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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蟲媒花

情人關係 森村誠一 6590 2023-02-05
  【一】   克彥與被他當成模擬訓練裝置的由美繼續交往。現在已經不需要模擬訓練裝置了,與她的交情持續發展為世俗化的男女關係。克彥之所以能夠與由紀子品嚐性的高層次妙味,或許也是因為有著與由美的現實關係在旁支持所致。與由紀子的關係越深入,克彥就覺得與由美的交情就越來越具體。他覺得自己與由美的肌膚已經黏連在一起。由美把他們兩人很適合在一起的感覺用一句話形容:離開時,就會感到疼痛。   如果說由紀子是處於柏拉圖式愛情的核心,那麼由美就是徹底填平肉慾的表皮。克彥夾雜在工作、家庭和兩個情人之間,忙得不可開交。   由紀子。   什麼事?   我以身為作家的身份,基於職業上的好奇心,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對於你和我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難道你不會覺得煩躁難耐?   不會啊!   你不會覺得不滿?   不會啊!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   你若有性經驗,對於我們這種柏拉圖式的戀愛,難道不會覺得不滿?   克彥猜測對方應該不會沒有性經驗。他覺得很不安。因為,對於一個知道什麼是性的成人女性來講,恐怕不會滿足於性慾上無法獲得實質滿足的柏拉圖式愛情。   你又想到這件事啦!由紀子睜大眼睛,彷彿抗議般地望著他。   我不想失去你!   我會一輩子陪著你。就算你說你討厭我,我還是會一輩子陪著你。   就算肉體上沒有結合,你還會一輩子陪著我?   這不是問題。雖說男人比較在意肉體上的結合,但肉體上的結合並不能保證兩人的關係會永遠存在。女人並不是那麼膚淺而單純。

  這一點我當然瞭解!但是,有肌膚之親的兩人關係會比沒有肌膚之親的關係更密切。有肌膚之親的男女就不算是外人。   那是男人自以為是的想法!很多男人總以為女人以身相許時,就表示他支配或征服了那個女人。這是嚴重的錯誤。至少,肉體上的關係對我來講,並沒有什麼意義。有人幫我掏耳朵,我會覺得很舒服,但是沒有人會認為幫對方掏耳朵,就是表示支配或征服對方。在某種程度上,掏耳朵與性愛相同。   你是說,性愛與掏耳朵相同?   所以,我不讓任何人幫我掏耳朵,因為耳朵接近大腦。   克彥有一句話梗在喉嚨沒說出來,那就是:你曾經被幾個人掏過耳朵?   可是,他明白,說出這句話,就會侮辱到由紀子,所以他又把它吞了下去。由紀子說過:我不讓任何人幫我掏耳朵。克彥覺得自己必須相信她說的話。

  但是,如果耳朵癢的時候而不讓人掏,難道你不會覺得急躁難耐?   克彥擔心兩人現在成立的柏拉圖式愛情,會不會讓已經知道性愛滋味的由紀子產生隔靴搔癢的感覺。   自己的耳朵可以自己掏啊!由紀子毫不拖泥帶水地說道。   咦!克彥啞口無言。   由紀子接著說道:我覺得男女之間所需要的是日常生活中的存在感。   日常生活的存在感?   像耳朵之類的器官並不會時常癢。對我來講,值得我去愛,去信賴的男人並不是讓我傾吐苦惱的對象,而是能夠和我聊聊日常生活中極為普通的話題之人。比方說,像我和你談到旅行、服裝、朋友和烹調的事時,我也會覺得你在我真正困擾的時候,也能讓我去找你商量,並且伸出援手。在那個時候,能否實際上獲得幫助並不是重點。不是碰到困難的時候,任何人也不曉得誰會幫助自己。不過,憑女孩子的直覺,我覺得,當我自己遭遇到困難時,你一定會捨棄其他女性,優先來解救我。你的確具有那種存在感和魅力。

