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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尾聲

神秘打字員 蘇珊.林道爾 3915 2023-02-05
  有人跟我說今天有訪客要來見我,我一起床就跟我說了。起初我以為護士只是好心,讓我覺得一天有了盼頭。可惜他們不能透露訪客的身分,讓我苦惱了好幾個小時,左思右想,不知那人究竟是誰。醫院早餐給的都是稀稀爛爛的燕麥粥,本來我就不愛吃,今天這麼一心盼望,牽腸掛肚的,就更難下嚥了。   吉尼芙拉,你根本沒認真吃呀。護士收走一整個托盤的早餐時碎唸了一下。一點到四點是訪客時間。中午時我已經急得魂魄都快飛散了。究竟我自己想見的人是誰,我也說不上來。   好吧,其實我說謊。   我想見的人是誰,自己心知肚明。癮,是很難戒的,但理智告訴我,她不會來看我的。先不說別的,她那樣精刮的人,來這裡對她沒一點好處,又何必呢。只是我仍舊殷殷望著門,盼望門上能映出的是鐘形帽的輪廓。心這個東西也真是有趣,長在身上本來就是偏的。昨天睡前我還列舉了歐黛麗各種罪無可恕的事蹟,用來告訴自己,應該要更看重自己才對。然而,不過是隔天一早,一個護士偷偷告訴我有人要來看我,我對她的怨恨竟然全都消散了。此刻,我這樣一個可悲沒有理智的人,端坐著,盼著眼裡能出現她的身影。

  就在一點十五分,班森醫師來到病房告訴我他到了,我心中奔騰的各種企盼瞬間化為烏有。醫生說,我最近表現不錯,只要我規規矩矩的,注意自己的言行,我可以在房裡跟他會面,想聊多久都可以。當然,戒護員也會在場陪同。班森醫師提醒我。我點點頭,失望透頂想著,結果,來看我的是個男的。   我想,如果是以前的我,聽到有男性(例如警佐)要踏進房門,我會有些雀躍。可惜我已經過了那個階段了。我承認,自我認識警佐之後,我便把他視為神祇偶像一般崇高,但凡人如他自然終將從高處墜下。我太高估他了,才會對他如此欽崇。他根本不是剛正不可動搖之人,最後歐黛麗還不是隨意左右他的意志,讓她為所欲為。現在若讓我看見他,我所有心思一定都會花在推敲他們之間嗯哼交易的代價是什麼。但這種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已經失望到不能再失望了,但心裡還是牽牽絆絆的。我坐著,但心一點也不安穩,竟還焦躁得搓起手來。於是我決定,我要靜下來,集中精神讓自己坐好,文風不動那樣坐好。   我最不想見的人,就是探長,但是他卻出現了。他垂頭喪氣的出現在我房間門口,兩隻手插在口袋裡,就是平常那個樣子。玫瑰,我可以進來嗎?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竟然覺得有點欣慰,雖然通常我寧可他叫我貝克小姐。我向來不是無禮的人,當然讓他進了門。他走進來時挺自在的,但真走到房間裡倒有點不知所措了,不知道接著該怎麼辦的樣子。我指了指戒護員為了會面才搬進來的金屬椅子。他輕咳了一聲,坐了下來。   玫瑰。他說。   探長。我說。   接著好幾分鐘,他什麼也沒說。說也奇怪,先前我心裡的百般糾結此刻全解開了。這是我幾個星期以來第一次覺得如此平靜。為什麼?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探長卻恰恰相反,我從來沒看過他有如此不安的神色。他從外套內袋抽了一支香菸出來,若有所思摸了摸另外一個口袋(找火柴吧,我猜),卻碰巧看到房門外走廊上貼著的禁菸標誌,於是那支菸就在他指節之間轉來轉去。他在手上把玩著那菸,玩著玩著,菸掉了,但他也沒打算撿回來。

  玫瑰。他再度開口,但這次我插了嘴。   最近,他們都叫我吉尼芙拉。我說。他聽了兩隻眼睛睜得圓圓的。看得出來,此刻他一雙眼睛正上下掃視著我的臉,在尋找什麼似的。   對,有關這個他說。   你為什麼要來?我又插了話。   我來是因為他說到一半,似乎感覺到肩後有人影閃過,於是停了下來。有個戒護員經過我房門,正好探頭進來,左看右看地各看了我們一眼,惡狠狠的。我猜,他想確認我們沒做什麼鬼鬼祟祟的事,或是確認探長有沒有塞支湯匙和地圖指引給我,教我怎麼挖地道逃出去。光是想著這個景象,我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探長嚇了一跳,抬頭盯著我看。突然我在他臉上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表情我明明常看見,卻一直分辨不出其含意的神情。是恐懼。探長怕我。一直以來都是,但我竟到此刻才明白。

  你就想他們會找律師,就別管我們了吧。這話我是在戒護員(毫不避諱地)探頭進來時說的。我這麼說是好意,想讓他知道我很堅強,但我這麼一說他反倒心神不寧了起來。   也是不過,就官階來說,我算是警佐的長官,所以也要為他負責,就像他也對你的工作疏失負責一樣。他說。所以,維達利的案子也讓我處境有點艱難就是了。   對不起。我對他說。但他沒回話。他陷入思緒之中,眼睛望著地上的菸,卻沒認真看。又過了幾分鐘,他清了清喉嚨說。   你知道嗎,我根本不信。他突然開口說,聲音聽起來像在告解。   不相信什麼?我說。   這一切,他說,還有你。幕後主使是你,我完全無法相信。再一次,我又感覺到他掃視著我的臉。也許他自以為可以從我臉上讀出些許像用隱形墨水寫下的蛛絲馬跡,但我不希望他再看下去。尤其,她是那麼那麼

