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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三章

書中謎 雪瑞登.海伊 11384 2023-02-05
  你去過哪裡啊?!奧斯卡一臉不敢相信的表情。   朱利安‧琵巴第的家裡呀,昨天我跟蓋斯特先生一起去的。你去過嗎?你認識他嗎?喔,奧斯卡,那裡是我去過最炫的地方了,是一間博物館不過也是住家,我實在想不到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有錢。他收藏了好多寶貝,哇,奧斯卡!   對一個來拱廊書店工作才不過幾個月的人,這實在是莫大的榮耀呀。他拘謹地說。   是呀,我知道,派克先生有跟我講過,我實在是很幸運。不過,奧斯卡,這地方真的很棒呀。琵巴第的圖書館員也在那裡,不過他倒是沒有特別招待我,在那邊工作的一位女士也沒有。不過我並不在乎。當然啦,我沒有見到琵巴第本人   琵巴第是做什麼的呀?他打斷我的話。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們上了樓,留下我一個人。那邊的展覽間放了很多寶石、蛋雕、骨頭,還有象牙。閃閃發亮的寶石、很炫的時鐘以及離刻作品,自動化的惡魔機器人,,很炫。我沒有看過這樣的收藏品,從來沒看過,在別的地方從沒看過。你去過那裡嗎?那邊還有一塊很大的綠寶石,跟我這個很像。

  我從襯衫中掏出查普在機場送給我的綠寶石。   喔!奧斯卡一副博學的表情。這叫做綠玉髓。事實上,這樣的石頭沒有什麼價值。這石頭也叫做深綠玉髓,有人用這樣的石頭來改善視力,也有人用來減輕身體疼痛。   你確定嗎?我覺得這可以治療心靈的創傷呢。我邊說話邊反覆看著這塊透明的石頭,心中有點失望。這就是查普給我這禮物的原因,琵巴第顯然認為這樣的石頭很有價值。   身體的疼痛,傷痛的心靈是同一回事。奧斯卡有點不屑地說。   這樣的顏色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麼東西?我一派天真地詢問,我覺得奧斯卡或許會注意到,寶石的顏色跟我眼睛的顏色是一樣的。   你說什麼?他的口氣有點生氣。綠色的呀,就是綠色的呀。妳還沒跟我講妳去那邊做什麼,蓋斯特為什麼要找妳去呢?

  因為他要我多學一點,這樣才能多幫他一點忙。奧斯卡,這整個下午簡直像是在作夢一樣。   是呀,是這樣沒錯。他的口氣滿是諷刺。他的眼睛看不清楚,我相信是這個原因。接著他的語氣轉為憤怒。我一直到了第四年才有機會到琵巴第家裡,而且還是因為我有專長。況且我沒看到他的收藏品,我只進圖書館而已。琵巴第收藏了幾本古版本圖書,是印在羊皮紙上的那種,我對羊皮紙的古書很有研究,這些知識等於是我身上的一部分。事實上,在我來這邊工作以前,我是在一家圖書館工作的,我那時候對羊皮紙做了點研究。   我不知道你曾經在圖書館工作過。我說。奧斯卡聳了聳肩,好像是說我對他的認識非常少。他嫉妒我,不過他這些深奧的學問我也不能讓他藏私,像是凱西小姐那樣,我很需要這些學問。

