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小說園地 韃靼荒漠

第27章   二十六

韃靼荒漠 迪諾‧布扎第 2869 2023-02-05
  如今把路鋪好了,敵人為什麼反而消失無蹤呢?為什麼在這塊大平原上耗費了大批人力、馬匹和拖車,卻又退回北方的雲霧裡呢?難道這一切就這麼罷休了嗎?   施工小組的人員的確一個一個逐漸遠離,直到變成非常小的小黑點,要用望遠鏡才看得見,就像十五年前一樣。道路已經可以開放給士兵使用:現在應該輪到軍隊利用它來攻打巴斯堤尼堡壘。   但總是不見軍隊的蹤影。只剩下韃靼荒漠上的一條道路,成為恆久以來唯一的人為痕跡。沒有軍團來進攻,一切似乎就這麼懸宕著,也不知道會拖多久。   就這樣,平原又平靜了下來,北方的雲霧也無動靜,巴斯堤尼堡壘的規律生活也跟著平靜,哨兵們按照平常的程序巡邏,從巡察道的這一點走到那一點,軍中的大鍋飯依舊如昔,每一天都和昨天很相似,無窮無盡地重複著,就像士兵踢正步一樣。然而,時間飛奔著;它毫不顧慮人們,自己一味地向前衝,使美麗的事物凋零;而且沒有任何人能逃得了它,連剛出生、還沒被命名的新生兒也不行。

  連卓柯的臉上也開始佈滿皺紋,他的頭髮變得灰白,腳步變得沉重;生命的漩渦如今把他甩向河邊的渦流、甩到某個岸邊,然而在內心裡,他覺得自己根本還不到五十歲。當然,卓柯不需要再站崗了:他在參謀處裡有自己的辦公室,就在奧堤茲中校的辦公室旁邊。   當夜晚降臨時,人數寥寥無幾的士兵,已不足以防止黑暗入侵堡壘。圍牆有很多處都無人看守,而夜裡令人不安的想法,以及寂寞的悲哀,就是從這些地方潛入的。這個被大片曠野包圍的古老堡壘,其實猶如一座孤島:在左邊和右邊是山脈,在南邊是一條無人居住的長山谷,而在另一邊則是韃靼平原。深夜裡,堡壘迷宮似的通道傳出從未聽過的奇怪聲音,使得哨兵們的心怦怦跳。圍牆之間依然傳著哨兵,立正!的口令聲,可是士兵們必須喊得很大聲,因為彼此之間的距離太遙遠了。

  在這個時期,卓柯親眼目睹了莫洛中尉的初次焦慮恐慌,他簡直看到自己年輕時的翻版。莫洛也是一開始就被嚇到,他馬上衝到熙蒙尼少校的辦公室,如今的熙蒙尼多多少少成了昔日的馬帝;他被說服再待四個月,最後他就像被釘住了似的;莫洛也開始過分固執地觀察北方的平原,觀察那條全新、未曾使用過的道路,並希望能有敵人從那裡出現。卓柯很希望勸勸他,叫他要小心,勸他趁現在還來得及,趕快離開堡壘;尤其莫洛又是這麼一個上進、友善的青年。可是每當他要去找他時,總會出現預料之外的狀況,使得他無法接近他,而就算他勸了他,說不定也是沒有用。   隨著白天的灰頁,和夜晚的黑頁,一頁一頁地翻過去,卓柯和奧堤茲(或許還有其他的一些老軍官)越來越感傷於時間的消逝。敵人似乎對時間毫不在意,他們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彷彿他們能長生不老,彷彿他們可以隨意浪費無數個春秋。然而,在堡壘裡的盡是一些可憐人,對於歲月的攻勢毫無招架之力,生命的大限也越來越逼近。從前許多看似遙遙無期的日期,如今突然出現在眼前,令人不禁想起生命的脆弱。每一次,為了支撐自己走下去,都必須找一些新的參考標準,找一些比自己情況更糟的人來安慰自己。

