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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獵捕史奈克 宮部美幸 23980 2023-02-05
  【六】   一打開葡萄酒吧白貓的門,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巨大的歡呼聲。佔著頭等包廂的團體客,正在拉響拉炮用力鼓掌。   看樣子,好像是慶祝的派對。今天是大安的黃道吉日嗎?也許是因為這樣,明明是週日夜晚,銀座這一類的店卻還意外地擁擠修治茫然地想著,突然憶起關沼慶子也說過,今晚要參加朋友的喜宴。   對,所以她才會拒絕我。   喜宴結束後還要續攤,可能很晚才會回來。   彷彿是要搶先阻止他的盤算,她如此說。   是我以前上班時的同事結婚。我們以前很熟,所以一定得出席。   晚上吃喜酒嗎?這還真稀奇。   最近這樣的情形很多,因為還可以俯瞰東京夜景嘛。   修治發現,當時慶子的表情有點僵硬、不自然,一邊說話卻刻意迴避他的眼睛。對女人來說,朋友結婚,既是一樁喜訊,同時也會勾起某種不愉快的回憶吧他想,於是也就沒有再多問。

  話說回來,關沼小姐到底幾歲了?大約二十六、二十七左右吧。她第一次來到漁人俱樂部時,另一個一起站在收銀台的同事說:像那種女人,年紀往往出乎意料地大。據我的直覺,應該有三十一了吧。不過那小子的直覺,向來不怎麼靠得住。   看著入口處的指示牌,白貓店內分成三層樓。分別是半地下的吧檯區,一樓的包廂區,和二樓的卡座區。他決定先去吧檯看一下,正要下樓時,野上裕美剛好從樓梯走上來。   一看到修治,她的表情顯得很驚訝。霎時,修治以為自己被惡整了,他怕說不定裕美一開口,會說:哎呀,佐倉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   可是,她是這麼說的: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裕美選了靠窗的位子。夜晚銀座華麗的喧囂就在腳邊流過。行道樹的銀杏葉,在修治坐下後於他手肘的高度搖曳。

  他們一坐下來,裕美就喋喋不休地,彷彿是在擔心沒話說會冷場,即使拿起酒杯,也幾乎無瑕沾唇。她說個不停,不知不覺又把酒杯放回桌上,絮絮叨叨地談著工作上的事、來這裡的路上看到的可笑情侶、還沒看完的書   這是真的嗎他有點懷疑。裕美近看真的很可愛,給人一種剛出爐的感覺。打個比方,就像一塵不染的布、才摘下的花、剛縫製好的衣服,這樣的女孩,真的會想跟我交往嗎?   織口先生是怎麼說的?   裕美帶著順便提起的表情問,就像只是在說這道菜真好吃。   嗯   對不起,你一定嚇到了吧。   那倒不至於。說完後修治想,這樣好像太自大了。不,呃,也不是完全不至於啦。   裕美笑了出來,這才總算放鬆表情。

  其實我啊,也不希望搞成像相親一樣。可是,佐倉先生,你總是很忙對吧?我一直找不到機會邀你出來   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忙啦。   真的嗎?可是,你晚上還要寫稿吧?   修治差點把酒噴出來。你怎麼知道?   我是聽織口先生說的。不可以嗎?   不是不可以,只是他不太想讓別人知道。因為,寫小說並不是什麼可談的話題,通常只會遭人取笑。   你大學沒念完,也是因為想寫小說?   不,那倒不是。   佐倉先生,你從來不談自己的事對吧?什麼都不知道,會讓人家感覺很疏遠。   修治笑著聳聳肩。   那是因為我沒什麼可說的   修治出生在房總海岸一個小漁村。家裡原本代代打漁,但是到了修治的祖父這一代,附近地區開始逐漸開發,整個環境已經變得無法再單靠打漁維生。於是,修治的父親過了三十歲後,趁著某家大型化學工廠在當地設廠提供補償金的機會,索性放棄漁業,搬到市內開始經營小飯館。

  生意順利上了軌道,一家人賴此維生至今。一家四口,除了他還有父母和一個小他四歲的妹妹。修治從當地高中畢業之前,他每早都是被出門去市場買菜的父親發動輕型摩托車的引擎聲吵醒的。   兩年前,修治二十歲的春天,父親去世了,得年才五十一歲。死因是腦中風,可說是非常突然。父親這種太過乾脆的死法,也對修治的心情產生影響,促使他離開大學。   我都不知道你父親已經過世了。   裕美搖晃著杯中還剩一半的葡萄酒低語。   那當然囉。兩年前你還沒有來漁人俱樂部上班吧?而我也還在別的地方打工。   當時的修治,一邊念大學,一邊受雇在小學生的補習班當導師。他也參加社團活動,恰如其分的上課,恰如其分的翹課,應該算是很普通的大學生,自認過著愉快的學生生活。

  可是,在心中一隅,他總覺得有點空虛。他念的是經濟學,成績還算過得去。雖然進不了一流企業,不過應該可以混進中等規模的公司,做一個安分的上班族他已可預見這樣的未來。   開始斷斷續續地寫起習作,或許就是為了要堵住這種趁隙而入的疑慮。原本,他既無處發表也不打算投稿,只是漫無頭緒地寫著。可是,這樣坐在桌前編造故事時,比其他任何時候都快樂。   我小時候就想過要當作家。   當然,那只是虛幻的夢想。最早有這念頭,是在修治念國中,妹妹上小學的時候。當時妹妹體弱多病,常常請假在家養病,他習慣編各種故事說給妹妹聽。妹妹也把這個當成最大的樂趣,甚至勝過看電視卡通和雜誌上的連載少女漫畫。   你都編怎麼樣的故事?裕美微笑地問。

  就是那種小朋友的冒險故事吧。修治也露出笑容。就是像《金銀島》啦,或是《我們這一班》(註)之類的。因為她喜歡那種故事,所以我就編一些類似的情節    ◇ ◇   註:DAS FLIEGENDE KLSSENZIMMER,為德國作家艾瑞克.卡斯特納(ERICH KASTNER)所著的少年冒險故事,曾被改拍成電影。    ◇ ◇   上了大學後開始寫的文章,也等於是這類故事的延長習作。   那算是童話囉?   嗯硬要分類的話也可以這麼說啦,不過我並不是專門寫給小孩看的。不論大人小孩都能看,只要讀者覺得有趣就行了。   像《金銀島》那樣?   對,像《金銀島》那樣。   修治點點頭,笑了。