  什麼是古版本圖書?我冒出了這句話。   這正是我要講的重點,為什麼會帶妳去琵巴第家裡呢?他嘆著氣,口氣非常平淡。   古版本圖書指的是在西元一五○一年以前印刷的書,使用的是活字印刷的技術,這種書非常珍貴,琵巴第就專在收藏這種書。只要是稀有的書,他都要收藏,妳問這個問題就問對了。奧斯卡接著講,口氣有點尖酸。古書版本另外一個意思指的是任何事情的誕生,像是任何剛萌芽、剛發展的事情   他停下來等後續效應。   像是妳的教育。   你講話沒必要這麼刻薄吧。我出發前有找過你,想要告訴你,但是你不在負責書區裡呀。蓋斯特先生又已經在外頭等我了,我沒多少時間呀。   我提早離開去吃午飯了。我也有公事要處理,妳知道的。因為蓋斯特跟妳外出的關係,我還得到地下室去支援懶散的亞瑟,我很討厭在地下室工作,我想要待在我自己負責的區域。我不喜歡鑽到地底下,我也很討厭那些書評送過來的書那些書總是包覆著閃閃發亮的塑膠書套。

  很抱歉,奧斯卡。我說,不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道歉。   奧斯卡也有他需要我的方式(不過他的方式倒是我想像不到的)。他希望我只能在他的世界裡,而不是跟他作對。他要限制我只能在他的監視下工作,他要那個只能依據他筆記本記載行事的我,他喜歡的應該只是他自己的倒影吧。或許他喜歡的是我看到的那個奧斯卡?就各方面看來,就算他能夠包容我,我還是只能受限於他的知識中、他的掌控中,受限於書頁當中。   所以你見過管理圖書室的山謬‧麥考夫囉?他問我,但是卻故意裝成絲毫不以為意的樣子。   他站上他的高腳板凳。   他很有名,你知道的,很會自我推銷,不過卻非常愛慕虛榮,不過倒也不是什麼本事都沒有啦。他老是說自己跟梅爾維爾有點血緣關係,這大概是琵巴第一開始雇用他的原因吧,蓋斯特曾經跟妳講過這些事情嗎?

  沒有,他沒講過。我說,梅爾維爾一再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倒是令我感到吃驚。這樣的預兆出現的次數其實相當多,而且看來像是還會繼續浮現更多的預兆。我總是在想,在我的許多嗜好當中,究竟是我找上這些嗜好,還是它們找上了我?   我們的談話中出現梅爾維爾,有點奇怪。我告訴奧斯卡。感覺上好像是他在跟著我,我很訝異蓋斯特沒有跟我講這些事情。   為什麼會奇怪呢?奧斯卡嘲弄地說箸。只不過是因為妳讀過梅爾維爾的書吧?因為妳在我們書店裡遇到雷德本吧?這些不過都是巧合,妳想太多了吧。   不,我會這麼說的原因,是因為有一封信的緣故。嗯,我必須要從頭說起,我昨天本來要找你說的,不過我那時候被莉莉安的事情搞得心情很亂,我也要跟你講莉莉安的事情。

  從梅爾維爾開始講起吧,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奧斯卡很不耐煩。是什麼信?   蓋斯特先生要我讀一封信給他聽,不過這封信是寄給派克先生的。我看不出信是誰寄來的,因為他在我讀完信之前就把信拿回去了。信裡頭提到手抄本,拱廊書店對這種手抄本會很有興趣的,我們能夠幫忙鑑定手抄本的真偽。那是一本赫曼•梅爾維爾的手抄本,非常稀有。   妳說什麼?妳瘋啦?   奧斯卡從板凳上跳下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到書架還有成堆書籍排列出來的狹長走道盡頭,這個空間像是他在自己的版圖裡建立出來的空間。我沒有注意到這麼細微的變化,拱廊書店的書似乎在我們下班之後自己調整位置。   這很重要,對吧?我問。   他很憤怒地張望四周。

  羅絲瑪莉,妳想清楚一點!梅爾維爾的所有手稿都已經被發現了。他特別強調這句話。妳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信裡面到底寫了什麼?   儘管我所知有限,我還是盡力回想我知道的所有細節。我所知道的資訊竟然能夠引起奧斯卡這麼大的興趣,我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我有他想要知道的情報,我特別想了幾次我要說的,不過有些事情我自己也不是很肯定。   我是真心想要跟他分享我知道的訊息,我所知道的這個消息就是很好的機會。尤其,我更是想要回報他曾經告訴過我的事情,我不覺得我現在告訴他的是個無價的資訊。   這封信我也沒看完。我告訴他,接著我向他描述蓋斯特如何從我手中把信搶走。我本來還以為,寫這封信的人是要打算把偷來的東西賣掉。