  直到有一天,奧堤茲也不得不退休了。(而在北方平原上,依然不見絲毫動靜,連小光點也看不到。)奧堤茲中校把職位移交給堡壘的新司令熙蒙尼他把所有人(當然,這裡面不包括正在值勤的分隊)聚集到操練場上,彆扭地發表了簡短的演說,然後在勤務兵的幫助下,騎上他的馬,走出堡壘大門。路上有一名中尉及兩名士兵負責護送他。   卓柯陪他走到平地的盡頭,然後兩人在那裡分道揚鑣。那是一個漫長夏日的早晨,天空中飄浮的雲朵,在地面上留下怪異的影子。奧堤茲中校下馬後,和卓柯一起走到旁邊,兩人都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再見。結果最後他們說出一些拘謹而膚淺的句子,和心裡想講的話如此不同,而且也如此薄弱。   現在,卓柯說:我的人生將變得不一樣了。我也很想離開。我幾乎想遞辭呈。

  你還年輕呀!奧堤茲說:別做傻事,你還有很多時間!   很多時間做什麼?   打仗呀。你等著看吧,不出兩年   奧堤茲嘴上是這麼說,可是連他自己也不希望真的發生戰爭:事實上,他希望卓柯像他一樣,也離開堡壘,且終生沒有機會見到戰爭;他覺得自己沒遇到戰爭是很不公平的一件事。(然而,他和卓柯的友誼深厚穩固,而且他全心希望卓柯能有個幸福的人生。)   可是卓柯不說話。   你等著看吧,奧堤茲希望卓柯能反駁他,堅持說著:不出兩年,我跟你保證。   兩年!卓柯終於開口:不論再過幾個世紀都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了。現在那條路已經荒廢了,不會再有人從北方來了。   而儘管他說出這些話,他內心深處想的卻是兩回事:雖然有點荒謬,可是自從他年輕時代起,多年以來,他心中一直有一個堅定的想法,他隱約覺得會有重大的事情發生,他直覺感到生命中最好的部分還沒開始。

  他們又沉默了,兩人都瞭解到這個話題會使兩人疏離。可是將近三十年來,他們日夜生活在一起,分享著相同的夢想,現在哪還需要贅言呢?結伴同行了那麼久之後,如今兩人各將踏上不同的道路,一個往這邊,一個往那邊,各自走向不同的國度。   太陽真烈呀!奧堤茲說,然後他用他那被歲月褪去光澤的雙眼,看了看堡壘的圍牆,他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裡了。它們似乎一點都沒變,還是那般土黃色澤,還是那般奇幻模樣。奧堤茲刻骨銘心地看著它們,只有卓柯才能明白他心中有多苦。   今天真是滿熱的。卓柯一面說著,一面想起很久以前,和瑪莉亞.維斯哥威一起在客廳裡交談,遠方還傳來陣陣憂鬱的鋼琴練習聲。   今天確實是滿熱的。奧堤茲也說,然後兩人笑了;這像是默契,彷彿意味著兩人都知道這些話有多麼愚蠢。現在,有一片雲把他們連結在一起,兩人都在它的影子之內;有那麼幾分鐘,整個平地都暗了下來,而堡壘依然在豔陽的光芒中,它那陰森的輝彩反而顯得刺眼。兩隻大鳥在第一碉堡上空盤旋。遠方傳來一陣幾乎聽不見的軍號聲。

  你聽到了嗎?老軍官說:是軍號。   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見,卓柯答說,他撒了個謊,或許是想藉此讓他老朋友高興一下。   那大概是我聽錯了。我們確實距離太遠了,奧堤茲聲音顫抖地說著: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他吃力地說:剛到堡壘時,被嚇得半死嗎?你不想留下來,你還記得嗎?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卓柯喉嚨哽咽,只說得出這幾個字。   奧堤茲神遊了一會兒,又繼續說。   誰知道!他說。假如在戰場上,我說不定可以有一番成就。我說不定可以派得上用場。唉,在戰場上呀;可是在其他地方,顯然,只是個零   那片雲已遠了,它已經飄到堡壘的另一邊去了;現在,它遊走在荒涼的韃靼平原上空,安安靜靜地,越來越靠近北方。再見了,再見。太陽再出現時,兩人又有了各自的影子。在距離他們二十多公尺的地方,奧堤茲和隨從的馬,正用蹄子踢著地上的石頭,以表達牠們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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