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懸疑小說 少年島崎不思議事件簿

第6章 6

  島崎理髮店的正門掛著臨時公休的牌子,島崎伯父和伯母都不在。   島崎說了聲這裡最安靜,便一屁股坐在客人坐的椅子上,靠著椅背。   然後工藤同學,也就是小久,坐在角落裡一個凳子上,把她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凝視著我。   從島崎理髮店沒有一絲髒污的招牌大鏡子中,可以看到我的兩眼睜得幾乎快掉下來,所有視線全集中在工藤同學身上。島崎和我們保持相同的距離,視線平均分配給我們兩人。只是用難一點的字句形容,他望著我的眼神擔心意味比較濃厚;說白一點,就是一臉怕我發神經的表情。   簡單地說,就是認錯人了。   島崎雙手掛在扶手上,悠哉地說。   不過,那種狀況下也難怪會認錯。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發不出聲音。

  對呀,真的,就算認錯人也是難免的。工藤同學接著說。   是嗎?   我勉強出聲反問。工藤同學猛點頭。   因為在白河庭園裡被殺的,是我表姊。   表姊   嗯,她叫森田亞紀子。我想今天早上報紙也刊出來了。   媽遞給我的報紙上,對,的確有這個名字。   那是我媽她姊姊的小孩。我媽媽和她姊姊,也就是我阿姨長得很像,大家也從小都說我是亞紀子姊姊的翻版。我們真的長得很像。   亞紀子姊姊啊。   好親暱的叫法。我在腦袋裡漠然地重複這一點。   工藤同學還活著,被殺的不是她。隨著這個事實滲透到我的腦子裡,我迅速地找回了冷靜。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眼皮不再抽動了,膝蓋不再發抖了。

  我想,一定是因為這樣,我的腦袋才連這個都想到了工藤同學雖然叫亞紀子姊姊叫得這麼親暱,但她昨天晚上才被別人殺死,工藤同學看起來卻沒有受到太大打擊的樣子。   我一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工藤同學的眼神顯得有一點點內疚,那時我真想把自己的舌頭咬斷。   我們大概已經七年沒見面了吧。她自言自語似地小聲說,我們年齡差那麼多,亞紀子姊姊今年二十歲了。小時候她經常跟我玩,可是大概從亞紀子姊姊進國中開始,我們就幾乎沒有來往。不止姊姊而已,我們家跟森田家都沒有來往了。   即使是親戚之間,還是會有很多麻煩。島崎說,工藤同學的阿姨,也就是森田一家人,聽說是住在千葉市。   方向正好跟外公外婆家相反,這也是原因之一

  離娘家遠就會這樣。島崎說。   對啊對啊,工藤同學說過外公外婆會特地從立川過來參加白河庭園的蟲鳴會的嘛。方向的確正好相反想到這裡,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對啊,我會匆忙認錯,是因為工藤同學說過星期六要跟家人去白河庭園。   我不想讓他們以為我是為自己的莽撞找藉口,因此很快地把這句話講完。   昨天晚上怎麼了?你們沒去嗎?還是跟你表姊亞紀子一起去了?   工藤同學露出了有點疲倦的表情。說到這個,真是一場大亂。   昨天本來應該先到她家,再一起去蟲鳴會的外公,突然身體不舒服。   傍晚家裡來了電話,說外公胸口不舒服,他心臟不好,以前曾經有一次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真的很危險。所以我們嚇了一跳,一家人趕快趕過去。

  如果是心臟病發,有可能一去不回,會慌也是當然的。   我們很慌張,又擔心家裡安全,只匆忙跟鄰居說明情況、拜託他們注意就出門去了,根本不知道後來鬧出了我好像在白河庭園被殺的事。先是警察跑到我家,把鄰居阿姨嚇了一跳,警察查出外公家的電話,打電話過去,但我們全到醫院急救去了,沒找到人,直到警車開到醫院,我們聽到事情才大吃一驚。幸好外公的病情穩定下來了,大家全都驚呼:久實子人好好地在這裡呀!   工藤同學眨著眼睛。不是心情不好,而是真的吃了一驚的樣子,讓我更感到抱歉。   看到我慚愧的模樣,這次換工藤同學安慰我。   不過,其實也沒那麼誇張啦。她連忙加上這句,真正驚訝的,是聽到遇害的是亞紀子姊姊的時候。

