓你斷氣。
樹搖風突地立奇詭絕地一搖一晃,竟脫出劍尖控制,到了丈外,這一手,的確是驚人之至,連假黑儒都為之怔住了。
驀在此刻,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朋友,幸會啊!
場中。多了一個黑衣儒士,與先現身的,一模一樣。那先現身的暴退數尺,雙目露出了駭芒驚喝道:朋友何方高人?
洛陽一別,本儒無時不在念中!
你你
朋友,冒充別人,可一不可再。
樹搖風驚震莫名,連退了三四步,想不到竟同時出現了兩個黑儒。
這後來現身的,正是丁浩。
假黑儒身形一晃,丁浩劍出如電,橫在對方身前,寒聲道:朋友說出你的來路?
黑儒!
哈哈哈哈!
怵人的狂笑聲中,丁浩長刺疾劍而出,那假黑儒舉劍相迎,一招,兩招第五招,一聲驚呼,假黑儒長劍一折為二,也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假黑儒猛力擲出斷劍,這一著,倒是出人意料之外,丁浩舉劍一挑,假黑儒乘機彈身而起,閃電般越屋逸去。
丁浩大喝一聲:那裡走?急起即追有如流星趕月。
這冒充的黑儒,身法煞是不弱,在武林中已可列拔尖之流,追了一程,眼前現出一片黑黝黝的樹林。
丁浩心想,如讓他逃入林中,便無法可施了,當下猛提真力,加速身形,如浮光掠影般一下子截在頭裡,正好到了林緣。
假黑儒掉頭向側方擦去。
丁浩豈容他再脫身,如影附形而上,一劍劃出,哇!地一聲慘哼,假黑儒打了一個踉蹌,背上開了半尺長一道口,血流如注,丁浩走到他身前,用劍指正他的心窩,冷酷地道:何物小丑,竟敢冒充本儒,報上來歷?
假黑儒淒厲地道:休想!
找死?
要殺便殺!
嘿嘿嘿嘿,別忘了你對老偷兒說過的話,在你未說出來歷之前不會讓你斷氣。
假黑儒全身一顫,咬牙道:黑儒,你儘管下手,自會有人收拾你!
收拾本儒,哈哈哈哈
你等著瞧!
又是一聲慘哼,劍尖入肉。
說是不說?
不說!
你想嘗嘗孤險搜魂的味道?
本人既落你手,認了!
好哇!
呀!
驚叫聲中,假黑儒面具被揭下,赫然是一個年約五旬的濃鬢老者,面孔極是陌生,丁浩閱歷不深,即使對方是巨憝大擘,他也無從認出。
說是不說?
不說!
丁浩一指彈出,假黑儒慘號一聲,蹲了下去,倒地翻滾
說,本儒網開一面,放過你!
我我哇!
一樣閃亮之物,從林中射出,襲向假黑儒,丁浩不虞有此,待回過意來,揮劍格掃,業已無及,假黑儒四肢一陣顫抖便斷了氣。
丁浩雙目盡赤,氣沖斗牛,彈身人林,只見一條白影,已在十丈之外,眨眼即逝,沒入暗夜之中,只這一眼,他已認出下手滅口的是白儒。
毫無疑問,這冒充黑儒的,是望月堡爪牙。
他又折回屍體之旁,俯身一看,致命的是一柄匕首,從腦海玉枕穴插入,直沒及柄,手法之準,用心之酷,令人咋舌。
那白衣女子寄在城隍廟中的革囊,必是相當重要之物,不然望月堡方面不致出動這多高手追索。
照樹搖風說,那革囊是白衣女子取自望月堡人之手,而白衣女子卻說是她祖傳寶物遭人追劫,到底事實真相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當然,這冒充黑儒的老者一死,望月堡更不會放過,以樹搖風之能,當可安然保全。
遠遠,似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異聲,丁浩冷冷地道:什麼人?
一條人影,應聲而現,一閃便到了跟前,赫然是樹搖風。
樹搖風抱拳道:老偷兒樹搖風見過閣下!
丁浩冷漠依然地道:何事?