  我真是不敢相信,羅絲瑪莉。   奧斯卡壓抑的表情突然有了轉變。這件事情對他來說是個青天霹靂,他的大頭歪向一邊,他的手撐著眉毛。   我需要更多的資訊。他說,他的聲音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不是對著我。   米契爾先生那邊還有很多珍貴的手稿。我說。奧斯卡對這件事情這麼有興趣,這倒是讓我有點訝異。這件事情有這麼重要嗎?你是因為這些手稿可能是贓物才這麼驚訝吧?   從現在起,妳必須要一五一十地告訴我蓋斯特要妳讀的每一封信,還有,他是不是私下跟山謬•麥考夫有通訊往來。麥考夫的父親在退休之前是個古書經銷商,他以前在聖拉東家溫泉區開了一家古董店,在紐約州北邊的地方。麥考夫是字跡鑑定的專家,也能夠精確地判讀紙張年分。這些本事都是他父親傳授給他的,這也是因為琵巴第會聘用他的關係,他這身本領是很罕見的。

  你有想過,麥考夫的父親是不是也收藏了一些手稿呢?我滿臉疑惑地追問。   我不這麼認為,要是他有的話,他會直接找上麥考夫,不會經過拱廊書店的。所有收藏梅爾維爾手稿的人當中,琵巴第的收藏量是最多的。   我偷聽到的對話也是這麼說的。   或許他們不需要拱廊書店幫忙鑑定。我提醒他。但是或許經過拱廊書店的認證,這些手稿會更有價值。   奧斯卡對此一笑帶過。   派克做生意向來不會接受這樣的輕蔑,羅絲瑪莉。他點出疑點。   他拿出筆記本,飛快地記下我們對話的細節。   蓋斯特跟麥考夫上樓到琵巴第藏書室的時間大概有多久?妳落單的時間大概有多久?   一個小時吧,或者是兩個小時,我們到了天黑才離開。

  蓋斯特手上有個東西。他說著。他想要自己來處理這件東西,不過他需要麥考夫的幫忙,而且這件事情顯然很神祕,連妳都不能說。   米契爾先生自己就能夠斷定手稿的真偽了,為什麼蓋斯特先生還需要麥考夫的幫忙?   雖然我人不在現場,但是我向奧斯卡揭露的細節就足已吸引他了,我沒有想到他對這件事情會這麼好奇。他突然變得陰沈,我接著陸續講了一些我覺得好奇的細節。他的反應更是讓我覺得驚訝,因為他似乎已經知道我話裡提到的事情。奧斯卡跟我描述的任何事情都讓我覺得深奧,如果我能夠多收集一點他的談吐思維,我就能夠拼湊出一個真實的奧斯卡了。這樣的奧斯卡才是我能夠理解的奧斯卡,也才是我能夠掌握得住的。我也知道讀信給蓋斯特這件事情相當重要,不過我那時卻不清楚這封信後來會引發這麼多的爭議。當時,我對赫曼•梅爾維爾沒有這麼大的興趣,對他的手稿也是,我當時只想到我可以藉由梅爾維爾讓奧斯卡注意到我。   你知道的,我說。要不是因為蓋斯特先生的毛病,我也不會有機會讀到這一封信。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講,我覺得,他快要瞎掉了,我覺得他   他早就已經瞎了。奧斯卡打斷我的話,他腦子裡像是在想別的事情。這對白化症的人來說並不罕見,過去幾年來,他的視力一直在退化,他一直想掩飾這件事情,不過他的視力最近真得變得很糟。   你早就知道啦?   天哪,羅絲瑪莉,妳竟然看不出來嗎?我們全都假裝我們看不出來,妳這麼久都沒看出來,這讓我很意外,妳的觀察力應該是不錯才是。   觀察力不錯?