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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午夜吉他 嚴沁 22758 2023-02-04
  之穎陪著打扮整齊的慧玲和玫瑰到以凌和以哲的盲啞學校去。   昨日的好天氣被烏雲遮蓋了,沒有下雨,卻是比下雨更悶人的陰翳。之穎最不喜歡這種天氣,她說這是不熱不冷的溫吞水、半吊子。一大早,她就到丁家客廳坐著,她天真的怕慧玲變卦,不肯去學校。   慧玲在替玫瑰換衣服的時候,之穎看見愛蓮從小徑前匆匆走過,一襲淺藍色衣裙,穿在她身上特別雅緻。雖是匆匆一瞥,看得出她神情有顯著的不同,那份從深心底發出的喜悅,若非愛情,怎能如此甜美?之穎心中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她覺得有點忌妒是忌妒嗎?或是其他一種她說不出的感覺?   愛蓮的影子消失在小徑上。之穎剛轉回頭,聽見一陣喧囂的摩托車聲。立奧的影子立刻浮上心頭,是他嗎?神通廣大的他已知道薇亞昨夜回來了?她朝窗外望去,立奧穿著全黑的緊身衣褲,摩托車在施家別墅門口繞一個圈,一秒鐘也不停留的一個大轉彎飛駛而去。

  他來做什麼?示威?示警?之穎連招呼他的機會都沒有,來去只是幾秒鐘,實在太快了。他像在玩命一樣!   施家大門虛掩著的,他為什麼不進去,怕阿保?不可能,他連命都不在乎,怕什麼阿保?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他說過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施薇亞,他該不是在進行什麼瘋狂的計劃吧!   之穎胡思亂想一陣,無端端的替這一對曾是情人的人擔心起來,她不願其中任何一個被傷害,他們都是她的朋友啊!人人都該有好收場、好歸宿,尤其在這動盪不安的時代裏的年輕人,他們得到的遠不如上一輩的多,他們該有更多一點的幸福,對嗎?   慧玲牽著玫瑰出來,她好沉默、好嚴肅也好緊張。玫瑰還是那副在媽媽面前怯生生的模樣,只是一對星辰般的眸子,不斷偷偷探向之穎。

  可以去了,是嗎?之穎收攝心神。   慧玲點點頭,卻沒有移動。   我有個條件,她一本正經的說:帶玫瑰去那個學校,你們不能強迫我做什麼,一切由我作主。   當然!之穎握住玫瑰另一隻手。她覺得會有些希望,慧玲沒有再說集中營。   學校是集中營?天下沒有比這更荒謬的想法了!   她們沿著小徑走上公路,就這麼慢慢的走向以哲的學校。天氣還是那麼陰沉,就像慧玲與她之間的氣氛,她們一句話也不說,根本不像朋友!   站在以哲的學校門口,慧玲駐住了腳,本已繃得緊緊的肌肉,突然起了一陣痙攣,眼中露出了恐懼。   就是這裏?她努力在平靜自己。   嗯!以哲在二樓,我們上去!之穎抱起玫瑰,不由分說的逕自走進去。

  她聽見慧玲跟來的聲音,慧玲不會任她抱去玫瑰的。   大花圃旁邊站著以哲,他算是在上班吧?依然穿得那麼隨便,一件運動衫,一條牛仔褲,他這個醫生!   我們來了!之穎孩子氣的奔過去。   以哲接過她懷裏的玫瑰,迎著慧玲打招呼。慧玲的態度出乎意料之外的壞,她緊張的一把搶回玫瑰。   別動玫瑰,我們只是來參觀的!她目光逼人。   以哲也不以為怪,微笑著帶她們走上走廊。是上課時間,每間教室有十幾個孩子,小的和小的一起,大的和大的一起。有的孩子在玩積木,有的在看書,都很安靜或者是他們不會講話。保健室裏有幾個在接受治療的孩子,以凌和幾個教師模樣的人都在忙。後面的操場上有一群在玩耍的小朋友,旁邊有護士在看守著。

  丁太太,玫瑰若是送來此地,會和每一個小朋友一樣的快樂,以哲開始遊說:他們雖然都是有缺陷的,送到這兒來才有希望,才能得到適當的教導和治療!   不,不,不!慧玲雙手掩住臉,神經質的哭起來。不能送來,不能   玫瑰被媽媽牽著的手鬆開了,玫瑰羨慕又好奇的走向那些鞦韆、滑梯和蹺蹺板,看見別的孩子玩得那麼高興,她強烈的希望去試試。   慧玲,別緊張,之穎扯一扯她的手。以哲只是建議,妳自己做決定!   慧玲根本沒聽見之穎的話,她已發現小玫瑰離開了她身邊,走向孩子群。她大叫一聲,整個人像箭般的射出去,像一頭頑固的老鷹般撲向玫瑰,玫瑰聽不見背後有聲音,依然慢慢的往前走。她已碰到鞦韆架,她眼中射出奇異的光彩,她的小臉兒展開無邪的歡欣微笑,她以為她已得到所羨慕、所嚮往的一切。慧玲撲到她身上,一把抱住她,硬生生的把她從鞦韆架邊捉回來。眼中的光彩消失,無邪的歡欣消失,她的臉兒變得和陰翳的天色一樣!

  你們騙不了我,你們的詭計不能得逞,我不會把玫瑰交給你們!慧玲指著以哲,一邊退一邊說:你們只是外表好看的集中營,我知道,你們絕對逃不過我的眼睛。我們要走了,不許阻攔,不許追,我們現在就走   慧玲!妳做什麼!之穎吃驚的叫,她瘋了嗎?   妳!還有妳!慧玲轉向之穎。妳一天到晚在玫瑰身上打主意,妳究竟是什麼居心?送她來集中營對妳有什麼好處?妳說,妳說!   這不是集中營,是學校之穎著急的解釋。   是集中營!慧玲的語氣肯定得驚人。是集中營,你們在騙我,你們在騙我!   丁太太,不論是不是集中營,如果能醫好玫瑰,妳該給玫瑰一個機會,一個能聽能講的機會,她是妳的女兒!以哲十分穩定的說。

  不,不能!慧玲戒懼的直向校門口退去。不能!妳你們會把玫瑰關在鐵籠裏,你們會害死她   慧玲之穎叫著,搶著向前。   慧玲尖叫一聲,抱起玫瑰轉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就衝出校園。之穎還想追,以哲叫住了她。   算了,由她去!以哲深思的說:我認為是丁太太本身有毛病,或者我們該改變方法?   說對了!以凌不知何時站在走廊上。要先糾正那位丁太太的不正常,才有機會醫治玫瑰!   之穎看看以凌,招招手,很隨便的嗨了一聲。她覺得好失望,慧玲古怪得出奇,只不過一間盲啞學校,誰都不會感到害怕,偏偏她恐懼成那樣!   妳以為她怎麼不正常?以哲問以凌。   以前可能受過某方面的刺激,以凌平靜的分析。慢慢探究,慢慢開解,之穎,以哲要靠妳幫助,加上他的耐心才有希望成功!

