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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回 灕水有情人已杳 名山作伴願終違

廣陵劍 梁羽生 17376 2023-02-05
  小書僮道:少爺,有一件事情,恐怕你也未曾知道。   段劍平道:什麼事情?   小書僮道:寧師傅告訴我,你們還是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雲大俠來到我們家裡,和老王爺說話,他說他只有一個女兒,希望女兒將來能過安靜的日子,而不是像他這樣,在江湖上奔波,要冒許多風險。當時寧師傅在旁,就半開玩笑的和他說道:那最好是把令媛嫁給我們的小王爺了。他一說之後,雲大俠和老王爺都有這個意思,不過因為你們年紀小,這才沒有定親而已。   段劍平道:此一時,彼一時。雲大俠即使有這個意思,也未必後來不會改變的。何況尚未成事呢!   小書僮忽地問道:少爺,為什麼今晚你不叫寧師傅來陪你?   段劍平道:我喜歡要你陪我,你不願意麼?

  小書僮笑道:我當然願意,不過,你且讓我試試猜猜你的心事,你不敢帶寧師傅來,是怕寧師傅會阻止你令晚做的傻事。說不定他在見到陳石星之時,還會責備他不知自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呢!   段劍平怒斥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信口雌黃,詆毀陳相公!忘記了我的吩咐嗎?你再胡說,小心我打你的嘴巴!   聽到此處,真相已經大白,原來段劍平是從女俠鍾毓秀的口中,得知他們的行蹤,特地追到桂林來的。昨晚那個好心腸的強盜不用說是這一位小王爺了,另一個強盜,則是他們段府的總教頭寧廣德,怪不得那兩個盜頭不是他們的對手。真相大白之後,陳石星不由得更是心亂如麻,熱血上湧。這個小書僮罵我是癩蛤蟆!唉,也難怪他罵我,和他的小王爺比起來,我的確是配不上雲大俠的女兒的。

  一陣山風吹來,陳石星腦袋稍稍清醒了些,又再想道:段劍平把我視為知己,願意為我捨棄他心愛的姑娘,古道熱腸,實在令我慚愧,我該怎樣做呢?   只聽得那個小書僮又道:少爺,不是我愛說閒話,你對陳石星這樣好,他卻是對不起你的。   段劍平斥道:胡說,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你叫他送信給雲姑娘,對他如此信賴,他卻奪人之愛。   他救雲浩遠在我請他送信之前。   對呀。你把他當作可以信賴的朋友,他卻把他與雲家的關係隱瞞,這還能說是把你當作朋友麼?哼,他明明知道你是喜歡雲姑娘的!   段劍平眉頭一皺,說道:我不許你議論陳相公。   小書僮道: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好,那我只好做個鋸口的葫蘆了。唉,少爺,你心甘情願做這傻事,我也沒有辦法。

  段劍平抬起頭來,看看將近天心的月亮,說道:就快三更了,你下去給我把風。   石台上只剩下一個段劍平了,月亮正在中天,恰是三更時分。   可是陳石星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現出身來和段劍平相見。盜馬的真相已經知道了,段劍平的心事他亦已知道了。他還有這個必要去見他麼?   段劍平似乎也有點焦躁,在平台上游目四顧,喃喃自語:怎的還沒有來呢?是他心有疑慮,怕是敵人設下的陷阱而不敢涉險呢,還是他在途中出了意外?   陳石星躲在亂石叢中,可還是拿不定主意。   忽見一條黑影在山腰出現,直奔七星岩上的這個平台。走得很快,看來這個人的輕功委實不弱。   段劍平鬆了口氣,說道:終於來了!陳石星則大為詫異,來的這個人是誰呢?

  心念未已,這個人已經上了平台,段劍平一看來的不是陳石星,不覺也好生詫異,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說道:我是替陳石星送信來的。你是誰?   段劍平道:我是從大理來的段劍平,你,你是   那人說道:啊,原來是段府的小王爺!陳相公倘若早知是你,就用不著我來替他跑這一趟了。   段劍平道:你是陳相公的朋友,敢問高姓大名?   那人說道:我是一柱擎天雷大俠的大弟子殷宇   段劍平詫道:你是殷宇?他雖然沒有見過殷宇,卻知殷宇不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人,這人看來最少也在四十開外。   那人說道:我是殷宇的老家人。陳相公在我們家裡住,他把今晚約會之事,告訴了我的主人。我的主人勸他先別赴約,所以陳相公就寫了這封信,叫我替他送來。我可說不上是陳相公的朋友。

  陳石星本來就想出來揭破這個人的謊話的,但聽他這麼一說,倒是並不覺有點疑惑了。   莫非是小柱子怕我有危險,不聽我的囑咐,告訴了殷宇?殷宇假借我的名義,叫他的老家人來送這封信。   段劍平也知陳石星和雲瑚、小柱子等人日間到了殷家,陳石星後來從殷家出來,他卻還未知道,這人自稱是殷宇的老家人。倒是騙得他的相信。   帶著點失望的心情,段劍平說道:原來如此,那你將這封信交給我吧。   段劍平打開這封信,見只是一張白紙。怔了一怔道:這是什麼意思?突然覺得手指麻木,片刻之間,掌心也是麻癢癢的。很不好受了!   就在此時,那人哈哈大笑,把手一揚!   陳石星聽到這個笑聲,不覺毛骨悚然,嚇得登時跳了起來!