  換句話說,就是克彥有可以讓由紀子期待的存在感。但克彥心想,要是由紀子陷入絕境,自己果真會伸出援手嗎?就算想解救她,如果處在不能解救她的環境之下,又該怎麼辦?這是愛與責任的問題,但由紀子以可以期待的心情,解救了克彥自己伴隨著責任感的苦悶。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請說。   這問題可以作為我寫小說時的參考,你可以輕鬆回答,不用太嚴肅。唔就是說,你什麼時候會耳朵癢?克彥覺得這是個非常沒有禮貌的問題,他問得誠惶誠恐。   嘻嘻由紀子嫣然笑道:換句話說,你是在問我,什麼時候想和男人睡覺,是不是?   啊!我就是這個意思。克彥對於由紀子如此大膽的回答,頓時驚慌失措起來。   那是在我生理上對男人有感覺的時候。

  你什麼時候對什麼樣的男人會有生理上的感覺?   看情況而定。有時對男人穿著制服的時候會有所感覺,有時對男人的小動作也會有所感覺。可是,感覺和實際付諸行動是兩碼事。   事實上,像你這種良家女子,會說出想和男人睡覺的話,我覺得有點驚訝。但我想問你,是不是現在年輕的女孩子在日常生活中都使用這類辭彙?   還不至於。那是因為你的關係,我才會這麼說。只有不知羞恥的女孩子才會若無其事地說出這類的話。可是,我啊,不喜歡說獻身給男人之類的言語。因為這樣說,就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雖然我不太願意與男人同床共寢,但如果礙於男人的熱情,我想,我還是會以身相許。關於這一點,用睡覺這兩個字不是更直截了當,更能表示女性的意志嗎?至少男人和女人睡覺時,不必說獻身給男人這種話。要是男人獻身給女人,女人也會覺得困擾。

  原來如此。對了!你對我有沒有感覺?   我們的情況不同,睡在一起,層次太低了。男女共寢是當時的感覺,但是你和我的情況不同,我們兩個人的感覺是更深入,而且是具有整體性的。耳朵只是身體上的一部分,和全心全力相愛並不相同。耳朵癢只要掏一掏就不癢了,但我對你的渴望之心則是一輩子的事。我愛你的心幾乎已經快達到絕望的地步。   從另一個觀點來看,克彥體會得出來愛達到絕望的地步這句話。   她現在愛克彥,愛得急不可待,那種愛不是用平常的道理講得清楚的,而是有如一條奔流不絕的大河,流入克彥這個大海。由紀子之所以用絕望這兩個字來形容她對克彥的愛情,是因為無量的愛這種奔流之勢帶著加速度,連她自己都無法控制。如同洪水那般,因為發洩口太小,致使自己有一種身心難耐的絕望感。

  可是,克彥的絕望是在另外一個地方。由紀子對自己的愛雖然是沒有限量,但並非十分成熟,可以說是純潔到死心眼的地步。相對地,克彥年歲大,人生閱歷豐富,手上沾滿了塵垢,怎麼能夠以平庸、低級,充滿情慾的心態面對由紀子純真的愛情呢?   對由紀子絕望的純真之愛,克彥的愛之絕望與她有所分歧。想要導正兩人之間的分歧,困難得令人產生絕望感。由紀子的愛只是純粹的愛,克彥的愛則充滿各種塵世的羈絆。這些羈絆的重量與數量,讓他變得非常絕望,在充滿羈絆的情況下,克彥的愛慾必須與純潔的愛交鋒。這正是他產生絕望的源頭。   可是,純潔的愛並不能保證永遠持續下去。毋寧說,正因為純潔,才顯得非常脆弱,容易受到傷害。關於這一點,以愛慾為出發點待在一起的男女,有時比較能夠持續兩人之間的關係。此即所謂的成人之愛。不會傷到對方,自己也不會受到傷害。相互保障的安全式之愛情對彼此都方便,這種戀情比較能夠永久持續下去。因為彼此不干涉對方所背負的包袱,當事者中的任何一方都不會受到傷害。

  燃燒式的戀愛有如造成雙方同歸於盡的核子戰爭,成人之愛則類似當事者不會一起毀滅之交戰(相愛)的限核戰爭構想。這也是由成年人的智慧所產生的一種變形的愛情。   由紀子雖然非常年輕,年僅二十一歲,但有時會讓克彥覺得她的側面帶有些許煩憂,就好像她已經看透了世上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地獄在內)。有時候,克彥看到那一張側面,會覺得,在戀愛方面,由紀子比自己的經驗還豐富。   那種倦怠感或許是源自於她內心的不安,那種不安可能是因為還沒有完成自己戀愛的規範。但是,就算她的經驗豐富,也不會像克彥那樣背負著那麼多包袱(羈絆),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而沒有負擔,正是她的愛會那麼純潔的原因。   克彥忽然有一個幻想,要是兩人一起去搶銀行,一定是非常好的搭檔,就好像邦妮與克萊德一樣。換句話說,克彥覺得有一種危險的跡象,因為基於她對自己的愛,就算他去做壞事,她也會跟著他去。

