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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

有女舜華 于晴 16666 2023-02-04
  春神日後的一個月,是北瑭的萬獸節,一開始,萬獸節意義只在於萬物復甦,獵戶上山打獵必有收獲,象徵國運大展,後來日子一久,百姓自有過節法,商家會在舖前懸掛皮毛,百姓則在衣上動個手腳,一連過三天節慶日。   舜華自幼生活在北瑭,早知此節日,小時候,親親爹爹會從獵戶那裡買來野獸皮毛改製獸衣,例如熊裝熊帽讓她變成一頭小熊,小時尚覺有趣,但長大後她嚴重懷疑北瑭百姓的審美觀。想像一下,北瑭百姓在每年固定的某三天裡,人人都穿著毛絨絨的可愛衣裳裝動物在街上走,實在是能看嗎?   所幸,長大後她春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居多,白起哥忙裡忙外,哪管得了萬獸節給她製皮毛裝,要不,一頭大熊躺在床上,她自己都覺得好丟臉。

  她多萬幸春稅與萬獸節撞在一塊,小富家以上哪個不是在忙稅事,瞧她,跟著尉遲恭忙得團團轉,哪顧得了萬獸節呢?   很累麼?尉遲恭曾這麼問她,有意無意道:既然妳記憶未全,不如多多休息,我叫我手頭帳房去幫妳吧,妳放手即可。   莫非被看出她滿面倦意?尉遲恭果然是好人哪。舜華自是體貼道:尉遲哥忙自家稅事都忙不過來,再差人來幫我,這不是蠟燭兩頭燒?語畢,覺得自己心地甚好,在他眼裡說不定像換了個人,便又獰笑:嘿嘿,難道崔家的帳房就是白請的麼,我崔舜華的眼光這般劣等?我記憶不全,跟著你跑一遍稅事過程,再回頭盯死那些帳房,誰敢在我眼皮下動暗手?她一臉不以為然,其實內心躲在角落暗暗含淚,對不起,尉遲哥,她口氣兇了點。

  她知道她脾氣時好時壞,實在沒有演戲的天分,他居然全盤接受,沒有表露意外,有時她還錯覺他在看戲呢,由此可見崔舜華喜怒應是無常到極點。   跟著我忙成這樣,妳事事參與,累得團團轉,何苦?他別有用心道。   不苦不苦,我該當做的,我曾聽長輩教訓,在其位定要做其事,絕不能全數託人,自己一身輕,否則怎能讓手底下人安心,是不?她不是不信他,只是她想有些事還是以崔舜華身份來,尉遲恭名下帳房固然精明能幹,但,天生聰慧的崔舜華怎會養一些廢物。   連璧送上的田地名單幾乎淹沒她,崔舜華不是簡單人物啊。就連她這個門外漢都能看出這些田地全是好地,她名下的帳房沒有三兩三,恐怕她早就被這些地稅壓垮一半了。

  現在她至少得做到了解她名下土地的情況,要是帳房來問,她就不會一問三不知,她再依崔舜華不怎麼好的名聲,偶爾去關切帳房,她想,只要別讓人發現崔舜華忽然變得好欺負,這一年應該不會有人暗自吃崔舜華的老底吧。   她暫夜宿在尉遲府裡,嘴裡說得好聽,是她跟著他忙得太晚,索性在他府裡客房借住,不必勞師動眾回崔家,但真相是她不怎麼敢單獨回崔家睡覺,在尉遲府裡她至少可以安心閤上眼。   就是一點不好,因為忙得太晚,她沐浴加上擦乾頭髮都已過了子時。現在她才知道這些商人的辛苦,銀子不是平空掉下的,以前她從沒跟白起哥說辛苦了,謝謝他提供她這麼多年的好生活如果能活下去,她多希望能以絮氏舜華的身分跟他言謝但算了,她還不如以後在天上保佑白起哥還比較快些。

  但願將來嫁入白家的柳家千金,也能知道商人之苦,多多體諒白起哥才好。商人之苦商人之苦啊。商人是要要在萬獸節換上動物皮毛的衣物,以示來年商人名下所有商號供貨充足,交易不絕。   她不記得白起哥有扮過大熊或野豹這樣說來,她沒有在萬獸節那三天看過白起哥,原來他不敢在她面前現身,可憐的白起哥,當商人真是太苦了   每逢萬獸節,名門富戶會相互邀請,過個人情場。尉遲恭好心提醒她,道:今年輪到妳了,舜華。   她的臉瞬間消脂大半,但連璧在旁,她又迅速恢復答道:不用你說我也知道,人情嘛,嘿嘿就是一塊吃個飯,連璧,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是。   她瞟向尉遲恭,問道:那天尉遲兄也會穿著野獸皮毛?