我還要謝謝你的稱讚喔。   不過只要帳目一切沒問題,拱廊書店也持續賺錢,派克也不會在意這種事情,只要店裡頭沒人偷東西的話,至少他目前沒偷東西。米契爾只對他自己的事情有興趣,他只想要跟客人打好關係,只想到要把珍本書室整理好就好了。不過,拱廊書店其他的員工並不喜歡蓋斯特,他們都希望蓋斯特有更悽慘的報應,不只是失明而已。   你有跟他談過這件事情嗎?你覺得我們可以幫得上忙嗎?   要幫他我並沒有興趣。為什麼我要幫他?我自己也有我自己的麻煩。除此之外,蓋斯特是很重視隱私的人,如果這件事情他自己能夠處理,那麼他有沒有失明根本就沒有關係。   奧斯卡,他是在我們書店工作耶!   妳別傻了,羅絲瑪莉,過日子的方法有很多種,妳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我無法想像眼睛看不到東西的樣子。我說。   傻,我不是傻,我是因為跟奧斯卡比較親近的關係才讓我想這麼多。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樣的情況不管發生在誰身上,我都會想要查清楚有關梅爾維爾的事情。他看了手錶。我午餐的時候要打一通電話,或許我今天晚上可以到圖書館一趟。   他打算要離開書庫,我的機會來了,他接下來就算要展開調查也得要算我一份。   我能夠跟你去嗎?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可以跟你一起上圖書館嗎?   妳為什麼要來?   因為我也想知道呀。你給我一本《白鯨記》,我現在也開始感到好奇了,我也想多知道一點梅爾維爾的事情。別這樣嘛,奧斯卡,要不是我告訴你,你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呀。   那又怎樣?   我是說,我提供你這些情報呀,所以,我能夠幫你找出問題的答案嗎?拜託啦!   有些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有可能最後我也不想追查這些已經知道的事情了。他遲疑了一會兒,睜大了眼睛。   不過,我現在知道了,以你的立場來說,有些事情你可以理解,不過我卻沒有辦法知道。      妳上哪兒去呀,小丫頭,妳穿這麼漂亮去哪裡呀?我在廁所照鏡子時,珍珠進來後拿我打趣。我要跟奧斯卡上圖書館,我會跟他單獨相處,我會看著他思考,看著他搔弄他漂亮頭型的黑色直髮。   喔,沒有呀。我說。   喔,可真是謝謝呀。珍珠像是被我的回答傷到了。我幫妳的朋友四處奔波,但是妳竟然連這種事情也不跟我說。   妳有東西要給莉莉安嗎?珍珠,這麼快呀?   我沒有時間跟妳閒耗,我知道妳一定有重要的事情。   是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喔,我該要好好謝謝妳。   還先別謝我,我拿到一個在NGO工作的朋友名字跟電話,也就是非政府組織啦,小丫頭。還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幫上忙,不過總是可以試試看。馬力歐今天跟他們通過電話。算是跟他們先打個招呼,就這樣。   珍珠帶著大大的手提包,裡頭裝了很多音樂的筆記,她拿出了一張折好的紙條,我讀了上頭的字,隨即把字條放進我的袋子裡。   珍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妳。我明天下班就把莉莉安找出來,我會把字條拿給她,說不定她的哥哥可以幫她打電話。   妳為什麼不今天晚上去呢?珍珠狡猾地追問。