  我能幫什麼?之穎嘆口氣。她以為我要搶玫瑰!   和不正常的人也鬥氣?以凌瀟灑一笑,轉身而去。   怎麼樣?連一次挫折也經不起?他撫摸了一下她的頭。讀書時候做實驗,我曾連錯七次也不灰心!   好吧!她歪著頭想一想。等你想好改用什麼方法時再通知我吧!   現在呢?他凝望著她。   別妄想我會逃學,之穎雙手叉腰。下午有課,現在回去看看施薇亞!   說完就走,卻被以哲一把捉住。   晚上我若去小徑,還被歡迎嗎?他眼中隱有笑意。   為什麼問,誰會趕妳走?她睜大眼睛。   那麼晚上我來,妳等我!他放開她。   來吧!我唱《午夜吉他》給你聽!她高高興興的走了,她還是沒明白他的心意。

  幾時她才能明白呢?他得更多一些耐心呢!   之穎回到家中,看見慧玲已緊閉了門窗,一副極不歡迎、閉關自守的模樣。她搖搖頭,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像自己一樣正常,是吧!   鎖好家門,她奔跑著去施家。施家已經不再關緊大門,她逕自走進去,在門房處遇著神色苦惱的阿保。   阿保,施薇亞在嗎?   不在!阿保說:妳找她有事!   我昨夜碰到她和潘定邦回來,看看她,之穎四周望望,沒人,壓低聲音說:剛才我看見李立奧!   我聽見車聲,追出去已看不見,阿保苦惱的就是這件事吧!小姐結了婚他還纏什麼?   誰知道!之穎聳聳肩,不想跟他再談。施薇亞什麼時候回來?   下午或晚上!阿保說。   我晚上再來!之穎揮揮手,退了出去。

  是施薇亞結了婚變大膽的嗎?或是她根本不知道立奧還不死心?她這麼跑出去,正面碰見立奧會怎樣?之穎真的擔心哎!她也的確太多事了一點,是嗎?可是一個人的個性與生俱來,叫她怎麼改?   一個人悶在家好無聊,不如早點去學校。她自己弄好午餐吃了,匆匆趕去上課。下了腳踏車,換了去木柵的公路車,她又有些懊惱了,以前在學校總有韋皓陪她,從來沒有嘗過寂寞的滋味,現在韋皓有了愛蓮,她可真是孤單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韋皓喜歡愛蓮嘛!   ︱連兩節國際形勢課,說來令人沉痛。這個時代,連國與國之間都變成那麼勢利,那麼卑鄙,為了自己的利益,說出賣就出賣,真氣死人!報上最近總有一句什麼弱國無外交,既然無外交了,她還讀什麼外交系?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矛盾的!像聯合國這個懦弱無能的組織,口口聲聲維護世界和平,主持世界正義,偏偏做出來的事,件件令人心冷。選出個中立國的宇譚做秘書長,此人年年拿各國付出會費中的高薪,偏偏可惡之極。不交會費達十年的蘇聯和法國竟大發謬論,赫魯雪夫的鞋子都上了講臺。真理、正義、和平、友誼在聯合國中全變了兒戲。

  之穎憤憤的想了兩堂課,臺上講師講的什麼全沒聽見,不聽也罷,那卑鄙的所謂外交,少聽些人也清高!   她收拾了筆記,抬起頭來看見韋皓站在門邊。   等我嗎?韋皓!她故作開朗的。她記住了以哲的話,她暫時不表示什麼。   韋皓點點頭,沒有出聲。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改變,以前多活潑,多熱情,現在陰陽怪氣的。其實他也算善良,變了心的男孩子多數一走了之,有的甚至翻臉不認人,韋皓總算有良心!   怎麼這兩天晚上妳總不在家?韋皓說。他自己和愛蓮出去玩是真的,怎麼反查起之穎來了?   我?之穎傻傻的指住自己鼻尖,這是惡人先告狀嗎?我總不在家?   我哎!我打電話找妳,文愛蓮的媽媽說妳不在!韋皓說得有些窘迫。   我是不在!之穎吸一口氣,心中老大不高興起來。韋皓若不這麼問,她可一點也不生氣,明明是韋皓錯,他還好像很有理由似的。前天我在公路上散步,昨天我去看電影!   韋皓沉默一下。他難道想挑之穎的錯處來擺脫她?他不需要這麼做的,十幾年朋友,他還不了解之穎是怎麼一個人嗎?人,一有自私心,就變得無可理喻了!   一個人?韋皓不看她。   什麼意思?之穎怪叫起來。   有人說韋皓真傻,他做錯了。對之穎這樣的女孩,他該光明正大說真話。   誰說?文愛蓮?之穎像只豎起了全身毛的野貓。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欺人也別太甚!   韋皓的臉變一下,他是作賊心虛,他剛才那樣說,實在也只為替自己找個藉口,他錯得太厲害。   什麼欺人?他努力鎮定自己。   之穎的全身都鼓足了氣,她已經是個立刻要爆的氣球。本來是卑鄙的欺騙,想不到韋皓還要反咬她一口,她真看錯了韋皓,十多年的朋友,怎樣的一個人?火頭上,她全忘了以哲的勸告,她怒不可遏,她連脖子都漲紅了。   要我說出來嗎?你聽著!之穎的眼圈兒紅了,她覺得好委屈。好委屈。你和文愛蓮偷偷摸摸的鬼事我全知道,天晚上我親眼看見你吻她!   韋皓當場傻了,之穎怎麼會知道的?他們一直那麼小心,他連小徑都不敢踏入一步,怎麼會被她看見?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也說不出。   沒有話說了,是嗎?之穎也不理這是校園的一角,發脾氣還得選地方嗎?你想故意找個理由擺脫我?你想找個使你覺得平衡的方法?你想替我亂配一個男孩?韋皓,想不到你是這麼一個人,你真卑鄙!   韋皓的臉已由白轉青,被罵得啞口無言。其實,他不壞,甚至真是善良,他可以就這麼不理之穎的,他卻呆呆的站在那兒任她罵。許多同學走過,都投以好奇的一瞥,吵架的情侶嗎?   從來沒想到文愛蓮會那麼不要臉,之穎罵得口不擇言,事實上,擔保罵完後她就忘了。我還當她是好朋友,想不到   嘴巴一癟,眼淚掉了下來。這下子韋皓可慌了,之穎怎麼會哭呢?她說過會不在乎他的?她說過他若找到另一個女孩子,她會祝福,她怎麼哭了?   之穎他焦急又慌亂的。   別叫我,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用手背抹一抹眼淚,硬生生的止住哭泣。從今天起我不會當你是朋友,還有文愛蓮,我永遠不理你們,我永遠不原諒你們,天下最可惡的事就是欺騙,你們欺騙我!   我   不許再說,給我滾得遠遠的!之穎再吸吸鼻子。我告訴你,你們良心會永遠不安!   之穎韋皓叫。   之穎揚起頭,轉身大步跑開了。她一路奔出校園,奔去車站,跳上一部正要開行的公路局車,坐在最後一排,她把臉埋在手心中,靜靜的流淚。   她流淚不為愛情一一在她二十歲的生命中,還沒有觸及這兩個字吧?她哭泣為失去兩個朋友,她一直僅有的兩個知心朋友!   公路局車搖搖晃晃的把她送到臺北車站,乘客都下車了,她慢慢的抹乾眼淚,取下她的腳踏車,狠狠的跳上去,發洩似的用力踏著。   她又想起午夜吉他那首歌,以哲翻譯的歌詞不是明明在說她嗎?