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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一張俊美的臉 約瑟芬.鐵伊 9297 2023-02-05
  艾瑪一心希望在任何明顯的狀況發生以前,西爾已經無聲地離開,消失在他們一家人的眼前。但事與願違,她徹底地失望了。西爾背著相機,風塵僕僕地從美國到英國來,在這兒他沒有親戚和親密的好友要拜訪,可是他有相機,隨時隨地可以盡情地拍攝,他沒有道理離開崔寧莊園。他曾經看上歐佛錫爾廣闊的自然美景,打算在克隆找一處旅館暫居,作為他拍攝農舍、鄉景的基地。然而這個計劃,正如拉薇妮亞所說的,太多此一舉了。他可以繼續待在崔寧莊園,這裡有他的朋友,而且四周也擁有同克隆一樣豐富的野外美景。他為什麼還要這樣每天在外面奔波,回家後面對一個冷冰冰的房間呢?他為什麼不回到這個家來繼續住在他舒適的閣樓房間裡呢?面對這樣熱情的邀請,西爾當然毫無疑問地留了下來,而且最後真正的結局是:他將跟華特合作出一本書。

  沒人記得這建議到底是誰先提的,而任何人好像都有可能。這是從新聞報導角度出發的一本書,既然華特是這裡有名的播音員,那就再合適不過了。一位英國的知名人士和一位美國最受景仰的攝影師一起合作出一本書,運氣好的話,將會吸引一堆出版社的興趣,如林屈堡、維吉尼亞等,到時他們就可以大賺一筆了。   毫無疑問,已經沒有西爾會在星期一早上,或星期二,或任何未來的一天離開的問題了。這樣看來,他要在崔寧莊園住上一陣子了。這樣的安排沒有人覺得不妥,除了艾瑪。拉薇妮亞主動提供她的雙人座車給他四處拍照時使用,她說她正在寫書,車子反正放在車庫裡也沒用。但是西爾婉謝了她的好意,堅持自己向村口修車廠的比爾.馬朵斯租一輛便宜的小車子代步。萬一在和河床差不多的爛泥路上開車,我想我需要的是一輛可以隨心所欲的小車,而不是一輛需要我屏氣凝神的名車。他這樣說。伊莉莎白雖然覺得這是一向嚴謹的拉薇妮亞的好意,但還是很高興他這樣做。

  在他出現在村莊之前,顯然比爾.馬朵斯已經大肆為他宣傳過了。當他和華特在傍晚一起出現在天鵝酒吧時,整個莎卡鎮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遠道而來的帥哥。這個莎卡鎮的外來客一點傲慢的神情也沒有,不厭其煩地和每個人打招呼。托比.圖利斯看了他一眼後立即忘了自己的身分、最近剛完成的一部喜劇以及即將開始的另一部喜劇。無神論的克里斯多弗.哈登則趁華特去倒啤酒的時候坐到西爾身旁,和他攀談。   我想我在拉薇妮亞的派對上見過你。他用最客套的禮貌性言詞說道。我叫圖利斯,是寫劇本的。這樣謙虛的話讓他很得意,就像一個擁有跨州際鐵路的人說我是開火車的一樣自負。   幸會,圖利斯先生。西爾說,請問您寫哪一類劇本?