  她呢?我忽然問起。聽到我的問題,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踱步至房間另一頭的窗邊,假裝看著風景。我當然知道他是裝的,因為我自己曾在那裡眺望過窗外,知道根本沒什麼好看的。只有一棵樹,對面磚造房子的一角霉斑點點,圍牆上一排蛇籠。她在哪?我又問了一次。   走了。他說。雖然這是我預期會聽到的答案,但我的心還是深受打擊。探長轉過身來,他額上的疤和眉頭蜷成一團。就在就在那之後,他遲疑了一會兒,接著又說。她說她無法安心,需要重新開始。   當然。我說,她當然會走。此刻我的靈魂似乎慢慢蜷縮,盤成了一個小小的毛線球。探長又說起我沒料到的另一件事。   她要我把這個交給你。他把手伸進右口袋,掏出一個小盒子。我的心又怦怦活了起來,就像早上護士告訴我有訪客、我一心盼著她來那樣。盒子不大,一般珠寶盒大小,上頭的包裝紙是玫瑰的圖樣。連這些小細節都照顧到,果然就是歐黛麗的作風。這東西一定是刻意挑選過的。是一只胸針。看起來價值不斐,蛋白石、鑽石和黑色縞瑪瑙在上頭鑲出一顆星芒,很時髦的。她從你桌子裡拿的。這句話,其實探長不用說我也知道。她說希望你會喜歡。

  我把胸針放在手掌心,心眩神迷的看著。真是看過一眼就無法忘懷的東西。胸針的鋸齒邊緣,此刻撫來格外尖銳,同時在我心中鑿下苦甜參半的印記。我知道她想傳達什麼,她的殘酷已經讓我體無完膚。淚水在我眼眶裡打轉,但我沒掉淚。   玫瑰,你還好嗎?探長問我。我沒說話。他從房間那頭走過來,站在我面前。你還好嗎?他搭著我肩膀。我和他面對面,兩張臉那樣靠近,鼻子幾乎要相碰。在他眼睛深處,在瞳孔之下,我看見脆弱柔軟的他。隱約的,我心裡浮現一個邪惡的念頭。我聽見他驚喜地輕嘆了一聲,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終於明白,他一直都想要這麼做。我沒跟男人接吻過,但看過歐黛麗這麼做,而且不只一次。我親了他,動作如此嫻熟,彷彿只是在重演記憶中曾看過的一個個場景。那本是一個慢而溫熱的吻,但我感覺到探長嘴唇傳來的渴慕,以及我的雙唇隨之而生的熱切。我們持續了好一會兒,結束之前,我想起探長身上那把刀,就是我裙襬被地下酒吧暗門夾住時,他用來裁斷裙子的那把。我的手緩緩伸了出去,探長似乎完全沒發現。我拿到刀的時候,他正看著我,神情恍惚,笑容在他臉上緩緩舒展開來。

  接著他低下頭,看到我手中的彈簧刀。我拉出刀片來。   玫瑰。他說,眼睛又張大了。   我食指靠在唇上,對他搖搖頭,接著一把抓起自己的頭髮,俐落地劃下一刀,參差不齊的鮑伯頭在我臉頰上呵著癢。隨後響起一陣騷動聲,兩個戒護員已經發現房裡的狀況,衝了進來。探長踉踉蹌蹌後退。戒護員把我撲倒,奪走我手上的刀,把我按在地上,直到我沒再出力反抗為止。我靜下來之後,他們讓我坐在金屬椅子上。我跌坐在椅面上,像沒繩子拉著的木偶。戒護員則在走廊呼叫班森醫師過來。   地上滿是灰棕色的頭髮,糾纏成一團,鳥窩似的。鳥窩之下有一支香菸。我彎下腰,撥開頭髮,撿起那支菸。幫我點個菸好嗎?我對探長說。那一瞬間,我以為他會轉身拔腿就跑,但他只是用一種陌生的神情看著我。我從沒在他臉上看過這種表情。我知道,他以後不會再來看我了。他顫抖的手緩緩伸到口袋裡,拿出火柴盒,點了火,火焰隨著他發抖的手上下舞動著。

  我彎腰向前就火點菸時,想起了那天,歐黛麗頂著新剪的時髦鮑伯頭踏進分局的那一天。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二。在我心裡,星期二是週間裡最平凡、最乏味的日子,而她就那樣出現了,在我們心中留下一個永不可能忘懷的星期二。那時我跟她還不熟。她不過是個打扮光鮮、不懂得愛惜珠寶的新打字員。我們還沒跟彼此分享那些祕密,還不曾一起在深夜裡喝甜酒,也還沒有機會躺在床上帶著睡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那天早上,她踏進分局,讓全分局的人都為她傾倒,彷彿時間也都停止了。記得那時候某個人我記不清是誰了還稱讚她美。她回過頭致謝,笑了起來,笑聲如樂聲那樣悅耳,新剪的短髮則在她臉頰旁飛舞輕彈。有著那樣的短髮,歐黛麗渾身上下似乎無不在吶喊著:我自由了!噢,看我多麼無拘無束!比你自由多了!

  火柴熄了。探長慢慢收回顫抖的手。但不要緊,我的菸已經點著了。我深深吸了一口菸,微微抬起下巴,吐出一口雲。若說真有誰讓我覺得有點難過的話,我想那人應該是泰迪。但我說過了,演化的路上總有人要犧牲。那一瞬間,泰迪的臉在我眼前一閃而過。他墜下樓的時候,眼睛瞪得那樣大,很害怕的樣子。   歐黛麗,怎麼樣?我又抽了一口菸。你行,我也行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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