該不會是妳今天晚上太忙了吧?她笑著。   好啦。我要投降招供了。我晚上要跟奧斯卡出去。   妳不會跟他約會吧!珍珠尖叫了出來。她伸手摀住嘴巴,她的指甲塗了黑色的指甲油,她的手指頭貼在臉頰上看起來好像是個奇怪的驚嘆號。   不,不,當然不是。我連忙解釋。不是約會,我們是計畫一起做一點事情。   妳怎麼可能跟他一起做事情呀?她說。妳記得我跟妳講過的事情吧,小丫頭。那個男人喜歡的不是女人喔。妳聽我說,我不是在跟妳開玩笑,我的眼淚以前就因此都流乾了,我再也不想看到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了。   我知道,妳第一次跟我講我就記得了。我們只是,嗯,我們只是   只是什麼?   我能夠跟珍珠說什麼呢?奧斯卡老是這麼神祕兮兮,然後我自己知道的也不多,祕密真的能夠分化人心呀。突然間,我有好多的事情要說,也有很多祕密要保守。   珍珠,我們只不過要一起去圖書館啦。我要問他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要幫我查詢。   上圖書館!珍珠爆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我總算知道了,這世界上除了奧斯卡之外,沒有人會想出這種點子了,城裡只有他才想得出來晚上到圖書館這樣的點子。   我跟著珍珠笑了出來,不過我也很清楚,儘管對別人來說上圖書館代表的是別的意思,對我來說,晚上跟奧斯卡上圖書館卻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我們有共同的興趣,我們都喜歡梅爾維爾,也喜歡觀察別人。我想像奧斯卡金色的眼睛看著我的皮膚,就好像是陽光穿過窗戶照在我身上一樣帶來溫暖。我想像我們一同坐在圖書館裡頭,我們之間放了一本書,是我們都喜愛的一本書。   珍珠總算是平靜了下來。   天哪。她愈說口氣愈嚴肅。很高興看到妳經過那天的事情還能夠笑得這麼開心。   她收拾了她的包包,對著鏡子檢查臉上的妝。告訴我莉莉安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妳覺得有幫助的話,我會去看她。   珍珠對我比出她修長的手指頭,上頭黑色的指甲看起來像是一個尖銳的逗點。   我要參加一場大型的面試,唱的是全本的歌劇喔。妳知道,這是我最拿手的,我要唱花腔女高音。祝我好運吧,羅絲瑪莉。妳最好要搞清楚圖書館的事情,有事情的話要跟我講,我們女生之間要多多分享。   珍珠穿上她的外套,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   能夠有個美夢是件好事,丫頭,不過還是要實際一點,奧斯卡沒辦法帶給妳什麼東西的。   他可以的,珍珠。我知道事情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樣,但是,他真的什麼事情都知道。   沒有人是什麼事情都知道的。妳可以跟他打賭,有很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像是女人他就不懂了。羅絲瑪莉,妳要搞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呀,我實在很不想看到妳傷心的樣子,不過,天呀,我知道這種事情早晚會發生的。   珍珠,妳別擔心我啦。妳要去看莉莉安,她才真的是一天到晚都在煩惱呢。   她有很正當的理由來煩惱呀,妳也要跟她打個電話,好嗎?馬力歐跟我都會試試看,我們會幫忙的。   