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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午夜吉他 嚴沁 24466 2023-02-04
  從木柵到臺北的公路局汽車上,連粗心大意的之穎也發覺氣氛不對。韋皓今天的神情好奇怪,悶聲不響,沉著一張臉,誰得罪了他?   十多年的交往,韋皓從來沒有這種情形,頂多發發脾氣,吵幾聲,事過境遷也就算了。像今天連續發生這麼久悶氣的情形,真是絕無僅有。   你怎麼了?韋皓!坐在汽車最後排,之穎問。   沒什麼!韋皓粗聲粗氣的。誰會相信?   沒什麼的話就別這副怪樣子,之穎忍住笑,你以為自己只有十歲?   韋皓不出聲,也不動,依然那麼鐵青著臉。   如果你不肯告訴我為什麼,我可不陪你生悶氣,之穎坦率地說,我情願回家睡覺!   妳當然喜歡回家啦!他總算逼出一句話,臉色卻更加難看了。   怎麼?回家也不對?我看你吃錯了藥!之穎沒好氣。她最怕人當面頂她。

  我當然吃錯了藥,韋皓冷哼一聲,這傢伙怎麼完全變了,我錯得連眼睛都看不清人!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之穎睜大了眼睛,我看你在發神經!   韋皓把臉轉向窗外,一副賭氣的模樣。   之穎也把臉轉向一邊。她自問沒有做錯什麼,韋皓這樣對待她若不道歉,她永不原諒他。   汽車搖搖擺擺直駛臺北,擁擠的車中全是政大下課的學生,誰也不會發現他們的爭執。到了臺北車站,之穎隨著韋皓下車,才一陣功夫,她已把剛才的氣惱拋在腦後。誰高興去記住那些煩人的事呢?   韋皓,到我家去嗎?她興致好高,我們去爬院子後面的小山,好嗎?   我不去!這活潑的男孩臉色未見好轉,為什麼不叫他陪妳?   他?誰?之穎呆了一下。

  問妳自己!他惱怒得漲紅了臉。   問我自己?之穎的臉也漲紅了,是被冤枉的氣惱,發你的鬼瘋,誰知道你在說什麼?   別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冤枉了妳?韋皓忍不住叫起來。他們倆都是這樣的,火起來時那管四周有多少人,吵了再說:   當然冤枉我,她叫,眼睛都紅了,那個爛舌頭的壞蛋說了什麼謠言!   別亂罵,去問妳的好朋友!他已忘了愛蓮的警告。   好朋友?文愛蓮?她幾乎不能置信,她對妳說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韋皓呆一下,聲音低下來,她說昨天晚上有個男孩子陪妳彈吉他,唱歌,還一起去施家!   你就以為是我男朋友了?她雙手叉起腰,氣焰一下子漲得好高,見你的大頭鬼,那是醫生,是心理專家,去幫助玫瑰的!

  真的?他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沒想到你這麼小氣,更沒想到愛蓮這麼多管閒事,她得理不饒人,你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   我和愛蓮?韋皓傻傻的笑了,一早晨的氣惱完全消散,那麼妳呢?   絕不忌妒!她拍拍胸口,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當有一天你真的愛上另外的女孩子時,我一定嘿!衷心的祝福!   是妳度量大?或者是根本不在乎我?韋皓樂了,心裏再無煩惱、牽掛,開什麼樣的玩笑都無所謂。   都不是!我不願意抓住一個不再愛我的男孩,天下最不能勉強的就是這件事!她坦白地說。   說得令我慚愧,我剛才的忌妒變成莫名其妙了!他摸摸頭髮,下次不聽愛蓮的!   文愛蓮那個人我最了解,擔保她沒有惡意!她說。

  之穎,我沒妳那麼好的腦子,若想追上妳的成績,我只好加油苦讀。韋皓說,我從今天開始,發誓不再抄妳的習題,我要回家做功課!   之穎歪著頭,看了他半晌,拍拍手,扶起腳踏車。   很好,回家的理由充足。她瀟灑地跳上車,揮揮手,明天見!我會找玫瑰去捉蝴蝶!   韋皓看著之穎遠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才轉回頭,走向零南車站。他說的是真話,他發誓不再抄之穎的習題,他也是個高傲的男孩子,怎能忍受永遠屈居下風?尤其是最近,愛蓮出現在他和之穎身邊的時間多了,每當之穎無意中刺傷了他之穎絕對無心的,他了解,之穎甚至不知道那些話可能刺傷他!愛蓮總露出那種似同情,似憐惜,似不平,又似氣憤的眼光。   說實話,他受不了愛蓮那種眼光!愛蓮真是個奇怪的女孩子,他想。她似乎總是幫著他,向著他,他們認識了一年多,她似乎永遠默默地守在一邊。她的眼光那麼安靜,那麼柔和,她的笑容那麼斯文,那麼羞澀。他能常常感覺得出她在注視他,當他把視線轉向她時,她又那麼震驚地逃開了。她和之穎是好朋友,可是她們竟是那樣的不同,她們像地球上的兩個極端,自然,她們令韋皓的感受也絕不同。

  之穎,青梅竹馬的伴侶,他們一直那麼合得來,像自然融匯的兩股溪水。也許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之穎從不令他有什麼特別感受。愛蓮呢?每當她那樣看韋皓,他覺得緊張,覺得心顫,覺得莫名其妙的喜悅。這是什麼?不是喜歡,不是愛吧?他喜歡的,愛的是之穎,那朗爽,快樂,特別聰明,又特別愛管閒事的之穎!   零南車站的站牌下有個微笑的淺藍色影子,很臉熟,很   哎!怎麼會是愛蓮?她不可能站在這兒,她的家就在學校附近,她是他看花了眼吧?   愛蓮!他下意識地叫著,掩不住那份湧上來的喜悅。   我有一點事,愛蓮臉上浮起紅暈,到臺北來買幾本書!   韋皓心中奇怪,買幾本書為什麼站在此地?   我還有幾句話想解釋,愛蓮舔舔唇,那淡淡的笑容十分引人,我在等你!

  等我?韋皓控制不住心花怒放,什麼事?其實,妳可以打電話找我的!   反正已經到了臺北,我知道你們這個時候放學,她斯斯文文的,我也剛來!   韋皓下意識地回頭望望,之穎早已不見蹤影。不知為什麼,他有些作賊心虛的感覺。為什麼心虛?他可說不出來。   哎那邊有家冰店,我們坐下來談吧!他說。全身都拘束,這個新奇的感覺,和之穎在一起就不會這樣。   愛蓮沒有反對,跟著他走過去。   是那種門大大的開著,光線從四面八方湧入,毫無情調可言的冰店。小小的圓枱可以坐四個人,肥胖的老闆娘坐在高高的櫃枱上,幾個不穿制服的女侍穿梭其中。   吃什麼?韋皓看愛蓮。這個女孩美得細緻,美得古典,耐人尋味。

  布丁!愛蓮低垂著眼簾,淺淺的紅暈依然在臉上閃動,嘴角隱約的笑意看來是欣悅的。   兩客布丁!韋皓吩咐女侍。   就這麼對坐著,他們之間有一陣短暫的沉默。似乎是,他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說有一點事要解釋?他問。在她面前,他能十分自尊,自信,這是種令男孩子滿足的情緒。   昨天晚上我不該打電話給你,她依舊垂著眼簾,我並不想挑撥和破壞你們!   沒有人這麼認為,他認真地說,我了解妳是在幫我,之穎也說妳絕無惡意!   之穎她知道了?她抬起眼簾,好吃驚,我真的不是要破壞,我   放心,愛蓮,他的手自然地蓋住她放在枱上的手,我們都是好朋友,我們了解!   她的臉驀然紅了,她沒想到韋皓會那樣對她。她竊喜,她興奮,她沒有收回被壓住的手。

  哎韋皓反而不好意思了,他在做什麼?他的動作簡直完全沒經過大腦,他只是那麼自然的就做了,他怎麼可以那樣對待害羞的愛蓮?不過看來愛蓮並沒有生氣,他放心一些,妳是之穎最好的朋友,當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胡亂地說。   沒有之穎,我們不能成為朋友?害羞的女孩也提出大膽的問題。   不當然是朋友!他呆怔一下,愛蓮這麼說是暗示什麼?他心中一下子亂得︱塌糊塗,那些亂線卻被一層喜悅、一層甜蜜的感覺所包圍,當然是朋友!   愛蓮的視線從睫毛縫中透出來,那盈盈的流轉的眼波,使韋皓心中的亂變成一股熱,一股從未有過的熱!他有個感覺,即使叫他為愛蓮赴湯蹈火,他也萬死不辭。   我們是朋友!他再說。他又握住了她的手和剛才那次完全不同的!