  自然。   她眨眨眼,嘴角微笑翹起,心裡得承認她非常想看眼前這男人扮成豹啊大熊什麼的,但,要一個好好的姑娘家扮成那麼可笑的樣子,她無法接受,就算頂著崔舜華的模樣都不行,所以,事後她故作不經意地跟連璧說道:   本當家要怎麼玩弄萬獸節都行。   是啊,當家要怎麼做都成,誰敢說話呢?連璧一貫地笑咪咪。   好。本當家天生就愛與眾不同,你照我吩咐去請人製作。   連璧領命而去。   到了萬獸節那天,婢女們替她編著複雜的細辮子纏著毛絨絨的飾物,舜華注意到這些婢女手指都有些打顫。   她此刻也不敢仿崔舜華出聲罵人,怕婢女手上一顫,直直把那簪子戳進她的頭顱裡。   連璧笑著接過那簪子,道:

  我來吧,瞧妳們笨手笨腳的,難怪都不得當家歡心。   舜華心一跳,眼瞳微地輕縮,瞪著銅鏡裡的連璧,他笑吟吟地舉著簪子,在她髮間穿梭,似是估量哪兒好下手雖然她本性良善,但也不會善良到一塌糊塗的地步,她不怎麼信一個被崔舜華害到不男不女的人,還會忠肝義膽,尤其在尉遲茶樓她被人推了一把應該不是她的錯覺才對。   但,她從他面上實在看不出任何心虛或恨意,難道真是她誤會?她膽戰心驚,盯著他插好簪子,這才暗吁口氣,好像死裡逃生一回。   這死裡逃生能用在她身上嗎?   連璧笑道:當家真與眾不同。   嘿嘿,就讓我好好嘲笑這些名門富戶出身的公子爺們吧。舜華一想到要跟可愛的大動物們吃飯,她就掩不住滿面春風。

  她很少有機會看好戲啊,雖然嘲笑人是不道德的事,但她非常期待看見外貌偏冷的尉遲恭會扮成大熊還是野豹呢?   白起哥也是啊,她光是想像白起哥全身上下都穿成狗啊貓的,她就想躲在角落裡大笑,今日的宴會連璧設在崔府湖上的涼亭裡,她來到岸邊,畫工早已候著,紙墨皆已備好,她微微一笑,揣摩著崔舜華該有的反應,道:   畫工,今日涼亭裡的人物你可要一一傳神繪下,別讓我失望啊。   那畫工呆呆看著她。   她皺眉。怎了?   畫工連忙低頭,道:小人必會如實描繪。   她滿意點頭,上橋往涼亭悠閒步去,今日她照樣穿著崔舜華的西玄深衣,不打算換上皮毛動物衣,她只在頭上小小作了文章,算是配合配合萬獸節。

  老實說,穿久了西玄深衣,她覺得行動還滿方便的,崔舜華確實有眼光,如果能將深衣引進再改良,說不得將來北瑭女子人人行走都方便。   亭裡已有人,她面色一喜,快點走進亭裡,她眼一亮,道:   尉遲她呆住。   尉遲恭一見她也是一怔,隨即撇頭看向亭外湖面一會兒,才調回目光,他道:舜華今日與眾不同。   那聲音很平靜,但她懷疑裡頭充滿了他真實的嘲笑。   與眾不同的是你吧,尉遲哥?你這行頭是不是太過分點?他照往常的長衫寬袍,哪來的人似禽獸,她斥道:你這樣太不重視北瑭的節日了!   他又看她一眼,轉頭再看亭外湖面好一陣,令舜華都覺得湖面有什麼好東西了,他才調回目光,拉過外袍,露出腰間的扇袋。

  舜華驚恐地瞪大眼,脫口叫:那是什麼?   這是狐毛製成的扇袋。他淡淡說著。   你比我還會偷走步。她嚴重抗議。沒人這樣的,應該全身都變成狐狸畜牲!   尉遲恭看著她,終於慢吞吞伸出手,碰碰她兩側長長的白兔耳,舜華,妳去年在萬獸節,應是穿著深衣,頸間繞著狐毛圍脖。   她嘴巴圓得可以塞蛋了,難以置信,久久,她才問道:你是說,萬獸節不用全身穿得跟熊一樣,只要身上配件皮毛小物就可以了?   他自喉口應了一聲,直盯著她兩隻大白耳,但又察覺自己的失禮,不住往湖面看上去。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滿眸怒火轉向一旁連璧。   連璧答道:當家不是要與眾不同嗎?這模樣確實與眾不同啊。   丟臉啊,太丟臉了,她本來是想看他跟白起哥好戲她連忙轉身,要奔回房,把兩隻白白胖胖的大兔耳換掉,哪知她一回身,就見橋上有人過來。

  她直覺想拉下兩隻耳朵,尉遲恭連忙攥住她的手腕,道:妳要扯下,就是披頭散髮了。   是啊,舜華住手,細簪與兔耳相互支撐,毛絨絨的兔耳要是取下,那不就是讓人看見她沒有束髮的樣子嗎?她還怕其他人說她偷走步太嚴重,特地把兔耳做得長長。足夠遮住她兩側人耳了,太丟臉了,太丟臉了。   尉遲?剛進亭裡來的白起看見尉遲恭立在那裡,身後藏著人。   咳,今天天氣甚好。舜華說道,硬著頭皮,一步接著一步,強迫自己走出尉遲恭的身後。   她遙望涼亭外的湖面,眼色朦朧,神色極端悲苦,負手轉身亭裡時,嘿笑兩聲:諸位請坐吧。   她不及打量眾人,就聽得有人驚呼:好可愛啊,舜華姐姐。   有人撲到她的面前,盯著她的兔耳,舜華定睛一看,是那日扮成春神的伊人。近看真是眼兒汪汪,小鼻小嘴細致誘人,我見猶憐到連她都忍不住多看兩眼。伊人髮間七彩繽紛的羽毛才兩根被染色的羽毛,這也算萬獸節?   舜華內心流淚了。   她還以為當飛禽類至少要裝上巨大的雙翅呢!真是好個小鳥伊人啊。   