祝妳好運囉。我從她身後喊了一聲。   她笑著走開。   也祝妳好運呀。      紐約市立圖書館的總館在那一天晚上公休,不過奧斯卡也經常到另外一家往城外方向的分館,這間分館是一棟大型的現代化建築。   我們走出地鐵站迎向冷冽的寒風,走路的時候我還刻意靠近他,我想像著如果有人正看著我們,說不定會以為我們是一對戀人,想到這裡我的身體都暖了起來。街頭轉角有一堆雪,看來有點髒,人行道上殘留了一些冰雪,走起路來有點滑。走了一小段路,我們總算走到了這家小圖書館。   這家圖書館相當整潔有序,圖書館由混凝土、玻璃、鋼筋搭建而成,挑高建築的空間很寬敞,室內的照明很亮,從每一個地方看來都跟拱廊書店很不一樣。我所知道的書本往往都是隨意堆疊擺放,看來十分雜亂,不過這裡的書本卻不會胡亂堆放,不會像是講好了一起作亂,圖書館裡頭的書本都很守規矩。   奧斯卡跟這邊的夜班館員已經認識好幾年了。這位館員是個南北戰爭書迷,經常來店裡翻奧斯卡的書架。奧斯卡早上就打過電話,幾本書已從架上取下,整齊堆疊在取書櫃台。這位圖書館員先幫奧斯卡影印了一些文章,這幫奧斯卡省了不少時間。他知道這樣的恩情會被記得與回報。對圖書館員來說,幫了這樣的忙就好像是在替自己的私人收藏做投資。   這家圖書館什麼都好,不過就是沒有什麼讀者上門。我們拿了書還有報紙,走到閱覽室後頭的個人閱讀座位。書桌旁邊有一面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落地窗,窗外是圖書館的外牆,從這裡可以看到從百老匯一路延伸到城中區的夜景。美國人說的約會對我來說是未曾有過的經驗,不過能夠跟奧斯卡一同坐在個人閱覽室,對我來說,這就已經是約會了。不論奧斯卡是否跟我一樣沈溺在這樣的想像當中,我都是已經在跟他約會了,我已經迷失在我自己的幻想中了。   奧斯卡馬上開始工作,他鄭重地取出了鉛筆跟筆記本放在桌上。之後他翻看書本索引,神情專注地查閱厚重的資料。   我覺得有點頭昏眼花,我看了一下奧斯卡右邊,研究書架上整齊擺放的書本,這些書都是依照分類類別擺放的。跟這邊系統化的陳列方式相比,喬治‧派克對於使用字母順序排列書本的堅持算是客氣的了,甚至還有點迷人。根據梅爾維爾的說法,對有些組織來說,刻意維持的紊亂失序可能才是做好事情的辦法,梅爾維爾一定也跑過圖書館。   我又想起琵巴第的寓所,我想到他堅持以不同的方式來看待世事,這樣的態度營造出一種另類的美感,我也相當能夠感同身受。我的美感經過拱廊書店以及同事的洗禮已經有點改變,這間圖書館全然相反的擺置風格更是讓我很肯定我自己的美感風格。一開始是拱廊,後來加上琵巴第的收藏,這兩者告訴我‧物品本身是有生命的,書本就是個例子,需要清澈的眼睛才能看清真相。這就如派克每天身體力行的原則,書本身就有種魔力,不管是表面上或是暗地裡,都具有很大的價值。   我看著一疊梅爾維爾傳記的書脊,我在想我能夠用什麼方法才能找出一點線索。奧斯卡一下子就定下心專注讀書,幾分鐘之後,我又看了他,他彷彿已經沈溺在自己的世界當中,全身上下唯一看得到的生命跡象只有他眼神的轉動。   奧斯卡。我輕聲地叫了他,我的聲音嚇到了他,他忘了我就在他身邊。   什麼事情?   我能幫得上忙嗎?我應該要如何找起?這些書你覺得我應該要讀嗎?   我用力推了桌上厚重的書本,不難看出我的不情願,不過我真的是想要幫點忙。我希望我們能夠共同做點研究,能夠產生共同的興趣;我只不過不知道該從哪裡著手。奧斯卡嘆了一口氣。   妳要不要從這些文章先看起,要不讀這本書信集,找找看有沒有妳沒聽過的梅爾維爾小說。   我唯一知道的著作只有《白鯨記》,我雖然還知道雷德本,那還是因為米契爾先生拿這個名字來開偷書賊玩笑的關係,我才知道這個名字。   