  愛蓮眨一眨眼,一層水霧使她眼光更晶瑩透剔。她嘴唇動一動,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外表看來依然那麼平靜,她的心卻在燃燒!   他們就那麼互相凝眸相望一陣。那陣燃燒的火焰過去之後,他們冷卻下來。他放開她的手,竟也說不出話。   他不想背叛之穎,完全不想,他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男孩子。他和之穎已經十多年,他不能放下那段感情,但是愛蓮他矛盾了,好矛盾!   他難堪地發覺,他竟也喜歡了愛蓮,而那種喜歡和對之穎的完全不同。   女侍送來布丁,緩和了他們之間的難堪與異樣情緒。他們低下頭來吃布丁,吃得很慢,很難下嚥似的。一個小小的布丁吃了老半天,韋皓依然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說。他有些氣自己,怎麼這樣呢?他生平最看不起朝三暮四的人,自己竟有此嫌呢?

  愛蓮,我很抱歉,活潑開朗的男孩子也期艾起來,如果我冒犯妳的話!   沒有冒犯,是我不好!她不敢抬頭。她心中也矛盾,也難堪。她喜歡韋皓,之穎卻是她最好的朋友,叫她怎樣呢?她是那麼害羞,那麼文靜的一個女孩,她卻不惜採取主動,採取暗示唉!她若不這麼做,她會爆炸!她是那麼喜歡韋皓,喜歡他的優點,也喜歡他的缺點。她總是想,韋皓若是她的男朋友,她絕不會像之穎那麼對待他。她會溫柔的,體貼的,用所有的愛心想也沒有用,韋皓怎麼會屬於她呢?她只是做夢!   剛才韋皓對她似乎也有情,只是那麼一剎那,他又變了。她永遠忘不了韋皓溫暖的手壓住她的一剎那,她像掌握了全世界!韋皓放開了她,好像很懊悔,唉!韋皓是之穎的,她來等他,分明是自擾擾人。   走吧!韋皓放下十塊錢。   他們默默地走出冰店,默默地走到公路局車站。韋皓替愛蓮買了一張往天母的車票,就默默地陪著她等車。他們那樣站在一起實在很像情侶,他高大、英俊,她柔美、細緻。誰說他們不是一對呢?周圍許多乘客不都在悄悄的在注視他們嗎?   等了將近十分鐘,多難挨的十分鐘啊!班車終於倒退著進了站,一些等待著的乘客開始上車。   韋皓,我是不是做錯了?我是不是很糟?愛蓮看著他,急切地問。   我不知道對與錯。他回答得更困難。他能背叛之穎?他們剛才誤會冰釋,和好如初,他剛剛才說過不再聽愛蓮的,怎會想到事情一下子變成這樣?世界都變了色!我也不知道怎麼答覆妳。他老實說。   我知道我不該來,她喃喃自語,眼中隱有水霧,是我自己把夢敲碎,把希望打破!   愛蓮他的心扭成一團。天!要他怎麼做?那麼害羞的愛蓮能講出這種話,表示她在喜歡自己,很喜歡,他該怎麼做!   我不能為難自己,更沒有資格為難你!愛蓮摔一摔頭突然堅強起來,我回去了!   愛蓮他情急地抓住她的手臂,他只知道不能放她就這麼走,但是,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事情不是妳想的那樣,我   愛蓮站住不再移動,整張小臉上的光輝,可以照亮全世界。這是愛情,害羞的女孩子也有了愛情,只是那樣難堪而複雜,她無法理出一個頭緒。她把盼望的眸子仰望在他臉上,這個高大的男孩能幫助她,能支持她,能了解她,她完全相信!   是怎樣?她輕輕地問,那聲音像暮鼓晨鐘,敲醒了他沉睡的愛情沉睡的愛情?怎麼說?他和之穎呢?   愛蓮他好難堪,怎麼說得出口呢?愛蓮明知他仍是之穎的男朋友,愛蓮明知他和之穎依然很好,哎愛蓮那神色,使他全身都像在燃燒。   告訴我,是怎樣?她熱烈地問,你知道,你的話能使我恢復自尊心。最近,我總是覺得自己好荒謬、好卑鄙。我這個人簡直糟透了。可是我沒辦法,真的,沒有人能了解我的感覺,誰想做對不住朋友的事?   韋皓深深地吸一口氣,一種英雄氣概的情緒充滿了全身。深深自責的愛蓮看來楚楚可憐,他不是鐵石心腸,何況他也在喜歡愛蓮,在這短暫的一瞬間,他有了決定。即使有苦難,有悲傷,有折磨,別只壓迫愛蓮,讓他們一同承受吧!   很奇怪的,在他有了這決定後,之穎的影子並不纏擾他,而且漸漸淡去,他心中的矛盾也一下子消失。他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愛蓮對他遠比之穎重要,這是怎麼回事?   感情的事竟如此不可思議,在這之前,他從沒想過會放棄之穎他放棄之穎了吧?   跟我來,讓我慢慢告訴妳!他開朗地說。   他那麼輕鬆、那麼愉快地擁住了愛蓮哎!他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一天,愛蓮是之穎的朋友啊!之穎會難過?會痛苦?不,不,當然不,之穎才說過會祝福他的,他真的愛上了另一個女孩?   他和愛蓮的感情不是突發的,他們一定很久了,之穎給了他們那麼多在一起的機會,不是嗎?只是他傻,他糊塗,他沒發覺而已!   他帶她走進火車站旁不遠的青龍。他第一次來,他早聽過許多同學說起,很日本派的字眼純喫茶。他們走上燈光黯淡的二樓。他心裏一直盼望著有一天能帶之穎來坐坐,想不到卻是愛蓮,天下的事情真奇妙得很。   很多對情侶相依地坐著,昏暗中互相看不見對方的難為情。女侍帶他們坐定在一個卡位上,先收錢,再送來兩杯果汁,行動快得出奇,是不想打擾客人吧!   古典音樂倒很優美,看真了,有些情侶的動作卻令人臉紅。韋皓和愛蓮都好吃驚,怎麼是這樣的呢?同學不是說很高尚的嗎?   哎我不知道是這樣的。韋皓低聲解釋,我以為是聊天,聽音樂的地方!   不必管別人,我們可以聊天。聽音樂!她細聲說。   他點點頭,自己正派不就高尚了,是不是?   你說要慢慢告訴我?她看他一眼。暗暗的燈光下,她特別美,美得有些神秘。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韋皓看著指尖,剛才妳要走的時候,我心裏只有一個意念,是抓住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者我太蠢!   你想到之穎嗎?她悄聲問,雖然聲音那麼低,卻有太多的喜悅。   沒有!他坦白,我從來不說假話,那個時候,我沒有想到她!   韋皓,我不是要求你憐憫我!她莊嚴地說。   我沒想過這兩個字,他認真地搖搖頭,愛蓮,剛才我只感覺到妳對我比之穎對我更重要!   她沒出聲,過了好久,好久,才長長地透一口氣。   韋皓,我有偷竊的感覺!她滿足地靠在椅背上。   勇敢的偷竊!他說。他很想握住她的手,在這種地方,他不敢,他怕冒犯了她,妳使我們兩個,不,該說三個人都不會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   你和之穎在一起十幾年了!