她勉強一笑,道:若跟你們一般,不就顯不出我的與眾不同了嗎?說到與眾不同時,她百味雜陳,只想掩面逃走。她硬著頭皮再為自己發發聲:舜華左思右想,萬獸節為北瑭特殊節日,自然要慎重以對,今年是牛刀小試,明年明年就全副武裝,諸位明年一塊隆重點吧。反正明年就輪到真正的崔舜華,與她無關。   她目光掃過戚遇明與白起哥,注意到他們跟尉遲恭差不多,不是皮毛扇袋,就是在腕間纏著一圈皮毛衣意思意思。   接著,她目光跳到白起哥身後兩名婢女扶著的嬌弱千金,那千金一身青衫羅裙,珠玉飾物並不多,風姿秀麗,舉止嫺靜,不若伊人桃李之貌,但,她一眼見了就很有親切感啊。   這就是特地請大魏名醫為絮氏舜華調養身體的柳家葉月嗎?   絮氏舜華生前一直很想親自謝過她,可惜一直沒機會,此番,她特意放了帖子給柳家千金,想一看究竟,如今她圓夢了。   她當做沒有看見白起的打量,朝柳家千金笑道:   這就是白兄心儀的柳小姐麼?今日一見,果然溫婉賢淑啊,坐啊,大家都坐啊。她笑咪咪地,心情甚是愉悅,她猜出白起哥略嫌狐疑的打量是為什麼,她沒事先告訴他會找來柳家千金,他倆應是在崔府外遇見的。   柳家姐姐會應允且沒有告知白起哥,其實她有點意外。她本以為柳家姐姐要嘛不來,要嘛與白起哥說一聲相伴而來;要是獨自前來,那柳家姐姐是對這份感情還不安,想要正名,讓更多人知道她與白起哥之間的關係嗎?   忽然間,舜華聽得柳家千金道:多謝崔當家盛情邀約。   舜華漫天亂想的思緒猛然頓住,古怪地看了柳葉月一眼,她耳力很好,這聲音分明是春神日那天巷裡與她對話的轎裡主人。   那遮著臉的年輕千金是柳家姐姐?   舜華心裡打了一個突,心跳隱隱加快,反覆想著那日她與轎裡的人說了什麼。那轎裡的年輕姑娘用著崔舜華送去的東西,而連璧說那是救命仙丹這是好事啊,怎麼她心裡撲通撲通地直跳著?   她好像應了連璧什麼,忽地聽見鏘一聲,她回神,這才發現自己過於失禮地盯著柳葉月。她轉向地上碎成一片的茶壺,再抬首看見慢慢擦手的尉遲恭。   他招來僕役,道:收拾乾淨吧。   舜華眼裡頓時裝滿星星,笑道:尉遲兄,崔府我府裡有許多茶壺,你摔幾壺都不是問題。感謝他的提醒啊!   尉遲恭看她一眼。   伊人就坐在她身邊,朝她笑道:舜華姐姐今天心情很好呢。她忍不住又碰碰舜華可愛的兔耳朵。   舜華已經努力忽視這雙兔耳朵了,但在場的名門富戶一直以眼神來表達崔舜華今天有病,讓她好想鑽進洞裡哪。   別以為她沒發現,尉遲恭每看她一次,就要看亭外湖面。湖面有什麼好看的?他的嘴角都有點翹起了,這是暗地在偷笑啊。   這人也真奇怪,想笑就笑吧,背著人笑,如何能讓伊人生起親切感呢?   舜華見連璧捧著銀盤進入涼亭,盤上的物品令她眼一亮,她道:今日舜華邀請諸位過訪,正是春稅將要結束,各家忙到不可開交,此番就是當忙裡偷閒,小喘口氣,明天再為自家商行打算吧。她接過盤裡木盒,在眾人面前打開。   盒中是橘子大小的皂球。舜華面染光彩,道:諸位可知這是什麼?   伊人瞟瞟在場沒有吭話的男子以及略嫌沉靜的柳家小姐,主動答道:   舜華姐姐,這是肥皂呢。她又看著那對兔耳朵,明明崔舜華偏豔冶,眉目給人機關算盡之感,但今日一戴這種毛絨絨的耳朵,居然可愛極了。   正是,正是。舜華故作爽朗笑:平日伊人伊人妹妹用的是藥皂還是香香皂呢?   我用的是香香皂呢。   不管藥皂或香香皂都是尉遲兄名下的皂行。此次,我與他合作咳,是尉遲兄做了許多,我只是在旁給一些小援助,瞧,伊人,妳手裡皂球結合藥皂跟香香皂功效,北瑭男子身強體壯,不必理會,但如妳或柳小姐這般嬌弱的姑娘,正適合這種雙效合一的肥皂,既能注重外觀氣味,也能在乎身子調理,這種貼心,也只有尉遲兄才有。她很夠義氣,在伊人面前鼓吹尉遲恭的好處。   眾人果然看向尉遲恭,但,接著又狐疑地往舜華看去。   這樣看她做什麼?舜華連忙讓連璧將木盒一一分送給每個人。她道:諸位不妨拿回,自己用也好,送給家眷也成,自然能明白它的好處。所以,白起哥,你快點拿回去給絮氏舜華用吧,拜託!   她看見柳家千金頗感興趣打量皂球,又笑:柳小姐用了喜歡,我可以差人再送去。畢竟是自家嫂子,得多顧些。   柳葉月微驚一下,下意識往白起看去,白起沒看向她,只是把玩著橘子大小的皂球,似在沉思什麼。   那怎麼好意思呢   這其實一點也不合算。戚遇明朝尉遲恭忽然說道。   確實不合算。尉遲恭坦白道。   舜華不以為然,道:商家本色或許重利為主,但有時,如果能站在百姓那頭,就算賠些金錢,對商家的商譽也未嘗不是好事。   戚遇明瞧向她,舜華這話說得有趣。   舜華對戚遇明的觀感好壞談不上,但,既然跟尉遲恭奪佳人,她當然偏向尉遲恭,她微笑道:這不是有趣,在座諸位想成為金商,可要稍稍注意一下這個金字,這金字不是金子的金,而是金字招牌的金。   金字招牌的金?戚遇明與白起皆往她看去一眼,唯有尉遲恭已經習慣她與現時富商不同的見解。   