我們要找一些遺失的東西。他說。要找出一本遺失的書。   嗯,如果書本是遺失的話,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些書已經遺失了,我要怎麼樣才能夠看得出來線索呢?   妳看這裡,妳看一下這本書信集,只要讀到有趣的消息就告訴我,我們在做研究,在妳確定之前,妳永遠不會知道妳會找到什麼東西。他接著補充,口氣有點不耐煩。   我開始讀起書來,過了一下子,我總算開始進入狀況。大概一小時之後,我讀了介紹梅爾維爾生平的導言:他的父親早逝;接著在他哥哥開設的皮毛與帽子店工作,當過老師;逃到海上工作,然後又在二十多歲時回頭。他早期的寫作名聲來自一些敗壞風俗的冒險小說,但是自從創作他想要寫的題材之後,比如說《白鯨記》,作品卻開始不受大眾青睞,不但要面對財務壓力,也只好躲回紐約市。接下來的十九年,他每周都要在海關檢查站工作六天,等到晚上才能寫詩。   奧斯卡偶爾會在筆記本上振筆疾書。有他在身邊我很容易分心,他身上的味道聞起來異常乾淨。   不過,就在我繼續讀下去之後,我也變得非常專心了。這本書信集收錄了幾封梅爾維爾寫給納桑尼爾•霍桑的信,儘管這兩位作家我所知都不多,但是我很快就被梅爾維爾的熱情所感動,他熱烈地跟他崇拜的作家通信,他相當深愛這位作家。我回想起他的《白鯨記》就是獻給霍桑的,這本書是梅爾維爾提獻給霍桑的作品。我注意到梅爾維爾在麻州的理諾飯店租了一間房間,這間房間距離他們兩人的住所都很近,當時租屋的動機是為了慶祝《白鯨記》的出版,霍桑是他唯一邀請的嘉賓。   我以前就注意到梅爾維爾在《白鯨記》裡頭的聲音住往比較恍惚,不過一回到他的信件,語調馬上就變得活靈活現。他寫給霍桑的信件往往熱情洋溢,情緒激昂。霍桑先是在信裡稱讚《白鯨記》,梅爾維爾在回信中是這麼回應的:   我感受到諸神在我身邊圍繞我感受到你的心靈就隱藏在我胸中,我的心靈也進入你胸懷,我們同時感受到神的存在。   我很喜歡這麼熱情激昂的告白,也希望有一天我能講得出這麼熱情的話。我也想成為一個泛神論者,跟梅爾維爾一樣,我也想感受別人的心靈在自己胸中的感覺,我希望那會是奧斯卡。我才剛滿十八歲,不過我已經開始對很多事情感到熱情渴望。接著我讀到這段文字,我的臉都紅了:   霍桑,你什麼時候要來?你憑什麼飲盡我生命的泉源?當我把嘴巴靠近生命的酒瓶,喔,這兩片唇屬於你,不屬於我。   在我當時那個年紀,我並不懂梅爾維爾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當我的手指頭碰觸到我的嘴唇,我只想到我希望我摸的就是奧斯卡的嘴唇(我接著讀下去時真的還照著把手指放在嘴唇上頭)。我感覺心跳加速,我的手移到我的胸口,我好希望這會是奧斯卡的手。當然,梅爾維爾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我知道這不是他的原意,不過,不管他真正的意思是什麼,他的話都讓我覺得很興奮。   我感受到上帝崩解,像是晚餐的麵包一樣裂成碎片,而我們就是那些碎片。   我的熱情被喚醒了,梅爾維爾的信件讓我變得熱情洋溢,我的情感澎湃,難以收拾。不過,我同時卻也感受到寂寞的存在。梅爾維爾體驗到的寂寞是帶有詩意的,甚至帶有英雄悲壯的色彩。他覺得除了納桑尼爾‧霍桑之外,沒有別人能夠更瞭解他了。他從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強烈的兄弟情誼,一種永恆的情誼。對你的認識將比《聖經》更能為我帶來永生。   