她輕輕說。   我們像最親愛的兄弟姐妹,他說,不是遁詞,不是逃避責任,不是找藉口,是真話!之穎和我從來都沒有我對妳的這種感情!   我不明白!她嘴角露出淺淺的甜笑。   對妳,是狂熱的,是燃燒的,他稚氣地望住她,對之穎是淡淡的,是自然的,是習慣的!   如果今天我不來,你會仍然和之穎!她說。   是的,他點點頭,我會和她在一起,直到有一天或者一個女孩來告訴我:韋皓,你錯了,我才會醒悟!   若沒有人來告訴你錯了呢?你會和之穎   不會!上帝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他好肯定。   但是你和我她嬌羞地說不下去。   妳點燃了我心裏感情的伏線,他半開玩笑,他稚氣得這種事也不正經,雖然他已知道喜歡的是愛蓮,那條伏線早埋好了!   不正經!她輕輕地咬著唇,半喜半嗔,韋皓,你認為之穎會怎樣?   會祝福我們!他幾乎沒有考慮,她剛說過!   她已經知道了?她大出意外。   她能未卜先知?他笑了,她只說若我愛上另外的女孩,她會祝福!   她會嗎?我是做不到的!她喃喃的,若之穎傷心,我就有罪了!   她說不要抓住一個不愛她的男孩,他心中暗暗思量,之穎真能那麼不在乎?他又煩惱起來、她那種個性或者會!   韋皓,我擔心她會不諒解!她也憂愁了,她是我的好朋友,而我我真的不想傷害她,我我   放心,愛蓮,他強抑心胸的煩惱,若我們相愛,困難和挫折都要一起承擔,多大的痛苦都會過去,懂嗎?   我懂。剛才的快樂一去,再也不回轉,今天的事一點也不真實,我一直覺得像做夢!   不是夢,我們都知道不是夢。他終於握住了她的手,愛蓮,我們都要有信心。愛,是正大光明的,別再說偷竊,明天我就會向之穎解釋一切!   不,不,別對她說!愛蓮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跳起來,別對她說,至少不是明天!   愛蓮,我們既然相愛,就該面對現實!他很困難地說出這個愛字,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相聚,總有一天要告訴她的!   等一陣,好嗎?她柔軟地請求,那盼望的眸子,誰忍心拒絕啊!明天就說我會難堪!   也好!他沉思一下,妳願意什麼時候說,告訴我一聲,這件事該由我做!   不,我們倆一起!她眼中光芒熱烈。你說過,所有的責任都要由我們一起承擔!   他捏一捏她的手,愈來愈覺得他選擇愛蓮是正確的。之穎從來沒這麼對待過他,他和之穎太相像,年齡也相若,愛蓮的溫柔、體貼,變成他從未有過的大享受。   我們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說。   送我回家?她吃了一驚。   送妳到岔路口上,好嗎?他笑笑。我注定是要走那條岔路的!   為什麼叫它岔路?她皺皺眉,站起來。   之穎這麼叫的,她說不是正統的公路,所以叫它岔路!他扶著她下樓。   走出青龍,外面的陽光依然美好,他們好像從另外一個世界中回來,剛才的一切,彷彿真的是夢,她揉揉眼睛,用力握一握韋皓的手,是真實的,不是夢,她放心了!   從今天開始,別叫岔路了,她柔柔軟軟的聲音十分動人。叫小徑!芬芳、幽靜的小徑!   遵命!他頑皮的擠擠眼。從此以後我只說小徑,來紀念我從岔路中走出來!   真走了岔路?她看他一眼。   韋皓從不說謊!他很自然地把她拉到身邊。   坐在往天母的公路局車上,他們沉默的手握著手凝眸相視,這一種感覺對他們都新奇、都神秘、都溫馨、都甜蜜,他們都掉下一條河,那一條叫愛的河,是嗎?   唯一的一絲遺憾,深心裏,他們也都不能完全忘懷之穎,他們的朋友!   善良的年輕人把友誼和愛情看得同樣重要!   或者,他們會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松山國際機場,像平日一般忙碌、擁擠。送行的、迎接的,再加上來往的旅客,充塞著整間大廈,連那冷氣都顯得無能為力了。   西北航空公司最新的七四七型機著陸,巨大的飛機裏旅客反而不多,十幾個隨機服務員卻陣容龐大。施薇亞是其中的一個。   從三藩市經東京到臺灣,將近二十小時的旅途,所有人都疲乏了。薇亞臉色不很好,淡淡的化妝掩不住憔悴的神色,她身心懼疲。經過海關的檢查,她快步走出閘口,潘定邦會來接她,她需要好好的休息一陣!   父親的手傷,自己的婚禮,都夠煩的。以往安靜快樂的日子,好像一去不再復返似的。她選擇了婚姻來解決所有的煩惱其實,她是逃避煩惱。她抱著一了百了的心,結了婚,立奧該不會來糾纏了吧?   定邦果然等在那兒,他是個很守時、很小心、很仔細、很體貼的男孩子。雖然薇亞和他的個性差得太遠,但是,他總是那麼遷就薇亞,選丈夫不是選情人,定邦具有好丈夫的條件,薇亞並不十分愛他至少沒有發生過像對立奧一般的感情,可是誰說一定要由愛情而結婚?定邦遠遠從澳州跟來臺北,那一份誠心很可感,肯定的,定邦十分、十分愛她。她記得之穎說過,像她這種女孩該找一個絕對愛她、包容她的男孩才對,她認為有道理!選擇定邦,除了那個逃避的感覺,被愛和安全感也是最大原因。   薇亞!定邦迎上來,用濃重的澳州口音的英文說:歡迎妳回來,我開了妳的車子來接妳!   薇亞笑一笑。和她純美國味的英文比較起來,澳州英文十分可笑,有幾個字母尤其是A的發音好怪,怪得就像她們平日在學校開玩笑一樣。(譬如TODAY唸成TODIE意思就差了千萬里!)   爸爸的手好些了嗎?薇亞關心的。她接受了定邦在她面頰上的親吻。   好多了,只是擦傷!定邦說:有位程醫生來替他換過藥!   程醫生?之穎的朋友?薇亞眼前浮現一個風度翩翩、灑脫而沉穩的年輕人影子。   是吧!是杜之穎陪他一起來的!定邦伴著她往外走。   之穎是很好的朋友!她自語著。   定邦挽著她,又提著她巨型化妝箱朝停車場走去。遠遠的,可以看見她那部奶油色NSU小轎車在陽光下閃光。NSU不是最出名的牌子,她喜歡那小巧的款式。   下午妳得好好休息,妳臉色不好!他體貼的。   長途飛行總是這樣的,她淡淡的。有個旅客說我的笑容從輕鬆變成最後的勉強苦笑!   別做了吧!他憐惜的。我不能讓妳那麼辛苦!   放心!結了婚想做都不行!她眨眨眼,她想使自己振作一點,有力不從心之感。   定邦打開車門,把化妝箱放進去,薇亞也從另一扇門上車。有人輕輕拍一下定邦的肩膊,定邦下意識的回頭望望,整個人僵住出不了聲。   請讓開一點,我有話和薇亞說!立奧冷漠的臉上有一股青氣,很嚇人。   薇亞累了,需要休息,定邦定定神,並不讓開。