一來瞻仰閣下風采,二來謝援手之德!
不必,你認認看死者是何來路?
樹搖風上前數步,低頭一審視,驚聲道:想不到竟然是他!
他是誰?
名震大漠的追風劍客冷於冰!
唔!
他曾與老偷兒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想不到會來這一手,真是人心隔肚皮,難以摸透!
他當然是受人指使而為!
如非閣下重臨江湖,這廝可能攪得武林雞犬不寧。
丁浩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九龍令的公案,會不會是這追風劍客冷於冰所為呢?
樹搖風既與他有過交往,也許能探出些端倪,心念之中,沉聲道:追風劍客此人,本儒很為陌生,他成名於何時?
二十多年前即已成名!
一向活動於中原道上?
不,關外,入中原是近十年的事?
你與他交往多久了?
十五年前在關外結識!
這一說,當年九龍令的事,便不是他所為了,但丁浩心中仍未盡釋然,接著又追問道:他多大年紀?
比老偷兒年輕多了,目前大概是五十不到!
你確知他近十年才進中原?
這不會錯!
也許是二十年前他曾潛入中原?
樹搖風怔了一怔,道:不可能,老偷兒在關外結識他時,他成名不久,對中原武林的情況一無所知。
丁浩一聽,再無話可說了,轉身一晃而杳,這是從前黑儒的一貫作風,冷漠、自大,兩年的薰陶,不僅舉止摹仿得維妙維肖,連聲音也不差分毫。
回到旅店,已是三更過外,安歇一宵,次晨繼續北上。
這一路,他發覺不斷有人跟蹤,但他一笑置之,毫不為意。
到了洛陽,已完全是望月堡的天下。
丁浩大而化之地住進城中最大的客棧五福老店。這客棧一共四進九天井,丁浩包下了最後一進的西跨院,自己住入上房,圖個鬧中取靜。
飲食由小二送到房中,他住入之後,便足不出院。
跨院有側門通向後街,但一向是鎖著的,他要了鑰匙;以便出入。
他知道望月堡不會放過自己,進入對方的勢力圈內,必須準備隨時對付,同時,他決心先報母仇,找望月堡主算帳,這是很大的考驗,所以必須更有時間先摸清堡內的現狀。
這最後一進的左右跨院,或供官商巨室下榻,或充仕宦行台,一些單身客旅,是不會光顧的,他不惜重資包下這整院,第一自由自在,不受干擾,第二如發生情況,可不驚動客人。
晚飯時刻,小二送進酒菜,並擺了雙份杯箸。
丁浩不由詫然道:這怎麼回事?
小二打了一躬,恭謹地道:是貴管家剛才吩咐的!
什麼,管家吩咐的?
不錯,回公子的話!
丁浩一想,這內中必有蹊蹺,當下一擺手道:好,你下去吧!
小二把丁浩當作了貴介公子之流,禮數十分周到,先燃上了燈,然後施禮而退。
丁浩面對酒菜,卻不敢下箸,他想,是不是望月堡的人已找上自己?但為什麼要冒稱自己的管家?擺了兩付杯箸,是表示有人要與自己談判麼?
燈影搖曳中,門口出現了一條人影。
丁浩細一打量來人,不由意外地驚呼了一聲:啊!
來的不是別人,赫然是岳陽分手的柯一堯,他已不復先前的窮酸打扮,改裝了管家的衣著,上下煥然一新,確像個巨室大戶人家的管家,丁浩幾乎認不出來。
柯一堯擠了擠眼,道:公子,酒菜還中意否?
丁浩會過意來,知道暗中必有人監視,大聲回道:還可以,老管家辛苦了!
那裡話!
來吧,酒菜要冷了!
柯一堯大搖大擺入內,與丁浩對面而坐,執壺斟酒。
丁浩抑低了聲音道:老哥幾時到的?
三天了!
怎知小弟下榻此間?
你還未抵達時那些望月堡的小嘍囉便已在窮緊張了,這是極好的耳目。
哦!老哥倒真會利用時機!