  克彥在與由紀子初次見面時,所感受出來的危險跡象就是這一種。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戀愛經歷?由紀子以有如能夠穿透對方心理的眼神盯著他。   由紀子的直覺超人一等。她知道,直覺太過敏銳的話,會使別人產生戒心,所以平常就故意裝出一副迷糊的樣子。由於她的演技非常好,一不小心就會上她的當。   如果說不想知道,那是騙人的。   我是有戀愛經驗,但我自己並不那麼深愛著對方。以前和我交往的男人都覺得我是受到他們的魅力所吸引,可是事實並非如此。吸引我的是男人帶我去的餐廳或特別的地方。對我來講,男人吸引我的只是他帶我到一個我沒去過的地方時。自從我和你邂逅之後,我才清楚地瞭解到這一點。   對你來講,或許我只在帶領你到未知世界時才算是你的情人。

  就算同樣是個未知的世界,也無法相比啊!帶我前往女人喜歡逛的商店、街道、酒吧或遊樂場所,曾經吸引住我,而且也不是憑著我自己的力量前去。你開拓了潛藏在我自己體內的未知世界,要是你沒有帶領我前往那個未知世界,我會變得非常膚淺。膚淺或深邃不是剛被帶領時就能夠瞭解。不過,憑著你的力量和我的努力,使我能夠深入地去瞭解那個未知的世界。你能不能永遠當我的帶領人?當你離我遠去的時候,就是我喪失心中的未知世界的時刻。我一直在努力,希望不會有這種事發生。當年輕的由紀子說這句話時,看起來就好像極力忍耐著她原有的不安。   雖然他與由紀子還沒有達成肉體上的結合,但深入地觀察她時,他覺得已經知道從前和她交往的是屬於哪種類型的男人。   有個性愛高手說過:只要和女性睡過覺,就能夠瞭解使這位女性成熟的男人的性格或嗜好。雖然克彥不是性愛高手,但透過由紀子,他的腦海裡也模模糊糊地浮現出曾經擁有過她的男人們的輪廓。   他們共通的一點就是追求時髦。不是藉由大眾傳播媒體的通訊教育學來的時尚,而是將時髦溶入生活當中的男性們。想要學會這些東西,需要花費相當數量的金錢。或者他們也從時髦當中獲取金錢。   不過,雖然時髦是走在時代最尖端的服裝打扮,但這群人對支撐時髦的結構(特別是深層結構)並不太感興趣。他們不擅於進行現象分析,只像是採集花蜜的蝴蝶那樣,眼中看到的光是一簇簇爭奇鬥艷的花朵。大致來講,男人對事象的結構感興趣,女人則比較喜歡追逐現象。男人當中也有具有女性性質,感覺較敏銳的。看來,他們已經從由紀子的體內通過。   他們並沒有野心想要完成由紀子所未完成的規範。對他們來講,由紀子未完成規範比較方便。在她完成規範時,他們或許會被她一視同仁地摒棄在外,而盛開的美麗花朵或許也會枯萎。與其進行如此愚蠢的嘗試,不如趁著花朵還大量蓄積著甜美的花蜜時,盡情吸吮。   由紀子大概還殘留著對類似於蝴蝶或蜜蜂的那種男人們膚淺的影響。不!這樣說還不對,或許應該說藉由這些蟲媒,才讓她綻放出大瓣大瓣的鮮艷花朵。可是,培植花朵根部的土壤顯然不同,因為土壤與藉由蟲媒的作用而綻放的花朵之間的不平衡,讓她本身發生動搖、困惑,似乎無法應付眼前的情況。   克彥對自己正在分析、解剖由紀子一事感到非常吃驚。   蝴蝶和蜜蜂絕對不會想去解剖或分析花朵。   兩人談論的話題越來越嚴肅。雖然是重要的問題,但如果老是面對這些問題,會令人覺得沉悶、難受。所謂流行,就是所有人喪失了個人的思考和判斷力,向時尚看齊。在戀愛的重要因素當中,除了燃燒之外,還有遊戲。不含有遊戲因素的戀情,很快就會走上盡頭。雖然自己與由紀子的戀情之前橫亙著各式各樣的障礙,但對克彥來講,毫無疑問,其中也有很多快樂。只是,他無法像蝴蝶和蜜蜂那樣,只汲取快樂,才會覺得痛苦。   於是,克彥改變了話題。   【二】   我總是想為你做一些事。   謝謝!我只要能夠這樣子和你見面,就覺得非常滿足。   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給生長在富裕家庭中的由紀子金錢,克彥心有顧忌。