一個失戀人,她會遇到另一個失戀人嗎?   中山北路上一條橫巷裏衝出一部瘋狂的摩托車,看那一身黑衣的騎士,不是立奧是誰?果然,是另一個失戀人!   李立奧!之穎大聲叫。   立奧竟奇蹟似的聽見了,停下車並發現了她。   之穎早從腳踏車上跳下來,當她發現立奧的一剎那,她扔開了自己的煩惱。她就是這麼一個把別人看得比自己更重要的女孩!   立奧推著摩托車走近她,他是嚴肅的,看來冷酷的。那麼冷硬的一張臉上,竟有一對燃燒著火焰的眸子,看得令人怦然心驚。他站在她面前,凝視她一陣。   為什麼哭?他問。聲音裏有一絲明顯的關懷。   一提起,之穎的眼圈又紅了,嘴唇動了幾下,一句話也說不出。   誰欺負妳,告訴我!他皺皺眉,燃燒的眸子中露出一抹逼人的煞氣。   不之穎搖搖頭,她眼淚擦了,別這麼沒出息啊!韋皓和愛蓮好!   混帳東西,他冷削的臉上閃過一股紅暈。見異思遷的壞蛋,我替妳去宰了他!   不,不要!她嚇得連連搖頭,怎麼動不動就說宰?他們良心會不安!   他深深的望住她,好久、好久,用指尖輕輕點點她的鼻尖很溫柔、很有人情味的。   辦妥我的事後再來幫妳!他說。   立奧,你要辦什麼事?她擔心的。   施薇亞昨天晚上回來了!他不置可否的冷笑。   潘定邦和她一起回來!她故意提醒。   那個娘娘腔受不了我一拳!他不屑的。他們不在家,是嗎?   你怎麼知道?她傻傻的問。   李立奧想知道什麼還不是一句話?他自負的。之穎,妳再幫我一次!   怎麼幫?她心中雖覺不妥,但她仍會幫他,他被人誤解得太多,只有她了解他。   替我約施薇亞晚上出來一次!他乾脆得很。   我不敢,她搖搖頭,很真誠。也沒有理由!   我只想再見她一次!他說:妳知道,我生平只愛過一個人,就是她!   你不會傷害她吧?她問。   我永遠愛她,他搖搖頭,那樣冷嚴的臉孔,把愛字說得那麼真誠,十分令人感動。是她傷害我,我絕不會傷害一個我深愛的人!   但是她結婚了!她囁嚅的。   結婚算什麼?他冷冷的扯一扯嘴角,也算是笑。可以結婚,自然也可以離婚,好簡單的事!薇亞已經犯了錯誤,我要糾正她!   立奧,我擔心妳做得過分!她好心的。   放心,世界上沒有過分的愛!他拍拍她的肩。妳記住,無論我做了什麼,我是為愛她!   之穎說不出話。立奧的感情強烈又極端,和任何人的都不同,她無法接受,更無法否定。他沒說錯,世界上那有過分的愛?她只怕他過分的行動。   立奧,施薇亞就要去澳洲,你別見她吧!她怯怯的說,她怕立奧冒火。   誰說的?他瞪起眼睛。薇亞永遠不會去澳洲,她是我的,知道嗎?是我的!   之穎忍了忍已到喉頭的話,她開始覺得立奧不正常。以前,立奧偏激、冷傲,甚至可說有些殘酷,但現在,他顯得混亂和無所適從,他不會做什麼傻事吧?   晚上等我,天一黑我就來!立奧跳上摩托車。替我約薇亞出來!   他去了,只幾秒鐘的時間,他就衝破人群,很快的去了。之穎對自己搖搖頭,那有一帆風順的愛情?   她慢慢騎車回家,該發洩的已發洩,眼淚都流了一大堆,還有什麼要記恨的,讓韋皓和愛蓮去相愛吧!看不順眼,心裏不舒服,頂多避開囉!   回到家裏,她覺得疲倦,顧不得晚餐,倒在沙發上就睡,一覺醒來,以哲或許會來陪她玩?   她可想像不到,她睡了這一覺,小徑上發生了多大的可怕事情。   天黑了,施薇亞拖著一條剛買的高大狼狗出來散步。她自小因環境關係,養成許多特別的習慣,譬如天天傍晚要散步。定邦到朋友家去了,她想像,有這頭狼狗,就算遇到立奧也不必擔心,是吧?   她沿著小徑走出去,陰沉了一整天的天空仍然不肯露出一絲笑臉。空蕩蕩的公路上沒有人影,她放心的朝左邊走,二十分鐘的散步,立奧不會這麼巧撞來吧?   想起立奧,拳頭那麼大的一個結浮上心頭。她不能否認瘋狂的愛過他,直到現在結了婚,她仍然忘不了他。在她生命裏,他是個特殊的人,特殊得一輩子也磨不去那深刻的印象。她離開他、疏遠他並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愛生懼,她怕他!她怕他那炸彈般的感情,怕他那火山般的愛,更怕他連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情緒和行為。他像一個隨時會爆的核彈,會發出驚天動地毀滅性的威力。做為一個女孩子,她只想有一個忠實的丈夫,一個溫暖的家,一股牢不可破的安全感,立奧那樣的男孩她又愛又怕,萬一有一絲兒差錯,不是兩個人一起毀滅了?   她已走得相當遠了,前面就是天母美軍住宅區,她停步向後轉,步子還沒邁出,整個人都僵了。   才想著像核子彈的立奧,竟然一聲不響的站在她面前。他臉色很好,笑得很溫柔,滿有感情。   薇亞,終於又見到妳了!他說。   薇亞驚懼的望著他,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牽著狗索的手已硬,再也不受控制。   我等了妳好久,一直跟妳走到這兒,他微笑著。這兒離妳家很遠了!   你你想做什麼?她顫抖的逼出一句話。我已經結婚了!   他毫不在意的扯動嘴角。   妳錯了,錯得好厲害,他似乎好惋惜。我來幫助妳,使妳從錯誤裏拔出來!   你能別再纏我嗎?她嘆一口氣,淚水湧上眼眶。她不該散步的,她以為立奧不會來,唉,這些磨難是天注定的嗎?   薇亞,忘了我愛妳,妳也愛我?他向前一步,她機伶伶的抖一下。忘了我們的誓言?妳答應做我太太的!   那是以前,現在我是潘定邦太太!她振作一下,有汽車經過,她乘機想走。   離婚,跟他離婚!他捉住了她的手臂,她嚇得幾乎昏倒。我會原諒妳的錯誤,我會永遠愛妳!   不可能!她可憐兮兮的。   對李立奧沒有不可能的事!他傲然的說:答應我,立刻跟他離婚,否則我們逃走!   哦!她閉上眼睛呻吟。他在說夢話?剛結婚就離婚,還要私奔,天下那有這樣的事?   我已經安排好了,我們可以偷渡去香港或日本,他自顧自熱烈的說,好像她已答應。我會拿媽媽一大筆錢,一百萬或兩百萬,我們去度蜜月,我們到處去玩。如果妳想去美國也行   放了我吧!立奧!她已快崩潰,她嚇壞了。   放了妳?他怪異的說,眼中兇光一閃。什麼意思?   薇亞吃了一驚,她意會到自己態度錯誤。在這四不沾邊的地方,幫忙的人都沒有,立奧絕對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她該設法先保護自己。   你要我怎麼做?她深深吸一口氣,語氣變了。   早知妳會答應的,他輕輕放鬆鋼鐵般的手指,滿意的笑了。我知道妳愛的是我,嫁給潘定邦是一時糊塗!   她不出聲,只希望奇蹟出現,他能放了她,那麼,直到上飛機去澳洲前,她再也不露面了。   我們現在走吧!他一廂情願的。眼中光芒好熾熱,也好混亂,他是不正常。   現在她好吃驚。我什麼都沒準備,我沒拿護照,還有我得送狗回家!   