老弟得注意提防,說不定對方施展什麼毒辣手段對付你
謝謝老哥關心,小弟已想到此點,倒是這三天來老哥有所得否?
柯一堯突地哈哈一笑道:公子,喝酒,略洗征塵!說完,立即以極低的聲音道:根據我的調查,雲龍三現可能匿身望月堡
丁浩精神一振,道:這消息從何而來?
我巧遇一個望月堡的潛逃頭目,從他口裡探到的!
柯老哥說可能,是未能確定的意思麼?
是的!
這怎麼說?
我向他描述雲龍三現趙元生的形貌,他說似有這麼個人不時出現內堡!!
內堡?
也許他是護院,但行蹤詭祟,不公開活動。
丁浩皺起了眉,這是個棘手問題,如果指名索人,便成了打草驚蛇。望月堡主包庇他必有原因
柯一堯故意大聲說話,目的在淆亂監視人的耳目。然後又悄聲道:這必須設法混入堡中實地調查才行!
丁浩沉重地道:望月堡不啻龍潭虎穴,你我的行跡早在對方監視中,混進堡是不可能的事,何況是內堡,除了由小弟暗探一途
這得另謀對策。
有了,小弟有條路子絕對可行!
什麼路子?
記得襄陽江邊與白眉老僧同道的那胖和尚麼?
哦!記得的,身手稀鬆,怎樣?
他准知情,當初白眉和尚殺齊雲莊總教習葉茂亭,便是他拉的線!
何處可以找到他?
丁浩突地閉口不語,手中撚起一隻牙箸,投手射向屋頂。嗯一聲長長的悶響,傳自屋面,被牙箸穿透的孔中,滴下了數滴鮮血,正巧滴在柯一堯的酒杯中。
緊接著,是重物翻滾,砰!地一聲,掉落院中。
柯一堯驚聲道:老哥我竟全然未覺?
丁浩淡淡地道:對方伏在屋面竊聽很久了,老哥入房時,他正好來到!
柯一堯站起身來,道:我去看看!
說著,走出房外,不久,又折了回來,道: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夥,你那一筷子正好穿過太陽穴,難怪沒發出鬼叫聲。
屍體如何處置?
我暫時把他藏在假山隙中,等午夜過後再帶出城吧!
現在什麼時候了?
才初更!
小弟要出城辦事,老哥
我守房子!
如果對方乘虛而入
別擔心,老哥我自有隱身之法。
丁浩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搖大擺出房,到了天井中,故意耽了片刻,然後開了側門,出後街,不疾不徐地沿街行去,到了鬧區燈火輝煌之處,時停時止,裝作觀賞夜市。
直磨了近半個時辰,才來到南門,穿城而出,放快腳步朝西方直走。
走了一程,眼前現出一片陰森黑暗的樹林,他略一思索,進入林中,然後以鬼魅般的身法,繞到了側方林緣,靜靜伏伺。
不一會,四條人影,來到林邊,其中一個道:入林去了,不知所幹何事?
另一個道:跟進去看看?
你有種你進去,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今年開春才娶的老婆,不能讓她不見子女便當寡婦!
你這麼怕死?
你不怕死你進去!
又一個插口道:別爭了,你我都挨不住酸秀才一個指頭,談什麼有種沒種
那原先說話的道:據說他便是以前堡中大廚房裡那俏娘們的寶貝兒子?
都是這麼說!
那他是報仇來了?
嘿嘿,虎頭上捫蝨子
好小子,你把人看得太簡單了,沒有三分三,豈敢上瓦崗,不然何必勞師動眾,連內堡的高手都出動了大半
奇怪,短短日子,他那來這一副身手?
廢話少說,別脫了線大家吃不了兜著走,我看分兩批繞林而過,一方面傳出訊號,他們趕來便沒我們的事了!
好了,事不宜遲,放火箭吧!
就在此刻,一個冰涼的聲音道:遲了!
四人登時哧了個魂散魄飛,腳癱手軟,釘在當場,動彈不得,八雙眼,驚怖欲死地望著身前的藍衫書生。
丁浩一抬手,道:進林中去!