  就在這時候,我爸問我:兒子,現在這樣你真的滿足嗎?   現在回想起來,那也許是一種死前預兆吧。那個春天,就在父親臨終之前,修治利用連假突然返鄉。因為沒什麼特別的事,父母還嚇了一跳。   他們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說沒什麼啊那晚,我跟我爸一起喝酒。   父子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天南地北聊著聊著,父親突然提起附近鄰居的事。那戶人家的獨生子跟修治一樣,也在東京上大學,可是那個兒子患了精神衰弱,住進了醫院。   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聽說他好像有很多煩惱。   父親皺著眉頭,慢條斯理地啜著杯中酒說。   跟我們的時代比起來,現在這個社會複雜多了。修治,你也不要想得太嚴重,好好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行了。有時明知只要繼續往前走就是一條康莊大道,但不妨漫無目的地試著在眼前拐個彎人啊,就算有這麼一點耍帥的心情,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彷彿是受到這句話誘使,修治忍不住吐露其實,我正在寫小說   結果我爸居然很高興。我嚇了一跳,真的很驚訝。   這沒什麼不好呀,加油喔父親說。   有時在大學上課,真想趕快結束這種無聊把戲回去寫稿子我這麼一說,他居然笑著說:那你休學也可以喔。我簡直不敢相信。   現在回想起來,父親或許早已看穿修治的個性根本不適合唸經濟學。   可是,當作家很不容易。沒這個才華固然不行,更重要的是還得有運氣。要是我既當不成作家,又當不了上班族,最後變成個人渣,那不是很傷腦筋嗎?也許你最好別在我身上下太大的賭注喔。   修治這麼一說,父親突然變得一臉正經,然後用充滿奇特自信的口吻說:   這個嘛你能不能成為作家,我是不知道啦。不過,你絕對不可能變成人渣。不管怎樣,你都不會變成一個給別人製造麻煩的人。這點我敢保證。

  沒問題,你放心吧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雖然毫無根據,但他的打包票,讓我突然變得很輕鬆。於是,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好,爸,那我就當作家。   沒想到,事隔僅僅半個月,父親就猝然去世了。   我的確受到很大的打擊,不過更重要的,是一想到那次說的話竟然變成我爸的遺言,就感到責任重大。你說不是嗎?跟你有個約定的對象死掉了,你再也不能違背那個約定了。我很驚慌,心想:爸,你可真的讓我背了一個不得了的責任。   父親出乎意料的死,也對家人的生活造成影響。雖然僱用新人後,勉強把店裡的生意維持下去了,可是在一切上軌道之前,家計變得很拮据。   所以,我就休學了。因為省下我的學費和生活費,家裡的經濟狀況會大不相同。勉強硬撐的話,當然也可以不用休學,可是我已經找不到支撐我這麼辛苦地留在大學的意義了。我就想:沒關係,反正我遲早要當作家,一邊工作一邊寫作不是很好嗎。

  修治苦笑。   不過倒是被我媽臭罵了一頓,叫我不要懵了心說瞎話。懵了心說瞎話耶,很古老的說法吧。   裕美默默低頭凝視酒杯,她的嘴唇劃出一道柔和的弧形。   可是,我想要寫的小說,就各種角度來說都很困難,又沒有明確的一步登天捷徑。現實是很嚴酷的,我常為這種事向織口先生發牢騷,讓他安慰我。   他是工作單位的老爸嘛。裕美含笑說。   修治點頭同意,然後,他這才初次發覺。   對,我之所以會和織口先生親近,也許是因為他在某些方面和去世的父親有點像吧。   裕美漫不經心地把酒杯挪來挪去後,說:起先,我會去找織口先生商量,是因為我以為佐倉先生你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想織口先生應該比較清楚,也比較好問。   因為老爸是順風耳嘛。   對對對。裕美笑了起來。結果,織口先生一聽就笑了。他說:如果他已經有女朋友了,你就要放棄嗎?你這麼逆來順受是不行的啦,一定要有橫刀奪愛的決心才行。   他可真會出主意。   所以,他才告訴我,你之所以行蹤難以掌握,是因為正在努力成為作家,假日和晚上都在寫稿。然後,他又說:這年頭就算那麼拚命寫稿也當不成作家,應該談談戀愛才對,野上小姐,你也要加油。你聽了可別生氣,這些話,都是織口先生說的喔。   那個歐吉桑,居然說出這種話啊   修治不禁笑了。織口說的其實也有道理,事實上,就算成天趴在桌子前面,也想不出有趣的故事來。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不能大意啊,他想。他跟織口關係親密到會互相交換秘密,明明彼此都答應過絕不告訴外人,沒想到織口卻這麼輕易就說出去了。   只是嚴格說來,織口心中的秘密,和修治的有天壤之別。因此就算他把自己的秘密抖出來,修治也完全沒有洩密以為報復的念頭。   這時,店內廣播修治的名字。   你見到野上小姐了嗎?   是織口打來的電話。修治東張西望地尋找時鐘,一時之間沒想到,不過不管怎樣,應該都已經過了九點了。   你沒趕上快車嗎?   開玩笑。我當然準時搭上車了,我現在是從車上打的。   可是以車上的通訊情形來看,未免過於清晰了。他這麼一說,織口便回答:大概是因為才剛從上野出發吧。欸,我擔心你們到底有沒有見到面。   我們現在正一起喝酒。   那真是太好了。   織口先生,你不遵守約定喔。   怎麼了?   我在寫小說的事,你告訴她了吧?   織口輕聲笑了。抱歉抱歉。因為野上小姐想太多了,很擔心嘛。她說你下班後很少跟同事一起喝酒,總是立刻回家,一定是因為有女朋友了。   我倒不覺得自己有這麼不合群。   對於戀愛中的女人來說,不管是好事壞事都會小題大作。她也很在意關沼慶子小姐喔,還問我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咧。   關沼小姐只是一個客人而已。   今晚邀她遭拒的事還是別告訴他吧。   那,你最好這樣明白地告訴野上小姐。畢竟,關沼小姐是個美女嘛,讓人家這樣提心吊膽就太可憐了。   修治一邊聽著織口的聲音,一邊豎耳傾聽他背後的動靜。的確,如果距離不是那麼遠,即使從列車上打電話,也可以聽得很清楚。可是,他總覺得氣氛有點不對勁,令他無法釋懷。   那個奇怪用形容,或許可以說,織口的聲音沒有搖晃,感受不到他的腳下正在晃動的感覺。   好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織口正要掛電話,修治連忙追問:織口先生,明天幾點開庭?   啊?   那場官司,是幾點開始來著的?   十點半。   我記得還在證人訊問吧。   沒錯,繼續上一次的。   上次開庭是在一個月前。他記得曾聽織口說,由於發生了預期之外的糾紛,這次硬是縮短間隔把日期提前了。   好,那我要掛了。你那邊聽得很清楚嗎?我這邊倒是聽得越來越模糊了。晚安。   電話掛斷了。修治手拿著話筒,又四下環顧了一次,向正好路過旁邊的店員問時間。   現在是九點四十分。   織口不可能沒有搭上電車。他應該已離開上野車站,正在前往北方的路上。   他不可能沒搭上車。   而且,就算他沒搭那班車吧,那又怎麼樣?