  那人自稱是殷宇的老家人,陳石星本來還不敢斷定他是真是假的,如今一聽到他的笑聲,可就立即知道他是假冒的了。   不但知道他是冒假,而且知道他是誰了。他在得意之時的笑聲,沒有捏著嗓子,這就露出了馬腳了。   他是誰?他是毒龍幫的現任幫主鐵廣。是擅於使用餵毒暗器和改容易貌之術的鐵廣。殷宇曾經一再叮囑陳石星要提防他的。   想不到的是陳石星未曾遭遇他的暗算,卻是段劍平先碰上了。   一知道這個冒牌的殷家家人是鐵廣之後,陳石星當然也就立即想到他的另一樣絕技餵毒暗器了。   就在那人把手一揚的時候,陳石星大叫起來:段兄,小心暗器!同時也把手一揚,把一枚石子以彈指神通的功夫彈出去。   

  那人把手一揚,七點寒星電射而出。他射出的暗器是淬過劇毒的梅花針。   幸虧陳石星的警告來得及時,段劍平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個轉身反手,揮袖一拂。   只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七枚梅花針有六枚給他拂得四散落地,但有一枚還是射中了他!   原來那張空白的信紙也是浸過毒汁的,段劍平的手指染了了毒,片刻之間,手臂也麻木不靈了。功力大打折扣,是以未能躲過最後一枚。   段劍平吸一口氣,陡地轉過身來喝道:原來你是鐵廣,哼,你這下三濫下毒本領豈能奈我何哉!   陳石星那顆小小的石子從百步之外飛來,兀是挾著尖銳的破空之聲。鐵廣在百忙中斜躍閃避,石子擦肩而過,打得他的肩頭火辣辣作痛。   他雖然勉強躲過了百步之外飛來的石子,卻躲不過在地面前的段劍平反手打他的那一掌。

  大理段王府的武學世代相傳,享譽一千數百年,段劍平是段家武學的衣缽傳人,委實非同小可。雖然是在中毒之後,這一巴也打得鐵廣的臉上開了個顏料舖,紅的是血,綠的是鼻涕,瘀黑的是賁起的肉塊。   段劍平心頭一涼:我真的是不濟了,這一掌竟然奈何不了這個奸賊了!   鐵廣急忙逃跑,發出一聲長嘯,這是他和同伴約好的暗號。      陳石星飛快趕到段劍平身邊,將他扶穩,急忙問道:段兄,你怎樣啦?   段劍平道:不妨事,鐵廣一定還有黨羽,麻煩你快去替我打發他們。不要讓賊人傷害了我的書僮!這個書僮自小服侍他,對他極為忠心,他是把他當作弟弟一樣愛護的。   就在此時,那小書僮在石台下面發出的叫聲也傳入他們耳朵了。果然是碰上了敵人了。

  陳石星無暇多說,連忙把一顆解毒的藥丸,納入他的口中,說道:好,我去去就來!   小書僮剛剛發出呼叫,只見一個和尚已在向他撲來。這個胖和尚正是少林寺的叛徒照空,江湖上人稱鐵杖禪師。   他是來接應鐵廣的,本來無暇去對付這個小書僮,但這小書僮一叫,又正擋著他的去路,他就順手要殺掉這小書僮了。   大出地的意料之外,這一抓竟沒有抓著這個書僮。   原來這個書僮自小跟隨段劍平練武,別的本事學得尋常,但卻練成了很不錯的輕功。   小書僮避過兩次,避不過第三次。他剛剛躍起來,腳跟給鐵杖禪師抓著。   就在此時,鐵杖禪師忽覺金刃劈風之聲來到背後,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聽就知是一柄長劍指到了他的背後了。

  在這性命俄頃之際,他如何還能顧得及殺害這個小書僮,當下順手一拋,迅即斜躍丈許開外,揚起禪杖,一招夜戰八方,猛掃過去。   只聽得噹的一聲,花火四濺,對方的長劍並沒給他的禪杖震落,反而沿著他的禪杖削上來了。   是誰有這樣精妙的劍法?鐵杖禪師大吃一驚,連忙把鐵杖擺過一邊,又再斜躍了三步,這才敢回過頭來,一看,原來就是那日在陳家墓地碰上的那個少年。他吃過陳石星的大虧,如何還敢逞能,趕忙逃命。陳石星跑回去看那個書僮,那小書僮給鐵杖禪師一拋,順勢在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消解了那一拋的勁道,跌下來的速度緩慢許多,居然給他平平穩穩的落在地上。低頭一看,只見腳踝有五道指印,如同烙過一般,嚇出一身冷汗。   陳石星道:小兄弟,別怕,我給你敷上金創藥。   小書僮想起自己剛才還在講他的壞話,不禁又是感激,又是羞慚,陳相公,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我可對不起你。   陳石星微笑道:你歇會兒再來,我先去看你的小王爺。   他看清楚鐵杖禪師和鐵廣已經會合一起,逃跑到半山腰了,並沒別的敵人,於是趕快施展輕功,又回到那個石台。   只見段劍平在石台上盤膝而坐,頭頂冒出熱騰騰的白氣。   啊,你回來了!段劍平的耳朵倒還是很靈,陳石星一回到石台,他就睜開眼睛說道。   別忙說話!陳石星知道他正在默運玄功把毒氣逼出來,毒氣隨著汗水蒸發,有股難聞的臭味。陳石星連忙一掌按著他的後心,以本身的真氣輸送進去,助他推血過宮。   陳石星剛才給他吞服的那顆藥丸,雖然功能解毒,但對毒龍幫幫主秘製的劇毒暗器,可沒多大的效力,不過可以延緩毒發的時間而已。幸虧段劍平內功的根底甚好,此時又得陳石星之助,毒氣漸漸蒸發,陳石星粗通醫理,給他把脈,知他已無性命之虞,這才稍稍放心。   但段劍平的脈息還是很弱,也不調和。陳石星心裡想道:他中的毒如此厲害,要想拔清餘毒,恐怕最少也得兩三個月,他必須有個得當的人給他看護,還得找個安全的地方給他調治。嗯,本來我是應該看護他的,但我卻不是最適宜的人。   