四人駭極地後退,擠做了一堆,觳觫不已。
丁浩再次道:到林子裡去!
四人挨挨擠擠,進入林中,丁浩步步緊迫,直到了林深處,伸手不見五指,丁浩這才喝聲停!然後冷酷地道:你們都是外堡弟子?
其中一個顫聲道:是的!
知道內堡的情況麼?
不知道!
堡中出動了多少高手?
大約大約在十人以上!
準備如何對付本人?
這這小的們只奉命跟蹤,其餘的一概不知曉!
很好,這裡是個好地方,風水不惡
四人驚叫一聲,盲目亂竄,四聲慘號過處,一切寂然。
丁浩出林,展開身法,奔向早先望月堡總管獨霸天黃強與胖和尚聯絡的那間小廟,到了地頭,已是二更過外。
廟門緊閉,寂無人聲。
丁浩越牆而入,巡了一圈,只見後進的廂房中還有燈火,掠過去從窗根破紙孔中一張,不由七竅冒了煙,只見一個赤露著上身的中年和尚,懷抱著一個全身寸絲不掛的女子,口對口大結其歡喜緣。
那和尚上下其手,那女的吃吃的浪笑,扭股糖似的扭動不已。
這不堪入目的一幕,使未經人事的丁浩,心跳面熱。
佛門淨地,竟是藏汙納垢之所。
丁浩曲指一彈,一縷指風,穿窗而入,那女的嬌軀一顫,停止了扭動。
中年和尚兀自未覺,繼續撫弄了一陣,把女子抱上床,口裡道:小心肝,我們大戰三百合準叫你棄甲曳兵
忽地覺得情況不對,登時面目失色,檢視了一下嬌軀,轉身過來,暴喝道:什麼人敢暗下殺手?
一手抓起床頭的禪杖,拔開門拴,一頭衝出,一眼望見了當門而立的丁浩,又縮了回去,手中禪杖一橫,怒喝道:何方鬼神竟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丁浩冷如霜雪地道:酸秀才!
阿彌陀佛,我的媽呀!
那和尚驚叫一聲,滿面悸怖之色,退到禪床邊。
丁浩跨入房中,寒聲道:胖和尚呢?
你你少俠找家師?
不錯,人呢?
剛出去不久?
去了那裡?
不不知道!
他叫什麼名號?
那中年和尚窒了一窒,結結巴巴地道:家師叫叫歡喜佛了凡!
一聽名號,便知為人,當下一披嘴道:你們師徒是有志一同,不怕神憎佛怒麼?
那和尚抖擻著說不出話來。丁浩一指戳出,那和尚慘號半聲,仰面栽倒,上半身擱在女屍身上,雙雙赴西天參歡喜禪去了。
丁浩轉身出房,四五名大小僧人。業已聞聲而至,丁浩心想,全是佛門敗類,殺之不為過,迎上前去掌劈指戳,慘號連連,登時了帳。
可憐這幾名僧人,連丁浩的面目都不曾看清,便已登極樂。
出了小廟,辨了辨方向,徑朝邙山馳去。
到了邙山,已近三更,墓影幢幢,走磷飛螢,一片森森鬼氣。
丁浩輕車熟路,很容易地便找到了全知子被囚的古墓。
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只見那墓道入口的石供桌,已被推在一邊,這說明已有人進入墓穴.全知子本身是無法脫困的。
如果全知子遭了不測,那真是大憾事。
他皺眉苦思了一陣,舉步進入墓道,由於情況不明,他沒有出聲,死寂的空氣,顯得有些異樣,他步步為營地蹚了進去,到了墓室口,一眼望見全知子斜倚在墓壁上,雙眼睜得老大。
天幸全知子無恙!
不對,墓穴石桌是怎麼移開的呢?
心念之間,急聲道:前輩,發生了什麼事?
全知子毫無反應,不言不動。
丁浩暗叫了一聲:不妙!一個踮步,到了全知子身前,定睛一看,他竟然被人點了穴道,忙用手探索,飛指連點,解了被制穴道。
全知子目珠一陣轉動,跳起身來,道:還不快走!