不需要準備,我會為妳辦妥一切!他笑得滿意極了,若非不正常,他怎能信薇亞?三歲孩子都知是謊言。護照也不要了,狗帶他去小徑口上,讓它自己回去!   她勉強點點頭。不是同意他的辦法,到了小徑口上,或許會遇到幫助的人呢?   她慢慢跟著他向回路走,心中焦急得如火燒,臉上卻半絲也不敢露出來。會遇到熟人嗎?上帝,幫助她吧!立奧簡直把她嚇慘了。   妳喜歡去那裏?他用手圈住她的肩。她機伶伶的抖一下,眼中更多恐懼。   人真是奇怪,以往他們的相愛、相擁、相吻,他們互相認為已屬對方。突然懼怕的感覺來到,她甚至怕他碰到她。可見懼怕比愛情有時更強烈。   我希望能和爸爸告別!她說。勉強裝出來一個笑容。一看就不是真心,可是立奧看不出。   離開時妳可以打個電話給他!他說。   還有我的衣服還有之穎,她突然想起之穎,之穎該可以幫她。我要跟之穎道別!   立奧沒出聲,之穎在他心中是與眾不同的、是特殊的、也是唯一可信任的人。   我們一起去找她!立奧說。   薇亞鬆一口氣,至少,有人會知道她的突然失蹤是為了什麼。小徑在望,她突然有些緊張,自己也不知道緊張些什麼,見到之穎後,會有怎樣的場面?   轉向小徑,她更緊張了,她說不出,似乎如果她就這麼隨立奧去了,她會怎樣?她會掛念定邦?會想他不,不,不是這樣的,她根本不會想定邦、掛念定邦,她完全知道。她對定邦從來沒有那份像對立奧的感情,她選擇定邦只為逃避。   逃避的婚姻,她有些心驚,兒戲嗎?她錯了嗎?   在之穎家的草地前,他突然停步,神經質的抓住她的手臂,抓得好緊。   妳跟我逃走可是真心的?他冷硬的問。   她的腳都軟了,他發現了什麼?天!   是真心!她不得不答。   很好!他展顏一笑,放開她。我不怕妳騙我,薇亞,妳該知道我是怎麼樣的人,我說得出做得到!   我知道!她避開他的視線。   我愛妳,我就要得到妳,不擇任何手段。非得到不可!他的臉上閃過一抹青青的殺氣。如果妳騙我,我會毀了妳!   薇亞不敢出聲,她不能斷定立奧是否真看穿了她。   把狗放回去!立奧吩咐。   薇亞只好放開手裏的狗索,另一線希望又生出來。阿保或定邦看見狼狗獨自回去,會出來找她嗎?她偷偷望去,那經過良好訓練的狼狗已奔進施家別墅。   之穎,杜之穎、出來!立奧揚聲叫。   在沙發上睡得迷迷糊糊的之穎醒了,她弄不清是做夢或是真有人在叫她。   之穎,是我,李立奧!他再叫。   之穎一翻身坐起來,也不理鞋子都沒套上,跌跌撞撞的奔出去。看見立奧,她揉揉眼睛又看見薇亞。   你們她意外的傻傻問。   薇亞要跟我走!立奧陰沉的臉光亮起來,眼中火焰更甚。無論這男孩多壞、多怪,他的愛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純的。她答應跟我走!   那裏?之穎仍未弄清楚,怎麼回事?薇亞和立奧講和了?薇亞唉!不對,薇亞是潘定邦的太太。你說什麼?她跟你走?之穎大驚小怪的叫。   之穎薇亞欲言又止。   我們去香港,去日本,去美國,立奧熱烈的。去全世界任何一處可以容納我倆的地方!   之穎清醒了大半,著實被嚇了一大跳,立奧強逼薇亞跟他走的吧?看薇亞那恐懼又委屈的樣子,嗨!薇亞怎麼真被他撞到的呢?   不能說巧,天下的事,要發生的怎麼也逃不開,薇亞命該如此。   立奧,你不能這麼做!之穎挺一挺背脊,勇敢的說。她知道這話可能會激怒他,但她一定要說!   如果妳不是之穎,我一拳打死妳!立奧惡狠狠的,全身都警戒起來。不過我警告妳,即使妳是之穎,妳再說這話,我一樣不客氣!   立奧之穎昂然不懼。   誰阻撓我就和誰拼了!他說得好堅定。   你要考慮後果,立奧!之穎再說。   立奧的臉漲得通紅,抓住薇亞的手往後退,另一隻手指著之穎。   妳別再說,一句都不許,他喘息起來,他是十分不正常。我有權利愛,有權利被愛。我有權利得到我所愛的,妳知道嗎?全世界我只愛她,我只要她!   之穎心中實在很感動於立奧那份感情,可惜他做得不對,他會犯法,他會什麼都得不到!   立奧,之穎忘記了自身危險,跟著走出去。妳愛薇亞就該正正當當的得到她。像個大丈夫,像個君子!   我不要像大丈夫,不要像君子,我只要薇亞!他似乎有些瘋狂了,他越退越快,薇亞忍不住哭起來。   但是薇亞不要妳,一個冰冷的聲音加進來,潘定邦不知何時出現在薇亞身邊。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   立奧全身一震,似乎看得見熊熊火焰在他身上燃燒,他的眼睛都紅了。   你說什麼?你敢再說一次?他怪叫著。薇亞愛我,薇亞是我的!   之穎睜大眼睛傻在那兒,她從來沒看過像潘定邦那樣勇猛的男孩昨天還在說他娘娘腔。他改變得那麼多,那麼巨大,為了愛情嗎?   天!愛情是真的有力量!   薇亞是我的太太,薇亞愛我!定邦上前一步,他看來那麼冷靜,他是在一剎那間真正改變,他真的再說了一遍!   立奧突然間推開手中的薇亞,用手背狠狠的抹一抹嘴、做出一副拚命的樣子。只是,他的馬步還未紮穩,那麼快的,連一邊的之穎都沒有看清楚,定邦已閃電般撲上去。他牢牢的抓緊立奧的衣領,不容立奧反抗喘息的一拳拳打下去。拳頭上的力量好驚人,定邦一生沒用過拳頭,二十幾年的氣力全洩在立奧身上了。   畢竟只是人,如鋼鐵並非真鋼鐵般的立奧受到一連串不容還手的攻擊,他昏了,他倒在地上,鼻子裏、唇角湧出大量血液,使他看來好恐怖。他一動也不動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定邦冷冷的拍拍手,站直了。之穎記得好清楚,上一次也是在這兒,定邦曾不省人事的倒在地上,若不是她的吉他一擋,他可能連命都沒有。今夜倒在地上卻是上次的勝利者,是循環報應?世事真微妙得不可思議。   薇亞臉色慘白,望著地上的立奧發呆。她忘了一邊的丈夫,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立奧怎麼她幾乎忍不住撲上去。   為了爭得妳、我寧願受傷,定邦的聲音即時喚醒了她,她沒有做出失態的事。為了保護妳,做為一個丈夫,我不惜用我最鄙視的武力!   薇亞好像聽不懂定邦的話,又認不出他似的,她眼中射出的光芒是奇異的、是陌生的。她像在矛盾,又像極度茫然,她的靈魂似已不在身軀內。   薇亞,我們走!定邦跨過地上的立奧,擁住她。   走!她迷茫不知所措的。   離開這裏,同時,我們去報警,請求保護!他理智的提議。   報警?!不,不能她吃驚的叫。她不能這樣對待立奧,他們曾相愛過,何況,她怕立奧報復。   這次聽我的,由我作主!他十分堅定的說:記住,妳要信賴妳的丈夫!   薇亞雙手發抖,她想不到千依百順的定邦會突然變得專制起來,但這專制卻又這麼有理,她甚至沒有反對的餘地。   走吧!我去開車子出來!定邦擁著她走向車房。   