根本不造成任何問題。就算織口已對旁聽這樣的審判厭倦了,想稍微休息一下也不足為奇,而他不願把情況告訴修治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大概是怕被修治認為失去熱情了吧,不過如此而已。   可是,為什麼他會這麼在意呢?   【七】   電話亭的地板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廣告傳單,幾乎都是針對上班族的金融貸款廣告。掛回話筒後,織口邦男踩著那些傳單走出亭外。   時間已過了九點四十分。九點從上野車站出發的快車,現在不曉得走到哪裡了。之前他去金澤時,從來沒搭過臥鋪夜車,所以沒什麼概念。   電話中的聲音聽得很清楚,所以修治大概覺得有點奇怪吧。這點,讓他有點不放心。明知打電話之後,反而會讓修治起疑,可是他就是很想確認一下,兩人是不是正在共度愉快的一晚。   他希望今晚修治能跟野上裕美在一起,非如此不可。撇開兩人是否會相擁至天明不談,至少如果跟裕美約會愉快,約會結束後修治就不會臨時起意跑去找關沼慶子。因此,非如此不可。   無論如何,今晚不能讓任何人接近關沼慶子。   織口佇立在小型兒童公園角落的電話亭旁。斜對面,聳立著一棟貼有紅磚色磁磚的七層公寓大樓。那棟樓的六○四號室,就是關沼慶子的住所。   織口和修治,是在距今兩個月前認識關沼慶子的。當時她突然隻身來到漁人俱樂部,而且是來買奇特的東西。   她要買的,是鉛板。   哎呀,不是有種像鉛做的板子,可以自由切割變換大小的嗎?她說,我在賣場找過了,可是找不到。   所謂的鉛板,也稱為板鎚。釣淡水魚尤其是像鯽魚這種小魚的時候,附有號數的釣鎚太重了,所以會把板狀的鉛塊切割使用。   不管怎樣,這都不像慶子這種看起來就跟釣魚扯不上關係的女人會來買的東西。   當時,修治站在收銀台,織口正在替身後架子上陳列的攜帶式冰桶撣灰。慶子一發話,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大概是察覺到那種氣氛吧,慶子又補上一句:我也不太清楚。因為是別人託我來買的。   織口立刻取來鉛板。看到那個小袋子,慶子說:沒有更大的嗎?   修治瞄了織口一眼後,問道:你要用來做什麼?   這個問題顯然讓慶子驚慌失措,做什麼啊這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只是受託來買的。   這樣嗎。那,我想這樣一小袋應該就足夠了。   那有點麻煩耶,因為對方說需要很多。   織口不慌不忙地問:那您需要多少?   兩袋不,給我三袋好了。我住的地方很遠,懶得再跑一趟。   織口拿來裝鉛板的袋子,修治則打收銀機結賬。這期間,慶子不安地動著腳尖。她垂著頭,表情也很陰鬱。   好奇怪的客人。   真的是別人託她來買的嗎?修治也側首不解。   也許是家裡有小朋友吧?大概是小孩要用自己削的竹竿去釣魚。   你說她有小孩?看起來不像耶。   說不定是鄰居的小孩呀。   修治笑不出來,不會有事吧。   沒什麼好擔心的啦。用那個能幹什麼?   可是,鉛不是有毒嗎?   看到修治一臉擔心,織口笑了,只要她不把那玩意塞到喉嚨裡窒息,那種東西是殺不死人的啦。   可是,她到底想拿來做什麼呢?   也許只是當作紙鎮吧。   織口真的看成小事一樁,而跟修治一起站在收銀台的同事,也只注意到慶子的美貌與年齡。耿耿於懷的,只有修治。   她還特地強調說她住的地方很遠,那表示她說不定就住在附近。真糟糕我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是你想像力太豐富了。   然而,至少在某部份,修治的直覺猜對了。幾天後,由於那周的週末北荒川分店將和該區兒童會共同舉辦兒童釣魚大賽,修治開著店裡的廂型車要把借給大賽用的道具送去,就在距離分店只有兩個公車站牌的某棟紅磚色公寓,看到慶子走出來。   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修治說,對方也看到了我,立刻臉色僵硬。   修治說當他從駕駛座喊她,就像在路上遇到老主顧那樣打招呼時,慶子顯得非常困窘。當然,她一定是覺得謊話被拆穿而很尷尬吧。   前幾天的鉛板,買那樣夠用嗎?修治試探著問,我們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不知道您要用那個做什麼。總不可能是拿來修理水管漏水吧,鉛對身體有毒喔。   當時,慶子只撂下一句夠用了就快步離去。不過,第二天她又再度來到店裡。   那時,是織口站在收銀台。   你們的年輕店員,好像很擔心我買鉛板要做什麼,所以我來解釋一下。   慶子笑著這麼說。織口把正在倉庫工作的修治叫來,一起為冒犯之處道歉。慶子婉拒他們的謝罪,始終笑臉盈盈。   我會扯那種謊,是因為我不希望隨口說出來的話被你們誤解。其實,我在玩射擊運動   她解釋說,鉛板是用來保持霰彈槍槍身的平衡。   不過,叫我大剌剌地說出來,我有點排斥。從安全上來考量,最好也不要提到有槍的事。不過,我那樣子說謊,好像反而引起你們懷疑。   弄了半天,原來是一場笑話,修治頻頻道歉,可是事後,他卻對織口說:因為我看那位客人來買鉛板時的表情,好像有什麼很煩惱的心事。   你別想太多了啦。織口笑了,並且把下面的話吞回肚裡他本來想說:想不開的人,不見得都會把鬱悶寫在臉上,煩惱壓抑得越深就越不會表露通常都是這樣的。   同時,織口自己的黑暗計劃,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未完成的拼圖的最後一片,竟掉落在這種地方。   關沼慶子有獵槍。   該怎樣才能跟她拉近距離?   對織口來說,這是第一個難關。修治似乎對時髦亮麗的慶子,多少有一點興趣,但他覺得要利用修治來搭線似乎相當困難。畢竟修治年紀比她小,兩人站在一起也不匹配。   不過,對織口來說,幸運的是慶子為了挽回失去的面子,變得很積極,還來觀賞週末的兒童釣魚大賽。她看起來很開心,不時揚聲大笑。身為初學者,她和小朋友打成一片,也拿起釣竿坐在池畔。織口和修治就是在這時候知道她的名字。   織口懷著竊喜看著慶子敞開心房和修治交談的情景。說起來,店員和常客拉近關係原本就不足為奇,漁人俱樂部做的就是外向的生意。   那天,大賽結束後,慶子受邀加入店員們的慶功宴。織口很高興,事態正完美無瑕地朝著他期盼的方向進行。   慶子一個人獨居公寓,目前把工作都辭掉了。聽說她是有錢人家的女兒,即使不工作也衣食無缺。這些事,都只是從她的言詞之間拼湊出來的。在比修治年長的店員中,有人開始對她產生興趣,她也跟大家打成一片。   從此,慶子開始常來店裡。有時也會算準午休時間跑來,邀修治共進午餐。修治雖被同事們消遣,倒也蠻高興的。   