丁浩心頭一震,道:什麼回事?
全知子厲聲道:快退出去,你中計了
話聲未落,只聽一聲轟!然巨響,整個墓石,晃動了起來。
丁浩面目換色,返身奔了出去,一陣煙硝夾著塵灰,撲面而至,嗆得他連咳不止,他閉住呼吸,惶然奔行,只幾步,不由暗叫一聲:苦也!
墓道已被倒坍的土石封死。
丁浩窒住了,好半晌才回過意來,折轉身又奔回墓室。
全知子愴然道:小兄弟,你無辜賠上了一命!
丁浩盡力鎮定心神,沉重地道:到底怎麼回事?
全知子咬了咬牙道:我已被制了兩天,對方等著你去。
對方是誰?
聽話語是望月堡爪牙!
丁浩恨恨地一跺腳道:又是這批兔崽子,他們怎知道晚輩必來呢?
他們偵查出你要救老夫,定是你曾向人道及此事
晚輩只向一二人提過。
這就夠了!
丁浩默然,望月堡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自己南下齊雲莊,定然也有密探盯梢,這只怪自己欠缺江湖經驗,雖然師父不厭其詳地諸般提示,但若非親身體驗,事實與理論,仍是有相當距離的。
如果是師父本身,但不會中這圈套,可見單憑武功是不足以成事的,也可概見一個武士成名之不易。
全知子頓了一頓,接著又道:老夫若非被鐵鍊所困。當不致聽任擺佈!
丁浩此刻已完全鎮定下來,忽地想起一事,道:前輩認識樹搖風其人?
全知子雙眼一亮,道:豈止認識,生平至交,你認識老偷兒?
無意中結識的,他說曾來探視過前輩
不錯,他來過,我曾把你推介與他。
這一點他提過!
如有他在此便好了!
為什麼?
他為人計智多端,必可化險為夷!
晚輩先替前輩解了束縛,如何?
你得到了石紋劍?
不是雷公匕!
全知子頓時激動起來,十年束縛,一旦解除,是非同小可的事。
你尋到雷公其人了?
不,雷公早已辭世,碰上了他的後人!
啊!
丁浩自招文袋中取出了雷公匕,拔出鞘來,映得人眉眼皆碧。
全知子驚歎似地道:仙兵利器,果然不同凡響!
丁浩手執雷公匕,道:前輩,我們試試看?
全知子伸出右腿,擱在石墩之上,使鏈扣平貼墩面,丁浩舉起雷公匕,照鏈扣剁了下去。
咋!地一聲,火花四濺,兩人同時呆了。
丁浩接回了匕首,仔細審視,毫無瑕疵,任何人都可一眼看出是件寶物,雷公匕能斷這萬年鐵母之鏈,是冷面神尼親口說的,當然不會是信口開河,但事實擺在眼前,如何解釋它呢?
全知子突地沉道:有了,也許是如此,無妨試試看!
丁浩愕然望著他,不知如何試法,困惑地道:怎麼試法?
你把全身真元,運到匕首之上,試試看?丁浩依然把十二成內力,逼到匕首上,只見碧芒暴漲,耀目難睜,整個墓室,都成了碧綠之色,逐漸,碧芒轉變為白芒,一柄匕首,玄白如玉,又似從熾烈的炭火中取出的鍛金,丁浩大感駭然,這是前所未聞的事。
全知子重新擺好了腳,沉聲道:現在剁下去!
丁浩照定鏈扣,猛切下去,喳!地一聲,鏈扣頓開,石鼓墩被切成了兩半。
哈哈哈哈
全知子激動地狂笑起來,十年禁錮,一旦解除,內心的感受是可想而知的。但另一方面這笑聲是對自己命運的嘲弄,墓道被封死了,這禁制可能是永遠的。
丁浩饒有乃師之風,十分冷靜,黑儒是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麋鹿驚於左而目不瞬的,此刻,他的意念仍盤旋於這柄奇妙的雷公匕。待到全知子自動剎住了笑聲,他才開口說道:前輩怎想到這匕首的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