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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章 祕笈現江湖 劫運揭序幕

新仙鶴神針 臥龍生 19093 2023-02-05
  在湘北沅陵桃花源之間,正當桃花盛放時節,沅江畔的三清觀外,忽然由桃花林深處走出一個紅衣少女,左手舉著一束桃花,右手輕提紅綾羅裙,碎步輕盈,繞林而出,緩緩向江邊走去。紅衣少女本來長得頗美,再襯著一身紅裝,愈顯得清麗華貴,人面桃花,相互輝映。   紅衣少女走近江邊,凝眸望著急湍江流,嘴角間淺笑盈盈,意態甚得。忽然她把手中桃花摘下幾朵,投入江心,被急漩一捲,立時隨水流去,而紅衣少女微微歎一口氣,一張勻紅臉上浮出淡淡的幽怨神色。突然由上游急馳來一隻小漁舟,江水湍速,小舟如箭。   小船上站著一個慈眉善目、六旬開外的灰袍僧人,這時,少女看清舟上人後,立時嬌喊一聲:師父跟著蓮足一點,紅衣飄飄,一個嬌小玲瓏的身子,直向那湍急江流飛去。

  老和尚一聲大笑道:十七八歲大姑娘啦,怎麼還是這麼頑皮!右手抓起漁舟上鐵錨,猛向岸上投去。老和尚臂力實在驚人,鐵錨出手,宛如流星飛矢,紅衣少女不過剛剛到船上,那鐵錨已深入岸上土中。船身被急流向下一沖,扯直錨繩,橫裡向岸邊蕩去。老和尚闊大袍袖一展,人如弓箭離弦,橫躍過兩丈五六水面。   回頭望那紅衣少女,也向岸上躍來,身到中途,似乎力盡,由空中直墜下來。眼看就要落入水中,猛見她雙臂向上一抖,人又升高八尺,紅裙飄成一個車輪大小的圓圈,嬌笑聲中落到那老和尚身旁,說道:師父,你看這燕子飛雲的功夫,是不是有了進境?   老和尚點點頭笑道:進步是有一點,只火候還差,如在強敵環攻之中,不能分心,你就不能這樣得心應手了。

  這時一個丰神如玉的少年,迎向和尚躬身一禮,說道:家師曉得悟空師伯今天要來,派弟子觀外迎接,不想師伯佛駕早到了。   老和尚笑道:三月來鸞兒叨擾寶觀,不但妨礙你師父清修,恐怕也累你武功進境了。   那少年慌忙垂手答道:青鸞師妹,聰明絕頂,又已得師伯武學絕傳,三月來得和青鸞師妹切磋武技,弟子獲益不淺,怎能說是叨擾呢?   紅衣少女聽那少年讚她,心中高興,側頭深情款款地望著那少年,可是那青衣少年卻目不斜視,垂手靜立,一派拘謹。   老和尚看在眼裡,暗暗歎了一口氣,心想:鸞兒自年前和他見過一面後,常常鬧著我要到三清觀來,雖然她也喜歡這裡桃花,但這無非是借口之詞。看樣子,鸞兒使他回想昔年一段情場舊事,恍如惡夢,揮之不斷,二十年面壁拜佛,仍不能消除這點癡念,每當午夜夢迴,腦際仍然浮現她的音容笑貌如今她已遭人毒手,臨死前傾吐愛意、含淚託孤,鸞兒是她唯一骨肉,如果再讓她重蹈覆轍、抱恨一生,叫自己如何對得起她在天之靈呢?想到這裡,不覺冒出冷汗,抬頭一看,斜西春陽,透過桃林,照射在青鸞臉上,眉間嘴角,似笑非笑,嬌癡無邪,出神地看著那青衣少年。

  突聞幾聲淒厲的嘯聲傳來,恍如傷禽怒嘯,尖銳刺耳,悟空大師兩道慈眉一皺,轉頭見青衣少年和青鸞都停住了步,並肩而立。略一沉吟,逕向觀中走去,那嘯聲愈來愈近,而且夾雜著金鐵交鳴之聲,想是兩方已交上了手,青衣少年雙眉一鎖。心想:這三清觀外,沉江水面上一向平靜,難道真有強盜敢在三清觀外面打劫商旅不成?這倒不能不去看看了,心念一轉,立時移步向著江邊走過去。   青鴛童心未泯,見青衣少年向江邊走去,哪裡還能忍耐得住,嬌喊一聲:馬師兄等等我,我們一塊兒走吧。   那青衣少年停步回頭,見她如飛跑來,滿臉歡愉,嬌憨可人,不覺心中一動。就在這剎那時光,面前桃林幽徑上.跑過來一個滿身血污的大漢,手中提著一柄單刀,身後緊追著兩個老者,三人來勢都快,疾如流星飛矢,不過轉眼工夫,已近兩人。猛見追得較前那位老者,揚手打出一蓬銀芒,全中那滿身血污提刀大漢背上,那大漢雖中暗器,仍是拚力急跑,一眼就見攔在路上的一男一女,立即高聲喊道:快去請三清觀主。