  圖利斯突然吸了一口氣,默不作聲了,直到華特拿著啤酒回來,他還想不出適當的字眼回答西爾。   不錯嘛,華特說道,我看你剛剛已經自我介紹過了。   華特,圖利斯認真地轉向華特說,我真的見過他!   見過誰?華特問。   他不認識我,可是我見過他!   感覺怎樣?華特問道。   非常棒,好哥兒們,真的很棒,很特別的感覺。   如果你想知道,他叫西爾,萊斯里.西爾。庫尼.維金的朋友。   華特看到圖利斯金魚般的灰色眼睛突然蒙上了一層懷疑的陰影。如果這漂亮的年輕人是國際名人庫尼的朋友,那他怎麼可能沒聽過更有名的托比.圖利斯呢?這年輕人是不是不把他放在眼裡?華特把啤酒放下來,坐到西爾旁邊的位子上,準備好好地放鬆一下。

  穿過這個房間,他看到索吉.羅道夫正盯著他們。說起羅道夫,他跟圖利斯可有一段不小的恩恩怨怨。他曾經是圖利斯發表的《下午》一劇裡打算力捧的男演員,在當時備受期待與矚目。可是在戲劇的籌備過程中經歷了不少風波,最後不但劇本由《下午》改名《拂曉》,更不幸的是連男主角都換人了。圖利斯把羅道夫換掉,找了一個有著希臘人氣質、奧地利人名字的新人接替他,至今羅道夫還無法從這個換角風波的打擊中復原,他無法諒解這種背叛。一開始他喝酒是為了讓自己在酒精裡尋找到自憐的安慰,喝到後來則是為了逃避這無盡的自憐所帶給他的痛苦。最後,他更因為酗酒而無法專心於彩排和表演,遭到劇場解雇。這樣的惡性循環加速了一個芭蕾舞演員的墮落,他甚至連練習都放棄了。現在的他,一身肥肉,落魄消沉,只有那狂暴的眼神還依稀可見他過去的輝煌與熱情,其他都已不復存在。

  羅道夫後來甚至遭到圖利斯的逐客令,他只得在村裡商店旁邊買了個小而舊的破房子,當做自己的別墅。沒想到這樣一來,他反而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新生活。藉著住在商店旁邊的地理之便,他搖身一變,從圖利斯的貴客成為村子裡的八卦大王,找到了生命的新樂趣。村民們被他偽裝的孩子氣質所吸引,改變了他們向來對那些外來者的保留與不善,把他當做自己人,給了他很多親切與包容。現在,他竟然成為這裡唯一可以在兩邊居民中自由往來的人。沒人知道他靠什麼生活,吃什麼,甚至喝什麼。白天,他以慣有的優雅姿勢靠在店裡的郵局櫃臺前,傍晚則像村裡所有人一樣,在天鵝酒吧喝酒、消磨時間。   最近幾個月來,他和托比之間好像出現了和解的跡象,甚至有謠言說他又準備開始復出練習了。此刻隔著人群,他正緊緊盯著這個莎卡鎮的新訪客這個此刻正讓托比虎視眈眈的美男子。撇開背叛與墮落不談,托比到目前為止都還是他唯一的指望。華特不禁戲謔地想,如果此刻這個可憐的羅道夫目睹了他一心愛慕的托比正如何被輕視,他一定會瘋掉的。截至目前,托比知道西爾是個往來於世界各大節慶日的攝影師,並且深深不解為何他竟然不認識大名鼎鼎的他。他很疑惑,但還不至於到受傷害的境地。起碼已經整整十年多沒人敢這樣漠視他,但是他那種需要被喜愛的欲望壓過他內心的憤怒,於是他使盡渾身解數,試圖以他的魅力征服眼前這個無法預測的新對手。

  坐在一旁看著他努力施展手腕,華特心裡思忖著,粗魯的特質在一個人身上是多麼根深蒂固啊。他記得小時候在學校裡小朋友們總是用粗魯來形容那些打錯領帶的人,當然事實上這種說法並不夠精確,它形容的其實是一個人心靈上的特質,一種心靈上無可救藥的散光現象。就像托比.圖利斯,即使過了這麼多年,他身上還是帶著這樣一種錯誤的粗魯特質。非常奇怪的是,在這世界上沒有一個門不是對著托比大大敞開的,他像個貴族一般四處遊歷,所到之處享盡各種特權與恭迎,他穿著世界上最頂尖的裁縫師為他縫製的衣服,優遊於各個上流社交圈。從各方面來說,他都是個人人豔羨的上流人物,但他還是甩不掉那種根深蒂固的粗魯特質。瑪塔.哈洛德曾經說過:托比所做的每件事看來似乎都有點不入流!她描述得非常準確。