心念未已,段劍平又睜開了眼睛,說道:好得多了,陳兄,多謝你的救命之恩,我不知應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陳石星笑道:你說這話,就不是把我當作知己了。先別說話,待你好了,咱們以後再談。   不,有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你們的坐騎是我不告自取的。我是恐怕你和雲姑娘也許不會再去大理,故此代江南雙俠取回,省得你多走一次。   在與雲瑚相會之前,陳石星的確是不想再去大理的,但他卻從未想過不許雲瑚到大理去見段劍平。聽了這話,不覺苦笑說道:這件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不過,你其實是應該見見雲姑娘的。   不瞞你說,我是很關心雲瑚的,我對她就好像她是我的妹妹一般。段劍平繼續說道:有你照料她,我是可以毫無牽掛了,我約你今晚相會,就是想你知道我的心事,希望你今後更好的對待她。接著好像帶著自嘲意味的笑道:其實,我當然知道你會對她好的,也用不著我拜託你啦。   陳石星心亂如麻,說道:關於雲姑娘的事情,我正要和你說!可是這次卻輪到段劍平阻止他了。   陳兄,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必說了。我是誠心祝禱,祝願你們一生快樂。段劍平說道。   陳石星固然是心亂如麻,但段劍平的心情卻比他更亂。在段劍平說話的時候,陳石星只覺得他的脈搏跳動得很厲害,陳石星的心頭也不禁如墜鉛塊了。   一陣山風吹過,陳石星微感寒意,並不是他禁不起深夜的寒風,而是他突然得到一個主意,他從來沒想到要這樣做的,現在他卻要這樣做了。   他忽地點了段劍平的昏睡穴。   陳石星把段劍平放下,站了起來,只見那個小書僮正在一拐一拐的走上山坡。   我家少爺怎麼樣了?書僮看見段劍平躺在石台,動也不動,甚為吃驚。   他中的毒相當厲害,不過你也不用擔憂,危險關頭已過,你家少爺並無性而之憂。你來得正好,幫一幫我的忙吧。陳石星說道。   請陳相公吩咐。   你們住在什麼地方,寧師傅還在那裡嗎?   我們租了西門外一間民房居住,寧師傅今早已經走了。是少爺叫他先騎一匹馬回去的。   啊,在西門外那太遠了,寧師傅又已走了,那麼,你們的少爺在那裡養病可是不大相宜。   我正是擔憂這層呢。   你相信我嗎?   我和少爺的性命都是陳相公你救的,我怎不相信你?   那就好。陳石星說道:我給你找一個地方,托一位朋友照料你的少爺。這位朋友姓殷名宇,他是一柱擎天雷大俠的大弟子。他會請桂林最好的大夫替你家少爺治病的。   小書僮大喜道:那敢情好。那咱們現在就走吧。你讓我背少爺。   陳石星道:你省點氣力走路吧。別和我客氣。   小書僮很是過意不去,說道:陳相公,你已經幫了我們很大的忙,我怎能要你背我家少爺?這本來是我應該做的事情。我的腿也不痛了。   陳石星笑道:你一定要幫忙,那就請你替我背這張古琴。   他把古琴解下,卻並不立即交給那個書僮。彷彿如有所思,忽地打開古琴,放在石台上琤琤瑽瑽的彈了起來。輕聲吟哦:   行邁靡靡,   中心遙遙?   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悠悠蒼天,   此何人哉?   這是詩經《王風‧黍離》篇的一節。寫一個流浪者的自嘆。邁指遠行,靡靡猶言遲遲,指腳步遲緩,遙遙:心憂不能自主。近人余冠英譯作:   步兒慢慢騰騰。   心兒晃晃搖搖。   知道我的說我心煩惱,   不知道的問我把誰找?   蒼天蒼天你在上啊!   是誰害得我這個樣啊?   書僮甚是詫異:怎的他還有心情彈琴吟詩?   陳石星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你家的少爺在熟睡之中,他的傷勢不會有什麼變化的。我卻恐怕是最後一次彈這古琴了!   書僮吃了一驚,禁不住問道:為什麼?陳石星緩緩地說道:不久你就會知道的。   小書僮見他面色沉暗,既然他說不久就可知道,小書僮也不敢再問下去了。   好,咱們走吧。他背起了段劍平,步兒慢慢騰騰,心兒晃晃搖搖的下山。   到了殷家所在那條街巷,已是快要破曉的時分了。   他忽地把段劍平放了下來,說道:巷口的那一間大屋就是殷家了,你和少爺進去吧。小書僮怔了一怔,你呢?陳石星道:他們有人認識你家的小王爺的。我還有事情要到別的地方去,不和你們一起了。   小書僮詫異之極,既然已經來到殷家的門前,為什麼不進去坐一會?陳石星苦笑道:你不知道,我一進去,他們就不許我走了。   小書僮還在躊躇,陳石星道:你不相信我,以為我會陷害你們的少爺?小書僮道:陳相公,你別多心,我怎會這樣想?陳石星道:那你還不趕快背起你的少爺上前敲門,過一會這裡就有行人的了。   小書僮滿腹疑團,但也只好聽他的話。陳石星走了。   小書僮叫道:喂,陳相公,你這張琴陳石星道:待你少爺醒來,你告訴他,這張琴是我送給他的禮物。他的腳步陡然加快,頭也不回,轉瞬之間,已是去得遠了。   小書僮背著主人,一跛一拐的走上簷階,拉起大門上的銅環,輕輕敲了三下。   大門應聲打開,走出來的是個顏容憔悴的少女。   小書僮又喜又驚,啊呀一聲叫了起來:雲姑娘,你在這裡!心想:怪不得陳相公說這裡有人認識我們。   