  說話時,腳下略慢一步,已被身後兩個老者追上,四掌齊發,身子被震起七八尺高,砰然一聲,摔倒地上,口中鮮血直噴出來,路旁兩株碗口粗細的桃樹,也吃那兩個老者掌力震斷,滿天桃花灑下來,猶如一片花雨。   這青衣少年名叫馬君武,是三清觀主玄清的愛徒。玄清是崑崙派三老之一,以分光劍法和天罡掌馳名武林。馬君武追隨玄清十二寒暑,已得崑崙派大部真傳。   馬君武縱身攔住兩人,定神一看,見兩人都在五十以上的年紀,靠東面一個生得八字眉,三角眼,一張陰陽臉,左面黑,右面白,留一頭三寸多長的蓬髮。右邊一個,臉色倒是很白,只是沒有一點血色,好像死去幾年的人還魂復生一樣,顎下留著一綹黃鬚,兩個人都穿白麻布長衫及膝的大褂,赤足麻履,越顯得兩人陰氣森森,令人望而生寒。

  青鸞一見馬君武縱身攔住,怕他一人吃虧,也跟著一躍而上,等她看清兩人的怪樣子之後,嚇得向馬君武懷中偎去。   陰陽臉的怪人冷笑一聲問道:你們這兩個男女娃娃,是三清觀主的什麼人,快快閃開,不要礙事!馬君武心思機敏,眼見剛才兩人震斷桃樹的威力,不是江湖極負盛名的大盜,必是風塵俠隱之流,未弄清人家來路,不便開罪,何況自忖非人對手,只有先用話穩住對方,俟候師父到來再說,立時低聲對偎在身邊的青鸞道:鸞妹快去請師伯、師父。青鸞點點頭,轉身向觀中跑去。馬君武躬身對兩個怪人一揖說道:晚輩是三清觀主弟子。請問兩位老前輩的大名尊號,好讓晚輩去通稟家師迎客。   哪知兩個怪人已看透了馬君武的心意,同時哈哈兩聲怪笑。陰陽臉怪人笑聲過後,冷冷答道:你這娃兒倒很工於心計,大概你認為玄清的聲名可以震懾住我們他話未說完,那臉色慘白的怪人接道:老大,我們先把東西拿到手裡再說。說著,身形一晃,直向那中掌倒地的垂死大漢撲去。在這種形勢下馬君武不出手是不行了,看人家來勢如離弦弩箭,快速已極,只得潛運內功,施出天罡掌法中橫江截斗橫裡一擋,只聽砰的一聲,如擊敗革,馬君武整個身子被震得倒飛五六尺遠。那臉色慘白的怪人也沒想到馬君武功力這樣深厚,出其不意,也被這一擋之勢,震退了三四步遠。

  馬君武身子落地,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幾乎昏倒,勉強定住神。再看那受傷臥地大漢,帶著滿身血污,著地滾過來八九尺遠。怒睜兩隻環眼,口鼻中仍不停向外流著鮮血。那兩個怪人已分左右猛撲過來,陰陽臉的怪人口中說道:你這娃兒找死,可別怪你齊大爺心狠手辣。馬君武剛才擋了一下,已感不支,現在兩人同時撲到,其勢更是凌厲,只要自己再擋其鋒,輕則重傷,重則殞命。可是他已看出受傷大漢必懷有重要的物件。說不定這物件和自己的恩師有切身關係,馬君武無法再顧到生死危險,兩臂一張,全力迎去。馬君武剛一發動,突聞一聲斷喝:武兒快退,你不要命了嗎?馮君武聽出聲音,急收前衝之勁,施展出燕子十八翻的身法,猛一提丹田真氣,在半空橫裡一翻。饒是馬君武應變夠快,仍是略慢一步,只覺一股強勁無比潛力擊中全身,猶如斷線風箏,頓時血氣翻滾,心裡一迷,恍惚間身子被人接住,同時一陣香風撲面,覺得一隻手在胸前替自己推拿。

  桃林頂上破空落下一僧一道,雙掌突出,同時打出內家劈空掌,兩道強猛的勁道一接,立時捲起一陣勁風,已使得附近幾株桃樹上花葉紛飛,這一僧一道同覺微微一震,那兩個怪人卻被震得落地後,連退了三四步才穩樁站住。   三清觀主玄清道人回看愛徒似乎傷勢不輕,不由長眉一揚,對著兩個怪人喝道:你們江南雙怪,和我三清觀井水不犯河水,何以到這裡取鬧?又下這樣毒手打傷我門下,貧道雖已封劍多年,不問江湖是非,但你們這種欺人太甚的行徑,是不是迫我啟劍出手?   江南雙怪還未及答話,那滿身血污大漢,突然挺身坐起,指著自己前胸,大聲說道:師父,《歸元祕笈》可惜他話未說完,那面色慘白怪人一揚手,飛刀電射而出,玄清道人萬沒想到江南雙怪又下辣手,警覺要救,已來不及,一柄雙刃飛刀透胸而過,那大漢已中了一把龍鬚針,再吃內家掌力震傷內腑,本已難支,全憑十幾年內功火候,和未完心願所支撐的一種精神力量勉強支持著不即死去,哪裡還能再受這致命一擊?於是大叫一聲,倒地氣絕。