改一天你再找她吧!   我是很客氣、很斯文的,立奧攤開雙手。別逼我發火!   薇亞在車中早變了顏色,她愈是怕立奧,偏偏立奧陰魂不散的跟住她。在這大庭廣眾之下,立奧想做什麼?她知道,他是什麼都敢做的。   她僵在那兒動彈不得,手顫心跳,四周有那麼多人,怎麼沒有人發現他們?怎麼沒有人來救援呢?   李先生,我希望你冷靜考慮,不要為大家帶來麻煩,定邦沉著聲音。真看不出,他居然能這麼沉得住氣。薇亞和我下星期六就訂婚了!   我正是要談這件事!立奧冷哼一聲。別拉拉扯扯的,我只是要見一見薇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潘定邦盯立奧一眼。他不相信立奧在這種地方還敢行兇打人,他是奉公守法的斯文人,他怎能了解立奧那種反叛的小霸王思想?他預備不理會立奧。他把汽車鎖匙插進開動引擎的孔裏,正要上車,冷不防無法無天的立奧雙手齊上,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用力把他摔倒地上。只聽得薇亞一聲驚呼,汽車飛駛而去。   定邦在地上呆了一下,遠遠的已有警察向他奔來,他支撐著爬起來,他不能任薇亞被立奧這麼擄去,他必須去追,他必須救回薇亞,他深愛著的薇亞!   車,給我一輛車,他焦急的、方寸大亂的叫著。他搶走了薇亞,給我一輛車去追!   警察皺皺眉,他依稀看見發生的一切。若這個衣冠楚楚的男孩子沒說假話,那麼,臺北市又發生一件大案子。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真是不要命了?他帶著定邦走向附近一輛警車,一邊又用無線電和上級聯絡,希望幫助注意薇亞那部奶油色的小轎車。他們追蹤而去!   再說立奧,他跳上車就那麼不顧性命的把汽車衝出停車場,他心中唯一的意念是帶著薇亞,遠遠離開那個討厭的潘定邦。他並沒有計劃去那裏,他只是漫無目的,以極高的速度任汽車向前疾衝。身邊的薇亞嚇得面無人色,也引起了路旁交通警察的注意。   他蒼白的臉上泛起的紅暈,剛才見到定邦的那一股子憤怒也隨著疾駛的車速而發洩了。他漸漸平靜下來,他放慢了速度,終於,停在南港附近一條無人的小路上。   他定一定神,溫柔的、滿有情意的轉向幾乎已變成木偶的薇亞。   終於再見到妳了,薇亞!他的手輕輕落在她肩上,她敏感的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往後退。   現在只剩下我們倆,讓我們好好的談一次,好嗎?他輕輕的用手指撫弄著她的發腳。我們那麼久不見面了,妳知道我怎麼想妳嗎?   薇亞再退一步,她已靠在車門上,再也無路可退。   離開我請你離開!她沙啞著聲音,眼中儘是恐懼的光芒。   妳不能離開我的,知道嗎?他笑得有點神經質。薇亞,我愛妳,妳也愛我,妳答應跟我結婚的!   不不,不是這樣,薇亞整個人都在抖。請你離開我,我求你!   不是真話!他盯著她,他的眼光十分自信。妳說的不是真話,我知道妳愛我。薇亞,上次的事我已經道歉,妳還不肯原諒我?   不是原諒,立奧,我們完全不適合!她用手掩住臉,她不敢看他,更不敢哭。她了解他那種人,眼淚會激起他更大的火氣。你放了我   胡說!他的手用力的突然抓緊她的脖子,她恐懼的睜大眼睛,再也出不了聲。李立奧和施薇亞是世界上最相愛的一對,誰敢反對,誰就死!   她嚇壞了,他要殺她嗎?他看來完全不正常,天!以前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男孩?   他的手又放鬆了,神色也轉變得好柔和。   薇亞,我們結婚,好嗎?他輕撫她手臂。我會盡所有的力量使妳過得好,使妳不受一絲委屈,使妳永遠幸福。薇亞,妳不會忘記我們多麼相愛吧!   恐懼加上委屈,她終於任那淚水流出來。淚水經過她的臉滑到他手上,他渾然不覺,只那麼專注的、那麼深深的望住她。這個女孩是屬於他的,一輩子屬於他,他愛她,全心全意的愛她,上帝該知道!   薇亞,妳知道我不能沒有妳,剛硬的男孩也有這麼柔軟的一刻,他用指尖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我願意聽妳話,受妳管束,再不做令妳生氣的事。薇亞,妳答應我們結婚!   薇亞出不了聲,淚水不停的湧出來。她從來不知道,立奧竟會有些神經兮兮的,他一會兒兇猛得像獅子,一會兒又柔得像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愛過的那個李立奧絕不是這樣的!   我和定邦下星期六訂婚!她振作一下,硬著頭皮說。她不願意他再這麼癡纏不清,她不能再敷衍。   別提那娘娘腔的傢伙,他經不起我三拳!他嗤之以鼻。和他訂婚會是妳一生中最大的錯事!   不立奧,你放過我吧!她又哭起來,你還能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沒有第二個施薇亞!他斬釘截鐵的。我只愛施薇亞,只愛妳!薇亞,別讓大家都走錯路,我明知妳不愛潘定邦,是不是?   不,不,我愛定邦,她有些歇斯底里。我要跟他訂婚,然後結婚。不是你,不是你   立奧臉上突然閃過一抹可怕的殺氣。他總是這樣的,脾氣一來,自己也控制不住,他又會像一堆串在一起的炮竹,必須點燃最後一枚才會停止。   妳說什麼?妳別逼著我發脾氣,他咬著牙齦,雙手緊握著她的臂。全臺北市的人誰不知道施薇亞是李立奧的?妳要跟別人訂婚,除非我死了!   不。我不愛你,不愛,她的恐懼變成厭惡,緊繃的神經使她幾乎要精神崩潰。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深深吸一口氣,他無法忍受她尖銳的叫聲,他無法忍受她滿佈淚痕漂亮臉龐上的恐懼。她為什麼要怕他?她該愛他啊!多健忘的女孩,那麼快就忘卻了昨日的愛情?他不會忘,不會變,永遠不會!   他突然把她擁在懷裏,那麼重、那麼熱烈、那麼深深的吻她。她躲不開,叫不出,逃不了,他的吻像一個令人窒息的夢境,壓得她幾乎昏過去。他們以前曾有無數次熱吻,無數次相擁,但絕對和今天不同,今天他像一隻野獸般要吞噬她!   巨大的恐懼使她奮起了生命中求生存的本能多麼可笑,她一直以為他要殺她。她十隻尖尖的指甲抓進了他背上的肌肉,她找尋了最好的機會,用力咬破了他的唇,只是他像完全沒有知覺的麻木人,他還是那麼毫不在意的狂吻著她。   她的舌頭感覺到鹹鹹的血腥味,她的手指也沾上濕濕的血。