  如果換個角度,西爾又是如何看待托比這些奇怪的舉止呢?華特很高興地發現西爾面對他似乎有點漫不經心,並且漫不經心的程度與日俱增,像一種無形的挑釁,隨時都會讓他的粗魯難以按捺。托比所有努力顯得徒勞無益,他就像個蠢蛋般自愚愚人。為了引起西爾的興趣,他大概除了耍盤子以外,什麼花招都使過了,他愈來愈焦躁不安。華特笑著注視著他的啤酒,萊斯里.西爾則自始至終保持著一貫的禮貌與風度,當然還有那一點點的漫不經心。   索吉.羅道夫繼續從房間的另一端惡狠狠地盯著這裡看。   華特開始思量離開的時間。他再喝兩杯就差不多了,他打算在西爾被這些人糾纏之前趕快脫身。可是還沒想完,盯著他們看的索吉還沒走過來,希拉斯.衛克里卻走了過來。

  衛克里其實在吧檯注意他們很久了,現在終於拿著啤酒湊過來敬酒。他過來華特並不驚訝,原因有幾個:一是他天生有一種女性的好奇心,二是所有美麗的事物都會引起他的注意。衛克里憎恨所有表面美麗的事物是盡人皆知的,這種特性也為他賺進不少錢。他的憎恨出自一種天性,這世界上他唯一欣賞的就如伊莉莎白所言那些熱氣騰騰的肥糞與狂暴的雨,那是他的風格。   他在美國的文學之旅非常成功,這不是因為那些狂熱的美國讀者也喜歡熱氣騰騰的肥糞,而是因為衛克里可以完美地描述這些東西。他形容枯槁,又黑又高,聲音低沉無力,是那種所有的女讀者都想把他帶回家餵得飽飽的,然後再賜給他一個全新明亮的外表的傢伙。在這方面那些美國讀者顯然比他的英國同僚要慷慨得多,在這裡大家視他為無物,像空氣。拉薇妮亞每次提到他總說那個煩人的傢伙,並且說他瘋瘋的(同樣,他在提到她時也是這樣的語氣費奇那女人,就好像在講罪犯一樣)。

  衛克里走過來,因為他無法不接近萊斯里那令他討厭的美貌。華特覺得西爾也許已經感覺到了,而西爾好不容易用他紳士般的淡漠剛應付完煩人的托比,現在又被這個充滿敵意的希拉斯逮個正著、難以脫身。華特看著眼前這些幾近娘兒們的把戲,不禁在一旁估量著大概不出十五分鐘西爾就會讓希拉斯沒戲唱。他盯著吧檯後面的時鐘,決定提醒西爾時間。   西爾用五分鐘做準備,花了十分鐘讓衛克里努力奮戰,就像一個犯人掉進自己設的圈套一樣。結果,最後衛克里那雙凹陷的眼睛流露出狼狽與自討沒趣,比剛剛托比那雙金魚眼所流露的挫敗更為嚴重。華特看著,幾乎就要大笑出來。最後西爾來了一段喜劇式脫身表演:當希拉斯和托比還在口沫橫飛大展身手的時候,西爾突然插嘴道,失陪一下,我看到一個朋友在那邊。然後迅雷不及掩耳地站起身走到吧檯那兒去。他所謂的朋友就是修車廠的老板比爾.馬朵斯。

  華特則留在原地繼續喝他的啤酒,並且盡情欣賞著周遭這些朋友的嘴臉。   這時他仔細回想剛才的一切,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刺痛了他。西爾的這些玩笑是如此明顯,如此輕易地被他掌控著,以至於它們背後的本質它們的殘忍一點也不著痕跡。這時西爾的兩個受害者的獨特反應讓他覺得有點好玩。希拉斯放下他的啤酒杯,用一種非常自我厭惡的姿態把杯子推得遠遠的,然後一聲不響離開酒吧。他像是一個從某些不愉快記憶中逃脫的傢伙,一個被自己擊敗的失敗者。華特納悶了片刻,如果拉薇妮亞說的沒錯,衛克里還真的是有點瘋。而托比.圖利斯呢,則完全相反。他根本是個不知反省也不懂得自我厭惡的傢伙,向來不會去進一步思考事情。   你的朋友真是個不善交際的傢伙。他的眼睛盯著吧檯的西爾和比爾.馬朵斯說道。   不善交際這個字眼是華特覺得最不可能用在西爾身上的形容詞了,然而他很清楚托比勢必要為自己的屈居下風而辯解:你一定要帶他到胡屋來看看。   胡屋是莎卡鎮最漂亮的一棟房子,它在莎卡鎮成排的粉紅、雪白和黃色的房子中非常醒目。它曾經是一家旅館,據說建造它的石塊最早是來自村裡更遠處的一家修道院。現在它屬於托比,是他用來炫耀他顯赫社會地位的展示品他通常每兩年就會換一棟房子(很難用家來形容)住,而現在他已經連續好幾年拒絕了別人提供的房子,堅持住在這裡。   