雲瑚昨晚整晚沒有睡覺,她是懷著焦急的心情等待陳石星回來的。   雲瑚連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書僮道:少爺受了奸人暗器,中了毒龍幫幫主的毒針,幸好陳相公給他醫治,如今正在熟睡之中。聽陳相公說,大概沒有性命之危。   雲瑚稍稍放心,問道:陳相公呢?她注意到小書僮手上拿的那張古琴了。   小書僮道:他走了。   雲瑚吃了一驚,他還要回來的吧?他這張琴這張古琴她知道是陳石星的傳家之寶,是以心裡在自己安慰自己:他的琴還在這裡,料想總不至於不回來的吧?   那知書僮的回答,登時令她的希望好像肥皂泡般消失:陳相公說,他要到別的地方去,不回來了。這一張琴,是他要我替他送給少爺的。   雲瑚呆若木雞,陳石星走了,在她眼前的卻是受了重傷的段劍平,她該怎麼辦呢?   些時殷宇亦已聞聲來到,剛聽得那小書僮叫道:雲姑娘,你怎麼啦?   殷宇一見這個情景,也是不禁一驚,連忙問道:這人是誰,雲姑娘,你沒事吧?   雲瑚瞿然一省,說道:他是大理段府的小王爺,是我和石星的好朋友。殷叔叔,麻煩你替我暫時照顧他,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那兒?殷宇問道。   我去找陳石星去!殷宇尚來得及問她是怎麼一回事情,雲瑚已是跑出去了。   留在門內的是驚愕的殷宇和發呆的小書僮。   那小書僮呆了一會,也終於明白了。他明白了主人所說的話不假,看來雲姑娘的確是愛上了陳相公了。他也明白了陳石星為什麼不肯和他們踏進殷家的原因了。陳相公是這樣的一個好人,唉,昨晚我還罵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真是不該!他的心裡不覺一片茫然,不知道是希望雲瑚能夠把陳石星找回來的好還是找不著的好。   當然雲瑚是找不到陳石星的,陳石星有心躲避她,如何能讓她追上?   街道上還是靜悄悄的,想找個人打聽都沒有,她根本就不知道陳石星是走向何方?      當雲瑚還在滿城尋找他的時候,陳石星已經離開桂林了。   獨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橋煙月朦朧。春去春來,花開花謝匆匆。故園景色,他是只能遙望了。   陳石星懷著雲瑚給他採擷下來的那顆紅豆,步出城門,心中不無惆悵。   那些平地拔起的石山,幽邃奇幻的岩洞,空靈嫵媚的峰巒,清澈見底的溪流,萬馬奔騰的飛瀑這一些如詩似畫的故鄉山水,今後只能出現在他的夢中了。   心中悵悵,他不覺彈劍長嘯,又再一次低聲吟哦: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彼何人哉?他這一彈劍,不由得又是多生一重感觸了。   這是張丹楓傳給他的白虹寶劍,另一把青冥寶劍則在雲瑚手中。白虹、青冥本來是雌雄雙劍,是張丹楓夫妻的定情之物,在他臨終之際,特地留給他們的。   陳石星把古琴送給段劍平,是為了他心裡許下的一個諾言;雖然他沒有和段劍平當面說過。   想起自己暗許的諾言,陳石星不由得又是心中苦笑了:我本來想把這古琴當作他們的結婚禮物,想不到後來雲瑚把一粒紅豆送給我,令我幾乎改變了主意。好在我有自知之明,癩蛤蟆怎配吃天鵝肉呢!如今我是提前送出這份賀禮了。不過這柄白虹寶劍,是師父留給我的,卻是不能送他。他自輕自賤,自嘲自笑,卻又帶著無可奈何的惆悵的心情,彈劍長嘯,惘惘前行。也許他自己也沒發覺,他對這把白虹寶劍,已經有了另外一種更深沉的感情,除了因為它是師傅的恩賜之外。   茫茫人海欲何之,終於他得了個主意: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丘遲丘老前輩是我爺爺和爹爹唯一尚存的朋友,他又是這樣愛護我,我為什麼不去找他?同時也好把我已經替他完成了那件心願的事情告訴他。   丘遲本是在王屋山下開設一間兼賣酒菜的茶館的,那天由於他被迫出手,幫陳石星打跑了呼延四兄弟,只好關了舖門,但他告訴陳石星,他仍將隱居王屋山中,並曾叮囑陳石星,要他在桂林之行過後,回來務必找他。   在王屋山,他可以比較容易打聽到雁門關外的消息。金刀寨主的山寨就在雁門關外,在中國和瓦剌接壤的山頭。   要是雲瑚並沒去投奔金刀寨主,他就可以按原來的計劃去幫金刀寨主的忙。要是她已經去了的話,他雖然不便露面,也可以就近幫義軍的忙。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主意打定,陳石星就往王屋山去了。   一路無事,兩個月後,陳石星已來到了山西陽城縣與河南濟原縣交界之處的王屋山下。丘遲以前在路旁開設的那間茶館早已夷為平地,唯餘一堆瓦礫。想必是給官軍焚毀的了。   王屋山舊名天壇山,山高三重,其形如屋,因而得名。陳石星記得丘遲說過,他將隱居在王屋山風景最佳之處的翠薇峰後崖。途中便向個樵子問路,樵子吃一驚道:翠薇峰是王屋山的最高峰,人跡罕至,你一個人上去可是危險得很啊,山上可能有虎豹的。   陳石星見這老樵夫談吐不俗,也像是個老實人,便道:實不相瞞,我固然是想來遊覽名山,同時也是想來訪一位父執的,聽說他是隱居在翠薇峰。那樵子道:不知你這位父執是誰,可以見告嗎?   陳石星道:他就是以前在山下開設茶館的那位丘老先生,不知老丈可與他相識?