這些,織口都默默看在眼裡。      這個星期天,我們店裡公休日的前一天,店裡的一票小伙子打算殺去剛開幕的啤酒屋。你要不要一起去?   三天前,他用這番說辭打探慶子的行程。當時慶子在傍晚突然出現,買了在修治影響下開始閱讀的釣魚專業週刊。   如果慶子說不錯耶,那我也參加吧,當然是最好,他只要真的邀幾個同事去啤酒屋,散會後再主動表示要送她回公寓就行了。   萬一慶子回答不行,很遺憾我那天有點事也無所謂,只要不露痕跡地探聽出她有什麼事就行了。   慶子的答覆是後者,她說要出席朋友的婚宴。   那你們會整晚慶祝鬧洞房囉。   織口掩飾著失望如此問道,沒想到慶子卻一臉落寞的樣子。   那樣太累了,我會提早回家。   她幽幽地低語,刻意避開織口的眼光。   織口是這麼解釋她的憂鬱:對女性來說,朋友結婚,應該會勾起微妙的情緒吧。她無心參加慶祝,要一個人悄悄回家。   同時,他對那天安排這種節目的命運之神,偷偷獻上感激。   機會今後應該還有,不論在官司結束前,甚至是在判決宣佈後因為那些人說不定還會上訴,這表示時間應該多得用不完。   可是,既然已下定決心,織口希望盡量早點解決。只要做好準備,隨時都可以採取行動。   現在,條件已經齊全了。   因此織口才會獨自等待慶子回家,他在等待她回來,等她   以及她槍械櫃的鎖匙。   他之所以騙修治說要搭夜車,特地把野上裕美的約會安排在今晚,都是因為不希望修治從中阻撓。不,不只是修治,他也不希望其他人捲入。他的確是這麼想。   唯有慶子,而這麼做是逼不得已的。雖然他感到很抱歉,卻別無選擇。不過,他並不打算傷害她。只是,在一切結束之前,他希望安排得讓任何人都無法找到他,所以他只好讓慶子昏睡到明天中午。   長褲臀部的口袋裡,藏著沾了哥羅芳麻醉藥的手帕。輕輕用手一碰,裝了手帕的塑膠袋,就發出沙沙聲。   現在還早,她還沒回來。這是個安靜的住宅區,居民們都窩在家中的客廳伸長了手腳享受家居時光。為了從明天起又要開始的嶄新一周,在家養精蓄銳。他們一定連看都不會看著窗外吧。   家家戶戶的窗子流淌出明亮的燈光,路上卻沒有半個人。至少此刻,還可以把那當作一種團圓和樂的象徵。   自己接下來要做的,是為了維護這份團圓之樂非做不可的事,織口這麼想。如果現在不親自完成這個任務,遲早有一天,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的景象,將不會是和平的象徵,而會變成一種防禦體制遲早有一天,而且,就在不久的將來。   織口感到一陣壯士出征前的激動,不禁微微一笑,太小題大作不是件好事,訂正一下,這純粹是個人私事,是要清算私人恩怨。   一陣微風吹過單薄襯衫的領口。   馬上就到十點了,織口的這一夜漫無止境。   【八】   她無法動彈。   從喜宴會場隱隱傳來熱鬧的歡呼和掌聲。音樂流洩而出,換好衣服的新郎新娘再次入場,穿梭於每張賓客桌前,點燃淺粉色的蠟燭明明可以想見這幅景象,慶子卻無法動彈。手中的槍突然變得沉重又巨大,讓慶子的手無法掌握,拿都拿不起來。她想,她將一輩子無法走出這裡,一切都要在此無疾而終。   今晚這個計劃的導火線,是一封信。收到信的當天,慶子就開始採取行動做準備。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這次,國分慎介先生要結婚了。   內容是從這一句話開始的。     婚禮的地點、時間、流程安排如下,喜宴會場芙蓉廳所在的大廳配置圖也隨信附上。   正如信上所說,信內附有簡單的婚禮進行流程表,以及大概是飯店為客人印製的空間配置圖。     跟你分手時的種種糾紛,令國分先生傷得很重。   信上又如此說道:     這點,我想你應該也一樣吧。不過現在,國分先生將要站上嶄新的人生舞台。你們畢竟曾兩心相許,你不妨來參加他的婚禮,對他道聲恭喜。這樣,相信你也會因此得到救贖。如果你擔心週遭的眼光,可以參考配置圖,從側門偷偷進來就行了。    ◇   ◇   看完信後,慶子首先做的,就是按捺住想把那封信撕個粉碎、立刻扔掉的衝動。   比起憤怒、目瞪口呆更令她強烈感受到的,是對方那任性、自私到極點的口吻,真令她想吐。她顫抖著雙手緩緩把信摺好,又看了一次寄信人的名字。   小川和惠。   對於這個人,只剩下這句話可說,實際上,慶子也真的低聲說出口了下地獄去吧。   和國分分手,是去年冬天結束時的事。   自從他通過司法考試成為司法實習生後,態度開始有了微妙的轉變,這點慶子也發現了。在慶子面前,他很少再表露出安穩自在的表情。總是推說忙著有事,不再待在慶子的公寓。連星期天也不肯跟慶子一起度過。   起先,慶子將之解釋為可能是考取之後鬆了一口氣,同時也讓他頓感疲憊吧。實際上,也的確有很多行程不得不去履行,她認為他大概很忙,等過一陣子安頓下來,一定會恢復原樣。等這個秋天考取了,過年時我們就一起先回我家。我要把你介紹給我父母。然後,我們再去你家。我還得拜託你哥哥,把你許配給我呢。這是兩人吃飯時、枕邊細語時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實現的,她這麼想。   不,不是這麼想,是她堅信。   第一次起衝突,是在十一月底時。眼看國分不時出門去,她隨口問他錢還夠不夠用,沒想到他臉色驟變,勃然大怒。   拜託你不要再把我當成吃軟飯的看待!   慶子只能啞口無言。過去那段日子,他的生活樣樣都是慶子在打點。當然也得注意他的錢包缺不缺錢,過去她也曾多次問過同樣的問題,為什麼現在他會突然為此生氣呢?   我什麼時候把你當成吃軟飯的了?   你明明一直如此。   我哪有   你真是個沒神經的女人,你自己都沒發現吧。   慶子也氣昏了頭,雙方爆發激烈的爭吵,可是不到十分鐘,國分就輕蔑地撂下一句話就衝出公寓,那晚終究沒有回來。   慶子一個人輾轉反側,腦海中,頻頻回想起他撂下的那句話。   我們之間,已經完了。   翌日,慶子下班回來一看,國分的行李已從公寓消失,連一張紙條都沒留。   接下來那一陣子,她連他的行蹤都無法掌握。即使按捺住心虛打電話到他的老家,也得不到明確回答。   啊?哪個關沼小姐?被對方如此反問,只讓她更覺窩囊。   唯有一次,湊巧是國分的妹妹範子接的,慶子說明現況後,對方有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了?   對不起因為我太驚訝了。哥哥一直沒回來,上次說要回來過年就沒消息了我還以為,他跟慶子姊你在一起   範子的驚訝並非做戲,慶子總算稍微感到一絲安慰。因為她可以確定,至少還有範子承認哥哥和慶子的關係,曾衷心地為他們的交往感到高興。   然而,過了不久,她就從當時還是公司同事的小川和惠口中得知,國分慎介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   原來你們鬧翻了。   