他仍不放鬆她,他是要吞噬了她,她真的不能再支持,她就要倒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驚人的警車聲逼近了他們,不,停在他們車邊,車上跳下幾個人,有人拉開了他們的車門,有人用力分開了他們   她覺得壓力一輕,夢境去了。深深的吸一口氣,她看見車外站著定邦和兩名警察,她又看見自己手指上的血,一陣昏眩加上極度的鬆弛,她軟軟的倒下去。   只是一瞬間的休克,她又清醒過來。定邦已愛憐、體貼的擁住她,用手帕替她抹去手指尖的鮮血。   她微微轉臉,看見被警察銬上手銬的立奧。他唇上是血,淡藍色的襯衫背部抓破了一大塊,鮮血正不停的滲出來。她心中慘然,不敢再看。   妳沒有受傷吧?薇亞!定邦擁著她,再也不放手,就像一放手就會失去她似的。   沒有!她定一定神。她雖然怕立奧,但卻不想立奧因她而判罪。無論如何,他們以往是愛侶,而且她萬分懼怕立奧的報復。請你們別為難他!   兩個警察都詫異的望住她,怎麼回事?別為難兇犯?   是我自願跟他來的!她說。   警察對望一眼,搖搖頭。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最難懂,不管她是不是自願,立奧是得當疑兇帶回去的。   我們會辦,妳放心!警察說:我們已有妳的地址,隨時會請妳來警局幫忙!   他們推立奧上那部吉普車。立奧掙扎一下,倔強的回過頭,緊緊的盯著薇亞。   他們為難不了我!他傲然的。妳幫我說話,我知道妳仍然愛我,我會再找妳!   自動跳上吉普車,隨兩個警察去了。他對唇上和背部的傷痕,完全不在乎,他渾身上下都是男子氣概!   我來晚了,使妳受驚受害,定邦安慰著她。我們回去,我再也不離開妳一步。他再來我跟他拚命!   不,定邦,別這樣,她軟弱的靠在他懷裏。下星期六不是訂婚,讓我們結婚!   結婚?她考慮清楚了?不後悔?      之穎在報紙上看見立奧的新聞,她有點難過。   在所有人的眼光中,立奧又做了一件壞事,只不過在他的壞記錄上加上一筆而已,他本來已是眾所公認的壞傢伙。之穎卻不這麼想,因為她了解他!   誰能知道立奧那麼深、那麼狂、那麼全心全意的愛著施薇亞?人們的眼中,壞孩子是該沒感情的,是該沒有愛的,這不公平,是嗎?壞孩子也是人,凡是人都有上帝賦予的愛。何況,之穎一點也不覺得立奧壞!   立奧是暴躁一點,任性一點,傲慢一點,霸道一點,他的叛逆性也比一般年輕人重些,可是,這是罪嗎?時代在那樣急劇的轉變,潮流在那樣不停的衝擊,上一代的思想再也束不住年輕人的心,新一代正確的思想還不曾明確標出,二十世紀的末頁,是思想上的空白年代,年輕人有無所適從的感覺。難怪他們暴躁,他們任性,他們不知所以的傲慢,他們不知所以的霸道,更盲目的反叛一切他們認為不再適宜的!   他們在思想上找不到一條通往光明的康莊大道。   報紙上說警方已釋放了立奧,因為薇亞的那一句自願隨他去?或是另有其他原因?報上對事情經過描述含糊,之穎甚至不能看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想像的,立奧又在為他曾有的錯誤而努力!   可憐的立奧,他有資格愛與被愛,可惜,他總是用錯了方法。他急於想成功,反而失敗了!   從學校到家中,之穎腦中不停的轉動著這件事。她往往總是為了朋友而忽略了自己,她不曾注意到身邊韋皓的古怪神色!   當然,是她太放心韋皓。十多年的友情,還有什麼古怪可言?她對韋皓就像對自己一樣了解!韋皓沒有隨她回家,他說過要努力苦讀,不是嗎?她喜歡有志氣的男孩!   施家別墅緊閉著大門,自從上次槍傷廷凱事件之後,他們已加緊防範。自然,立奧也是他們防範的目標。今天放學遲,走在小徑上,天已昏暗,家中已亮起燈。她慢慢走回去經過愛蓮窗口,很自然的嗨了一聲,沒有反應,愛蓮不在家?她每天此時已該在窗前平平仄仄了,她去了那裏?她似乎也變了!   之穎跳過矮灌木樹,推開家門她停住了,灌木樹叢裏蹲著個小女孩,正用黑色的大眼睛悄悄的注視她。是玫瑰,她終於出來了!   玫瑰!之穎把書本往地上一扔,快步奔過去,一把抱起小小的她。找我嗎?要我陪妳玩?玫瑰自然聽不見她的話,也表示不出心中的意思,只是用那喑啞的、難聽的憨笑來表示高興。能看得出,這個小女孩是多麼盼望友誼,盼望同伴,盼望熱鬧!   聽著,不管妳懂不懂,不管妳聽不聽得見,妳聽著,之穎稚氣的對懷裏的玫瑰說:我去打個電話,找一個朋友來,我們三個人一起玩,好不好?   玫瑰仍然在笑,從她依戀的眼光,能發現她是那麼喜歡之穎。之穎放下她,耐心的用手比了半天,之穎的意思是讓她等著。玫瑰不笑了,她似乎懂了之穎的意思,立刻躲回矮樹叢裏,睜大了兩隻星星似的眼眸望著之穎。   之穎微笑讚許的拍拍她,跳過矮樹,衝進愛蓮家打電話。她順利的找到了以哲,讓以哲立刻趕來。她興奮的想,接近玫瑰不是那麼輕易的,他們要抓牢這機會。   我們在施家別墅後面的山坡等,她說:我怕你還沒有來慧玲就捉回玫瑰了!   捉回?以哲笑她的稚氣。玫瑰是猴子?捉回?我立刻來!   掛上電話,之穎像小偷似的溜回矮樹叢,謝天謝地,玫瑰還等在那兒。她抱起玫瑰,也顧不得慧玲是否會著急,直奔施家別墅後面的山坡。   沒經人工修飾的山坡顯得雜亂,毫無韻致,只有一塊斜斜的草地勉強可以供她們玩耍。之穎放下玫瑰,隨手在草地上採下十幾朵淺紫色的小野花,用一根官司草把小花紮起來,插進玫瑰的馬尾裏。   玫瑰用手摸一摸,即使聾啞的小女孩也有愛美的天性,她快樂得拍起手來。她的笑容那麼真純,那麼無邪,她的聲音卻那麼難聽,是上帝弄錯了嗎?之穎不是教徒,她相信慈愛的造物主,絕不會讓這遺憾存在!   她相當有信心,至少,玫瑰該懂人類的語言,至少,玫瑰該享受所有孩子一樣的快樂時光!   之穎教玫瑰玩拍巴掌的遊戲。只教一遍玫瑰就會了,她的領悟力十分驚人,有缺陷的孩子往往特別聰明。她們從最簡單的開始玩起,一路玩下去,玫瑰幾乎學全了之穎所知道的花樣。之穎激動的抱起玫瑰,在她小臉上親一親,她愈來愈喜歡玫瑰了!   那麼稀奇的,當她放下玫瑰時,那小女孩用柔柔的小手攀住了她的脖子,那麼無邪的,也親吻她的面頰。哦!玫瑰!這麼乖巧,這麼好的小女孩,上帝會幫助她!   以哲來了,他幾乎是跑著上山坡的。他穿著米色運動衫,米色牛仔褲,米色運動鞋,他站在她們面前喘息。他那笑容,那神情,那打扮,那兒像專家?像醫生?頂多是個大學裏的助教!   玫瑰有點吃驚,她畏縮的躲入之穎懷裏,把臉埋在之穎肩頭,只露出兩隻又圓又黑的眼睛。她是不習慣見陌生人,她被突然而來的以哲嚇壞了。   坐出租車到妳家門口,跑著上來的!以哲凝視著之穎。連晚飯都沒吃!   等會兒我請妳!之穎不在意的說:她就是玫瑰,我偷運她上山的!   偷運?軍火嗎?以哲又笑了。之穎用詞每次都那麼特別,那麼稚氣。   