立奧仍然躺在那兒,眼睛卻睜開了,他還在喘息,但那種冷冷的殘酷神色又露出來。他努力撐持著想坐起來:可能傷得不輕,他辦不到!   之穎默默的走近他,吃力的扶他起來。看他傷成那樣,她心裏好難過,眼圈兒紅紅的。可是她不敢說話,她不知道該幫誰,三個人中似乎都對,又都有錯。   人呢?他們呢?他咆哮著。   回去了!之穎不敢直說。現在這種地步,她知道,她一絲兒忙也幫不上。   立奧狠狠抹一把臉上的血漬,硬挺著站起來,就在這個時候,定邦駕駛著薇亞那部NSU從車房出來,看得好清楚,薇亞木然蒼白的坐在一邊。   薇亞立奧狂喊一聲。汽車絕塵而去。   立奧雙目如血,全身骨頭格格作響,他如鋼枝般的手指抓牢了之穎,痛得她幾乎叫起來。   扶我走出去,我的車在路口!他咬牙切齒的。   立奧,你的傷她畢竟是女孩子!   再多嘴我殺妳!立奧吼著,拖著之穎向前走。   之穎好擔心,卻也不敢再出聲,立奧已失去理智,失去常性,他抓著她,他可能真會殺人。   路口有一部小型的跑車。難怪薇亞沒注意,立奧一向只騎摩托車。立奧打開車門,一手推開了之穎。   妳走吧!沒有妳的事了!他說。   立奧,我跟你去!之穎叫。   立奧不理,跑車馬達怒吼,箭般的衝出去,朝著薇亞奶油色NSU消失的方向。之穎呆呆的站在路邊,天!不會發生什麼事吧?不會哦!但願她能幫上一點忙,幫什麼?幫她記起來,朝家中疾奔。她無能為力的事,可以到愛蓮家打電話報警!   是啊!怎麼老忘記警方呢?這是法治社會啊!   瘋狂飛駛的立奧漸漸趕上了薇亞他們。定邦駛上陽明山的公路,他為什麼傻得走這條路?他要回陽明山警局報案?或是在陽明山的旅館裏暫避?或是他明知立奧可能追來,他看準了立奧受傷不輕而另有居心?   定邦和薇亞都從反射鏡中看見立奧,兩人的反應卻不很相同。薇亞又怕又急,定邦寒著一張臉,冷靜如恆,他憑著什麼有恃無恐呢?他明知立奧什麼都做得出的。   NSU的馬力遠不如立奧的跑車,已經愈逼愈近了。薇亞沉不住氣,驚慌顫抖的說:他追來了!   定邦不出聲,沉穩的把緊駕駛盤,腳下的油門已踩到底。在這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看得令人心驚膽跳,隨時都有衝出公路的危險。   整整追了大半程山路。定邦看見前面有一片山路上罕見的平地,可能是被當地人開墾做蕃薯田的。剛看見就已到了,他突如其來的一個又急又大的轉彎,車輪滋滋作響,他和薇亞的車已衝進乾旱的田裏。   立奧的跑車速度比他們更快,等到發現他們的車已轉彎,已︱衝而過。只聽見一陣緊急剎車的刺耳聲音,立刻,在又窄又斜的山路上,他轉了回來,毫不猶豫的也衝進田裏。他是想怎樣?同歸於盡?   澳洲生長的定邦竟然是個駕車好手,在那一大片高低不平的田裏,他能一邊駕著車子閃避,一邊誘使著立奧邁向危險的邊緣。好幾次,立奧的車幾乎撞著他們的,又好幾次,立奧幾乎衝下山。巨大的危險瀰漫在他們四周,只要稍有不慎,只要略有差池,他們都會粉身碎骨。   薇亞嚇得緊閉眼睛,抓緊車窗,她已混亂得有些不清楚,是定邦要置立奧於死地?或是立奧不肯放過他們?像外國電影裏的驚險鏡頭一樣,他們在以死相搏!她稍微睜開一絲眼縫,她越來越覺懷疑,定邦這麼做是否有預謀的?他不只在逃、在閃,有機會他也會撞立奧,難道今晚不分死活不罷手?   定邦,我們快下山!她求他。   定邦皺皺眉,險些又被立奧撞上。他改變了方法,把汽車開遠一點,不再兜圈子,捉迷藏似的。旁邊有一個草堆,是個很好的避難所。他正想說什麼,嗚嗚的警車聲自遠而近。他的臉上明顯的有些失望,立奧沒有死嗎?他失望什麼?他到底是怎樣的人?他到底想做什麼?   只是極短暫的一霎,警車更近了。他當機立斷的說:   打開車門,跳下去!他指著那草堆。快!   薇亞無暇考慮,背後射來刺眼的燈光,立奧又追來了。定邦把車一轉,大叫:   跳!薇亞推開車門,連跳帶滾的躲在草堆後,謝謝天,藉著汽車的掩飾,立奧沒看見。但是,那樣跳下來,薇亞的手、腳、肩膀都受了傷,她痛得直流淚或者為以死相搏的兩個男孩子流淚?或者為那段爆炸的愛情、逃避的婚姻流淚?她自己也分不清。跳下車後,她已不再那麼怕,她只覺得好失望,好後悔!   失望什麼?後悔什麼?當前的情勢那容她細想?定邦換個方向,轉一個大彎駛向草堆,薇亞只覺眼前一花,一個黑影撲來,她身體一縮,看清楚了是定邦那失望似乎更甚,她失望不是立奧?   天!她複雜,矛盾,又可憐的感情!若她希望是立奧,她這次婚姻犯了多大的錯誤?   她的奶油色NSU雖然沒有人在上面,仍在往前衝,立奧怎麼了?他沒看見沒有人嗎?兩部汽車相撞,碰的一聲驚天動地巨響,立奧車窗的玻璃碎了,NSU竟熊熊燃燒起來。火光中,立奧呆癡的坐在他的跑車上,滿臉是血,披頭散髮,不住的喘氣,不停的流汗是汗?或是淚?看不清楚,只是,他眼中原有的燃燒的火焰黯了,熄了。他的生命火花已燃盡。   立奧!躲在草堆後的薇亞尖聲嘶叫起來。立奧不知道危險嗎?他的車在一堆燃燒物旁邊,他也會燃燒,他不會不明白,他怎麼了?   定邦及時按住了欲衝出去的薇亞,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令人好心寒,原來他深沉得很!   兩部警車到了,四個軍裝警員跳下來,有兩個拔出槍戒備,另兩個衝上去,把立奧從車裏拖出來,只差一分鐘,立奧的跑車轟的一聲爆炸了。   薇亞趴在草堆裏,全身軟得沒有半絲力量,驚嚇早已使她忘記流淚,立奧被救出來已使她透支完身上最後的精力,她覺得自己快死了!不,是該死!這一連串的事,不是全由她一手造成的?   定邦先站起來,招呼了警員他們躲著,又有女孩子,何況他的車先燃燒,自然是被迫逼的被害者。他用力扶起了臉無人色的薇亞,半抱半拖著她走出去。   一邊的立奧已被像犯人般的對待。誓員令他雙手高舉,爬在警車上搜身。他身上有一把鋒利的彈簧刀,還有一柄令人大吃一驚的手槍。噢!立奧,有了這些東西,他還有什麼可說的?何況他全身太保打扮,比起斯文高貴的定邦怎可同日而語?警員已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   只是,從來不把警員放在眼中、桀驁不馴的立奧,這次沉默得很,順服得很,連一絲兒反抗都沒有。   請問發生了什麼事?一位警員問。   他威脅我太太,我們預備去報案,他追來了!定邦指著立奧,哦!他沒有憑良心,是嗎?他想撞我們下山,我們跳車下來,你們就趕來了!   警員點點頭,看一眼美麗的施薇亞,這情形不僅可能,並且符合現場情形。   我們現在帶疑犯去醫院,然後回警局,警員說:你們是當事者,希望一起去!   我們一定要去!定邦說得好嚴肅,好有正義感。這是法治的地方,我第一次回國,我不希望留下壞印象!同時,我們請求保護!   警員又點點頭,原來是華僑,與國家名譽有關,發生了這樣的事,可怠慢不得!   