他會留在你那裡很久嗎?   華特告訴托比他們要一起出一本書的計劃,但還沒決定要怎麼做。   《流浪到歐佛錫爾》這類的書嗎?   有點那種味道。我負責文字,他負責攝影。可是主題還沒確定。   這個時候在這裡流浪好像還早了點!   可是拍照卻很合適,趁這裡還沒被溫室塞滿之前。   或許你那年輕的朋友會想拍胡屋。托比這樣說,並且拿起兩瓶酒裝作沒事兒地朝吧檯走去。   華特還是待在原地,並且想起索吉。不知道從剛才瞥見他到現在,他到底喝了多少酒。起碼也有兩小列的酒了吧,這樣也差不多到他發作的時刻了。   托比把酒放在吧檯上,先和吧檯老板閒扯了一會兒,又和比爾.馬朵斯聊了一下,最後又順勢和西爾再度攀談了起來。這一切都是他刻意安排的。   你一定要來胡屋看看,華特遠遠地聽到他這樣說,那是一棟非常漂亮的房子,你一定會很想把它獵入鏡頭的。   難道沒人拍過它嗎?西爾驚訝地問。這僅僅是一種純粹的驚訝與好奇:一棟這麼漂亮的房子,怎麼可能沒人拍它呢?可是這句話聽在有心人耳裡,便成了鼎鼎大名的托比.圖利斯的一切怎麼可能沒人出版過呢?這樣的反諷。   這一星火花霎時引爆了索吉。   是的!他咆哮起來,像根爆竹般從他所在的角落衝到西爾眼前一英尺處。當然有人拍攝過,全世界最知名的攝影師拍過一千次、一萬次了,根本不需要你這種從偷取自印地安人手中的國家來的笨蛋外行人來拍,你這個沒道德   索吉!托比氣急敗壞地說,你給我閉嘴!   可是這些話還是像連珠炮一樣地從索吉嘴裡不停地冒出來。   索吉,聽到沒有,你趕快給我閉嘴!他用手輕推了一下羅道夫的肩膀,好把他推離西爾遠一點。   這是最終的一擊,索吉的聲音愈來愈高,像決堤的河水傾瀉而出,話愈說愈不清楚,大部分是蹩腳而不入流的英語,當他說到高興處還會夾雜一些自以為是的法語或西班牙語。你這個中西部來的惡魔!已經是這些話裡比較好聽的一句了。   當托比的手放在他後頸部把他用力從西爾眼前拎走時,索吉的手撞到了托比放在吧檯上剛盛滿的酒杯。他搶在酒吧老板雷夫之前抓起杯子,整杯酒就往西爾的臉上潑過去。西爾的頭立即向側邊一閃,酒最後潑到他脖子和肩膀上。索吉依然瘋狂地咆哮著,拿起重重的啤酒杯打算朝西爾頭上扔過去,還好,被雷夫的大手給攔下來,杯子落到一旁。就在一陣混亂中雷夫大叫了一聲:亞瑟!   在這裡從來沒有人因為酒後鬧事被趕出去過,但當真正需要的時候,亞瑟會是執行這項任務的人。亞瑟從前是銀邊農莊的農夫,塊頭很大,動作慢慢的,他會在任何可能的破壞真正發生之前先行用他的方式解決一切。   走吧,羅道夫先生,亞瑟說道,沒什麼事好小題大作的,你現在就跟我走,咱們到外面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或許你會好一些,走吧!   索吉一點也不想跟任何人到任何地方去,他只想留在這裡殺了這個莎卡鎮的新訪客。然而面對亞瑟他可是一點轍也沒有。亞瑟的大手親切而和善地壓在他肩上,他的手臂像樹幹一樣沉重,無論如何不想走,索吉終究還是得乖乖地跟著他走。他們一起走出了大門。索吉停止了無理取鬧後,眾人也終於不用再擔心他的發作。   當他的高分貝音量消失在酒吧的空氣中時,酒客們都鬆了一口氣,繼續此前的交談。紳士們,這時托比.圖利斯說話了,我為戲劇界向各位致歉!   然而這句話背後的含義並非如此,與其說他在為一個演員的失態道歉,不如說是在提醒大家他在為英國戲劇界說話。就像瑪塔說的,托比所做的每件事總是有點不入流。每當他自以為是的演說讓這村子感到困窘時,背後嘲笑的耳語就不斷出現。   老板把西爾身上的酒用布擦乾,請他去裡面用乾淨的水沖洗一下,以免酒漬留下痕跡。西爾拒絕了,他的態度依然很和善,只是有點急著想離開這地方。華特想,他看起來真的有些不太舒服了。   