他看看玫瑰,怎樣惹人憐愛的小女孩?她躲在之穎懷裏,就像相親相愛的兩姐妹,他下意識地伸手摸摸玫瑰的臉。那麼敏感的,玫瑰抖了一下。   她對我太陌生,敵意好重呢!他在草地上坐下來。   你是專家,你該有好方法!之穎很認真。   妳沒看見我一直在對她笑嗎?以哲頑皮的。還有個好方法,妳要合作!   一句話!之穎使玫瑰抬起頭,然後做一個替她介紹以哲的姿式。他是我的朋友!   玫瑰怔怔的望住以哲,她無法這麼快領會。   之穎想一想,握住了以哲的手,又握住了玫瑰的手,她以為玫瑰該懂了吧?   玫瑰依然那麼怔怔的望住以哲,雖然那陌生、那敵意淡了許多。或者,玫瑰心目中還不曾有朋友兩個字的觀念!   之穎忽然想起剛才,她吻玫瑰,玫瑰又吻她,似乎,親吻面頰對玫瑰是個最簡單、最快的表示方法。之穎心地純潔,稚氣,她永遠想不到邪惡、骯髒的一面。她仰起頭,很快的湊近以哲,在他臉上親吻一下。   玫瑰的臉一下子開朗起來,天真的憨笑又在臉上跳躍。她從之穎的懷抱中跳起來,柔柔的攀著以哲,像之穎一樣的親他一下,似乎,友誼就這麼簡單的建立起來。   玫瑰再也沒有拘束,她像隻穿花蝴蝶般穿梭在之穎和以哲間,紅色的小短裙飛舞著,是暮色中綠茵上唯一的一點紅,美極了。似乎,連那喑啞的聲音也不再難聽。   她能笑出聲音!以哲似自語。   有希望吧?是嗎?之穎似興奮的。   不是治療的希望,天生的聾啞很難治療,他慎重的。我是指她可能說簡單的話!   只是這樣?之穎有些失望。   就算這樣,都得盡很大的努力!他說。深邃的眸子中,跳動著一抹特別生動的神采!   你開始努力吧!之穎說。   她選了好些官司草,在頭上打結,和玫瑰兩人各執一條,在打結處互相交叉比賽。有時之穎勝了,有時玫瑰贏了,不論誰勝誰負,玫瑰都笑得咯咯作聲,似乎這是全世界最有趣的遊戲。玫瑰一樂,之穎也心花怒放,兩人玩得那麼興高采烈,竟冷落了一邊的以哲。   以哲完全不在意,默默在一邊微笑注視。他沒有見過比之穎更愛孩子的年輕人,年輕的時候誰都顧著自己玩,誰會注意到孩子?之穎和一般年輕人不同,她比別人多一些熱誠,多一些愛心,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力也更豐盛些!   山坡下跑來一對焦急的夫婦,之穎和玫瑰全沒注意到。以哲眼看著那位少婦怒沖沖的奔上來,她的先生鐵青著臉,無可奈何的跟著,這必是玫瑰的父母了。以哲想著之穎說慧玲要捉玫瑰回去,他下意識的擔心起來。他不明白,慧玲那盛怒的臉,是代表一個母親對女兒的關心?不是太過分了一點嗎?   慧玲會怎樣對付之穎?奇蹟般,奔到近處,慧玲突然停下腳步,臉上的盛怒也漸漸消失,眨眨眼睛,她突然掩住臉哭起來。   慧玲丁範扶住她的肩,有些不知所措。   之穎聽見了慧玲的哭聲,丁範的叫聲,她抱著玫瑰呆住了。慧玲追了上來,不是嗎?慧玲為什麼哭?怪她偷偷帶走玫瑰?怪她多管閒事?慧玲那種人完全不講道理的,叫她怎麼解釋?   玫瑰也看見了父母她是由之穎的突然停止玩耍和變了的臉色看出來,她十分機靈。她的笑容在一瞬間溜走,小小臉兒像突然失去陽光般蒼白。   慧玲,妳做什麼?丁範責備的。別嚇壞了玫瑰和杜小姐!   慧玲長長的吸一口氣,努力忍住了淚水,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哭泣。她走向前去,從之穎懷裏抱回玫瑰。很意外,她不再盛氣凌人的指責之穎。   慧玲,很對不起,玫瑰在矮樹叢邊等我,我就帶她來了,之穎解釋著。慧玲流淚比惡顏相向更令她難過,那個母親不著急女兒的失蹤?我不是有意   慧玲不理會她,抱著玫瑰逕自朝山坡下走,走了一段路,她終於停下來,轉身說:   下次帶玫瑰來玩,記得告訴我一聲!她大步去了。   之穎呆了半晌,慧玲的意思是答應放玫瑰出來和她玩了?為什麼?慧玲為什麼突然改變了?   嘿,程以哲,你聽見嗎?她跳起來。以後我們可以正大光明的幫助玫瑰   她沒有再說下去,她看見玫瑰的父親丁範還站在那兒。她解嘲般的聳聳肩,說:   程以哲,他是玫瑰的父親丁範!   以哲站起來和丁範握握手,以哲相信,男人絕不會像女人那麼不講理,丁範可不會那麼莫名其妙的把玫瑰圈在一個小圈子裏吧?   丁先生,以哲很有風度的。我是五官科的醫生,我在士林一家私立盲啞學校服務,我是來幫助玫瑰的!   哦!是嗎?丁範有些錯愕,立刻顯得好高興,好感激。我們不知道這件事,內人脾氣很古怪,我唉!我知道玫瑰要送到學校去才有前途的!   玫瑰不是完全不能發聲,所以說也可能不是完全不能聽,以哲穩重的說:你們送她去檢查過嗎?   檢查過,以目前臺灣的技術沒有可能醫好,丁範臉上隱有憂色。我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送她出國醫   送到我們學校來吧!我替你想辦法!以哲說。   你丁範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程以哲是美國回來的專家,他的家人都在那邊,之穎說。她並不想炫耀什麼,以哲的事與她無關,她只想幫助玫瑰。他可能幫你們的忙!   是嗎?丁範大喜過望。先謝謝你,程先生!我會說服慧玲,盡力說服她!   她為什麼不肯送玫瑰進學校?她不明白那是對玫瑰好的嗎?以哲問。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平常她都很好,提起這件事就完全不可理喻,丁範無奈的搖搖頭。不瞞你們,我們每次爭執全為了玫瑰!   她剛才為什麼哭?之穎傻傻的問。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她是因為玫瑰的笑聲,丁範眼中也有淚光,可憐天下父母心!五年來,玫瑰從來沒有像今晚這麼笑過!   真的?那天晚上玫瑰也這麼笑的!之穎叫。   我知道慧玲那樣藏住玫瑰是錯誤的,丁範說:她總是擔心別人笑話玫瑰,欺負玫瑰。我知道她愛玫瑰,可是,她的愛使玫瑰變成一朵沒見過陽光的花朵,我擔心這朵花會凋落得特別快之穎,謝謝妳替玫瑰做的一切,我相信搬來此地住,必是上帝的旨意!   別謝我,之穎有點忸怩,她最不習慣客氣。大家都說我多管閒事,其實,我希望每一個人都好!   好心的姑娘必有好報!丁範揮揮手,大步走下山。   之穎叉著腰站了一會兒,她心中有亂七八糟的興奮情緒,除了玫瑰,她說不出為什麼,她只是莫名其妙的喜悅。   好心的姑娘,妳肚餓嗎?以哲打趣著。   喂!不許這麼稱呼我,她瞪以哲一眼。我有名有姓的,你不記得嗎?   永遠忘不了!他不認真的笑一笑。灑脫而風趣。之穎,妳說過請我吃飯!   放心!媽媽燒的菜包管妳漲飽!