定邦扶著薇亞走向另一部警車,經過立奧身邊時,她站住了,定邦怎麼用力她也不肯移動。   立奧仍呆癡的站在車邊,碎玻璃使他身上、臉上傷口好多,每一處都在流血,他卻渾然不覺。眼中那呆滯、茫然的光芒也使人心痛。薇亞忍不住哭起來,是她害了他,她一輩子難辭其咎。   立奧,我我薇亞泣不成聲。我好抱歉,是我對不起妳!   立奧呆呆的抬起頭,看她一眼,那眼中的陌生令人不自禁的退縮。   妳是誰?他問。聲音嘶啞。   我是薇亞。天!他怎麼了?他認不出她了嗎?他怎麼變成這樣?   薇亞?薇亞,薇亞他喃喃地重複念著。妳不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是我撞死的,妳不是薇亞!   薇亞機伶伶的打個寒噤,立奧的神經錯亂了嗎?她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兒?怎麼說死了?   妳是葛莉絲?妳是冰冰?立奧又說。是一種空洞又平板的聲音。無論妳是誰,妳不會是薇亞,薇亞已經死了,我親手殺了她!小姐,妳很美麗,可是妳遠不如薇亞,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薇亞,她那麼美,那麼好,她愛我!   薇亞雙手緊緊的掩住臉,淚水從指縫裏不停滲出來。她難過,她後悔,她痛苦,她自責,現在她已清清楚楚的明白,她錯了,她一直是愛著立奧的!   我親手殺死了薇亞,立奧滿是血的臉上露出一絲淒涼的微笑。我親手殺她,就沒有別人能得到她,她是我的,永遠是我的了!   立奧,我是薇亞薇亞哭喊著。我沒有死,我是薇亞!   扯謊!立奧竟發起怒來。我自己撞了她的車,我親眼看見她燒死,妳憑什麼騙我?妳滾!   立奧薇亞嚇得倒退一步。   救熄了汽車火焰的警員都回來,他們沒聽見前面的一段話,推著立奧上車。   妳相信我,小姐!立奧回過頭說:薇亞真的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   定邦扳轉薇亞,抱著她上另一部警車,他臉色那麼壞、那麼嚴,他已發現了薇亞的心?薇亞的愛?是嗎?   兩部警車離開現場朝山下駛去。薇亞的臉兒,始終埋在手心中,不再哭泣,也不再說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定邦也不出聲,他那模樣也有些兒後悔,他後悔如此對待立奧?抑或後悔娶了個沒有感情的妻子?   警車到山下,到達最近的一個警局停下。立奧被送去醫院接受治療,看著他呆癡的模樣逐漸遠去,薇亞突然抬起頭,木然的說:   施薇亞已經死了,我是誰?   怎樣的有情人?天!   這件事整整熱鬧了一星期,直到立奧被確定神經失常,送進北投一間精神病療養院,才平息了下來。   三個主角都是出自名門,立奧的父親更是顯貴,報紙上很保留的報導了事實,卻也沒有加上什麼評語,和平日一些加油加醬的桃色新聞,不可同日而語。   事情一發生,立奧的父母立刻避開了,聲稱出國旅行,沒有露面。薇亞的父母是隱居的人,記性好的記者們沒忘記十年前的往事,也更清楚不久前的招待會,他們都同情廷凱夫婦兩代的不幸,很仁慈的放過他們,沒去打擾。定邦和薇亞卻不知所蹤,沒有任何人知道他們去了那裏!剩下一個呆癡的立奧,當然只能大事化小,報紙也不提了。   雖然如此,但當事者本身和一些關心的朋友,卻不可能這麼容易忘懷,畢竟是一出齣悲劇,畢竟有人受傷,有人受創。   其實,薇亞仍然躲在小徑盡頭的別墅中,定邦卻搬到朋友家裏去暫住。很明顯的,這對新婚才十天的夫婦之間,已有了不可彌補的裂痕。其中受打擊較大的,不是定邦,而是薇亞!   遭此巨變的薇亞,整個人都改變了。她不再神采飛揚,不再活潑熱情,那顯得有些野氣的眸子,變得好沉,好暗,一點生氣都沒有。她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裏,不見人,不說話,甚至不肯進食,她不肯原諒自己!   施家除了靜文之外,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他們不知如何安慰這被寵慣了的女孩子,甚至廷凱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沉默、寂靜的施家別墅,更變得死氣沉沉。   當時廷凱曾不贊成定邦搬出去,小夫妻在一起,尤其在心情最壞時,可以互相安慰一下。但是薇亞不理定邦,她更不許他進寢室,他是在難堪和憤怒下離開的,廷凱好擔心,已有裂痕的兩人,這樣一來,不是有更多的誤會!   廷凱不明白薇亞的感情,他從來不曾去了解過女兒,他總認為女兒大了,該有正確、理智的選擇之穎說得對,在婚姻上,甚至沒有他的一絲意見,他覺得有些自疚,他該負起些責任的。   廷凱接了個電話,朝薇亞寢室走去他走得真好,完全不像一個瞎子,只是,被人工弄鬆的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音,很刺耳。   薇亞,是我!他敲敲門。   屋裏一片沉默,似乎裏面根本沒有人。   薇亞,我有重要的事情!廷凱再說。聲音嚴肅而帶慈祥。他愛這唯一的女兒,可惜他總在忙自己的事,無暇去表達那份愛,那份關切。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門開了。薇亞蒼白而憔悴的站在那兒,她穿著睡衣,眼睛紅腫,似乎剛哭過。   定邦來過電話,說他立刻來,廷凱心中難受,又不知該怎麼講才不觸及女兒的傷痕。妳去澳洲的手續辦好了!   薇亞不響,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麼。   孩子,妳不能永遠把自己困在屋子裏!廷凱說:外面陽光很好,妳不知道嗎?   我知道!薇亞總算開口了。聲音卻空洞得可怕。在美好的陽光下,我卻做錯了事!   薇亞,這件事不能全怪妳廷凱說。   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否認不了!薇亞的眼圈又紅了。我等於做了一次劊子手!   什麼話?想殺死你們的是李立奧,妳怎麼會是劊子手?廷凱搖頭。   你不明白,爸爸!薇亞說得好苦澀。立奧是我逼瘋的,他並不真正想殺我,我知道!他那個剛烈的個性,他因為我結婚而解不開心中的結,更不能使感情平衡,他這麼做只是發洩自己!   我不懂,孩子!廷凱說。他真的糊塗了,立奧明明想撞死她和定邦,怎麼說是對付自己?   你不懂,因為你不是我!薇亞黯然搖頭。像我也不能懂你和媽媽的事一樣!   那怎麼同?我和靜文之間是愛,是感情廷凱停下來,若有所悟。   可是我愛立奧,立奧愛我,爸爸!薇亞勇敢的說了。   廷凱呆怔的站在那兒,怎樣糾纏複雜的事?