  玄清道人細看那死去的大漢,竟是二十年前被自己逐出門牆的弟子黑煞手沈昌,這激起了這位世外高人的怒火,冷笑一聲,還未及發作出來,瞥見那陰陽怪人一晃身,捷如飛鳥,凌空撲來,攫搶沈昌的屍體。   玄清道人這時已有準備,哪還容他得手,大喝一聲,一招風雷交擊猛劈過去,悟空大師也因江南雙怪對一個滿身重傷的人再下這樣毒手,不由也激起無名怒火,抱抽一拂,一招流螢舞空向那面色慘白的怪人攻去。   玄清道人此時含忿出手,蓄勢而發,內勁外吐,非同小可。陰陽怪人又只顧去搶沈昌的屍體,待發覺掌風襲到,閃避已是不及,只得右掌向後一揮,硬接掌力。只聞一聲悶哼,一條右臂已被震斷,身子也被打飛出七八尺遠,撞在一株桃樹上,花葉紛飛中,樹身一折而斷。

  悟空大師搶攻那面色慘白的怪人,也是用了全力,借袍袖一拂之勢,集全身功力打出,看似輕逸,實則凌厲。那面色慘白的怪人雙掌推出一接,立覺有一種絕大勁道,把自己打出的內力彈回,心知不妙,趕忙後退,已經太遲,只感到前胸驟似給千斤鐵鎚一擊,跌坐在地,張嘴噴出一口鮮血。江南雙怪陰陽判官齊大非、勾魂無常呼延海各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一招,都受巨創,不過江南雙怪武功都非平庸,負傷雖重,尚不至致命,立時一躍而起,陰陽判官齊大非仰天一聲狂笑道:三清觀主、悟空大師,兩招恩賜沒齒不忘,我兄弟如有三寸氣在,此仇必報!說完後,江南雙怪各發一聲厲嘯,身子在桃林中閃了幾閃,隱沒逸去。   玄清一聲長歎,緩緩蹲下身子,在沈昌胸前一摸,早已身體冰冷,剛想站起,猛然憶起他在中刀身亡之前幾句未完遺言,心中一動,伸手一陣摸索,果然在他胸前找出一個小巧玉盒,所幸尚未損壞,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塊尺來長的方形白絹,畫著一幀山水圖。

  這山水圖繪了三座高峰,兩前一後,排成了倒品字形,一道瀑布由正中峰頂倒瀉而下,山勢雄奇,意境深遠。玄清道人看了半晌仍是不解,不由把白絹一翻,看背面似是經過人工縫製,心中狐疑,兩指一搓,原來那白絹是雙層的,玄清道人兩手輕輕撕開一看,立時一陣傷心,兩眼淚落。   低頭望著沈昌屍體,怔怔出神,良久後,歎一聲道:可憐你一番苦心,竟難如願,你雖身死,仍返師門,列入崑崙派中弟子三清觀主這種舉動,看得悟空大師站在一邊發愣。   再說馬君武為阻擋江南雙怪攫拿負傷大漢,捨命攔截,幸得三清觀主及時趕到,喝令退避,才未接實雙怪掌力正鋒,但仍被江南雙怪掌風餘力擊中,人由空中摔下來,恰巧青鸞趕到接住,替他推穴活血,血脈一通,人便清醒過來,睜眼看自己半身偎在青鸞懷中,心中一陣感愧,趕忙躍起。青鸞見他躍起時快速矯健,心裡一喜,問道:馬師兄沒有受傷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一時閉氣,尚無大礙,有勞師妹救護。   青鸞搖搖頭一笑,答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玄清抱起沈昌,道:君武快拜見師兄的屍體!馬君武聽得一怔,看師父臉色沉重,哪裡還敢多問!只得對那滿身血污屍體,恭恭敬敬地叩了一個頭才站起來,雙手接過屍體。   悟空大師莫名其妙,又不便開口追問,只好帶著青鸞繞桃林先回三清觀去。玄清道人帶著馬君武把沈昌屍體葬在觀後,玄清道人再用大力金剛指神功,在墓碑上寫上了:崑崙派玄清道人入門弟子沈昌之墓十五個大字。   葬好沈昌已到酉時,東方天際明月初開,清輝似水,映照著萬樹桃花。