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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缺乏鬥志的早晨

情人關係 森村誠一 3527 2023-02-05
  【一】   新名克彥早上醒來時,睡眼惺忪地看了一下枕邊的鬧鐘。已經是上午十點多。記得上床就寢時是凌晨一點,算起來也睡了九個多鐘頭。儘管如此,他還是意識模糊,睡意未消。   昨天晚上也並非沒有入睡,說起來應該是比平常睡得更深沉。可是,不知怎麼搞的?心身覺得非常疲累,腰桿都挺不直。   這個時候,人們都已經開始活動了。根據數年前的統計,上午九點的時候,已經有三千九百萬人開始工作,一千七百四十萬人正在上課,一千二百五十萬名家庭主婦正在做家事,統計有六千八百九十萬個日本人正在展開活動。自該統計資料公佈至今,已過數年,何況現在已經超過上午十點,大部分日本人都已經急急忙忙地正在進行每天例行的工作。

  對克彥來講,因為工作到很晚,所以早上起不來,這個藉口是行不通的。上班族在凌晨一點上床就寢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不管前一天晚上多晚睡覺,第二天上午九點(其中也有人八點)就必須從坐落於郊區的家中,前往市內的公司上班,展開一天忙碌的工作。   這種一大早就去公司上班的生活,克彥覺得是他能力所不及的生活。但是,上班族每天早上都必須重複地進行這種奇蹟式的生活。克彥在二十多年前,每天早上也過著他當時不認為是奇蹟的奇蹟式生活。   然而,現在要他返回過去的那種生活,實在是不容易辦得到。說得好聽一點,是因為現在比較傾向於夜生活,但其實是自己的意志消沉,身體變得遲鈍、不靈活;簡直可以說是精神過度鬆懈。

  也許是因為自己不需要提振精神,在某些程度的惰性之下,就能維持生活。或許可以這麼說,人若是精神鬆懈而又能夠生存的話,自然就沒辦法使精神緊張起來。失去緊張感的精神就宛如身體上不需要的機能會退化一樣,慢慢地就會鬆弛下來。剛睡醒的克彥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像重型轟炸機似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他真的很想再多睡一會兒,但又害怕繼續賴床的話會沒完沒了,以致養成貪睡的習慣。下了床之後,他打開窗簾。強烈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非常刺眼,彷彿在責怪他到現在才起床一般。他揉一揉眼屎,整個人沐浴在從窗外灑進來的熾熱陽光之中。   我那自由奔放的情感和向未來挑戰的冒險心究竟到哪裡去了?克彥一邊洗臉,一邊喃喃自語著。   最近半個月來,他在寫一本長篇小說。可是,在情節的描述上遇到了瓶頸,越是絞盡腦汁思索,越是無法從思緒之繭中破繭而出。克彥雖然瞭解,不能繼續被情節或主題所束縛,卻無法斷然地改變思考的方向。

  克彥以思緒擱淺為藉口,每天游手好閒,無所事事。他很害怕一頭栽進工作當中。即使文思泉湧,揮灑自如的時候,他仍然有這種畏懼工作的心理。編輯打電話來的時候,克彥也盡可能地不接電話。雖然截稿日期迫在眼前,他還是接受記者的採訪,也應邀參加宴會或各式各樣的活動。這樣一來,他就可以擺脫不得不去面對的工作。新名克彥無時無刻不在尋找不必工作的藉口。克彥回顧二十年前的自己。當時他已從大學畢業十年,是公司的中級幹部。他上班的那一家公司在社會上算是頗有名氣的大企業,所以生活非常安定。如果繼續留在公司,就算沒有陞遷到重要的職位,應當也不會過著起伏不定的人生。公司內有派系之爭,也有上班族社會中互扯後腿等特有的現象。總之,在公司這把大傘之下,難免會有無謂之爭。

  克彥之所以毅然決然捨棄那種生活上的保障,脫離上班族的行列,是因為在他進入公司第十年的某一天,發現了一件事實:那就是當他不在公司時,公司依然能夠像平日那樣正常地運作。這件事實,讓他產生非常強烈的空虛感。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克彥參加了小說甄選,沒想到竟然獲獎。因此,他就斷然脫離上班族的生活。   以妻子為首的所有親戚,一致反對他的這項決定。他擁有安定的職業,卻要一腳踏入未知的領域,從事小說的寫作,令妻子和親戚朋友們對他們往後的生活感到非常擔心。   不過,寫小說是一種無中生有,沒有實質內容的創作過程,確實需要具有天賦的能力和性格。不像在公司上班那樣,即使自己不在,也可以由別人取代。