那樵子說道:我常常到他的茶館喝酒的,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只是幾個月前,他關了茶舖,後來那間茶舖也莫名其妙的給一把火燒了。丘老闆不知跑到那裡,我們都為他擔心。原來卻是上了翠薇峰隱居。好,你是他的朋友,本領必定也是不凡,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陳石星道:依老丈所說,自那茶館歇業之後,老丈在這山中一直沒有見過丘老先生?   那樵子道:我這一生都沒有上過翠薇峰。忽地懂得陳石星所問的意思,說道:想必老丘是早就在峰上有所經營,貯有足夠的存糧,可以吃個一年半載,所以他才可以不必下山的。但望他避過這陣風頭,將來還可以再開茶館。我對他自釀的美酒,實在是不勝懷念的。陳石星道:他要避什麼風頭?口裡發問,心中已是料到一二。   那樵子道:我正要告訴你,老丘失蹤之後,常有官府中人查問他的下落,昨天我就曾經碰上一個軍官查問他。我們猜想,老丘不知是因何事得罪官府,相公,你是他的朋友,除了提防虎豹,還要提防比虎豹更兇狠的官差啊!   陳石星道:多謝老丈提醒,我懂得了。想那翠薇峰既是人跡罕至之處,山高路險,官差未必會找到那裡的。   那樵子笑道:這話也說得是。官差雖然比虎豹更兇,但他們卻只會欺負百姓,他們也怕給虎豹吃掉的。當下便將上翠薇峰的道路指點給陳石星知道。這晚陳石星露宿林中,深夜果然聽得猿啼虎嘯,好在沒有來侵攏他。   第二天,他攀登上王屋山最高之處翠薇峰。找到後崖,看見一間茅屋,屋前有棵松樹,屋後也有棵松樹,正是丘遲曾對他描繪過的那個地方,陳石星大喜,便即上前去叩門。   久久沒人應門,陳石星叫道:丘老前輩,我是陳石星,特地應約歸來拜訪。   通名之後,仍然沒人回答。   陳石星心裡起疑:難道我找錯人家,這裡住的是另一位隱士?大著膽子也不管裡面有沒有人,先告了個罪,便即輕輕推開那半掩的柴扉。   只見茅屋裡空蕩蕩的,室中唯有一几一榻,還有的就是屋角七零八落堆放的幾十本圖書。不過牆上卻掛有一副條幅,寫的是陳石星在丘遲茶館之中見過的那首南宋詞人陸游所作的《訴衷情》詞。   陳石星仔細審察,認為這的確是他所曾見過的丘遲的筆跡,顯然這間茅屋是丘遲的居所了。   但他揭開米缸一看,米缸是空的,屋內也無別的存糧,屋角堆上的那些圖書,也蒙上一層灰塵。   看情形,丘遲顯然離家已有多日。   陳石星不禁大為失望,但仍然存有一點希翼,希望丘遲仍在此山之中。或許他知道官差在尋覓他,他躲到別的岩洞去了?又或許是他出去來藥,幾天不回家,那也並不稀奇。   抱著這希冀的心情,陳石星站在山頭高處,縱聲長嘯,宛如虎嘯龍吟。跟著朗聲吟道: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斟殘玉溪行穿竹,捲罷黃庭臥看山。   貪嘯傲,任衰殘,不妨隨處一開顏。原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閒。   陳石星用上傳音入密的內功吟這首詞,初起時音細而清,宛如游絲裊空,若斷若續;一忽兒,漸高漸遠,吟聲更為清峻,那聲音就好似從半空中降下來似的,當真是有如鶴鳴九霄,響遏行雲。唸完了這首詩,兀自餘音裊裊,在山谷之中迴響。   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在高處朗吟,空山寂靜,聲音更能及遠。估計丘遲若是在這山頭十里之內,應當可以聽得見他的聲音。   果然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刻,便聽到有腳步聲來了。但聽這腳步聲,來的卻不只一人。   陳石星吃了一驚:怎的竟似有四五人之多?   轉眼之間,心念未已,那些人已是出現在他面前。果然一共是五個人,卻並沒有丘遲在內。   五個人之中他認識四個,正是那日追蹤到丘遲的茶館來捉拿他的呼延四兄弟。   另外一個是年約五旬的漢子,又高又瘦,長相特異,一張馬臉,臉如黃蠟,好似病夫。但兩邊太陽穴墳起,落在武學行家眼中,一看就是練有怪異邪派內功的高手。   呼延四兄弟見是陳石星,也都不禁吃了一驚。老三呼延豹對那枯瘦的漢子說道:這小子正是屢次和咱們小主公作對的那個陳石星。他和丘遲也是同一黨的。那漢子哼了一聲,說道:你們說得他那麼厲害,原來就是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怎麼,是不是要我親自出馬?言下之意,大有自高身價,不屑與陳石星交手的意思。呼延家四兄弟中的老大呼延龍面上一紅,上前喝道:那姓雲的丫頭呢?   陳石星道:雲姑娘與我何關,我又不是給你們做包打聽的。你們要找岔子,儘管衝著我來。   呼延四兄弟不見雲瑚與他同來,又聽得他這麼說,登時放下了心。   他們四兄弟最害怕的是陳石星與雲瑚雙劍合璧,倘若只是陳石星一人,雖然他們也曾領教過陳石星劍法的厲害,卻還不是怎麼忌憚的。   當下呼延龍哈哈一笑,說道:好個狂妄的小子,你以為我們當真怕你不成。今天沒人幫你的忙,你可別跑!要跑諒你也跑不出我們的掌心!然後回過頭對那枯瘦的漢子說道:令狐先生,割雞焉用牛刀,請你老人家替我們押陣,提防這小子還有黨羽。待我們擒了這小子獻給你老人家就是。   那複姓令狐的枯瘦漢子哈哈笑道:就是丘遲親自到來,我也不懼。