那個花言巧語的女人,一臉擔心地這麼說。而到現在,慶子還對自己當時的天真怒不可遏。那時,如果她仔細看和惠的臉,應該早就會發現,在和惠的眼睛深處暗藏著揶揄的光芒。   後來,只剩下一場不可自拔的混亂爛仗。回想起來,都還能感到太陽穴緊繃起來。   與國分關係的決定性破裂,是在聖誕夜那晚。她被他找出來,說要做個了斷,起先是在咖啡店內談,後來慶子無法自抑,就改到外面。   在寒風呼嘯的駒澤公園,他們談判了將近兩個小時。會耗這麼久,是因為慶子鍥而不捨。至於國分則一心只想跟她分手,根本沒什麼好談的。   我受不了你這種施恩的高傲態度了。   我哪有施什麼恩,明明是你自己要這麼認定。   你自己對著鏡子照照看,一臉用錢買到男人的得意嘴臉。   我不會再跟你見面了,別再打擾我的生活,你敢來找我我就叫警察,我女朋友也覺得很恐怖這些話就像炸彈,一個接一個擲向慶子。   你就算了吧。像你這樣的女人,隨便找都找得到男人,別再對我死心眼了。你並不是想留住我,只是想回收在我身上投資的錢而已。你趁早醒醒吧。   國分走了,慶子一個人被拋棄在暗夜中的駒澤公園,最後是在巡邏的警官護送下,才回到公寓。   可是,那還只是地獄般生活的開端。      慶子把感染到體溫變得越熱的槍管,更用力握緊。在廁所的狹小空間中,佇立不前。   她緩緩嚥下口水,折起槍管,窺視槍膛。剛才從皮包拿出來裝填的子彈白鐵部分,在天花板微弱的燈光下閃過一道白光。   上下二連槍的下方槍膛,只裝了一發子彈。一般來說,如果沒有刻意切換,上下二連槍將會以先下後上的順序出彈。因此,這樣就行了。   塑膠彈的霰彈彈殼是紅的,裡面裝著的霰彈隱約可見。小鋼珠那麼大的鉛彈只有九顆,是鹿彈。   同時,子彈的後方,還刻印著這麼幾個字瑪格彈(MAGNUM)   幾天前,向來只買飛靶射擊專用靶彈的慶子,說要買這種子彈時,熟識的槍炮店老闆一臉緊張地追問:你買這個幹什麼?   射擊呀,這還用說。   別傻了,射擊競技用專用子彈就夠了。即使打獵的人也很少用大型子彈。你到底是聽誰說的,怎會生起這種念頭。   沒有任何人告訴我,我老早就想用瑪格彈射擊看看了。   你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你的槍根本不能裝填瑪格彈,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吧。   這是什麼意思?   這種瑪格彈,不僅火藥的量多,彈殼也比較長,足足有三吋。你現在的槍不論是二十號或十二號,彈殼的長度都只有二又四分之三吋,根本塞不進去。   這時,一位正巧也在場的男客幫她說情。   不是有嬰兒彈嗎?他說。   這種嬰兒瑪格彈(BABYMAGNUM),彈殼長度同樣是二又四分之三吋,火藥卻增量到一又二分之一盎司。雖然沒有超重量瑪格彈那麼強,但比起標準型子彈已是威力大增,因此被稱為嬰兒瑪格彈。   那位男客,從慶子那裡拿起她的獵槍執照,檢視過上面記載的兩把槍規格後,露出白牙一笑。   這種規格,用嬰兒彈就能射擊。如果是輕合金做的ACTIONRECEIVER自動槍就沒辦法了。這下正好,我要買一盒,小姐,你就拿一、兩顆去好了。不過,一定要小心射擊喔。因為後座力很強的。   每個人都會有那麼一、兩次產生這種念頭,誤以為用重一點的子彈就能提高命中率,即使你勉強阻止也沒用。否則她去別的地方買還是一樣,反而更危險呢。那位男客如此說服老闆,並把他自己買的嬰兒瑪格彈,分給慶子一顆。   你要小心射擊喔。他再三叮嚀。   好,我會小心射擊的。慶子一邊接下鮮紅色的子彈,一邊感激地回答。   為了成功完成這次計劃,非得有威力十足的子彈不可,這是為了確保計劃不會失誤。現在能夠如此弄到手,讓她不禁對於神的庇佑感到諷刺。   即便如此,到了只剩開槍的階段,我竟然渾身凍結。   喜宴會場那邊,音樂已經停止,只能斷續聽見喧鬧聲。一會兒是司儀的聲音,一會兒又換成另一個人的聲音。起先是男聲,接著是女聲。   是小川和惠,慶子睜開眼睛。   國分先生和外子自大學時代就是損友,聽說他們還較量過看誰將來能娶到美女為妻。在座的各位,現在認為是哪一邊獲勝了呢?   會場響起一陣笑聲。   今天,我就把勝利禮讓給新娘子   傳來零零落落的掌聲。   她的眼前浮現和惠裝扮得花枝招展、挽著丈夫的模樣。   虧我還把她當成朋友。   和國分分手後,慶子把一切都告訴和惠,甚至還曾在她面前伏身大哭。和惠也裝出安慰傷心好友的樣子。   讓她看到事情真相的,是國分的妹妹範子。過完年範子打電話來,說有件事一定要告訴她。   我們應該已經無話可說了吧?何況,如果跟我見面,小心會被你哥罵喔。   範子聽了,用快哭出來的聲音說:不只是我哥的事。我也不喜歡打人家的小報告,可是我實在看不下去。不,我認為不能坐視不理。   於是,範子把這一切都打從開始就是騙局的真相告訴了她。   你的朋友,應該有個叫小川和惠的人吧?好像就是那個人設計的。她說慶子姊你很有錢,可以利用。不過我哥竟然會接受這種計劃我對不起。   對著範子沙啞漸低的聲音,慶子只說聲算了,就把電話掛了。   當時慶子上班的貿易公司同事,不曉得是怎麼看待關沼慶子和小川和惠吵架的事。慶子在忍無可忍之下,先是在工作單位出言不遜,而最後在她家裡和和惠攤牌。和惠大概是怕慶子氣憤之下會拿刀砍她,把丈夫也一起帶來了。   我不會亂來的。不過,關於國分的事,我打算透過法律途徑解決。所以,我認為也該先通知你們一聲,因為你們也是相關者。   你想打官司?太可笑了,這樣只會自取其辱。   和惠撇著下巴說。   像你這種令人不快的女人,就算打官司,也沒有人會支持你。你知道公司裡的人都喊你什麼嗎?鑲金的母豬耶。你啊,雖然全身珠光寶氣,腦袋卻空空如也。   你既然這麼討厭我,為什麼要跟我來往?   因為你有錢呀。你不是向來出手很大方?我可要提醒你喔,就算國分和我真如你所說是大爛人,靠著金錢的力量吸引我們這種大爛人,在我們面前擺出女王姿態的也是你。所以,你比我們更爛,你乾脆專門用錢收買人算了。像你這種人,只會貪圖錢的人才會接近你,因為除此之外你什麼也沒有。   慶子把兩人轟出去,隨手抓起屋裡的東西就往牆上亂砸,甚至氣到推倒桌子、踢壞東西。   國分吸引她的,到底是什麼?不是因為他是個慣於依賴情人的大少爺,而是因為他就像哥哥一樣,是個靠自己雙腳牢牢站立、睥睨世間的男人至少看起來像是這樣?因此,她才會為他付出一切?才會甘願幫他實現夢想?因為她以為他會代替哥哥保護她,所以才甘心照顧她?   跟和惠成為好友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沒能看穿那女人的本性呢?那同樣也是因為即使只是表面文章,至少她常常掛念慶子、縱容慶子撒嬌、關心慶子,而這讓慶子很愉快,所以跟她玩樂時、跟她在一起時,慶子總是不惜一擲千金   我只不過是希望別人在乎我而已。   