她愛立奧,卻嫁了定邦,哎!怎能這麼糊塗?   薇亞廷凱的聲音有些不穩定。定邦就要來,妳預備怎麼對他說?   我說實話!薇亞肯定的。   廷凱摸索著坐在門邊一張沙發上,他的臉色變得好怪異,好難懂。   若是這樣會更遺憾!他說。   已經是無法挽回的遺憾!薇亞說。   孩子,就算愛立奧已經神經失常,妳該懂得怎麼保護自己!廷凱含有深意的。   薇亞懂得父親的意思,那個父親不替子女著想呢?可是這件事,她不能再自私的保護自己,她已決定。她的錯誤已太多、太大,她不能再錯下去!   我是在保護自己,薇亞說得很奇怪。我若隱瞞,將會有更大的傷害。   廷凱考慮一下,這個時候才由他出主意,是不是太晚了?就像辦一件案子,不是一開始就由他做辯護律師,從中間插入的,怎能打贏官司?   妳自己決定!他說。有些無可奈何。不過多考慮清楚。   站起來,慢慢的走回書房。   薇亞沒有再關上房門,不需要再關了。這幾天來,她已經想得好清楚,人一生中只能錯一次,一錯再錯,這人就只有萬劫不復了!定邦,不是外表所見的那麼一個男孩子,他也有陰沉的一面,冷酷的一面,他們之間太缺乏了解,這樣的婚姻比兒戲更可怕。定邦不笨,從那天他臉上的神色知道,他已看穿了她的心,他已明知她不愛他,他已明知她仍愛立奧,這樣再勉強維持這份婚姻,是否有幸福可言?以她的脾氣,她自己也不敢擔保能容忍他到幾時容忍他突然的改變和霸道!   她並沒有想到以後的事立奧已變成那樣,還有以後可言?她只知道一點,她不能隨定邦回澳洲!   她接受的美國式教育使她思想新穎而勇敢,她絕不像其他中國女孩子,總屈服既成的事實,勉強自己接受痛苦。她已經痛苦過,她不要痛苦永遠跟著她,她要像割毒瘤似的把痛苦割除!   雖然她是勇敢的時代女孩,可是她也記得一句古老話,但真有道理,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是吧!   她把自己固定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呆呆的想,人真是不可以貌相,像立奧,冷酷、驕傲、橫蠻、專制又暴躁,他卻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的愛竟能那麼深,那麼濃,那麼固執,不惜犧牲生命。像定邦,外表斯文,高貴,文質彬彬,千依百順,那陰冷的一面卻令人心寒。   她剛才說立奧那麼做只為對付自己,廷凱沒有問下去,真的!她幾乎完全明白,立奧並不想致她於死,立奧只是要在精神上殺死她,精神上!立奧那樣的年輕人,竟是精神的追求者,除她以外,誰會了解?   立奧已在精神病院,他以後會怎樣?他才二十二歲,他哦!她真不能原諒自己,全是她的錯!   愛,為什麼要怕呢?愛裏豈有懼怕?她的愛是種什麼愛?她覺得自己卑賤又該死!   她竟不懂愛!可憐的薇亞!   她就那麼僵硬的、一絲不動的坐著,對自己毫無妥協的味道。果然,不一會兒,阿保陪著定邦進來。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外表上,他沒有什麼顯著的改變,所不同的,是她已經看見他所隱藏的另一面。他用一種很小心、很體貼、很諒解的微笑走近她。   薇亞,他轉頭看著阿保離去。手續已經辦好了,我們隨時可以離開這兒!   薇亞不出聲,依然靜靜的望住他。她的眼光冰冷,死寂,絕然不同於以往的熱情,活潑。   妳有什麼意見?說出來吧!我聽妳的!他說。   你真聽我的?薇亞反問,聲音奇特。   定邦呆怔一下,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麼,他心細如髮,反應特別敏捷。   那天的事我逼不得已,他解釋得十分合理。我們只有一條路走,就是令他無法再麻煩妳。   是你,不是我們!她認真的。   我們是夫妻,是一體的,不是嗎?他沒有露出不滿的神色,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曾經是,但那晚,你分明當我是工具,一件逼得立奧自取滅亡的工具!薇亞說。   薇亞,妳的誤會這麼深,他叫起來。若以前,會認為他真誠,現在看來,他分明在誇張。   天地良心,我只為保護妳,我能發誓!   定邦,我相信我親眼見到的、親身經歷的,她搖搖頭。你若保護我,為什麼帶我上陽明山?我們該去最近的士林警局,你是早計劃好一切的!   定邦不出聲,臉色也沒變化,他實在比想像的更深沉,唉!相信外表,多麼不可靠的一件事!   我並不知道李立奧會來,怎能早計劃?他反駁。   狼狗獨自回去好久你才出來,不是嗎?薇亞是想通了,這幾天裏,她考慮過每一個痛苦的細節。   妳想證明什麼?薇亞!他終於皺起眉心,他無法忍受薇亞像審訊犯人似的口吻。   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她冷漠的。   為什麼這樣?妳懷疑我對妳的愛?他說。   不是,她漠然搖頭。我探測自己對你的了解!   什麼意思?他睜大眼睛。我離開的這幾天,妳到底做了些什麼?妳變得可怕!   我只是在想,想我自己的錯處!她說。   薇亞,妳在自責嗎?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動也不動,似乎沒有感覺。妳不會做錯什麼,全是李立奧不好,妳有權不愛他,有權跟我結婚,是那個野蠻、殘酷的傢伙嚇壞了妳!   我自責,證明我這個人還有良知,薇亞嘆口氣。定邦,你竟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   我有錯?定邦不屑的笑起來這笑容倒出自真心。我錯了什麼?我只是個被傷害、被逼迫的人,我愛妳難道是錯?薇亞,妳說!   沒有人能指責你錯,除了你自己的良心,她說得凜然。從開始到現在,你始終表現出是弱者,事實上,你引誘立奧去傷害你,你故意不反抗!   薇亞他叫。難堪了,薇亞說中了他的心事?   那天晚上,你能把立奧打倒,能令他沒有還手之力,那麼,第一次呢?你是故意不還手的?薇亞咄咄逼人,聲音都抖起來,她覺得自己不可原諒,定邦卻卑鄙!   我完全沒有防備!他有些窘迫。   只有我才相信!她搖頭。只有我才那麼傻,我相信了你的外表!   公平點,薇亞,他有些沉不住氣。無論我做了什麼,甚至引誘李立奧犯法、死亡,但妳不能否認我對妳的愛,不為愛妳,不為得到妳,我何必做這一切?   為了愛,為了得到,不惜傷人?不惜任何手段?薇亞激動起來,她證實了心中所想,她受不了。你一點不以為這種愛太自私?太殘忍?   殘忍的不是我,是想置我們於死地的李立奧!他真的沉不住氣了。   你比我明白,立奧不會置我們於死地,她淒然搖頭。他只是帶我走,是你造成那可怕的場面!   