但是,他很想送禮物給對方,作為愛情的表示。   我想要的東西一大堆,買起來就沒完沒了,所以我自己不買東西。   如果你想要什麼東西,那該怎麼辦?   我就要爸爸和媽媽買給我。   你有多少零用錢?   有時,我會跟爸爸要。   你的零用錢夠不夠用?   根本不夠用。   要是你不夠用時,我給你零用錢,好不好?   好啊!但是,在你給我零用錢之前,我有一個要求。   不管你要求什麼,我都很樂意去做。   那麼,我現在就想立刻去買。   什麼東西啊?   克彥在心裡估算著錢包裡還有多少錢。由於出版社付給他的稿費都直接匯入他的銀行帳戶,所以身上沒有什麼多餘的現金。所有的收入一次就匯入銀行,因此現金的出入必須經由他的太太那一關。   克彥所花費的金額,大致上有一定的數量。如果帶的錢比平常還多,妻子就會露出懷疑的表情。雖然他認為:用自己所賺的錢,還需要客氣什麼!但對臨時性的支出,他總要近似道歉地說明。   妻子當然不會詢問他錢用在哪裡?但他不想受到莫須有的猜疑。額度有限的零用錢,必須供應他所有的花費,自然而然養成他有些小氣的個性。要是由紀子要他買太過昂貴的東西,該如何通過太太的會計監察呢?   首先我想為你買一套衣服,然後是襯衫、領帶和皮鞋。我想為你做個整體上的搭配。你對自己的服裝實在是太漠不關心了。你穿上西裝,一定很適合,看起來一定比現在還帥。為你搭配衣服是我的夢想。   什麼?你想要買的不是你的東西啊?   我的東西以後再說,先買你的嘛!   我不需要買什麼東西呀!我對穿著根本就沒興趣。   那可不行!我希望你為我打扮。   我是那麼難看嗎?   克彥重視的是實用性,不是品牌。總之,只要好穿就行。目前他喜歡穿SIMPLE LIFE的獵裝,看上眼之後,就一次買好幾套,十年如一日地穿著。很會穿衣服的古海有時會說:新名克彥身上穿的衣服是年輕人穿的,根本不適合他的年紀。   誰說你難看?但人要衣裝,佛要金裝。   但是,對作家來講,衣服或住宅不能成為他社會地位的象徵。總之,作家只要寫出好的作品,不管穿什麼服裝或住在破房子,都沒有關係。   我不這麼認為。讀者會從作品中想像作者的模樣。要是不具備符合作品中的形像,會讓讀者的夢想幻滅。如果不穿符合身份的服裝,人家就會說你故意裝出年輕人的樣子。   你是說,我故意裝作年輕人的樣子?   你本來就很年輕啊!但是,如果穿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服裝,反而會令讀者生厭。   我又不出現在讀者面前。   就算你不打算在讀者面前出現,讀者也會看到你。就是現在也有視線投注在你身上。對這種視線,我希望你能夠保持最佳的狀態。   好啦!就照著你說的去做。可是,這樣的話,我就沒辦法送你東西了。   這是我最希望的事。我希望能憑著自己的感覺為你搭配衣服,讓我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我是個活在夢裡的人。   由紀子喜上眉梢,言語中流露出幾分興奮。可是,克彥覺得,想送情人禮物的機會被對方巧妙地躲閃過去了。妻子為丈夫所有,情婦不是受到對方的支配(主要是經濟上),就是從屬於對方,而情人之間則具有對等的關係,作為對等的人格相愛。戀愛的目的就是希望獨佔對方,或成為自己所愛之人的奴隸。可是,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主人,也不是奴隸。鮎子曾經非常確切地指出這一點。   新名克彥與北澤由紀子,正是這種情人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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