舜華見僕役已過橋面送飯來,趕忙再道:諸位家眷用了後有建言,請務必告知。雖說大部分的人習慣三天一沐,五天一浴,但,也許會有日日沐浴的人,要是不夠,儘管來說啊。她拼命暗示,白起哥,拜託你了。   伊人就坐在舜華身側,她見舜華長髮鬆軟,湊近聞到崔舜華身上香囊外的另一種清爽沐浴香味,她道:舜華姐姐,妳也是天天沐浴的人麼?   舜華回笑:當不經意地對上白起疑心的目光,她硬生生轉道:當午飯送來時,就是該及時享用啊。今天吃的是小火鍋。來來,在座六人,兩人一組一塊共用吧。她暗對尉遲恭使個眼色,讓他跟她換個位子。   北瑭飲食與其他國家不同,少以大盤菜為主,尤其小富家之上,慣將菜色分裝小碟送至各人面前,不與他人共食一盤。   一開始,不共食,是怕旁人下毒害同桌的人,自己不小心誤食,久了,就成為北瑭一個特色不是親近的人不共食。   北瑭只有親近的人才會在過節時共食火鍋。舜華料想白起是與柳家姐姐一國的,尉遲恭跟她換了位,就能與伊人坐在一塊,至於她嘛   她勉強犧牲了,戚兄,我有話同你說,我們倆共用一鍋吧。她朝尉遲恭擠擠眼抖抖眉。她夠義氣!戚遇明對她而言是個外人,她為了尉遲恭與外人共用口水她豁出去了,她硬著頭皮走到尉遲恭身邊,就等尉遲恭跟她換位子。   一陣寂靜。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她。   紅暈徐徐覆上她的腮面,就算她有些孩子性,也懂得看人臉色,尤其這陣子跟著尉遲恭這師傅忙春稅,有更多的時機磨練她的觀察,眼下這幾人看她的目光不是不以為然就是狐疑是不以為然她這麼色膽包天,直接找名目纏上戚遇明,奪人所好嗎?   她微覺委屈,聽得尉遲恭道:   戚兄,你與舜華換個位子,我也有話方便跟舜華說個話。   舜華悶不吭聲地與戚遇明換位。   尉遲恭當做沒看見眼前這兩眼汪汪直看著他的小白兔,但當做沒看見,不表示真沒看見,他又轉頭看亭裡湖面,眼底隱約帶笑。   崔府婢女伺候周到,在熱騰騰的火鍋裡下了菜,菜香四溢,舜華舉箸沾了沾鍋汁,送到嘴間吸了吸,又將沾了口水的筷子在鍋湯裡攪動數圈,充分表達她對共食人的熱情攪到一半,忽地頓住。   她慢慢抬眼,慢慢掃過周遭又是每個人停筷在看她,尤其坐在她身側的白起,簡直難掩他的驚疑了。   就算是笨蛋,也知道她又有不對了。   去他的親親爹爹,她恨死他了。這樣騙她很好玩是不是?小時候她都這樣吃火鍋的啊!逢年過節一家三口圍吃火鍋時,親親爹爹教她把口水沾到筷子再入鍋中大攪,口水互滲才是火鍋真義,所以每年她與親親爹爹的口水都在鍋裡拼命攪動,她一直以為白起哥人害羞,不肯做出這種舉動,但他向來照吃火鍋也沒有暗示過她這些舉止是錯的啊!   妳白起忽地開口。   她心一跳。   尉遲恭舉筷沾汁,送入唇間,接著再入鍋裡攪動。   舜華看傻眼。   尉遲恭掃過其他人,淡聲道:這是許久前的吃法,你們沒聽過麼?   戚遇明看他一眼,道:確實沒聽過,沒想到你與舜華在短短時間內交情好到如此地步。   舜華暗叫不妙,姓戚的這番言語豈不讓伊人誤會?她正想開口解釋,忽見白起還在看著她,她手心略略發汗,直覺想迴避,但礙於崔舜華的個性,她只是挑起黛眉,回望著他。   尉遲恭漫不經心地答著戚遇明道:   舜華兩個月前撞到頭,記憶有些模糊,我幫她一把也是應該。   妳撞傷頭?何時?白起問道。   舜華不動聲色笑道:   鐘鳴鼎食那一天不小心撞了頭,有些事模糊了,但,正漸漸恢復中。她不知尉遲恭是有意還是無意,他這麼一說,就可以解釋她行為古怪。正所謂謊話裡摻些真話,才能更令人信服,這話她想是不假的。   果然,白起尋思片刻,想起鐘鳴鼎食那天開始她確然有了異樣。   崔當家,可請大夫看過?柳葉月柔聲問道。   看過看過,沒什麼大事,各位請用吧。舜華笑道,撤下丫環,專心吃起火鍋裡的菜色。   有肉,有魚,還有青菜,連璧配得很好啊。   午飯是舜華安排的?尉遲恭問著。   舜華應了聲,答道:我讓連璧安排火鍋的。只有火鍋,才不會有人膽敢冒著不小心讓其他名門富戶中毒的危險來下毒害她。   那天在尉遲茶樓她被推下去的驚恐猶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被人推,防著點總是好些,她下意識暗瞟連璧一眼。   尉遲恭夾著火鍋裡涮過的肉片,似乎一點也不在意與她互沾口水,她臉微微紅著,心裡萬分不好意思,從小到大,她只跟兩個人共食過,但現在她也不排斥跟尉遲恭共食,這心情她還不想太深究,她目光遊移,落在白起那一鍋。   能看見白起哥跟他喜歡的女子在一塊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她含笑地看著白起多次夾著鍋裡海鮮給柳葉月嚐,又望向白起碗裡沒有動過的菜,心思一頓,他剛才有吃過一口菜嗎?好像沒有這段記憶   是不餓還是怕她下毒?