玄清道人滿懷沉痛,繞過幽徑,緩步回觀,數十年恩怨往事,齊湧心頭,忽然回頭說道:君武,你師兄因一時氣忿,誤傷了少林派門人,幾乎傷了兩派和氣,被我逐出門牆,但他事後思過向善,千方百計想再返師門,三度跪求丹室,均遭我拒絕。當時他指天立誓,泣血苦求,只要我准他再返崑崙門下,不管我給他什麼難題,他都能辦到。我當時答道,除非他尋得武林奇寶藏真圖,否則今生不要再作此想。哪知為了我這一句忿言,他竟認真起來,二十年來竟被他找到此圖,準備晉獻,求再收為門下,可憐他到了三清觀的門外,卻遭江南雙怪追蹤擊斃。你以後技成出師,對好人固是不可妄傷,但對那些江湖歹惡之徒,儘管痛下辣手。   馬君武聽得半懂不懂,只是含含糊糊地答應。   師徒兩人緩步回到觀中,已是初更,悟空大師正等得不耐,本想發作,可是三請觀主一臉肅穆沉痛,倒使他不好再說什麼,便呆立丹室一角,看著老友反常情態出神。   玄清道人移步案前,開了抽屜,取出一個紅漆木盒,恭放案上,先肅容跪拜一禮,然後打開,取出一幅圖像掛在案後壁上。馬君武抬頭細看,只見黃緞底面上用白線繡著一位道裝老人,背負長劍,栩栩如生,馬君武正覺奇怪,陡聞玄清道人喝道:徒兒快來參謁祖師遺像,拜領崑崙派鎮山劍法。悟空大師心中一凝,趕快雙掌合十,敬壁上圖像一禮,隨即輕拉著李青鸞退出丹室。馬君武對著壁上圖像行了三拜九叩大禮。玄清道人等他拜畢,收好祖師圖像,鄭重說道:武林中都誤認崑崙派分光劍法只有九十六式、其實大謬不然,這套劍法原共有一百零八招,其中有十二招為全套劍術中精華所在,故又稱為追魂十二劍,變化神奇異常,因為我和你兩位師叔相約有言,非經三人同意,這十二招殺手,不傳下代弟子,今夜破例讓你參拜祖師遺像,決意授你追魂十二劍,從明天起,我每天傳你一招   說著一頓,嚴肅神色中,略帶淒然,歎一口又道:你出去,請你悟空師伯進來。今夜月色很好,可和鸞兒一塊練習一會拳劍,沒有召喚,你和鸞兒都不許涉足丹室一步。   馬君武躬身一禮,退出丹室。悟空大師正在大殿跨院中,指點鸞兒練拳。馬君武轉告師父的話,自和鸞兒去觀外練習拳劍。   且說悟空大師步入丹室。玄清道人正全神注視玉盒中所藏白絹圖案,玉鼎中香煙裊裊,氤氳縹緲,桌上兩支紅燭高燒,光耀如晝。悟空走近身側,低頭一看,桌案平攤著的那幅白絹,絹上橫著三個褪色大字藏真圖,下面四句似詩非詩的偈語,寫的是:   萬功歸元祕,一劍神州寒。   蒼松篩明月,石上流清泉。   偈語下面畫著連綿山峰,夾峙著一道幽谷,谷內峰迴路轉,曲折盤旋,幽谷盡處,蒼松林立,一松特高,宛如撐傘,月光透松下照,滿地碎鋪銀星,一道清溪繞過巨松下,直向一個深澗中流去,溪水不大,如一條水簾下垂,只是那深澗深不見底,圖上也沒有顯示出洞底景物。玄清道人回頭望悟空一笑,說道:這幀藏真圖是天下武林人物心目中的第一奇寶,百年來為尋這藏真圖,不知道毀了多少江湖高手性命,我卻不勞而獲   悟空大師慈眉一揚,答道:武林中傳言藏真圖《歸元祕笈》一事,我不過略有所聞,你們崑崙三子位列武林名宿,見多識廣,敢請一道其詳,老和尚洗耳恭聆!   玄清道人微微一歎道:提起《歸元祕笈》,應回溯到三百年前一位奇人和三音神尼,兩人中一個皈依三寶,一個入了玄門,同懷絕技,世無匹敵。當時武林中門派分立,以少林、武當兩派最盛,弟子最多,華山、崑崙、點蒼、崆峒、青城、天龍、峨嵋七派次之,其餘各門各派,雖亦各有獨特武功,但均無法和以上九派相提並論。是時九派中均出奇才,極中國武林人才一時之盛。九派掌門人各以正宗自居,相約比劍到中嶽少室峰頂,各以獨門武功決鬥,天下英雄豪客無不存一睹為快之心,少室峰前,集武林空前絕後之盛會。九派各推好手三人出賽,循環比劍以定勝負,比劍七日,九派高手互有傷亡,華山、點蒼、崆峒、天龍四派首遭淘汰,少林、武當、崑崙、青城、峨嵋五派再作決賽,所派人選,均是當代精英,一人傷亡,不知要使多少絕技失傳說著一頓,又歎一口氣。   