  克彥下定決心:反正同樣是一輩子,乾脆就朝著能夠以能力和性格來決定勝負的領域去發展吧!他本就一直希望能夠從事別人無法取代的工作,辭去工作時的那種雄心壯志和精神的緊張,至今想起來,仍然覺得非常新鮮。那種感覺簡直就像是未帶羅盤,朝著未知的大海出航的水手。公司的上司與同事們為他舉行了送別會。席上,課長首先舉杯說道:為未來的新名文學乾杯!   在聽到課長略帶諷刺的言辭時,克彥發誓:咱們走著瞧,我一定要以新名克彥文學席捲整個文壇,給大家瞧瞧!   自擺脫上班族的生活,已經過了二十年,雖然距離席捲整個文壇的目標尚遠,但新名克彥已經成為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生活上已不虞匱乏。   可是,這二十年來,辭去工作當時的那種士氣如虹的鬥志和緊張的精神,已不知消逝於何處?由於厭膩於平凡、單調的上班族生活,克彥才萌生轉換工作的念頭。可是,從生活怠惰的方面來說,他和辭職前並沒有什麼兩樣,改變了的只是早上能夠睡晚一點。

  他憧憬於地平線的另一端,當他踏上那條地平線之後,才發現不管站在什麼地方,都還是在同一個地球上。由於沒有人強迫他走上作家這條路,他多少可以心生怠惰和向自己妥協。所以,懶惰、懈怠的情況比以前還要嚴重,不管身體上或精神上,都越來越鬆懈。在這種狀態之下,當然寫不出嘔心瀝血的作品。   一個作家最懼怕的不是思想枯竭,寫不出文章,而是向自己妥協。克彥有時認為,與其自我妥協,寫出一些低俗的作品,不如絕不妥協,毅然決然地擱筆。   他覺得,自己不是故意不執筆,而是向不執筆妥協。若是身心懈恕,想要重新振作,就得花費很大的力氣。   現在的生活好像失去了高、低潮,那是因為自我妥協的緣故。   新名克彥一踏入餐廳,太太就急忙去準備早餐。他有兩個女兒,長女鮎子現在就讀於女子大學三年級,次女真由美為高中二年級的學生。女兒們多半早已去上學了。

  太太一看到克彥進來,就開始熱菜。她在丈夫辭去工作時,曾經激烈反對過,但事後則一心一意地支持丈夫,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她一大早起床,為即將上學的女兒們準備早餐,然後等候較晚起床的丈夫,陪他共進早餐。雖然克彥多次要她先吃,不必等他,但她一直都不願意。   演講的邀約,和雜誌社的採訪各一件。妻子一邊泡著咖啡,一邊說道。   克彥看著報紙,愛理不理地回答:反正你會幫我推掉的嘛!   她知道丈夫不喜歡演講;如果不是有很大的交情,或讓克彥感到興趣的主題,他一律不接受記者的訪問。特別是演講,一想到站在講台上對著一群人說話,胃就會痛起來。基於人情而接受邀約的演講,克彥從幾個月前開始就會感到莫名的緊張,從而無法工作。

  是哪裡的邀約?克彥的視線沒有離開報紙,隨口問道。   據妻子指出,對方是某地方都市(首都或大都市以外的城市)的文化團體,和不怎麼著名的雜誌社。   你幫我鄭重地拒絕!說很不巧,我預定要去旅行,所以沒辦法接受他們的邀請。   克彥一邊對妻子說,一邊心中暗想:應邀去演講,順便到該市走走以改變心情,其實也是不錯的主意。但隨即連忙搖搖頭。   如果這麼做,豈止是改變心情,簡直是逃避工作嘛!   怎麼啦?妻子捧著咖啡過來,訝異地望著他。   【二】   新名克彥成為作家大約已經二十年了,最近覺得沒有任何事比寫作還要困難。記得初出茅廬時,毫無目標,拚命地寫,他覺得寫作是一種快樂,而且超過自己的能力範圍,於是拚命接稿。那時候是量勝於質的時期。

  從數年前開始,情況就有點改變;他突然覺得很害怕寫作。怕的不是寫作本身,而是慢慢地瞭解小說本身的可怕,而懼怕起寫作來,以致寫作速度變得不像以前那麼快。以厚顏無恥的態度寫小說,創作過程中進展得會比較順利。在他逐漸認識到小說的可怕之後,心中覺得非常羞愧,筆桿就越來越沉重。   不過,他的寫作量也並非比過去降低。現在也不時地發表新作,而且他也以現在的作品比從前的更有內涵而自豪。   可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覺得,初出茅廬時的鬥志和熱情已經逐漸淡薄。他心想,二十年的作家生活,會不會讓自己的筆桿累積了塵垢,變得平庸、低級。同時,又產生了讓自己最懼怕的情況,那就是自我妥協。   克彥心想,真要是這樣的話,就必須想辦法解決。

  拒絕與自己妥協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面對自己的作品,與自己的作品相抗拒。如果不以這種抗拒的心態,創作出自己的作品,就會流於怠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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