他們與托比道別,而托比還在處心積慮地想著以英國戲劇界的名義為索吉的失態解釋。   他們走進愜意的黃昏裡。   他常常那樣大吼大叫嗎?西爾問。   你指羅道夫嗎?起碼這不是第一次,可是好像從來沒這樣誇張過,我沒想到他竟然會動手動腳。   他們看到亞瑟正要返回酒吧繼續他被打斷的小酌。華特問他後來那個騷擾者怎樣了。他跑回家去了,亞瑟帶著微笑說,就像離弦箭一樣跑掉了。他的力氣實在很大,足足可以打倒一隻大野兔。他說完就回去喝酒了。   離晚餐時間還有一會兒,華特說,我們沿著河邊的鄉間小徑慢慢走回家吧。我為剛才的事情感到遺憾,你從事的工作是不是需要很沉得住氣呢?   當然,總是會有些煩人的事,只是到目前為止我還沒碰到過太麻煩的狀況。   我敢說以前絕對沒人會失控到對你說你這個中西部來的惡魔這樣無禮的話吧。可憐的索吉!這時華特走到磨坊屋前的橋頭停下來,欣賞著羅許密爾河上的落日。也許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說得好,愛是沒有理智的,當你愛上某人時,就像索吉對托比那樣,我想你也很難不喪失應有的理智。   理智。西爾尖聲地說。   是的,當事物失去它應有的控制,我就會說它喪失理智。   西爾沉默了好一會兒,靜靜地看著平靜的河水緩緩流向橋這邊來。每當水流在行進的路上遇到障礙,它便會歇斯底里地捲向障礙,激濺起水花。   理智。他又說了一遍,看著水流失控地流向一旁的水溝。   我並不是指那傢伙真的瘋了,華特說,他只是失去了一般的判斷能力。   這種能力很重要嗎?   起碼是令人尊敬的。   我覺得那倒沒什麼特別了不起。西爾說。   正相反。缺乏這種能力將會導致生命一團混亂,包括生命中的一切大小事情,大到戰爭,小到搭公車。我看到磨坊屋的燈亮了,瑪塔一定回家了。他們看著房子慢慢燃起了亮光,就像一朵蒼白的花朵慢慢地盛開。房子裡的一盞燈在夕陽餘暉下透出昏黃的亮光。   這是伊莉莎白最喜歡的燈光調子!西爾說。   伊莉莎白?   她喜歡黃昏時的昏黃燈光,也就是在黑夜來臨之前的燈光。   華特此時第一次被迫把伊莉莎白與西爾聯想在一起。   他從來就不曾想過伊莉莎白屬不屬於他的問題。對她沒有占有欲與其說是華特的美德,不如說他根本就把她視為理所當然。如果可以用某種催眠術來喚醒華特的潛意識,我們會發現這是因為他對她很放心,覺得她是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人。即使此刻他已清晰地意識到他被某些陰影震撼了,然而他實在是一個非常不善於自我分析也沒有什麼自覺的人(也正是這種沒有自覺的特質,使他可以在廣播中信口開河,引起瑪塔的反感,卻贏得全英國大眾的喜愛),因此他的意識所能及的是,只要盡量讓自己活得自足而開心,那樣伊莉莎白就會愛他了。   他們認識太久了,伊莉莎白對他當然不會有任何驚喜。他是這樣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對伊莉莎白瞭如指掌,可是他為什麼對她喜歡昏黃燈光的這類小事一無所知呢?而西爾,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他卻比自己清楚。   更重要的是,這樣的小事他竟然記在心上。   一陣微微的刺痛攪亂了華特原本自足的心湖。   你見過瑪塔.哈洛德嗎?他問道。   沒有。   那很可惜。   不過我看過她的演出。   哪一部?   一部叫《黑暗中的漫步》的戲。   哦,對啊,她在裡面表現得很好,我覺得那是她最好的戲之一。華特說,並且就此打住這個話題。他根本不想再提起這部戲。這部戲對哈洛德而言是美好回憶,對他而言卻會讓他想起瑪格麗特.瑪麗安。   我們為什麼不現在就去拜訪她?西爾看著她亮著的屋子說。   快吃晚餐了,瑪塔可不是那種你隨時想到就可以打擾的人。