悟空大師急於聽下文,接口問道:那比劍結果,究竟是哪一派勝了呢?   玄清道人笑道:如果真的那一次比劍結果,決了勝負,定了名次,當時雖然要傷亡幾位前輩,失傳一部分武學,也許能換得以後的太平。偏巧在各派高手將要動手之際,天機真人及時趕到了少室峰頂,力勸罷手息戰,不過五派各代表掌門人,數百年來,都為了這名次苦惱,好不容易集各派精英一決名次,哪肯就此罷手。天機真人看勸解無用,立時以一雙肉掌挑戰五派高手,少林、武當、崑崙、峨嵋、青城都存著爭勝之心,各派掌門人看他如此狂妄,藐視五大宗派,無不勃然動色,聯合來攻他。誰知天機真人武功已入化境,在五百招內,用一雙肉掌打敗五派高手,榮獲天下武功第一尊號,五派論劍來決名次的爭執,也就此打消,中嶽少室峰比劍之會,就這樣半途而散了。   悟空大師點點頭道:那天機真人可作了一件大善事,使你們五大武林宗派之元氣精英都保留下來,才能有現在武林中這樣鼎盛氣象。   玄清道人微笑道:那次中嶽比劍被天機真人技服五派,半途而散,可是五派對名次之爭,並未就此息念作罷,相反的更是各自積極鑽研本派武功之長,派遣弟子,混入別派偷學他派武學,以備將來第二次比劍爭名克敵之用。這樣一來,各派對收徒一事,都是謹慎異常,資質、稟賦固為重要,身世來歷更要查明,幾百年來這種明爭暗鬥,無時休止,以致形成各派均不敢以絕學授徒,可是各派武學卻因此日益精進,可惜的只是三兩主腦人物通精其要,門下大多數弟子,不過略學到一點皮毛而已。   悟空大師合掌直了一聲佛號道:名氣兩字害人不淺。   玄清道人又一聲長歎道:就拿我們崑崙派說吧,那次少室峰比劍後,上幾代各位長老,苦心鑽研,用盡心血,才創出分光劍法和天罡掌法,可是分光劍法中最精英的追魂十二劍,卻不准傳授弟子。目前本派中除了我和師弟、師妹之外,遍天下武林同道,只知道崑崙派分光劍術有九十六式,其實這套劍法共有一百零八招,那不准授徒的十二招,才是全套劍法的精華,我和師弟、師妹,相約有言,必要經過會商之後,選出繼承本派的衣缽弟子,才能把追魂十二劍相授。不過現在我已改變了心意,決定把追魂十二劍授予君武,這孩子天資稟賦都是上上之選,更難得的是,他心地純厚,十二年來已盡得所學,如再學會了追魂十二劍後,我這師父也沒有什麼可傳的本領了。   悟空大師怔了怔問道:你雖是一片愛護他的心意,私授追魂十二劍,可是你們崑崙三子相約有言,以後你如何對師弟、師妹交代呢?   玄清道人放聲一陣大笑,乍然停住笑聲說道:事情的關鍵就在這幀藏真圖了,五派比劍中途而廢,名次未決,雖都心念未息,可是天機真人技服五派高手之後,臨去留下警語說:武術一道,萬流同宗,紅蓮白藕一家人,何苦用來作名氣之爭,自相殘殺?今後哪一派如再存比劍爭名之心,他決不袖手旁觀。他本是一片善意,哪知卻給他本人招來一場麻煩。   悟空大師道:像他那樣的武功,還會有麻煩不成?   玄清道人答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天機真人一身出奇武學,據聞是由一本拳書、劍譜上得來,既無師承,也無人傳授,他的身世來歷,也沒人知道。自那次他技服五派高手之後,受武林推崇為天下武功第一,這個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   悟空大師奇道:怎麼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害了他呢?   玄清道人搖搖頭道:武林中人,就算內功武學到了超凡入聖的化境,視利祿富貴如糞土草芥,甚至超然物外無我無相,但對這名次仍難完全擺脫,天機真人以一雙肉掌,力服五大宗派高手,聲威震寰宇,固然是暫時壓服了五派爭名之心,消弭了一場殺劫,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為爭一個名次。他這天下武功第一的尊號,又引動一位蓋世奇人的眼熱。