你們只管放心上去捉拿他吧!   呼延龍把手一揮,四兄弟同時拔劍,分佔了巽離兌坎四個方位,把陳石星困在核心,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闖進來!好,臭小子,快來送死吧!四柄長劍,一齊指著陳石星,卻不立即動手,靜待陳石星出招。陳石星明知他們佈成劍陣,採取後發制人的戰術,卻也傲然不懼,冷笑說道:很好,且看閻王帖子,派給誰人!話猶未了,對方已是四人齊上,四柄長劍,織成一道劍網,把他罩在當中。   他們四兄弟若然單打獨鬥,誰都不是陳石星的對手。但他們練有一套四人合使的劍法,卻是威力極大。單獨來說,他們只能算是二流角色,劍陣一合,四人聯手,則可以和十六個一流高手相當。   陳石星心頭一凜,這四個鷹爪孫的劍陣似乎比在大同初遇之時,又更厲害了些。他們還有高手在旁,我可不能把內力都消耗了。不覺想起雲瑚。可惜瑚妹不在這裡,我用什麼方法破他們的劍陣呢?   那老頭兒袖手旁觀,作出一副拈鬚微笑頗為欣賞的神氣,心裡卻是在歡喜之中也有幾分懊惱,呼延四兄弟的劍陣果然有兩下子,看來是用不著我出手了。原來在他的心裡毋寧是希望他們四人先敗下陣,然後他再把陳石星手到擒來,這才能夠大顯威風,壓服同僚的。   不過在失望之中他也有幾分慶幸。這小子的劍法也確實精妙,要是一上來就由我對付,縱然能夠擒他,恐怕自己也得多少受點損傷。如今雖然失了一次爭功的機會,卻也避過一次風險,兩相比較,還是值得。   原來這老頭兒名叫令狐雍,是龍文光新近禮聘出山的高手,繼承章鐵夫的。   呼延豹叫道:大哥,這小子就快抵擋不了啦,咱們加一把力,不用害怕他了!   那知話猶未了,只聽得噹的一聲,呼延豹給陳石星重重一擊,長劍幾乎脫手。   片刻之間,陳石星接連使用重手法,閃電般的反擊,四兄弟中功力較弱的呼延虎呼延蛟的虎口被他震得隱隱痠麻,呼延龍呼延豹業已大汗淋漓了。原來陳石星無法突破他們的劍陣,但卻想到了各個擊破的方法。那次他在蓮花峰和一柱擎天比武,一柱擎天固然從他的劍法得益甚多,他也從一柱擎天所使的刀法進一步領悟了上乘武學的訣竅。   一柱擎天的刀法剛猛之極,但並非一味純剛,他的訣竅是選擇最適當的時機才給以敵手重擊,這時機就是在對方強攻之際,招數已老,第一招的力道即將用盡,第二招的力道尚未發出之時,倘若能夠把握這一縱即逝的時機,給以對手重擊,當可事半功倍。說來這個訣竅也很平常,不過是兵法上避其朝銳,擊其暮歸的道理,不過要使用得恰到好處,那就難了。   好在陳石星在石林苦練三年,對張丹楓所傳的玄功要訣與無名劍法已是甚有心得。上乘武學的原理本就相通,是以他如今一旦領悟,立即便能運用得得心應手。   要不是他要留一半氣力好對付敵方那個未曾出馬的高手,呼延四兄弟的劍陣早已給他破了。   令狐雍看得皺了眉頭,說道:你們退下,讓我來吧!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陳石星滴溜溜一個轉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呼延豹呼延蛟手中的長劍飛上了半空,呼延龍倒退了七八步,在地上直打盤旋,兀是未能穩住身形;呼延龍的長劍倒還沒有脫手,不過卻哇的吐了一口鮮血。   令狐雍冷冷說道:叫你們退下,你們不聽,好在還有我在這兒。你們去歇歇吧,看我給你們擒這小子。   陳石星一擊得手,立即橫劍當胸,靜觀敵勢。令狐雍本是想要偷襲他的,見他已有準備,倒是不敢魯莽。   兩人像是鬥雞似的,彼此盯著對方,誰也不敢輕發。要知高手搏鬥勝負間只爭一線,若是沒有相當把握,魯莽搶攻,反而會給敵人找到破綻。   過了一會,陳石星冷笑說道:你一把年紀,原來是只會吹牛皮的麼,為何還不動手?   令狐雍嘿了一聲,作出一副不屑的神氣說道: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我和你動手,已是看得起你了,你還要我先行出招?大言炎炎,似乎要陳石星恭恭敬敬的向他說聲請教,然後出招請他指點才對。   呼延豹忽地冷冷說道:這小子不懂禮貌,你老人家也不能勉強他把你當作老前輩啊!趁早給他一點厲害瞧瞧,他才會服你的。我們都在等著看你怎樣擒這小子呢!   自己人亦已發話,令狐雍的面子掛不住了,當下雙掌一搓,說道:好,你們瞧著!不料陳石星也在這個時候,一聲冷喝,說道:好,那我就請老前輩指點啦!   兔起鶻落,鷹翔隼刺。兩人在距離十步開外,幾乎是同一時候發招,令狐雍還稍稍佔先的,但陳石星快劍如電,卻是後發先至。   只聽得波的一聲,陳石星的劍尖好像刺穿一個皮球似的,卻並沒有刺在令狐雍的身上,劍尖即已蕩過一邊。原來他是受到對方的掌力所壓,那波的一聲,是兩股氣流衝擊所發出的聲響。陳石星力透劍尖,雖然衝破了對方那股無形的壓力,卻是差之毫釐沒能傷及對方了。   說時遲,那時快,令狐雍掌挾勁風,一個大手印向著陳石星的胸膛印下來,陳石星捏著劍訣的左掌突向中指一伸,戳向他掌心的勞宮穴。這是敗中求勝的險招,以指代劍,使出無名劍法的刺穴劍招。   這剎那間,令狐雍不由得心頭一凜:這小子不知是什麼來歷,武功如此怪異。饒是他見多識廣,焉能識得前代武學大師張丹楓所傳的劍法。   呼延四兄弟在那間茅屋前面觀戰,呼延虎所受的內傷較重,但也還沒有性命之憂。呼延龍已經給他推血過宮,並給他服下了大內秘藏專治內傷的藥丸,不過性命雖無憂,面對這場惡戰卻是令他們不能不心驚膽戰。   