怎麼一口也不吃?她一頭霧水,又瞧見放在每人身邊的小木盒,頓時愉快飛揚,白府裡那個舜華得到皂球一定會樂開懷。   舜華笑咪咪地吃著熱騰騰的火鍋,筷子撈菜時不小心與尉遲恭的筷子撞到一塊,她連忙讓賢,殷勤地替他夾起他要的胖香菇。   尉遲恭看她一眼,她下意識衝他一笑。   喏,最好的給你。她小聲地說著。   他慢吞吞地舉碗接過,目光不離她。   舜華微微一笑,專心地食上幾口,涼亭外的柳枝搖曳,送進綿綿春風。她望著那搖曳生姿的柳枝,想著名門富戶間不如親親爹爹說的那樣你爭我鬥,其實還滿和樂融融的。   至少,除了崔舜華害過的連璧外,其他人對崔舜華都不錯,人人都是好人,當然,尉遲恭人更好些,這一刻,如果能就此停下也是不錯的,她想著,美麗的面上不知不覺抹上寧靜安詳的笑意。   她正貪看涼亭外豐富的天然色彩,所以此刻只有兩個人看見她的表情。   一個是眼底不生波濤的連璧。   另一個則是與她共食的尉遲恭。      原來在這!   午飯後,她才被帳房請去一會兒,天空就飄起細雨,她在岸邊一看,亭裡少了兩人。她招來婢女問了一陣後,沿著人工湖邊而行。   她繞過小船塢,再走一陣,來到樹叢後,聽得白起說道:   前兩日你到我家裡找我有事麼?   也沒什麼事,路過,順便去拜訪而已。   白起沉默一會兒,道:我不在家,你就找舜華?   舜華心一跳,屈指一算,這陣子正是尉遲恭第一次見到絮氏舜華的時候。   久聞絮氏金商,無論如何也想看一看,北瑭名門富戶怎麼聚財也比不上的金商之後到底生得何種模樣。   你看見她的模樣了?   尉遲恭看他一眼,道:絮氏之後甚懂禮數,以屏風遮面。   白起聞言,微微一笑:雖然舜華還是個孩子,但這大家閨秀的禮數她還是學得十足十的。   她不是小孩了,她這時也快二十了,舜華早習慣他把她看成小娃娃,如果她能順利活到六、七十,只怕白起哥照樣把她視作老人娃娃。   我聽聞絮氏之後久病在身,但我瞧她除了中氣有些虛外,其餘都好,應該沒有大病才對。   白起不太習慣有人與他談起舜華,道:她身子比以往是好些,只是還下不得床。你與崔舜華近日友情倒是不錯,你們要幹什麼事,我不會理會,哪怕你們合謀對付戚遇明,我也不會幫他,別扯上白家就好。   她不過撞傷記憶,我適時幫幫她罷了。   如此便好。   舜華又聽得他們聊了幾句,都不是怎麼重要事,也許是兩個人聲調天生就淡,尤其尉遲恭更是偏冷,他們的對話令她有種錯覺,都在言不及義,相互試探。   過了一會兒,白起要離開之際,說道:   既然你與崔舜華交情不錯,記得告訴她,別把柳家小姐拉入她的圈子。下次,也別背著我再自作主張邀她來。   舜華見白起離去,猶豫一會兒,選擇輕步尾隨著白起。   他沿著湖岸走了一會兒,忽地止步,打開木盒,拿出皂球,舜華見到這雙效合一的肥皂,就不由自主的想起白府裡的自己。   白起哥絕對疼她,必會將這功效兩全的肥皂送給她,可是絮氏舜華在生前確實沒有拿到過這皂球啊。   那現在會變成怎番局面?白起哥將肥皂給絮氏舜華,而現在的她並沒有這份記憶,也就是說,等白起哥送肥皂給絮氏舜華的剎那,絮氏舜華的人生走到另一條線上,再發展出另一個絮氏舜華的十八歲,十九歲甚至有可能繼續活下去?那,如果真是這樣,現在的她又會何去何從?   舜華捧頭心裡哀哀叫,太亂了,她還以為自己不算笨呢,光是絮氏舜華人生裡一個小小變動,她就無法參悟。   緊跟著,她看見白起神色冷淡地鬆了手。   撲通,那顆皂球直線沒入湖面,蕩起陣陣漣漪。   舜華傻眼,她直覺以為是白起哥不小心鬆手,想撲出去入湖撈起,但她又察覺白起哥毫無驚詫,也沒有動作,只是冷冷看著湖面漣漪褪去。   白起未覺有人窺視,閤上木盒,轉身往涼亭那方向回去。   舜華一時說不出話來。原來原來   原來不是她沒努力過,崔舜華真的有送過絮氏舜華皂球,只是只是全被白起哥丟了。   虧她還小小奢想著,如果一顆皂球可以送到完全沒有這段記憶的絮氏舜華手裡,是不是表示,在絮氏舜華離世前幾個月,她還有辦法救回絮氏舜華   原來如此啊她喃道。只怕在絮氏舜華離世的前幾個月,假冒的崔舜華努力過許多事,但都無法挽回絮氏舜華的性命   細雨打在她臉上,她心裡涼透透。終於明白她自以為有機會走出她人生必經道路外的其它新路,但自始至終,她還是一直在通往名為絕望的道路上。      尉遲恭才坐上轎,就察覺有人尾隨他鑽了進來。   轎裡立刻佈滿茉莉花香味兒,他早習慣甚至一日不聞還有些惦著這人,他連正眼也沒看,說道:小心府裡無主,久了有人鬧事。   唉,過兩天等春稅結束吧。在崔府她完全沒有安全感。還不如跟著他回去呢。身邊有他,她安心多了,她滿足在低歎口氣,舒服地窩在轎裡。   自轎窗往外看,百姓果然只在配飾上弄點小皮毛花樣,會搞得跟她一樣的多半是孩子。   她摸摸兔耳,忙著解開它,一雙男人手掌移到她頭上自然地幫忙。   