那人是一位佛門弟子,法號三音,就在天機真人技服五大宗派高手後的第三年,這位三音神尼萬里迢迢從阿爾泰山東來,找上浙南括蒼山青雲巖,要和天機真人一較武功。青雲巖開始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惡鬥,兩人武功真的入了玄境,力拼了三天三夜,仍是難分勝負,第四天後各以上乘內功相拼,到最後鬥一個兩敗俱傷,兩人受創俱重,對坐運功調息,這時候兩人都知道難再久於人世,大徹大悟後化敵為友,兩人又都是沒有收徒,遂把經世武學合編成三本祕笈,藏在括蒼山一座石洞,命名為《歸元祕笈》,意思是說天下武學,萬流歸一元。祕笈完成後,又繪了一幀藏真圖,隱示祕笈埋藏所在,據說這幅藏珍圖用一個玉盒盛裝,埋藏在兩人交手青雲巖上,兩位蓋世奇人也就在括蒼山中坐化。這件事流傳至今年已三百餘年,武林中各門派,都欲得《歸元祕笈》,聽說這幀藏真圖百年前為一位江湖獨腳大盜尋得,可是被殺慘禍立即隨至,覬覦《歸元祕笈》的人太多,任你武功如何高強。只要露了風聲,必難免被殺慘禍,此圖展轉流落,不知傷了多少人的性命,迄今未知祕笈被何人尋得。沈昌不知從哪裡尋得此圖,江南雙怪必是為了欲奪此圖,追到三清觀來。   悟空大師問道:藏真圖現已落你手中,你準備怎麼辦,是不是也要去尋那《歸元祕笈》。   玄清道人點頭答道:我把追魂十二劍私授君武,就是準備把這堆老骨頭,葬送在括蒼山裡,三百年來各派所以能暫保和平相處,其實都在集中全力搜尋《歸元祕笈》,不管哪派到手,武林殺劫立起。最近百年來華山派一支獨秀,自八臂神翁杜維笙接掌門戶之後,更是人才輩出,日漸壯大,對少室峰一次比劍之辱,無時忘懷。天龍幫崛起黔北,短短二十年,勢力遍及江南,天龍幫主海天一叟蘇朋海,及其屬下紅、黃、藍、白、黑五旗,本都是息隱風塵的奇人,組織天龍幫,網羅江湖上無門無派高手,企圖在武林中九大門派之外,另樹一支主脈。目前江湖形勢,表面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骨子裡劍拔弩張,看來第二次比劍定名之爭,為期當在不遠了。   玄清道人說至此處,略頓一頓續道:這《歸元祕笈》,關係今後武林劫運,萬一所歸非人,後果實難想像,為著這一層關係,我不得不上括蒼山,一盡人力。不過這件事非我一人力量所能辦,有心約你一行,可是你這老和尚向來自鳴清高,不知是否願冒這次風險?如果你不願去,我也沒法勉強你,等我傳授君武追魂十二劍後,就要動身,現在聽你一句話,是不是願去呢?   悟空大師低頭沉吟一陣,答道:此事有關武林日後劫運,老和尚自難推辭,再說我已活了六十多年,生死也算不了什麼,只是青鸞這孩子我放心不下,她孤苦無依,又身負血海深仇   玄清道人微笑接口道:鸞兒的事,我已為你籌謀,如果你願讓她投入崑崙派中,可由我寫封信薦入我師妹玉真子門下。江南雙怪負創逃去,藏真圖風聲已洩,三清觀勢難久留,不出一月,必有人找上門來,在我們動身之前,必得先將兩個孩子妥為安排。   悟空大師笑道:她能投入崑崙派門下,造化不淺,老和尚埋骨括蒼山也死而無憾。不過話得說在前頭,青鸞身世牽扯到一件仇殺恩怨,他娘臨死留下血書,要她長大後手刃元兇,這件事我不能瞞她一輩子,勢必要讓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將來要給你們崑崙派招惹上麻煩,可不要怪我老和尚事前沒有說明。   玄清道人正色問道:李姑娘是不是李桂初的女兒?   老和尚面色一變道:怎麼你你也知道這件事?   玄清道人感歎道:十五年前,李桂初夫婦遇害潛山一事,江湖上早有傳言。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讓她知道身世,害死李氏夫婦的百步飛鈸胡南平,已投入天龍幫那邊,現掌紅旗壇,報仇這事只有等待機緣,妄動不得,早告訴她無異害了她。   