  一定的吧,嗯。島崎也附和說,你原先就知道亞紀子姊姊會到白河庭園去嗎?   工藤同學用力搖頭,完全不知道!我們根本沒有約呀。而且,就像我剛才講的,自從我們沒有往來之後,亞紀子姊姊根本不會單獨來我家玩。如果是阿姨的話還有可能。   如果是你阿姨,就會跟你媽媽約好再碰面吧?   嗯,對呀。雖然我們跟森田家沒有往來,媽媽和阿姨的感情還是很好。   姊妹都是這樣。我媽也是,跟妹妹感情很好。   真的?都是這樣的喔。島崎同學的阿姨也是開理髮店的嗎?   我阿姨啊,是開美容院的。半斤八兩吧?   工藤同學哈哈的笑了。全身機能蕩到最低的,只有我一個。   自然而然地,我開始跟自己講話。看來要是不解決這個疑問,我的心情是無法平復了。

  為什麼會弄錯呢?   我發出聲音自問自答,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頭。注意到我是很好,拜託不要不約而同好不好?   因為我和亞紀子姊姊真的很像呀。工藤同學安慰我說。   要是看了以前的照片,連我的朋友都會認錯呢。   可是,工藤同學,那種說法表示我連你的朋友都不是囉?我還是一個勁兒地鑽牛角尖。   聽說身高不一樣。島崎接話,亞紀子小姐比工藤同學高十公分左右。你看到亞紀子小姐時,她已經倒在地上了吧?這樣就看不出來差十公分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多犀利的見解啊。工藤同學以佩服的眼光抬頭看著島崎。   我在心裡說,對呀,因為倒在地上,才會沒注意到身高的差異。而且眼睛是閉上的,就更看不出來了。如果她的眼睛是張開的,我就絕對不會搞錯。我啊,覺得你那雙稍微有點斜視的眼睛非常可愛,所以是不可能看錯的。

  可是,就算把這些拿來當藉口也無濟於事。   只不過,就算這樣話沒說完,島崎就停下來了,好像表示再說也是多餘的,輕輕聳聳肩,反正,你就別懊惱了。   她還化了妝。我喃喃地說。與其說是喃喃自語,更像自怨自艾。   打扮也是,工藤同學絕對不會穿那種衣服的,但我還是弄錯了。   因為你沒看過我穿便服呀。工藤同學打圓場。是嗎?所以我們在街上相遇的那件事,你已經不記得了。   她穿的衣服好像很花俏喔。島崎試探似地以慎重的口氣說,亞紀子姊姊是大學生?   不是的,工藤同學搖頭,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完全不在意島崎也叫她亞紀子姊姊。   她高中輟學   哦。   因為家裡情況有點複雜。

  大多是這樣吧。   是嗎?一開始亞紀子姊姊還說要去讀化妝美容學校之類的,最後到底怎樣我也不知道。是有聽說她在打工啦,我媽也蠻關心的。   自己的外甥女嘛。亞紀子小姐是獨生女?   是老大,下面有一個弟弟。不過工藤同學頓了一下,聲音變小了,爸爸不一樣。   島崎從向後倒的椅子上挺起上半身。你阿姨再婚?   不是的。   這麼說   我阿姨本來是未婚媽媽。   這年頭,這不是什麼驚人的新聞。家家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家之前就有一個超大的。   她一定不好受吧。   工藤同學對一臉同情的島崎點點頭。亞紀子姊姊戶籍上的父親是她親生爸爸。   換句話說,是有認她囉?   這個嘛,好像是吧。我媽媽之前這麼說過,還說那樣亞紀子說不定反而更可憐。

  島崎雙手在胸前交叉、陷入沉思,工藤同學看著他,而我是個局外人。   島崎理髮店的大鏡子裡,照出了個性彆扭、膽小無用、見識短淺的我。   (喂,你仔細想想,工藤同學還活著啊!之前完全是誤會,她還活得好好的!你應該感到慶幸才對啊!)   我在內心大聲斥責自己。   (可是你看看你,從剛才就只想著自己跟島崎比顯得多冒失、不知道工藤同學會怎麼想、島崎如果稍微識相一點就好了!)   但我還是會想,人就是這麼現實。   (不然呢?你寧願工藤同學死掉嗎?)   對於內心的質問,我渾身哆嗦地搖頭。絕對不是!   咦?   工藤同學和島崎又不約而同地看著我。我迎著他們的目光,露出丟臉的笑容。