其實我瞧尉遲哥待族裡弟兄很好,實在與清冷外貌不似,你要是對伊人姑娘有對族裡弟兄的一半好,她早就芳心暗許了。舜華誠懇道。這些日子她看見他對尉遲府裡那些未成年的男娃兒操勞許多,簡直像父親了。   每天入睡前,每個男娃兒得上他房裡道晚安,要是他過忙,男娃兒都睡了,就由總管一一查房,再通報給他,不得欺瞞。   目前唯一不住在尉遲家的血脈,就是身為神官的蚩留,每日傍晚,都會有一名騎士將短箋送入尉遲府裡。   那是蚩留在每天傍晚寫上一日安好的短信叫人送來。以示今日安然度過。一開始,她微微錯愕,後來從尉遲府裡的人嘴裡得知,尉遲恭少年當家時,曾遇過族人一連六日死,都是在入夜他準備就寢時。   第一日禍事天上來,本以為準備一回喪事即是,哪知第二天再傳悲劇,喪事只得一塊辦,第三天姓尉遲的屍體又送入府裡,雖然都是出於意外,但,事不過三,沒人想過接下來還會有連連讓人心驚難眠的噩耗。   從那天起,以尉遲恭為首的血脈族人,只剩幾個男丁,除去蚩留與他相差三、四歲,其餘侄兒不是遺腹子就是尚在襁褓,尉遲恭那時不過十七、八歲,就養成日日要親眼見到這些孩子才安心的老成習慣。   她還記得,那天傍晚她也湊熱鬧尾隨著那些男娃娃跑到尉遲恭面前報平安時,他面上微妙古怪的表情。   他在想,尉遲家哪時蹦出一個大女娃了,但他沒有拒絕。   她輕歎:真的,如果尉遲兄能分一半心思給伊人,那還不手到擒來。   她也還不是尉遲家的人。他淡聲說道,替她解下了兔耳朵,順道熟練地替她紮了個辮子,免得披頭散髮,他手指穿過她髮間時,果然有著異於他人髮絲輕軟舒服的感覺。   天天洗髮,摸起來連指腹上都染有淡淡髮香,難怪她熱愛沐浴。   她摸摸辮子,笑道:多謝尉遲哥。目光停留在他的扇袋上,她真的只是略略停留而已,就見他解下扇套放進她懷裡。   萬獸節一連三天,妳就帶著它吧。   她笑咪咪地應了聲,毫無愧意地收下,其實她是知道尉遲恭把她當撞壞頭的孩子看待的。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如果他還是把她當成以前那個崔舜華看待,她想她這最後一年真會孤獨的過,沒人願意跟她太過親近她絕對會發瘋。還不如像現在,就算把她當個孩子都好。   扇套裡是一把扇子,這些名門富戶的男子們人手一把扇子附庸風雅,但她沒見他用過,她打開扇子,扇面上果然是北瑭流行的山水瀑布,瀑布自山間直直洩下,扇面一倒過來,卻是直衝上天,正是暗喻商人的名利。   尉遲哥,舜華有一事想請教。   嗯。他漫不經心,盯著掌裡這對掛在她頭上可愛到不行的絨毛兔耳朵。   當然,這是因為我腦袋不清楚所致,那個我記得你曾說舜華喜歡戚遇明,但為何我與伊人姑娘看似感情不錯呢?照說,是情敵啊。   他轉頭看她一眼,道:   妳心思複雜,常人難以理解,妳先與伊人交好,故作一見投緣,與她互稱姐妹,妳為她想除去我這禍害,戚遇明看在眼底,自是不再排斥妳,待他對妳慢慢有了好感,妳再離間他倆,除去伊人,這對妳來說是輕而易舉。   她一怔,這麼複雜?   他嘴角微地上揚,一點也不複雜,你看伊人的眼神並無感情,舉手投足卻是情真意切,我要看不出,今日也就不是尉遲家主子。   那我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他停頓半天,看著她一字一語:妳確定撞了頭的崔舜華還喜歡他麼?   這話有點用意,她不太明白,又追問:那你是怎麼喜歡上伊人的?   他瞟她一眼,沒有答話。   她挪挪位子湊近他,興致勃勃道:尉遲哥,你說出來咱們好琢磨琢磨要怎麼近一步拉近你們之間的關係啊。   伊人她也不是好惹的,舜華,以後別再讓自己太靠近戚遇明,今天火鍋的事別再犯了,沒有一點手段。一個孤女是撐不到現在的。   舜華面色古怪,尉遲哥,你真的喜歡伊人嗎?我覺得你還偏向我些呢。這麼理性地說伊人,跟《京城四季》說的完全不同。你可別喜歡我啊。   他瞪著她。   她笑著:說笑的。   尉遲恭按著額角,閉目道:對了,今年是建熙建熙   建熙四年。舜華順口答道。   他沉默一會兒,語氣微軟:四年嗎?我以為是三年。   舜華一擊掌,泰若自然道:瞧我忘的,今年是建熙三年。三年沒錯。她裝作不經意問:你見著絮氏舜華了?我不小心聽見你跟白起的談話。   嗯,見過了。   她轉頭看著他,口氣稍帶急切地問:看見她的臉了?   他略略挑起劍眉。以屏風遮面,如何看得清?   你沒有趁她不備之時,偷看她?聽說她很單純的。   我何必偷看?   你不好奇嗎?   為什麼要好奇呢?他反問:我對身長九尺的強壯女人並無興趣。   她一時語塞,最後瞟著他問道:你對她印象如何?   初次拜訪,談不上什麼印象,但,應是一個大家閨秀。這是尉遲恭斟酌下的用語,一見她面帶喜悅,就知他的回覆她非常滿意。   聽說她很喜歡吃尉遲家點心呢。她道,美目熱切地看著他。   