悟空大師慈眉陡豎,雙目神光閃動,接著說道:這麼說,只有我老和尚替她出面,鬥鬥胡南平了。   玄清道人微笑道:你如鬥胡南平,我信得過你不致失敗.問題是天龍幫那邊人多勢眾,海天一叟蘇朋海,確為近代武林傑出怪才,你大概聽說過他一拐服四醜的事吧!川中四醜,在鄂、蜀一帶綠林道上算得是最難惹的人物,武當、峨嵋,青城三派弟子,屢次圍殲均難如願,蘇朋海路過鄂西,無意追上四醜,一夜工夫,折服了四個龍頭,把他們收羅到天龍幫中。這事件三年前盛傳於中原武林道上,照目前情勢發展下去,天龍幫實力大有凌駕九派之上的趨勢,如果我的看法不錯,十年內武林中必有大變,也許各派精英都要毀在這次浩劫之中。李姑娘報仇的事,何必急在一時,她既投入崑崙派門下,我們崑崙三子自然不會坐視不理。   悟空大師長長地歎口氣道:本來我已是世外人了,哪知為這丫頭一點恩怨糾纏,竟自無法擺脫,既不能躲避塵劫,還談什麼超然世外。我這就回華林寺打點一下,老和尚要是死在括蒼山,總不能讓華林寺沒有住持方丈,三天後我再來三清觀,藉機把壓箱底的十八羅漢掌最後幾招傳給你徒弟。說畢,霍然離座,兩隻寬大袖袍一抖,人已離了丹室,接著一個騰步,宛如巨鳥凌空而去。   三天後悟空大師果然又來,只是手中多了一柄禪杖。一僧一道半月工夫,把追魂十二劍和十八羅漢掌,都傳授了馬君武。   因為那追魂十二劍是崑崙派劍術中最精妙的招數,李青鸞未拜列崑崙派門牆之前,玄清道人自是不能傳授與她。   十八羅漢掌法,李青鸞早已學會,所以半月中最忙的還是馬君武一個,白天習掌,晚上練劍,那追魂十二劍雖只有十二個招式,但半月時間也只是勉強學上手。   玄清道人急要趕去括蒼山,無暇再待徒兒習練純熟,就把馬君武和李青鸞喚入丹室,取出兩封信,交給馬君武說道:你已追隨我十二寒暑,也該回家一趟看看你的爹娘,省親之後不必再到三清觀來找我了,把這兩封信送上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親交你兩位師叔拆閱。   馬君武接過信,拜伏丹室,十二年師恩似海,一旦別離,不禁悲從中來,伏地流淚不止。   玄清道人笑喝道: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今哭哭啼啼,哪裡有丈夫氣概!快起來吧。   馬君武只得站起,垂手靜立一側。   悟空大師撫著李青鸞秀髮道:你玄清師叔憐你孤苦無依,已准你列具崑崙派門牆,此去金頂峰拜師之後,要好好用心學習。說過幾句話,慈眉微鎖,一臉黯然神色。   李青鸞聽得一怔,兩隻圓圓的大眼睛裡,湧出兩眼淚水,問道:那麼鸞兒要一個人上崑崙山了?   玄清道人微笑接道:和你馬師兄一塊兒去。李青鸞一聽說和馬君武一起,站在一邊不再說話。   玄清道人從悟空大師手中接過一個白布小包,交給馬君武說著:此物必須珍藏,親交你三師叔手中。   馬君武接過揣入懷中。玄清道人又吩咐道:你到家後可小住一月,再趕赴崑崙山金頂峰三元宮去,一路上要好好照顧李師妹。馬君武躬身答應。玄清道人立即催兩人動身登程,當天上午就離開了三清觀。   馬君武和李青鸞走後不久,玄清道人把觀中幾個道人喚到丹室,交代了幾句,立即和悟空大師飄然離觀,直奔浙南括蒼山而去。   且說馬君武和李青鸞。拜別了玄清道人和悟空大師,離開了三清觀,乘小舟沿沅水而下。這一帶河狹流速,小船如箭,馬君武掌著舵坐在後梢,逐波浮沉。李青鸞站在他身側,回顧那漸漸消失的萬樹桃林,臉上掛著一分微微的笑意,眼眶裡卻蘊含著兩包淚水,似有著無限歡愉,也有著無窮傷感。直到船過翦家溪,三清觀景物全失,她才慢慢轉過頭,看著馬君武問道:馬師兄,你到過崑崙山嗎?   馬君武搖搖頭答道:十二年來,除了師尊帶我回過兩次家探望爹娘之外,就沒有再離開過三清觀。   