你這種人,除了錢就沒別的,你只會吸引這種爛人接近。   這句話,到現在仍在耳邊縈繞下去。      她決定不採取法律途徑。到現在,家人仍一無所知。即使出庭,又能為她裁決什麼?縱使她贏了官司,成功地讓國分賠償之前花在他身上的錢,那又怎麼樣?   結果,只不過等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的確只有錢能證明自己的存在價值。國分和小川和惠一定會笑不可抑,一邊笑著一邊走出法庭吧。   慶子辭去工作,好幾天、好幾周,就這麼呆呆凝望著牆壁度日。一邊想著該如何自處,該怎樣才能重新振作。那樣子就像野獸躲在洞窟深處,舔舔傷口等待康復。   就在那時候,她收到了那封信。   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時,慶子知道,和惠是打算嘲笑她到底。和惠算準了慶子不可能來,才敢如此坦然自若地寄這種東西給她。   既然這樣,那我偏要迎戰,我要用自己的做法,做一個了斷。   他們還沒發現他們對慶子的所作所為中,最殘酷的是什麼。   被國分跟和惠背叛的事,她已不在乎了。真正擊潰慶子的,是他們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只配吸引那種爛人的人,她的自我價值觀崩塌了。   對於今後可能邂逅的人、或許還能去愛的人,慶子已經無法虛心看待。因為她會想,或許對方又是一個像國分那樣的男人。   因為慶子是個只有這種爛人才會看上的女人。   所以,她擬定了這次的計劃。   不知不覺中,她哭了。她流著淚,甚至不明白是為誰而哭。滴落在唇上的鹹澀淚水,令慶子回過神。   她聽見司儀的聲音,搭配著吊人胃口的美妙音樂。   現在,新郎新娘贈送花束給雙方家長   慶子眨眼抖落淚水,一陣顫抖。婚禮已經接近尾聲,只剩下最後一點時間了。   那個男人,正洋洋得意地把花束遞給雙親。他是孝順的兒子、整個家庭的驕傲,而且,照這樣下去,他將來會變成律師,說不定還會替慶子這種遭人背叛的女子主持公道,接下委託,揪舉那個負心漢。   被告背叛了原告的信賴。   慶子的手,恢復了力量。   基於利用該女對自己的好感,接近該女。   她拿得起槍了。   這是不可饒恕的罪行。   她移動雙腳,向前跨出。   猶豫和膽怯消失無蹤,宛如酒精汽化,在瞬間穿透慶子的肌膚煙消雲散,只留下冰冷的決定。   慶子抱著槍,走出隔間。洗臉台和化妝間已空無人跡。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小跑步前進,同時感到自己的頭髮往後飄揚,彷彿正騰空飛起就像勝利女神尼凱即將展翅飛臨戰場,那個女神雕像沒有頭,這點不也跟現在的我極為吻合嗎?   衝出化妝室,來到走廊。音樂正進入最高潮。慶子用力做個深呼吸,朝門口走近。打開通往喜宴會場的門,邁出半步,把槍舉至肩膀高度。一、二、三。就是這樣的呼吸節奏。   好,一切都要結束了。   這時,眼前的門驟然從內側開啟。   【九】   呼叫器響起時,他和裕美正要起身前往別的店。   漁人俱樂部的男職員,包括店員在內全體都配備了呼叫器。由於他們不只販賣釣具,也打理釣魚活動的企劃和招募團體,乃至代為租船,所以這是為了預防萬一發生意外時,可以緊急召集大家。   不過,有時一點小意外也會被呼叫,所以修治按停呼叫器後輕快地站起來。裕美也沒露出驚訝的樣子。   呼叫他的是店長。看看呼叫器上的顯示號碼,應該是從店裡打來的。   公用電話設在很吵的地方,要聽清楚對方說話很吃力。而且,店長又是壓低了音量說話。   客戶抱怨得要命,我也很傷腦筋。   到底是怎麼了?   白天,為了籌備下周的甩竿競賽,俱樂部的參賽成員舉行了練習賽,可是在過程中,用來目測拋擲距離的冒煙釣鎚,據說摻雜了很多泛潮無法點燃的不良品。   是交野公司那一組,他們社長平時已經夠囉唆了,這下子可氣壞了,直嚷嚷著下周正式比賽如果也這樣那還得了,問我們到底是怎麼保管貨品的,還說要叫負責人出面。   站在店長的立場,他說他堅稱管理員負責人就是他,已經盡力不連累屬下的店員了,可是對方實在太頑固,堅持不肯讓步。   真的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過來露個臉?讓你當替死鬼很抱歉,可是你平常就很擅長處理客戶的抱怨。   沒關係,我馬上就去。修治回答。他很瞭解店長的為人。店長會特地來拜託他,一定是真的很困擾。   修治自認還算了解上門抱怨的交野社長,他本來就是喜歡小題大作的人,所以應該不是他嘴上嚷著的那種大問題。只要自己主動出面道歉,對方應該會息怒。   回座之後,他把事情告訴裕美,結果裕美說要一起去。   不用了,你犯不著特地跟去挨罵。   你剛才不是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抱怨嗎?而且,客戶如果知道你是中斷約會來道歉的,應該也會感受到你的誠意吧?   那又是另一回事了雖然這麼想,最後他們還是一起前往北荒川分店。   正如他所料,事實上,並不是有一大堆釣鎚都受潮,其實只有一枚。放低姿態好好問清楚後,立刻就查明了這一點。   可是,面對憤怒的顧客,總不能說其實只有一枚。實際上,甩竿比賽是要先點燃釣鎚,等裁判揮旗時才開始比賽,若是一直無法點燃,很可能會影響選手的專注力。就結果來說,的確有可能因此而無法發揮實力。   修治再三道歉,接下交野社長拿來當作證據的受潮釣鎚後,仔細檢查。釣鎚外觀並無異樣。今天的練習賽,聽說是在社長位於房總的別墅私人海灘進行的,據悉那邊直到今早還在下雨。修治猜想,也許在比賽的準備階段,有人不小心把一部份從盒子拿出來的釣鎚隨手放在沙灘上。這玩意跟煙火一樣很容易受潮,即使是那麼一下子,也會立刻發生難以點火的現象。   在交談的過程中,交野社長似乎也開始思考這個可能性,漸漸緩和了興師問罪的氣勢。修治把當作樣本收下的受潮釣鎚放入夾克口袋後,極為客氣、盡量不傷及對方自尊地表示:   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我想最好照您的期望,也去倉庫檢查一下。我現在就帶路,如果您有發現什麼問題,請儘管告訴我。   這麼一來,如果對方表示不,不用了,不好意思喔,那算是很識趣,但交野社長卻說:那,我就去看看。修治在內心一邊苦笑(像這種時候,看來我得用力當個馬屁精了),一邊領在前頭走出去。   倉庫位於店舖後面。如果要繞到運貨口必須先走到室外,所以修治穿過店內,打開後方的門。寬約一公尺的走廊單側,並排放著男職員用的寄物櫃。他停下腳打開燈,繼續前進。   走廊末端有一扇上鎖的門,通往倉庫,門上標示著除工作人員之外禁止進入。