他又挑起眉,相信自己並沒有暗示他還會再去,雖然,他確實會再去那個絮氏舜華與眼前的崔舜華,性子幾乎如出一轍,只是一個是溫室裡寂寞的小姑娘,另一個卻早已歷經生死。   轎子忽然穩穩停住。   尉遲恭瞧已到自家大門,他聽得轎伕道:當家,是王夫人   舜華見他眉頭微皺,她低聲道:這可不好,家醜不可外揚,快快趁沒人發現時請王夫人入內吧。   尉遲恭一掌把她的臉推到轎窗旁,斥道:哪聽來的閒話。   這是《京城四季》裡寫的   又是《京城四季》?他沒有理她的胡言亂語,道:等我一會兒,別出來。   舜華自是聽話,《京城四季》裡初章介紹尉遲恭,提及他當家時,因侄兒尚幼,北瑭不禁再嫁,他放了幾個嫂子出嫁,僅僅留下襁褓裡的尉遲血脈。   書裡頭還寫,有名再嫁的夫人不定時回來找尉遲恭,描述之中兩人頗有曖昧。她那時看了只覺得尉遲恭這種行徑不怎麼好,怎能左追伊人,右又與再嫁嫂子牽扯,但後來《京城四季》沒再提及這位再嫁夫人,她也就忘了。   她貼著轎窗,隱隱可見尉遲恭衣袍,可惜沒法見到那位王夫人,想必此刻寫著《京城四季》的人就在附近窺視,才能將尉遲恭的私生活寫得這般詳細   她下意識地打開扇面,手指輕輕撫著,聽著外頭的交談。果然光聽聲音,尉遲恭語氣是有無情的錯覺,那位王夫人年歲絕對比她大些,她聽著這位夫人主動寒暄套交情,接著又扯到丈夫是讀書人,收成不佳,眼見春稅將要結束,還希望看在過去情份上,稍稍幫助一下,要不,請尉遲買下那塊地也好   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言談之間,尉遲恭似是看在還是幼童的侄兒面上,年年幫了點忙,但要無條件買下那塊先天後天皆不良的地是絕無可能的。   舜華忽然想到,尉遲恭在相貌跟語氣上很容易給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錯覺,但,畢竟不是白起。白起哥可以狠到讓人不敢再來的地步。   尉遲恭真的挺看重自家人,她想,他與王夫人間還卡著一個姓尉遲的男娃娃,他不會再冒著失去尉遲家的任何一個人的風險,至少,在男娃娃長大前,她懷疑他還是會幫這位夫人度過難關。   她胡思亂想時,尉遲恭正掀開轎帘要入轎,他往她面上看去,心頭微驚,她烏眸半閤似沉思,手中扇面微晃,透得幾分精明,如同以往的崔舜華。   舜華?他叫道。   她被尉遲恭異樣略銳的聲調驚得張開眼,一看見他,她滿盈笑意若細碎瑩光,剎那溫暖奪目。她連忙讓位,尉遲恭多看她兩眼,在確定什麼,接著撩過袍角坐下,道:直接入府。   轎子經過那位王夫人時,尉遲恭伸出手臂越過她,將窗門攏上。   別讓她看見妳。   她回頭,暗暗嚇了一跳,尉遲哥離她好近,差點撞上他秀直的高鼻。   太近了,她想,頰面驀地發熱。   尉遲恭收回手,當做不知方才兩個人距離過近,他解釋道。   她會找上妳,託妳幫忙的,妳撞傷腦子沒法應付她。   喔她看他一眼,問道:伊人可以應付麼?以後尉遲哥要是娶了伊人,她能替你應付這些事嗎?   他沉默片刻,道:她有這個能力。   她又喔了一聲,微微笑著:   這樣說來,我忽然想到,白起與絮氏舜華曾有不言明的婚約。   婚約?尉遲恭眉目輕厲。怎麼回事?   不過白起萬萬不會娶她,一來他視她為親妹,二來絮氏已經無法帶給他利益,三嘛因為絮氏就等於我現在這個樣兒,根本沒有能力去當白府主母。其實她都知道的,只是大家都沒戳破那層紙,孩子氣就孩子氣吧,她這幾天還幻想過,如果她沒有短命,還是那個絮氏舜華,如果尉遲哥沒有這麼喜歡伊人,伊人最終情歸戚遇明,她是不是可以可以   哎啊,現在她想,都是她的春秋大夢而已。尉遲哥跟白起哥很像,絮氏之後對他們太沉重,孩子氣的舜華不會是他們的首選。   她不大明白的是,白起擇柳姐姐為對象時,她心裡很為他感到高興,即使明知自己被捨棄的原因,但不難受;而現在,她心頭有點酸澀她應該早就知道才是,所以絮氏舜華生前有想過,健康地活下去,然後去真心喜歡上一個農戶、獵戶都好,他們不會知道絮氏背景,雖然她有孩子氣、也沒有足夠能力去爾虞我詐,但她有體力啊,可以幫忙下田,這些勞動人家總不可能再嫌她吧。   這種想法,她絕不會告訴白起,讓白起內疚,自然也不可能告訴眼前的尉遲恭。她見他看著她,她開心笑道:   所幸,我不是絮氏舜華。她小心翼翼將他送的扇子閤起,盡心想了一陣,道:尉遲哥光是接濟王夫人,至少還要接濟個十年,人要接濟久了,容易沒骨頭,就會越發的貪懶求現成了。這話是白起哥說的。   他一直凝視著她,道:她貪不貪懶,不干尉遲家事。   她迴避他的目光,但想想她幹嘛迴避呢?他又不知道她對他曾有的春秋大夢,於是,她笑著與他對視,道:   但人一旦成慣性,等你接濟完了,就會找上自己的親生兒子,那時輪到你侄兒繼續做你現在做的事,這   他含蓄道:舜華,能當家的都不會是良善之輩,她在尉遲家待了兩年,應該明白我的處事態度,如果過了頭,日陽隨時會在她眼前落下的。   