他是這麼告訴霍桑的:你是天使,唯有你才能鄙視不完美的人體,才能擁抱靈魂。你擁抱了醜陋的蘇格拉底,你看到他嘴裡冒出的火焰,你聽到了惡魔發出的嘶吼,這聲音你很熟悉,你認出了這個聲音;你在獨自一人的時候聽過。   我渴望的眼神望著奧斯卡。擁抱靈魂。   梅爾維爾寫信給霍桑,他是把霍桑當成心靈伴侶的。我很滿足,也很開心。我想著奧斯卡,我覺得我能瞭解梅爾維爾的意思。   接下來,梅爾維爾一定也察覺到霍桑以為他瘋了,要不就是他的情緒太露骨了,他在同一封信裡這麼寫道:相信我,我沒有瘋不過事實的真相總是片段碎裂,當兩顆心靈碰撞在一起的時候,這樣的碰撞總會讓人暈眩。   奧斯卡跟我都有敏感的心靈,我告訴我自己,我甚至覺得已經有點暈眩。   我接著讀下去,有一封信吸引住我的目光,我特別用書本的封底夾住這一頁。很巧,這封信撰寫的日期剛好是我媽媽的生日,八月十三日,不過時間在一百三十年前的一八五二年,接著我繼續讀下去。   我想要告訴奧斯卡,說我找到一封在我媽媽生日當天寫的信。他知道我有多麼想念她嗎?我想要告訴他,我找到遺失的東西了:她的生日,我在別人寄出的信件當中發現她的生日。奧斯卡會像我這樣想念他的媽媽嗎?   他距離我只有不到一臂之遙的距離,他知道我們之間有這麼多的共同點嗎?我只要伸手就碰得到他了。   我找到了遺失的東西,我想要低聲說出,我找到遺失的愛了!他愛他的朋友。他寄給他的信件中充滿了誠摯的愛,奧斯卡。不過,他還沈溺於他的閱讀,他還在專心調查。   梅爾維爾說的永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的心在對方的胸口跳動?兩顆心靈的碰撞?兩邊的嘴唇貼在生命的酒瓶上?我很想低語奧斯卡。我很想告訴他,我並不喜歡感覺他的名字在我唇間,在我嘴內。我找到某樣東西了,我很想這麼說,我找到梅爾維爾真正愛的人了。   奧斯卡一整晚都筆直地坐著。透過落地窗,我可以看到這座城市的景色,此刻的城市在寒風中被冰雪覆蓋。我在幾個禮拜之前才剛看到生平見過的第一片雪花,當時就是跟奧斯卡在一起的,我好希望跟著奧斯卡一起發現探索,我好希望帶我到琵巴第家中的就是奧斯卡,而不是渥特‧蓋斯特,我好希望擱在我身上的是奧斯卡的手,好希望靠在我身邊的人是他,需要我幫忙的也是他,而不是蓋斯特。   不過我也知道,對他來說,他會更想知道渴求的東西,不管是多麼難懂的東西他都想知道,而且沒有我在身邊會更好。收集資訊本來就是他的工作;記住資訊才是我要做的。   我也不清楚我想要找什麼東西。如果真有東西遺失了,上哪裡才能找得到呢?我在找一個空蕩蕩的空間,我在這裡找到了,而且這空間裡還裝滿炙熱的情感,裝滿了永恆!   梅爾維爾似乎沒有跟霍桑把話說完,他在信件後頭又草草寫了這麼一段話:   附註:我還沒有停下來。如果這個世界是由魔術建構出來的話,我告訴你我會怎麼做。我會在房間裡變出一個造紙廠,這麼一來我的桌上永遠都有寫不完的紙張;在這些寫不完的紙張上頭,我要寫上一千個、一百萬個、十億個想法,我要把這些想法寫在信裡面寄給你。啟發這一切靈感的是你,我的心靈因此被啟發。到底是你的心靈還是我的心靈比較大呢?這個問題很蠢,這兩顆心是一體的。   我想要把這封信從圖書館的書裡撕下來,這樣我可以在家裡慢慢閱讀,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好好品味,把這些想法寫在信裡面寄給你。我不出聲地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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