定邦的臉由紅變青,愈來愈陰沉了,就像飛車的那天晚上一樣,眼光冷酷。   妳說這些,想怎樣?他冷冷的說:證明我有罪?或是讓妳的良心平安些?   薇亞眼中光芒一閃,他這句冷酷的話讓妳良心平安一點,終於露出了真面目,他或許喜歡她、愛她,但他是個冷酷而自私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為得到,只為佔有,只為目的!   都不是,定邦,她反而平靜下來。我只想弄明白你是怎樣的人!   明白了嗎?他說。   明白了!她點點頭。完全明白了!   明白了又怎麼樣?他反問。妳是我太太,妳終究要隨我回澳洲,不是嗎?   妳這樣認為?她不動聲色。她心中十分懊惱、後悔、氣憤,她怎能如此草率的選擇了他?   薇亞,其實我老早知道一切,他又放軟了聲音。妳和李立奧仍有感情,有一個我不明白的原因使妳伯他、逃避他,妳答應跟我結婚,並不因為愛我!   薇亞不出聲,當然是難堪的。一個男孩子明知女孩子不愛他還肯娶她,為什麼?   但是我愛妳,這就夠了,他彷彿十分寬大似的說:我的愛能寬容妳,我不計較妳的以往,甚至於妳仍在愛別人,妳該感到滿意才對!   更該感激你一輩子,是嗎?薇亞的目光如刀。   不用感謝,至少別使我難堪!他說。   薇亞飄忽的笑一笑,怎麼難堪?不跟他回澳洲?揭開他真實的一面?他知道嗎?他曾令她心寒!   我很抱歉,薇亞說:我不知道什麼事會令你難堪,但是,我不會跟你回澳洲!   薇亞,妳要理智的考慮一下!他低聲說,很嚴肅。   經過這一次事情,我清楚知道,我愛立奧,她說得絕對理智。跟你回去,我們雙方痛苦!   妳愛他也醫不好他!他皺起眉頭。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並不是想跟他再在一起,即使他能痊癒,也未必原諒我,我這麼做只為自己!   薇亞   我知道自己的脾氣,我不能忍受真正的那個你!她說:一個女孩有一次悲劇已經夠慘,我不要有第二次!   我們不會有第二次!他說得好肯定。   我不去!她更肯定,簡直無法轉寰的。無論怎麼說,我絕不去!   別忘了妳是我的太太!他變了臉色。   爸爸是最出名的大律師,他會幫我!薇亞倔強的。   律師無權拆散別人家庭!他的臉色發青。他本有十分脂粉氣的外表,現在看來卻陰森得可怕。   你明知我愛立奧仍要我去?她說:你要折磨我?或是令我自責一世?我不明白!   因為妳是我妻子,妳必須跟我走!他陰冷的。   這麼說,你只是不肯放過我?薇亞挺一挺背脊。你只是想報復一個不愛你的妻子?事實上,正如你所說,你早知一切,你不能怪我!   無論如何,妳一定得跟我回去!他咬咬牙,額上青筋隱現。否則妳會後悔!   我才二十歲,令我後悔的事已經太多,多一次後悔,並沒有什麼不同!薇亞說:你走吧!   妳真不去?定邦凝望住她。那目光冷得沒有一絲感情,他剛才還說愛,他這男孩!   不走!她望住他,好堅定。   我們之間的婚姻呢?他再問。   由它去吧!薇亞毫不在意。若你願意,可以要求離婚,我沒有任何條件!   若妳已有我的孩子呢?他又問。真像市場上問價錢一樣。   我會拿掉!她冷然的。這樣的孩子,會是我一輩子的痛苦,他會提醒我的錯誤!   他冷冷的笑起來,笑得好陰森。   妳不曾認清我,我又何曾認清妳呢?他說:妳雖美,我相信還能找到比妳更美的女孩,我會讓我的律師寄離婚書來,妳等著簽字吧!   薇亞不出聲,僵硬的身體卻軟下去,她緩緩靠在沙發上,她有解脫的感覺,完全的解脫。兩星期的婚姻不能說兒戲,只能說是夢,這個夢終於醒了。   還有一件事,當初妳肯答應婚事,沒有一絲感情?定邦站在門口問。   你不需要知道,對你沒有用處!她說。   定邦再看她一眼,的確是個很美的女孩,只是唉!勉強的婚姻,十四天已經夠長了!他大步走出去,得失往往在一念之間,他想。那晚若不是他引誘立奧上陽明山,不發生那可怕的場面,薇亞到今天仍是他的,他們會好好的回澳洲,會相安無事的過一輩子,她也永遠不會親口說出來。她不愛他,他也會假裝不知道!   發生了那樣的事,是天意吧!他用盡一切方法、手段得到的薇亞,會不顧一切絕然離去,他開始懷疑自己,感情,或者真是不能用方法和手段去爭取的?   他很失望,非常失望!失去薇亞不是最重要的,而是他發現,自己並不是想像中那麼好,那麼完美,那麼善良的人。他私心太重,報復欲又強,哎!他的確那麼想過,要置立奧於死地!   他背上有些發涼,他現在已有些不安,立奧變成呆癡的模樣他不會忘,若立奧真死了,他雖無罪,他的良心可安?他快步走出施家別墅,不敢再想下去。   能知錯的人,能反省的人就不算太壞,是吧!   他看見那個好心的女孩之穎坐在草地上看書,陽光曬在她頭上、臉上、身上,幻成一片奇異的光影。她顯得那麼安詳,那麼淡泊,那麼平和,多看她一眼,動盪的心靈就會平靜下來,她有一股奇異的平凡吸引力,他不由自主的走向她。   他的黑影遮住了她書本上的陽光,她抬起頭來。   嗨!潘定邦!她淡淡的、愉快的招呼。她不像別人,看了報上他們的消息而大驚小怪。   我想請教妳一個問題,妳不快樂過嗎?他問得好唐突。   有!她點點頭。當別人欺騙我,當我應付不了自己良心時,我就不快樂!   我和薇亞的婚姻結束了,我下午搭飛機回澳洲!他轉開話題。   你能當機立斷,你會找到快樂和幸福,之穎絕不驚奇,彷彿早知結果似的。你們並不適合!   妳看來一點也不驚奇!他說。   你看不出嗎?施薇亞始終愛立奧!她淡淡的笑。她選擇你,倒使我為你們擔心了一陣子!   現在妳可以安心了,是吧!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他個性如此,無法灑脫起來。   潘定邦,其實是我看錯了你,那天你敢打立奧,男子漢得很!之穎說得好稚氣。   定邦不置可否,心中卻慚愧,是男子漢嗎?這一陣子,他總是在耍手段,幾乎耍掉立奧的命!哎!說什麼男子漢呢?小人罷了!   我走了,以後很難有機會再見妳,祝妳幸福!定邦這次說得真心,臉上的陰森在陽光下也消失了。有空去看看薇亞!   再見!之穎伸手和他握一握,看著他遠去。   她再無心看書,乾脆懶洋洋的躺下來。   施家別墅裏的人,似乎每一個都是悲劇,就連潘定邦和立奧,當初他們懷著怎樣歡愉的心來到薇亞面前,現在又怎樣離去?是別墅不祥?或是人們自己造成的?   她無法解答這問題!自然也不是她能幫得上忙的,眼看著這樣的事情在眼前發生,怎能不遺憾?   世界上遺憾的事也太多了,像韋皓和愛蓮不也一樣?哎!不想他們,找個時間去看看薇亞和在精神病院的立奧,無論如何,他們還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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