呼延豹叫道:你老人家怎的老是在後退呀?為什麼不趕快把這小子拿下?他本還要譏諷令狐雍幾句的,呼延龍瞪他一眼,低聲說道:你別亂嚷嚷,擾亂了令狐雍的心神,倘若他打不過這個小子,咱們可不妙!呼延豹瞿然一省,他雖沒有受傷,可也是跑不動的了。看見令狐雍步步後退,不由得心頭有如打鼓一般。看了一會,呼延龍這才轉憂為喜,吁了口氣說道:好了,好了!   呼延豹愕然問道:什麼好了?呼延龍道:薑果然是老的辣,若有前輩如今已是穩操勝券,大概在百招之內,就可以打敗這個小子了。呼延豹左看右看,兀是看不出勝負的轉機。不過一向相信兄長的說話,聽得呼延龍這麼說,稍稍放下點心。呼延龍沒有看錯,果然話猶未了,只見令狐雍便已反守為攻。   原來令狐雍是以守為攻,消耗陳石星的內力的。他腳踏五行八卦方位,雖然是步步後退,但守得極為沉穩,每退一步,就消耗陳石星一分內力。   鬥到難分際,令狐雍雙掌一搓,忽地同時發出兩股不同方向的力道,左牽右引,陳石星身不由主地打了一個盤旋,說時遲那時快,已是給令狐雍反奪先手,逼退幾步,令狐雍喝道:好小子,如今叫你知道我的厲害!原來他練的是一種邪派功夫,名為陰陽掌,一剛一柔,相輔相成。功力稍差之輩,碰上他的陰陽掌力,就好像一葉輕舟被捲入漩渦之中。   不過呼延龍也只是說對了一半,令狐雍不錯是反守為攻,穩佔上風了。但陳石星卻並不如他想像那樣的容易被擊敗。   陳石星在石林所下的三年苦功並沒白費,在這個最危險時刻顯出它的神奇效力來了。令狐雍雙掌翻飛,越逼越緊,好幾次看來陳石星已是絕難躲過,不料他有如一葉輕舟,隨波上下,雖然是載浮載沉,卻並沒有給狂濤駭浪吞沒。他得到張丹楓所傳的內功,功力或許還比不上令狐雍,他所練的正宗內功,卻是比令狐雍精純得多。持久的能力大大出乎令狐雍的估計。   不知不覺,已是過了一百招了。令狐雍暗暗吃驚:這樣下去,恐怕非得三百招開外不行。我縱然擊斃了他,過後恐怕也要大病一場。   呼延豹低聲說道:形勢看來可有點兒不妙,咱們怎辦?是跑呢還是再打?   呼延龍在呼延虎耳邊問道:二弟,你的傷怎樣?呼延虎道:好得多了,不過恐怕還未能施展輕功。呼延龍聽了,默然不語。   呼延虎知道大哥的心思,說道:你們不必服我,大哥,我想知道的只是,有沒有把握幫得了令狐雍這個忙?令狐雍即使比不上這個小子,想來也不至於相差太遠。他由於吃了陳石星的大虧,心裡倒是贊同兄弟們上去助令狐雍一臂之力的,呼延龍遲疑不定,半晌說道:這很難說。是打是逃,恐怕都是在賭運氣。   他們說的話聲音雖然很小,但令狐雍與陳石星可是都聽見了,陳石星暗暗吃驚:他們四兄弟倘若再來聯手圍攻,我恐怕是要跑也跑不了。   令狐雍則是又驚又怒。他其實已佔了上風,不過呼延龍看不出來罷了。或許他已經看得出來,卻存心要我和這小子兩敗俱傷!要知,呼延兄弟此時若然立即來幫他的忙,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打敗陳石星。否則,他縱然能夠殺了陳石星,自己也得大病一場。可是他自大慣了,恃於身份,他可又不便厚著臉皮說明真相,央求呼延兄弟趕快來給他幫忙。   呼延豹忽地說道:我想進去再搜一搜。他們是坐在丘遲這間茅屋的門前,這間茅屋他們是已經搜過一次的了。   呼延龍道:你還要搜什麼?   呼延豹笑道:我想喝酒,丘老頭子的美酒那天我喝不成,如今想起來還是嘴裡流涎,或許他還有一兩罈酒藏在什麼角落,咱們未曾發現的。要是給我喝了半罈,我的氣力就會馬上來了。   呼延龍怒道:你這酒鬼,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喝酒。   呼延豹笑道:你都未曾打定主意,如今既不跑又不打,我不如趁這空兒找酒喝,喝了酒長了氣力我才好幫忙你們打架呀。剛剛說到這裡,忽聽得茅屋裡有人咳嗽,跟著冷冷說道:你們這般混帳東西,真是豈有此理,我喝了酒剛要睡覺,你們卻在這裡嘩哩嘩啦,擾人清夢。哼,你們要想喝酒是不是?   竟然是丘遲說話的聲音!呼延四兄弟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   他們已經搜過這間木屋,看屋中跡象,丘遲早已離家,怎的突然間又回來了?   呼延龍心思最靈,這剎那間疑心頓起:丘遲倘若早就躲在茅屋裡面,為何遲至此際方才出來?難道他也是抱著和我們一樣的心兒,要等陳石星這小子和令狐雍鬥個兩敗俱傷他才動手?   心念未已,半掩的柴扉已是打開,丘遲走出來了!   他身上背著一個大紅葫蘆,面貌似乎比他們半年前所見的蒼老一些,但雙眼灼灼有神,這剎那間,四兄弟都是覺得丘遲在盯著自己,給他這麼一盯,每個人的心裡都是不寒而慄,嚇得魄飛魂散!   丘遲指著呼延豹喝道:好,你想喝酒,我給你喝!把葫蘆裡的酒一口喝光,張嘴一噴,一股酒浪就向呼延豹噴去。上次在丘遲那間茶館,他們正是這樣吃過丘遲的虧的。   呼延豹跳躍不靈,慌忙把手掩著眼睛,丘遲噴出的酒,雨點般打在他的手背,手背火辣辣作痛。上次丘遲是喝了半罈酒,同時噴四個人的,這次只喝了一葫蘆酒,噴呼延豹一人,似是不為已甚。而且呼延豹雖然覺得疼痛,好像也還不及上次那樣厲害。   雖然如此,呼延豹已是嚇得魄散魂飛,料想要逃也逃不了,一急之下,顧不得顏面,連忙跪下叩頭,叫道:丘老前輩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來騷擾你了!   