她甜甜的擠擠眼對了,之穎的臉兒說不上多美,卻好甜、好甜,尤其當她笑,當她扮鬼臉時。   以哲就那麼似笑非笑的凝視著她他總喜歡凝視人,因為他是專家?想從她臉上發掘些什麼?   之穎並不在意他的凝視,她坦白得像一張紙,她爽朗得像一陣風。凝視,對她並不表示什麼,雖然她發現以哲的眼光十分特別,十分生動。   怎麼來了三次,從來沒有碰到韋皓?他問。   他回家用功了,他發誓不再抄我的習題!她說。   這麼說,妳的功課很不錯了?他故作驚奇狀。   稀奇嗎?她聳聳肩,很自然的把手交給他握著。跟我回家去吧!   山坡下的家裏燈光溫暖,隱約的菜香味陣陣傳來,之穎拖著以哲連跑帶跳的奔回去。   媽媽,我帶來一個客人,她稚氣的叫著。飯菜夠他吃嗎?   之穎的呼叫引出來廚房裏的淑怡,她帶著微笑打量以哲她剛才以為是韋皓。眼中增添一抹驚訝,好出色的一個男孩子,是那個什麼以哲嗎?   是以哲,對嗎?淑怡保持良好風度。如果你不挑剔菜的話,足夠你吃三碗飯!   挑剔的人不會來得這麼冒然,伯母!以哲說得很得體。我在學校是吃大鍋飯的!   你在讀書?淑怡意外的。   他有資格做我們教授,之穎放開以哲。他在美國學醫的,是專家!   哦!淑怡不自覺的再看以哲一眼。   做媽媽的總是這樣,女兒帶回來的男孩子,不管是不是男朋友,她都得先打量一陣,評評分。若拿以哲和韋皓來比她怔一怔神,怎麼了?為什麼要用韋皓來比?韋皓和之穎有十幾年的友誼,這個以哲才初識,怎麼比呢?   別聽之穎亂說,我那裏是專家,以哲很謙虛,和在之穎面前的灑脫風趣,又是另一種形態。我只不過幫忙姐姐辦好盲啞學校!   幫忙姐姐?之穎叫起來。盲啞學校是你姐姐辦的?那她是校長?   以哲淡淡的點點頭,在他心目中,絕不想誇耀什麼。   她是校長,她學的是教育!他說。   淑怡暗暗點點頭,打個招呼退回廚房。這個男孩子外表很討人喜歡,又有很好的學歷,很好的家庭,很好的背景,之穎和他交朋友哎!怎麼又想到這裏了?之穎和韋皓的感情不是一直很好?   以哲看著淑怡的背影,沉思了一陣。   妳母親很親切,她使我想起在美國的媽媽,他坐下來。這麼大的人還想家,妳會不會笑我娘娘腔?   想家是娘娘腔?她跳上沙發,盤著腿坐著。沒有感情,沒有愛的人才會不想家,如果讓我出國!嘿!過不了三天就逃回來了!   稚氣!他搖搖頭。目不轉睛的望著她。妳知道多少年輕人削尖了腦袋想鑽出國?   我永遠不會是其中的一分子!她說得好認真。我這個人看起來很爽朗,很堅強,其實吶,我心裏很軟弱,她放低了聲音,一本正經的。別告訴別人哦!我才捨不得離開爸爸,媽媽!   她天真無邪的話引起他一陣笑聲。她坦白得真可愛,看她圓碌碌的眼睛一本正經的轉呀轉的,就算有再大的心事,再大的煩惱都會忘了。   她是一株忘憂草!   她永遠在幫助人,使別人開心,使別人快樂,盡自己所能的付出所有力量她往往忘了自我!或者,忘憂草本身是沒有煩惱,沒有憂愁的,是嗎?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若有一天,當煩惱、憂愁降臨到忘憂草身上時,她會需要另一株能幫助她的忘憂草嗎?   四個人之穎、以哲和之穎父母。吃了很融洽的晚餐。以哲是個很隨和、很能適應環境的男孩子,飯後,他竟幫忙著收拾碗碟,和之穎分工合作的做完所有的善後工作。他第一次來,那麼奇妙,他竟贏得比韋皓十多年在之穎父母面前更多的歡心!   彈吉他,唱民歌?之穎望著他徵求同意。   不做功課?他關心的。   放一晚假,陪你!她不在意的拍拍手。其實,又不是中學生,那要天天做功課的?   拎著吉他,她領先走出客廳。   夜,是這條岔路或說小徑最美的一刻,美在它的靜謐,美在它的安詳。難怪之穎總說夜空中孕育著看不見的靈氣。真的,當你放開了所有世俗的一切,把自己融入那寧靜的夜色中,或者你也能領略、享受那靈氣?   她抱著吉他彈出一個音符,他用手更快的壓住了她的。   別出聲,別破壞了這份寧靜!他說。   想做詩嗎?她笑起來。看你緊張的樣子,這寧靜,是晚晚相同,夜夜相似,你若喜歡,晚晚都來吧!   我想來,怕有人不歡迎!他半真半假的。   作怪!誰會不歡迎你?她放開吉他,躺在地上。   那邊有條小溪,妳去過嗎?他用手指一指。   淡水河?她看著天上的星星,她又想起玫瑰的眼睛。   淡水河算什麼小溪?他說:就在山坡背後,很窄的一條,不知來自何方,不知流向何處,但很美!   這麼好的地方我怎麼不知道?她把視線轉向他。   妳把自己局限在小徑裏,不知道嗎?他說得有深意。   瞎扯!她拔下一把草扔在他臉上。身體局限在小徑裏,可是我思想領域廣闊!   思想?他笑一笑。眼中有一絲捉弄之色。   否認不了,她坐起來。你學醫,讀的東西已經狹窄,你又成了什麼專家,思想紋路只有一條,越專就越窄,不是嗎?而我呢?海闊天空任我行,誰寬誰窄不是好簡單的事?   尖嘴利牙!他說了一句並不純正的廣東話。算妳思想領域寬廣,去小溪嗎?   還等什麼?她跳起來。   他拿著吉他,牽著她的手很自然,像牽一個小妹妹。走了十碼,一陣驚人喧囂的摩托車聲音直奔過來。   李立奧!她扔開他的手,迎著上去。她總是對別人的事比自己更關心。   立奧的摩托車停在她身邊。他穿著緊身牛仔褲,窄腰花襯衫,領口有一條小絲巾,很新潮,很夠味,可是他的臉色那麼壞,幾乎像囚犯行刑前的死白。   看見今天的報紙嗎?他的聲音又冷又硬。   你和施薇亞她說。她看見他唇上的傷口。   不是那件,另外一件!他喝著。他的眼光那麼憤怒、那麼絕望,像一堆將燃盡的煤炭。   之穎原諒他的不禮貌,她知道必然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她幾乎完全能了解他的感覺、他的心情。   沒看到,她緩緩的搖頭。施薇亞本來說昨天要找我的,她沒來!   他咬著唇,陰森得令人心寒,右眼下的肌肉不聽指揮的抽搐、跳動著。   她做錯了,她會後悔,她一定會後悔,他喃喃的說。他是那種剛硬得只會表現歡樂而不會表現痛苦的男孩,痛苦,對他來說就是毀滅。我告訴她錯了,她不信,她完全不信,她真的會後悔!   妳是說施薇亞訂婚?她擔心的。他看來好不正常,她怕見他臉上的死白。   她在走向一座墳墓,他聽不見她的話,他的靈魂彷彿已離軀殼而去,他顯得空洞。她會悶死、愁死在裏面,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做錯了!   李立奧,我不懂你說什麼!她天真的。   妳是不懂,世界上有誰懂我?他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好狂、好難聽有哭的味道。