  沒事,我自言自語。   然後,在面臨退場的最後一刻,我總算把本來應該第一句說的話,也是我最想說的話說出來了。   工藤同學,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謝謝你,她說。雖然她朝著我微微一笑,之後也很快地把笑容分給了島崎。   我反而傷得更重了。或許我太不知足,但那卻是我的真心話。      就這樣,白河庭園發生的命案稍稍離開我們身邊,退居為同班的工藤同學的表姊死了這件事實。因為命案的部分,已經由警方和媒體等公眾團體接收了。   話是這麼說,這件事仍是我們町內的熱門話題,不管是電視、週刊還是新聞,都熱衷報導此事。看到熟悉的白河庭園和庭園附近的街景出現在電視上,有種既陌生又怪異的感覺。隔壁班兩個男生被拍到在記者後面不客氣地比V手勢(其實根本是故意被拍的),後來自然也被不客氣地訓了一頓。還有很多批評雜誌攝影師在附近盯人卻亂丟煙蒂,真沒公德心;借個電話講半天卻連句謝謝都沒有啦之類的抱怨。   我們後來還知道,命案第二天島崎理髮店沒營業,是因為島崎伯父和伯母分別擔任町會副會長和婦女組聯絡人等重要職務,絕不是因為愛看熱鬧。包含命案現場白河庭園所在的白河町會在內,通稱六町的地區全部聚集,針對這起自深川馬路殺人魔以來最駭人聽聞的血腥命案,討論是否應該整個地區聯合起來,重新檢討防範犯罪的體制。   蟲鳴會當然是自命案當晚就結束了,白河庭園也停止開放。這種狀態會持續到什麼時候,據說還是未知數。失去展示場地的大批燈籠,暫時被安置在區民中心的大廳,展出約一周的時間。   那一個星期,也舉辦了森田亞紀子的葬禮。   我猶豫很久,怕去了顯得太多事,最後還是透過工藤同學獲得同意,出席了葬禮。當然沒有島崎作陪,一個人去的。對我來說,這件事要一個人去才有意義。   工藤同學一家人很感謝我的心意。但是,在小小的靈堂真的很小,而且鮮花也很少之前低著頭的森田一家人是怎麼想的,直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   森田家位在距離千葉車站步行五分鐘的市區,是一幢有著灰色防火牆、富麗堂皇的三層樓建築。大門的形式很優雅,會讓人想起洋片裡出現的豪宅,上面貼著犬的標誌。結果出殯時,果真有一頭毛色光澤亮麗的哈士奇犬,由一個應該是亞紀子弟弟的高中生用皮繩牽著。   亞紀子的遺照露出了笑容,臉卻朝向旁邊,像是不想見到排在靈堂前低著頭的遺族,也像是不想面對參加葬禮的人。因為就一個突然死去,並且死得那麼慘的年輕女孩而言,參加葬禮的人數實在太少了。   我覺得好冷好冷。原本以為是明明看到工藤同學就在附近,卻因為身份地點不能出聲叫她,因而覺得寂寞,但又似乎不全是如此。   在這之前,我也曾經為某個人的死感到悲傷。可是,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冷得徹骨。   我偷偷地觀察參加喪禮的人,幾乎沒有跟亞紀子同年代的人。有的全是她父母親那個年紀的人,以及她弟弟那個年紀的少年。   森田亞紀子是個非常孤單的人。   複雜的家庭環境顯然對她的人生造成陰影,她的母親穿著喪服,神情憔悴。原來如此,真的長得一模一樣(還有,工藤同學也長得跟她媽媽非常像。還沒介紹我就認出來了)。看起來,真正傷心的只有她一個。說來可憐,但看來真的是如此。   整個葬禮當中,她的父親,不,應該說是繼父吧,始終一臉心不在焉,甚至偷偷打哈欠、出殯時看稿子致詞還唸錯好幾次。我用心地在人群中尋找年紀相當於她生父的男性,卻沒有看到。還有,她弟弟好像是在人群裡看到朋友,趁和尚誦經的時候,雖小心低調卻依然舉起手對某人打了暗號。   再加上那隻毛色漂亮得有如標本的哈士奇犬。   這裡真的是森田亞紀子的家嗎?   正當我怔怔的想得出神時,有人從背後拍了我的肩膀。一回頭,田村警部嚇人的臉從喪服海中蹦了出來。   你心腸真好,警部先生說,還特地來上香。   警部先生才是。   警部先生的鼻翼微微抽動。被害人的葬禮,我都盡可能出席。   為了堅定決心嗎?   對。我會答應死者,一定要抓到兇手。   可能因為警部先生的語氣充滿了不像他的感慨吧,我不經思考,就直接把腦子裡想到的事說出來了。   調查方面怎麼樣了?警部先生,有沒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做的?   警部先生瞪大眼睛看著我。連我自己都被自己講出來的話嚇了一跳。我到底在說什麼啊我。   可是,我是真心的。我真的很想幫忙。那時在我心裡吹過的那陣寂寞的風,雖然未必只為了亞紀子一個人,但寂寞的風與她產生共鳴是事實。想為森田亞紀子做點事的心情是真的,蒼天可證。   就因為這樣,後來我才會招惹了一些難以置信的事,真可謂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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