我想這也是她為什麼選擇偏遠的磨坊屋居住的原因。   或許明天伊莉莎白可以帶我去拜訪她。   華特差點兒脫口而出,為什麼是伊莉莎白?但他轉念一想第二天是星期五,他的廣播日,他得整天待在城裡。他差點忘記他明天會不在這兒,而西爾竟然清清楚楚記得。這時他心中的漣漪又開始激盪起來。   是啊,或許我們可以邀她一起共進晚餐。她喜歡美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可是西爾並沒有移動步伐,他兀自望著水中的房子倒影。   我想到了!他說。   想到什麼?   我們的主題!   你是指那本計劃中的書?   沒錯,就是河流,羅許密爾河。我們之前怎麼會沒想到呢?   河流!對啊!怎麼沒想到呢?它可不只是一條歐佛錫爾的河而已,它是這裡最棒的主題了,就像泰晤士河、塞汶河一樣,羅許密爾河沒有理由不能做。   這個主題足以讓我們做一本書嗎?   當然可以。華特說,沒什麼比它更豐富的了,我們可以沿著它流經的地方做報導,它的流域很廣,可以涵蓋的內容很豐富。從它的山頂發源處開始,沿岸有成群的羊、石壁聳立,然後是如詩如畫的農舍、大穀倉與村莊的教堂等所構成的美麗田園景象,並且這裡有全英國最棒的樹林。然後還有威克翰,這個全英國最早的市鎮發源地,華特的手伸到胸前的口袋打算拿他的記事本,可是隨即又放下來接著說,還有沼澤區,黃昏的天空下成群的雁鴨飛過,一大片一大片的雲朵飄過,和風吹動如茵的綠草地。還有密爾港,一個充滿荷蘭味的碼頭,這又是完全不同於鄉景的另一種風貌一個充滿著別致建築的小鎮,一個漁貨不絕、人來人往的碼頭,海鷗、海景、山形牆。西爾,這實在太棒了!   我們該怎麼開始呢?   首先我們應該先想想要怎麼做?   我們需要一艘船嗎?   只要平底船或一艘小艇,可以穿越橋洞的就行了。   平底船?西爾猶豫了一下,是那種用來獵鴨的平底船嗎?   差不多。   那好像不太好操縱。最好是獨木舟。   獨木舟!   對,你會划嗎?   我小時候曾經在小池塘裡划過,就這樣而已。   至少你划過嘛,這樣就比較好上手。我們打算划多遠呢?老兄,這是個不錯的點子,我們甚至都可以拿它當標題了:羅許密爾河上的獨木舟。這是一個很棒的連結意象,就像摩霍克人【註:Mohawk,北美印地安人的一支,在尚普蘭湖過著半定居生活。一七七七年被美國軍隊擊敗而進入加拿大,並在安大略定居下來。譯者注】的鼓聲或是中國的油燈一樣。   我想我們一開始應該先徒步,從放牧的草原區那一帶開始,一直走到歐特雷。我打算在歐特雷這一帶改乘獨木舟。就是從河的發源地先步行一段路到歐特雷或是卡佩爾,再開始划獨木舟到海邊去。羅許密爾河上的獨木舟。這真是不錯的想法。我明天進城的時候,順道去拜訪一下可馬克.羅思,跟他提一下這個出版計劃,看他有沒有興趣出版。如果他沒有興趣也沒關係,我有把握上打的出版商會排隊等著要這本書。羅思是拉薇妮亞的東家,我們還是先從他開始談吧。   他一定會喜歡的。西爾說,你在這裡可是鼎鼎有名啊!   就算這話裡有什麼諷刺之意,其實也聽不太出來。   我似乎應該先跟戴翰出版社談才對,華特說,他們曾經幫我出過一本田園生活的書,可是我對他們的圖片非常不滿意。他們很糟糕,這本書最後也沒賣起來。   那一定是在你主持廣播之前的事吧。   哦,沒錯。華特走下橋,轉身走向回家的鄉間小路。那本書之後,他們拒絕出版我的詩集,所以現在我才不打算讓他們出。   你也寫詩?   誰不寫呢?   我也是。   太棒了!華特興奮地說。   他們沿著羅許密爾河走回家,邊走邊討論他們出書計劃的經費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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