連薇亞都不懂,妳算什麼?   之穎呆住了,他的模樣太令人擔心了,什麼事情刺激他成這樣?仇恨、絕望、毀滅已完全佔據了他的心、他的靈魂,一隻黑色的魔掌遮住了他的理智,他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前幾天他還有血有肉,前幾天他的真誠和對施薇亞的深愛曾感動之穎,今晚他變了,完全變了,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她折磨我,使我痛苦,我他臉上閃過一抹可怕的殺機。我也會折磨她,使她痛苦!   李立奧之穎吃驚的叫。   他全不理會她,跳上摩托車,疾馳而去。留下一陣煙塵和掉落的一堆報紙。   他似乎只為這麼發洩一下而來,他完全沒有目的,他像一輛失去方向盤的汽車,他像一艘失去舵的船,他像一隻無頭蒼蠅般亂飛亂撞,他已失去主宰!他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講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真的,誰懂他?   以哲遠遠的站在一邊,他是個很知趣的男孩子,不關他的事他不會亂加一份。之穎悶悶的拾起報紙走向他。   李立奧使我擔心!她說得真誠。他本來就是個火爆的人,我怕他會闖禍!   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以哲問。   誰知道?之穎打開報紙,藉著施家大門上的燈光看一眼,哦!斗大的字印著潘定邦和施薇亞結婚的消息,結婚!沒弄錯嗎?   似乎是很麻煩的一件事呢!以哲也看見報紙。   有什麼麻煩?如果我是施薇亞,我才不選潘定邦,那麼脂粉氣重,之穎稚氣的憤憤不平。如果我是李立奧的話,嘿!我才不要一個變心的女孩!   說得好聽,可惜妳不是他們,這種事也不是說起來那麼簡單。感情!對嗎?   李立奧真可憐,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或者是他不會說那種婆婆媽媽的軟話,施薇亞才變心的!她皺著眉頭。   之穎,我得告訴妳一件事,他善意的。妳管得盡天下所有的事,除了男女間的愛情,妳懂嗎?   我沒有要管,我只想幫忙!她嘟起小嘴。   妳幫不上忙!他輕輕攬著她的肩。愛情的事聽其自然發展,絕對勉強不得!   你懂這麼多?她睜大眼睛盯著他。一定有好多次戀愛經驗,是不是?   不能說沒有,卻也不多!他笑一笑。帶著她往前走。我建議妳在李立奧、施薇亞的事上只做一個旁觀者!   從沒試過做旁觀者,她咧著嘴笑,牙齒又細又整齊。我這個人大概貪心得很,明明沒有我的份,也想擠進去做主角!   總會有一天妳會做主角,他逗著她。妳會和一個出色的男孩子合演一齣很美、很甜、很溫馨而且永恆的戲!   你在說什麼?古里古怪的!她嚷著。專家都喜歡繞彎子說話嗎?   記住我的話,到那一天妳就會明白!他微笑。   那那一個男孩?韋皓嗎?她真無邪得緊。   或者是他,或者不是他,這種事情很難說,他沉思一陣,神情有點古怪。我相信連妳都沒把握!   什麼話?韋皓是我男朋友!她哇哇叫。我們從小學一直同學到現在!   韋皓是妳的愛人?情人?他問。他們已越過了山坡,果然看見一條綠得透明的小溪,在月光下閃耀。   愛人?她漲紅了臉。她只是個小女孩,別人的事她可以管得面不改色,提起自己,她也羞澀。不許說這些字眼,羞不羞?   真愛裏沒有羞恥!他正色的。男朋友和愛人不同,這點都不明白?   我從來不講什麼愛不愛的,好肉麻!她笑得有點憨,這孩子!哎就是這條小溪嗎?水是綠的?怎麼這麼清澈?你怎麼發現的?   那麼多問題,叫我先回答那一個?他搖搖頭。拉著她一起坐在溪邊。   別回答了,她滿眼眶的喜悅。聽那水流聲,它美得好像好像她說不下去。   好像什麼?他打趣的笑了。一個外交家,能好像了半天還沒有下文嗎?   外交家可不需要做詩!她俯著身體凝注溪水。這溪水怎麼綠成這麼透明,有個小溪仙住在水底?   小溪還有仙人?他搖搖頭。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綠成這樣,我叫它翡翠溪!   好名字!她拍起手來。一個醫生有這麼雅致的想法,明天美聯社可發新聞!   別一竿子打死一船人,不是每一個學醫的人都死板、生硬啊!他攤開雙手。   醫生像你嘿!不是蒙古大夫也差不多少了!她嘰咕的笑著。   說說妳和韋皓的事!他突然轉開話題。   我和韋皓?她想一想,在她,簡直沒有不可講之事。我們從小學同學到現在,我們個性很相像,愛好也差不多,我們是好朋友,好同學,我們玩得很好!   還有呢?你們玩些什麼?他很感興趣的望著她笑。   玩爬爬山,打打球,夏天游水,喂,你會游水嗎?她說得好孩子氣。我喜歡彈吉他,喜歡唱民歌,但是韋皓不喜歡,他喜歡熱門音樂,尤其是湯姆瓊斯!   我聽說臺灣一般大學生都很喜歡開舞會!他說。   我們也參加過,不好玩!她拾起一粒小石子,輕輕的投入溪中,綠色波紋一圈圈擴大了。   韋皓很喜歡跳舞,他說那是運動,我可沒天才!   很有意思!他依舊微笑。你們很親熱?   親熱?她嘰嘰呱呱的說:打打鬧鬧算親熱嗎?我討厭肉麻的事,最親熱她眼珠靈活的轉動著。去年聖誕節他親過一次我的臉,他說是祝福!   是嗎?他的笑意更濃。怎樣一個真稚、無邪的小女孩?她真坦誠得像一張無暇的白紙。   就是這樣了,她睜大眼睛,毫不隱瞞。我可沒親他,因為我送他聖誕禮物了!   你們是很可愛的一對朋友!他說,由衷的。他深深的了解,感情的事絕不能勉強。   說說你的,她興致勃勃。不是女朋友的事,講講美國大學的情形吧!   我是南加大,柏克萊的南加大。他說。妳該知道,柏克萊的學生素質都比較高,而且思想行動極端自由,是嬉皮士的大本營。我是在自由發展的情況下完成學業!   柏克萊不是最喜歡鬧學潮的地方?她更有興趣。   現在沒有了,他淡淡的笑。鬧得太多、太久,學生都膩了,又回到課室裏。其實,我很喜歡柏克萊的自由風氣,嬉皮士也很和平、友善。   說得我心動,很想去看看!她說。   未來的女外交官,妳有的是機會!他也把一粒小石子投向小溪。若妳要去,別忘了告訴我一聲!   怎麼?她歪著頭,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讓家人招待妳。他說得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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