舜華沒聽出他的隱晦,好奇問道:那塊田地真的很差麼?   養她一家三口貧戶,好過我買下那塊地。   那義莊呢?   義莊?他思量片刻,是絮氏金商的手法麼?當年絮氏金商在北瑭多處做義莊、義學,而後在康寧帝時全數遭封。當年的陛下懷疑絮氏金商以此收買人心,企圖連結大魏造反,因此絮氏金商衰敗後,北瑭所有的富戶都不敢再行義學、義莊。長久下來,北瑭商人的形象很簡單,憑著買賣定誠信,但額外拉攏百姓的手腕是沒什麼人在做了。   舜華坦白道:都過了幾百年,時代早就不同了,難道當今陛下還會再以為這些義莊、義學又是來收買人心造反的嗎?你不是絮氏之後,尉遲府裡也出了一個神官,他怎會懷疑你?   尉遲恭沉吟道:如果找個官員   舜華笑道:找個官員主張義學,義莊,商家在背後出資,稅賦方面也好談,這是個好法子啊,不好用的土地好好挑上一番,好比那位王夫人,到時辦了個義莊,她與夫婿也有份工作,不必為田地煩惱,尉遲哥你不用再接濟他們了。   轎子停了,但尉遲恭遲遲沒有出轎,就坐在那裡,舜華看他一眼,也不敢出轎。   舜華如此助我,我該如何回報呢?他溫聲說著,目不轉睛看著她,似乎真的在等她提出回報。   她笑咪咪地:談什麼回報?一來一往嘛。因為她孩子氣嘛,想要多替眼前這人做點事,她想,愈是多做些什麼,將來她升天時會更滿足地走。   怎麼沒想過給白起這建議呢?他問著。   她直覺答道:   他不合適。他家裡有絮氏之後,無論如何都不能由他開始這種事。   接著,她一怔,對上他的目光,怎麼會問白起呢?   他不太滿意這答覆,但仍配合地再問:戚遇明呢?   我撞頭後,與你比較親近,何況你不念我平日囂張跋扈,待我如同家人般,你要有事,我當然全力相助啊如果你不介意,這義莊義學也分一點給崔家吧。讓崔舜華積點德也好。   舜華。   嗯?   妳道絮氏舜華還能活多久?   她以為他去看了絮氏舜華後,很同情她的處境,便道:   我瞧她有病在身,大概也只剩快一年的時間   快一年麼?那就是明年春嗎?   那個她不太好意思地說:你要是很同情她,可不可以偶爾去看看她我想也許她很喜歡你去看她。   她很喜歡我去看她麼?好啊。   他答得爽快,舜華不由得驚喜,連忙道:一言為定?   他眼底隱隱帶著柔軟,舉起手。舜華本以為他要打勾勾,哪知他居然跟她輕輕擊掌為盟。她不知尉遲恭為何此刻不當她是孩子看待,但她心裡是高興的。終於啊,也嘗上一回擊掌為盟的誓言了。   她聽到他道:明天一早,妳寫封帖子,我差人代妳送給稅官。   邀稅官做什麼?她一頭霧水。   妳名下土地太多,太容易挑出毛病,妳不拉攏關係怎行?這事每年都要做的。白起、戚遇明都是如此,甚至其他富戶都在這樣做。   她心一凜,點頭,咱們一起邀稅官來嗎?一塊辦,方便些。   他沉默一會兒,答道:我已邀過,土地稅賦方面已經完成,四大名門富戶裡,只剩妳沒有動靜。語畢,他撩過轎帘出去。   舜華聞言錯愕,這些日子跟著他學這些稅事,可沒聽過要拉攏稅官,他何時跑去搞定一切,卻沒提點她?   如果今天他忘了說,再過兩天春稅結束,稅官找麻煩鑽她的洞,讓她土地遽失,她不就欠了崔舜華?她腦中驀地迸出大富戶吃小富戶的案例,即便是白起哥,她都不敢理直氣壯地說他自小富家爬上名門富戶的一路上沒有暗中動手腳過。   先前是他忘了說,還是故意不說?   他叩叩轎頂,對著轎內說道:快出來。   轎帘外那隱約的黑鞋以及垂地的外袍,讓她想起絮氏舜華最後一日他就是這樣走出屏風後要她別害怕,她心裡輕輕歎息,無論如何他都說了,不是嗎?   舜華。轎外伸進一隻男人的大掌。   她盯著好一會兒,她掌心輕輕停在他掌上一指的距離,不敢真的握下去。這手也許將來是伊人要握的,大人娶小孩大人負累,小孩高攀,還好她只剩不到一年的時間,也就不會有太多綺想。她會全心全力幫他抱得一個成熟美人歸,思及此,她避開他的手,鑽出轎子。   但因為太在乎那隻男人的手,害得她出轎裡一頭撞上轎頂,她抱頭哀哀叫一聲,真的很疼啊,她眼角餘光瞟見轎伕傻眼,白起哥可沒教她大家閨秀遇見此事時該怎麼面對,因為這種撞轎的蠢事在大家閨秀裡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尉遲恭拉過她的雙手,道:都腫了,我替妳揉揉吧。   不不不,沒事,我沒事。她連忙拒絕他的好意,深怕《京城四季》執筆者就在附近,到時伊人看見豈不反感?她試著做出最爽朗的笑容,作揖道:   尉遲哥,虧得你及時提醒稅官的事,舜華在此謝過。   嗯。尉遲恭靜靜地看著她真心無偽的笑顏,而後低目掃過她刻意避開自己,兩人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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