交野社長夾在中間,店長本來跟在後面,修治在門前一站定,店長連忙搶著上前來開鎖。   這時,修治隨意往角落一瞥,看到了某樣東西。   在寄物櫃旁邊,有個大垃圾桶,是不可燃垃圾專用的塑膠桶,幾乎已經裝滿了。上面,扔著一雙帆布鞋。   白底畫有藍線,還很新,他看過這雙鞋。店長和交野社長進入倉庫後,修治立刻退後,仔細審視帆布鞋。   內底寫著K.ORIGUCHI,果然是織口的。修治曾看他在店內穿過,所以有印象。   或許是因為生長世代的關係吧,織口這個人向來不浪費東西。連那種影印錯誤的廢紙,也絕不會丟棄。這樣的人,怎麼會把還很新的帆布鞋扔掉呢?這未免令人感到疑惑。   在井波屋的對話突然在腦中甦醒。   好好跟她去玩。祝你幸福。   那時,我是這麼說的吧聽起來,好像永遠不會再見面似的。   結果,織口笑著否認了。他說:我一定會回來。   可是,織口將鞋子扔掉了。織口認為,已不再需要,所以扔掉了   行動勝於雄辯這是父親以前唯一一次教訓他時說的話你記住,修治,人哪,是用行動表明一切   佐倉老弟,你怎麼了?   傳來店長的聲音。修治將視線從白色帆布鞋上調開,穿過倉庫大門。      多虧有你,謝謝。   店長拚命用手帕擦汗,笑著說。交野社長總算打道回府。時間已經過了十點。   關掉店內和倉庫的燈,三人前往辦公室。雖然沒人,卻雜然紛陳,令人感受一股莫名的蓬勃生氣,應該是白天留下的吧。   打擾你們約會,我會遭天譴的。   店長這麼一揶揄,裕美忍俊不禁地笑了。   這表示您真的很器重佐倉先生,所以我就原諒您。   哎喲,小兩口真甜蜜。   北荒川分店的店長是從旅行社挖角過來的,對釣魚是個超級門外漢,這和因為熱愛釣魚活動和知識,而主動來這種地方工作的店員不同。大家都很清楚這一點,不過由於店長很善於用人,所以很受擁戴。   為了補償我的打擾,今晚我請客。   都這麼晚了,還有店營業嗎?今天是星期天耶。   偏偏就是有,而且就在附近。是我常去的店,我們一起去吧。   你說呢?裕美說著將她坐的旋轉椅轉了一圈。   修治隨意仰望著牆上的白板,上面貼著從週二起的值班表。上面,也有織口的名字。   這是第幾次約會?店長問,我完全沒發現你們在交往耶。   裕美聳聳肩。其實,今天是第一次。對吧,佐倉先生?   嗯?   由於修治回答得心不在焉,她的臉黯然了一下。   你怎麼了?從剛才就怪怪的。你在想什麼?   修治還沒回答,店長就搶白:欸,我說裕美,你的確很漂亮很可愛,不過你還太嫩了。歐吉桑要給你一個忠告:千萬不要質問別人。男人哪,最怕被人家逼問了。   真的假的。   後來,三人決定前往店長推薦的店。   臨走時,修治轉頭朝著寄物櫃的方向,又看了一次被扔掉的帆布鞋,儘管這麼做也不可能發現什麼,只不過是白操心。   喂,要走囉。   店長喊著他,並關掉天花板的燈。頓時四周一片漆黑。   說來可笑,撇下織口的帆布鞋離去,比剛在上野車站跟他分手時,更令修治心情異常激盪,彷彿自己棄他而不顧的心虛。   【十】   一切看起來都好似慢動作。   大門開啟,緩緩地,宛如布匹翩然翻舞。隨著門縫越開越大,從裡面傳出的音樂聲也漸高,變得清晰可聞。啊,是帕菲爾貝魯的樂曲<卡農>,她在瞬間意識到這點。   慶子幾乎是反射性地舉起槍,架上肩頭。該不該射擊出現的人物?萬一引起騷動就麻煩了,是否該威脅對方?對於這些她並無明確意圖。只不過,她就像聽見聲音立刻舉起槍瞄準從發射台射出的飛靶一樣,毫不遲疑地流暢動作做好準備。   開啟的門又關上了。隨著動作的結束,現實又從慢動作恢復到正常。   眼前站立的,是個穿著和服、挽起頭髮、梳著髻的女孩。一時之間,她不明白那是誰,直到那個瞪大眼睛、啞然呆立的女孩發出低語。   慶子姊?   慶子舉著槍,也凝視對方。女孩單手捂住嘴,耳語般地低聲說:我是範子,是慎介的妹妹。你還記得吧還記得吧   範子舉起另一隻手,雙手按住臉頰後,說:你要用那把槍射我哥?   這時,門另一側的現場內,轟然響起掌聲,大概是贈花儀式結束了。   你是來殺他的?   慶子對範子的問題充耳不聞,說:請你讓開。   你是來殺我哥的嗎?   我不是叫你讓開嗎?   低沉的致辭開始。大概是國分的父親吧。斷斷續續、吞吞吐吐的,還頻頻向大家道歉。   範子悄然朝門那邊看了一眼,又轉身面對慶子。   那個,是我父親。聲音聽起來怯弱細小。   因為哥哥娶了一個家世太好的千金小姐,所以他一直這樣。不是道謝就是道歉,整天只會這樣。   (不可以聽。)慶子閉上眼。(我不能聽。)   你讓開。   她又說了一次,範子垂著頭。   小川家的和惠,你也要殺她嗎?   演講還在繼續。有點結巴,還帶著慌張。   因為她通知你今天的婚禮,所以你要殺她?   慶子緊咬嘴唇,朝範子走近半步。範子沒有動。   哥哥是個成天只想著怎樣出人頭地的人。她低聲說著,仰起臉。即使對你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他也不會覺得那樣很惡劣。因為他只看得見他自己。   槍尖開始搖晃。槍很重,非常重。   對不起。範子說,她開始語帶哽咽。寫信給你的,其實是我。所以,要開槍就請你先殺我吧。   範子說著就這麼閉上眼,低垂著頭。連她挽起的每一根頭髮,也彷彿在微微顫抖。露出和服袖口的兩隻小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慶子的手臂失去力量,槍管頹然垂下。槍尖撞到地毯,發出鈍重的聲音。      你為什麼在喜宴中途離席?這樣會挨罵吧。   兩人回到洗手間。慶子走進之前留下槍盒的隔間,在那裡卸下子彈,將槍拆解。範子擋在隔間門前,這樣就算萬一有人進來,也不會看到慶子。範子背後巨大且隆起的腰帶,完全把慶子遮掩起來了。   此時喜宴尚未結束,其實可以不用如此掩人耳目。這次傳來的是新娘父親致辭的聲音,從這點又再次顯示兩家的強弱關係。因為喜宴通常只有男方家長代表致辭。   因為我越看越噁心。範子說著,微微笑了。我不想看到哥哥一臉得意的樣子,他常常說我專門喜歡唱反調。   最後,慶子啪嚓一聲關上盒蓋,範子問:你不開槍了?   你都叫我要殺先殺你了,我哪還下得了手。   那,你下次還會有開槍殺他的念頭嗎?   慶子轉身凝視範子。   她是個五官可愛的女孩。豐潤的臉頰、細緻的肌膚,如果妝化得好一點,同時再有個隨時在她身旁凝視她的情人,應該會立刻變得美麗耀眼、判若兩人吧。   慶子用問題代替回答:你為什麼要寫那種信給我?   範子遲疑良久,才答道:我希望你去痛罵我哥哥。當著大家的面當著在場所有的賓客面前。   國分慎介,是這個女孩的哥哥慶子彷彿初次體驗到這點這個女孩為了我,憎恨自己的哥哥。希望我去痛罵哥哥。可是,一旦發現慶子想要開槍殺他,卻又在緊要關頭維護他,不惜擋在槍口面前。   哥哥嗎。   慶子平靜地問:你為什麼冒用和惠的名字寄信?   如果用我的名字,我怕你不會相信。