丘遲冷笑說道:你們還不值得我汙了雙手來殺你們,快給我滾!   呼延龍初時還有點疑心,此時見丘遲重施故技,噴出一口酒就把他的三弟打得如此狼狽,如何還敢試探丘遲的功力?聽到丘遲口中吐出一個滾,呼延四兄弟如奉了綸音,呼延豹爬起來第一個就逃,呼延龍背起了呼延虎,跟著飛跑。呼延龍逃得稍慢,給他掃了一鞭,也不敢抵抗,和衣滾下山坡。   丘遲驅逐了呼延四弟兄,邁步上前,嘿嘿冷笑:令狐雍,你帶了人來,是要捉我的不是?嘿嘿,如今我特地回來,恭候你了。有膽的來動手吧,我倒要看你怎樣拿我?   令狐雍本來極為自負,在未曾碰上丘遲以前,以為丘遲的武功雖然高強,卻也未必如呼延兄弟所說的那樣厲害,憑著自己的陰陽掌力,加上呼延四兄弟的劍陣,料想還是可操勝券的,所以他才敢來。   但此際形勢已是完全逆轉,他的驕氣也早已遭了陳石星的挫折,變得膽戰心驚了。試想他和陳石星苦鬥,已是取勝不易,呼延四兄弟又逃走,他縱有天大的膽子,也是不敢再鬥丘遲了。當下拼盡全力,一掌逼退陳石星,拔腳便逃。   陳石星給他的掌力所震,跟跟蹌蹌的退了幾步,幾乎站立不穩,大怒喝道:打不過就要跑,那有這樣便宜的事?   丘遲將他扶住,緩緩說道:窮寇莫追,由他去吧!   陳石星其實也並不是真的想去追趕令狐雍的,此際,他突然看見丘遲出現,當真是喜出望外,自是急於和丘遲敘話了。令狐雍一跑,陳石星喘過口氣,便即上的拜見。   丘遲說道:不必多禮,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一下大出陳石星意料之外,登時愕住了。   丘遲是個古道熱腸的老人,是他祖父的知交,上次在那茶館之中,丘遲一知他的來歷,在未曾說破之前,就已經對他熱情之極。但現在卻是這樣一副冷漠的神氣!   但更驚詫的還是:丘遲竟然問他是為了何事而來?難道只不過半年的事情,他就全都忘了。   陳石星站了起來,定睛看去,站在他面前的確實乃是丘遲,只是臉上的皺紋又比上次多許多了。或許他遭逢了這次變故,老年人的記憶當真是太差了!   你找我做什麼?怎麼不說話呀?   丘老前輩,是你約我回來的。我已經替你完成心願了。是嗎?你替我完成了什麼心願,仔細說給我知道吧。陳石星應了一個是字,跟著剛說了句:這次我回到桂林丘遲這才驀地想起,笑道:多糊塗,你的話一定很長吧,進屋子裡來說吧!   直到現在,他才聽見丘遲的笑聲。但丘遲的臉上仍是木然毫無表情。到了茅屋裡坐定,丘遲說道:請恕我招呼簡慢,茶也沒有一杯。客氣得更是近乎冷漠了。   陳石星本來想和丘遲同敘,見了這副神情,心中改了主意,真不知道什麼緣故,丘老前輩看來已經不歡迎我了。我說完了這件事情就走吧。   他說得倒是很詳細,還怕丘遲記不起來,將當日他們分手之時,丘遲對他的吩咐都重新提起。   丘遲也聽得很仔細,陳石星說到一柱擎天雷震嶽在陽朔的蓮花峰上比武,他好像很感興趣,不時發問。   陳石星說完之後,丘遲笑道:如此說來,你是如我所囑,把無名劍法,借比武為名,抖露給一柱擎天看,讓他得償所願了。好孩子,你幹得很好,你用無名劍法,和一柱擎天打成平手,也真是非常難得了。   陳石星道:老前輩的所囑,小侄豈能不遵,多承老前輩謬獎,小侄告辭了。   丘遲忽道:且慢!   陳石星怔了一怔,說道:丘老前輩還有什麼吩咐?   丘遲哈哈一笑,接著說道:好,原來你果然是陳石星,我相信你了,陳大哥,你真是信人,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陳石星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丘遲竟然叫他做陳大哥!而且竟然不知道他就是陳石星。   丘遲的臉孔仍是木然毫無表情,但說話的腔調卻是顯得興奮多了。我知道你是陳石星了,我正在盼望你來呢。但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陳石星嚇得跳了起來,訥訥說道:丘老前輩,你怎麼這樣說話?難道你,你,你不是   丘遲說道:不錯,你猜對了。你不是假冒的,我是假冒的!   陳石星大聲叫道:你,你是誰?為什麼要假冒丘老前輩?   你要知道我是誰,請你回過頭去,不准偷望!   轉過身子,背向一個來歷不明的人,這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   陳石星卻毫不猶疑的奉命唯謹,轉過身去,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只聽得那個假丘遲噗嗤一笑,說道:很好,你信得過我,我很喜歡。   接著聽得簌簌而落的聲音,好像是剝落的泥塊跌落地下。   過了好一會兒,忽地聽得一個銀鈴似的聲音說道:好了,你可以回過頭來看!   這一回過頭來,陳石星登時驚得目瞪口呆!   本來是滿面皺紋的丘遲變成了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   地上有脫下來的男子衣裳,有厚得異常的粉底鞋,還有散落滿地的麵粉團。正是:   白髮紅顏迷慧眼,誰能辨我是雌雄?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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