你一定會以為我跟哥哥是串通好的。   慶子溫柔地說:我從沒這麼想過。   連她自己都覺得,很久沒發出這麼溫柔的音調了。   你向來都對我很好。   在國分的公寓首次見面後,她和範子還單獨見過兩次面。一次,是慶子拿到兩張電影招待券,所以透過國分邀範子共賞。另一次,是範子邀她去她任職的物流公司舉辦的拍賣會。   兩次,她們都共度了愉快的時光。範子個性有點內向,但並不陰鬱,只不過有點不善於表達自我。   回過神時,範子眼中已蓄滿淚水。就像挨罵的小孩向母親辯解似的,急急說道:   對不起。其實,我應該自己說的。我應該在喜宴中途站起來,大聲告訴大家,哥哥做了多麼過分的事。可是我沒勇氣這麼做,所以才煽動慶子姊。   一口氣滔滔說到這裡,接著就只是不停地掉眼淚。看著她的淚水,慶子逐漸產生一種得到救贖的感覺。   她輕輕把手放在範子肩頭,低聲說:快回喜宴去吧,否則會挨罵的。   致辭結束,掌聲響起。   你哭哭啼啼的樣子反而正好,你就說是因為太激動了所以憋不住。   範子用衣袖拭去眼淚。慶子姊你呢?   我?我要回家,就只是回家。   由於範子一臉存疑地仰望她,她微笑了。拎起槍盒。   我突然發現,即使不做這種傻事或許也能振作起來了。   我還有話想跟你說。我還想可是,大概不行了吧。   慶子看看手錶。已經過了九點二十分。   範子,你記得我住的公寓嗎?   記得。   我還住在那裡。因為若是無緣無故地搬家,我哥會嘮叨。欸,等婚禮結束了,你要換下禮服吧?   對,在飯店的化妝室換。   那,等你換好了,就到我公寓來吧。到時候再慢慢說。我也想跟你談談。不論是哪方面。   範子回到會場,慶子快步朝走廊邁步時,飯店的會場服務人員正好將芙蓉廳的門全部打開。眼看鋪著緋紅地毯,豎立著金屏風。新郎新娘將要歡送退席的賓客,這是最後一道儀式。   慶子側目走過,走到一半變成小跑步。在電梯口,正好撞見剛來時向她詢問化妝室地點的那個服務生。他瞄了慶子的皮箱一眼,簡短地說聲:辛苦了。   他走了之後,慶子不禁笑了。可是,走進電梯裡,鏡中映現的那個身穿嫩綠色禮服的女子,卻似乎是又哭又笑的。   【十一】   店長常去的店,距離北荒川分店搭計程車大約五分鐘,是間位於小型綜合大樓地下室的居酒屋。   在葡萄酒吧只喝了一杯葡萄酒的裕美,在店長慇勤地勸酒下,拿著一杯冷酒。   已經喝了一段時間了,混著喝也不會有事啦。   真的沒事嗎?修治有點擔心,不過根據之前大家喝酒聚餐的經驗,他知道裕美是個深藏不露的小小酒王。他怕空著肚子拚命喝酒會大醉一場,所以努力吃東西。這間店的海鮮料理很棒,難怪店長這麼喜歡來。   話題之所以會朝那個方向走,是因為店長的誘導,還是裕美的算計,老實說他並不清楚。不過,等他察覺時,已經談到修治和裕美如果結婚是否會婚姻美滿了。   現在就想到那裡未免也太早了吧。   修治半開玩笑地這麼一說,裕美立刻嘟著嘴拉扯店長袖子。   佐倉先生從剛才就一直好冷淡。店長,我真的這麼沒有魅力嗎?   誰說的,裕美你魅力十足呢。   被店長誇獎也沒有用。   你這是什麼意思。   裕美托著腮,就像個碎碎唸的酒鬼似的一邊探頭看著杯中,一邊說:我向來內向,就連想邀佐倉先生,都不敢自己開口,還是拜託織口先生的呢。   店長很高興。是嗎?原來是請老爸做媒人啊。   說什麼媒人就太誇張了。   不過,老爸很高興吧。他沒有親人,對你們疼愛得不得了,大概是當成自己的女兒和兒子看待吧   說到一半,店長停下話題,微微側首不解。   說到織口先生,剛才,我接到抱怨趕去店裡的路上,看到一個人跟他好像。不過,應該是看錯人了吧。   修治咚地一聲放下正要喝的酒杯。   你是在哪兒看到的?   他的氣勢似乎令店長有點吃驚。呃這個,是在那裡看到的。二丁目不是有個小公園嗎?應該就在那附近吧。我也只是開車經過。   店長大概是察覺到修治臉色大變,也正經了起來。   怎麼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對呀。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修治遲疑了一下,說:那裡,就是關沼小姐的公寓附近。   一聽到關沼慶子的名字,裕美立刻跳了起來。後面桌子的客人嚇得回頭張望。   喂!佐倉修治!你果然愛上那個美女了是不是?   裕美外表毫無異樣,所以他們都沒發現其實她已經爛醉了。修治和店長面面相覷,一起爆笑起來。   喂,裕美,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可是店長,我真的很不甘心。對啦,那個關沼小姐的確是美女,可是我應該也不差吧?   這個我知道。   修治看著二人,笑容已經消失,他偷偷動著腦筋。   貌似織口的人,在慶子的公寓旁出現?   店長和裕美不覺得織口的行動有什麼異樣,這也難怪。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織口這時候,為了旁聽明天的審判,正在開往金澤的夜車上。   不,本來應該正在車上。   欸,我知道了!裕美高聲說。   織口先生他啊,變成那個關沼慶子的男朋友了。年齡差距根本不是問題,對吧?所以佐倉先生,你就死心吧。   是這樣嗎?修治思索著,會是這麼回事嗎?   可是,如果是這樣,他沒必要刻意選擇今晚,扯謊說要搭什麼夜車。更何況,織口應該很清楚,慶子和修治的來往根本不是男女朋友之間的那種關係。所以,如果織口和慶子開始交往那才真的是年齡不是問題只要直接告訴他一聲就行了。   的確,他是有那麼一點遺憾。慶子不僅美麗,也很懂人情世故,又有魅力。不過,吸引修治的,是隱藏在她笑容背後,堅持不讓他人靠近的那份寂寞。她的確常常開懷大笑,很會享受生活,但他總覺得,那是因為她在焦慮,生怕如果不趕快這麼做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到目前為止,兩人只獨處過一次。如果她答應今晚的邀約,本來應該會是第二次。   他們唯一一次的約會,是去看棒球賽。當時修治住的公寓附近正舉行少棒賽的地區預賽。因此,是在正午見面。慶子還自己做了午餐帶來。   好久沒做這種事了。   說著她看向遠方。修治到現在還記得,她坐在草地上,一邊凝視著展現漂亮團隊默契的孩子們,一邊幽幽呢喃的話語。   我啊,如果下次投胎轉世,我想當男的。   另外還說了些什麼?慶子不太喜歡談自己的事。她眺望著在加油區歡聲不斷的父母們,話題轉到家人身上對了,好像還提過父親的事。   令尊的事,真遺憾。你一定很寂寞吧?   對,她是這麼安慰他的。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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