李青鸞貼著他身邊坐下,說道:我不大懂事的時候,就被我師父把我帶到華林寺,十幾年來,除華林寺和三清觀,我就沒有再到過別的地方,師父又一直沒有講過我的身世,我想我的爹娘一定是不要我了,要不,這麼多年來他們為什麼不來看看自己的女兒呢?說到這裡,抬起頭望著天上悠悠白雲,兩行淚珠兒汩汩落下。   船行奔馬,勁風拂面,李青鸞身上幽香,隨風襲人,馬君武面對玉人,看她一臉戚苦神情,不禁心動,很想勸慰幾句,又不知從哪裡說起才好,一時間也怔在那兒,說不出一句話來。李青鸞緩緩抬頭,猛見馬君武發愣模樣,不由一驚,連忙說道:馬師兄,我說錯了話嗎?   馬君武先是一怔,繼而一笑說道:沒有。   李青鸞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出神發愣呢?   馬君武道:我想勸慰你幾句,可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青鸞嫣然一笑,愁容盡散,用衣袖抹去淚痕,伸手把住舵,說道:你休息一會兒,讓我掌舵吧。馬君武不忍拂她好意,只得讓她。天色快要入暮的時候,已到了洞庭湖中,看煙波浩瀚,帆影千葉,停泊湖中的漁舟,晚霞裡炊煙裊裊,漁家女布衣赤足,坐在船頭補網談笑。李青鸞從未見過這等景物,喜得眉飛色舞,她玉腕搖櫓,單從那停泊漁舟最多處穿繞而過,她看人家,別人的眼光,也都集中到她的身上,覺得這樣一個嬌柔美麗的小姑娘,哪裡來這般臂力,搖櫓破浪,其快如飛,李青鸞小時,就被悟空大師帶入華林寺,很少和陌生人接觸,心清如玉,雖然千百道眼光齊注視著她,她竟是毫不畏羞,依然運櫓撥水,穿繞漁舟疾走。   驀地裡,兩隻梭形快艇,分左右急駛而來,猛向李青鸞和馬君武所乘小船撞去。李青鸞正玩得高興,碎不及防,眼看右邊快艇就要碰上小船,馬君武猛地伸出右臂,單單迎著急來快艇,潛運真力,一擋一撥,梭形快艇被這一撥之力,旋了幾旋,斜過一邊,李青鸞也右腕用力揭櫓,翻起一個水花,小船驟然沖起八尺,裂開了一道水痕,避開左邊快艇,耳聞快艇艙中傳來幾聲冷笑,破浪如飛而去。   李青鸞目睹兩艘快艇駛去,越想越覺氣忿,掉過頭來,就要追趕,馬君武卻低聲說道:算了,他們船快,我們追不上。   李青鸞茫然問道:我們又沒有招意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欺侮我們?   這一問,問得馬君武瞪著眼答不出話,為什麼?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怔了半晌才答道:我常常聽師父說,江湖上無奇不有,這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我們還是快些趕路吧。   李青鸞點頭一笑,掛上風帆問道:武哥哥,我們往哪裡走呢?   馬君武聽她越叫越親熱,乾脆由馬師兄變成了武哥哥,不禁呆了一呆,心想:看樣子,她對我情意越來越深,師父叫我好好照顧她,話中寓意深刻,這位小師妹本來生性驕蠻,連她師父悟空大師都不怕,對自己卻是處處遷就,絲毫不肯違拗,可是自己心目中早有愛侶,勢將辜負她一片深情他心裡想著,抬頭看李青鸞正在瞪著大眼望著自己,秀目裡情意無限,不禁一陣感傷,暗歎一聲道:往東走,今晚如風順,明天上午就可趕到我家。   李青鸞轉舵揚帆,小船破浪東進,她卻在馬君武對面坐下,皺著眉頭問道:武哥哥,你家裡有些什麼人,不知道伯母會不會喜歡我,我從小就沒有娘管教,變成個野丫頭了。   馬君武一凜,淡淡答道:我媽媽最慈愛,她一定會喜歡你。   李青鸞柳眉一展,笑道:真是這樣,我就變得最聽話,不讓她生一點氣。說完話滿臉歡容,轉身伏在船上玩水,馬君武只看得心中冒起一股寒意。   洞庭湖縱橫三百餘里,碧波如鏡,茫茫無涯,風帆鼓蕩,船行頗速。李青鸞意怡神快,縱目四顧,看蒼茫暮色中漁舟如梭,不少船上已燃起燈火,乍明乍暗,如千萬隻流螢舞空。馬君武卻無心欣賞暮色湖景,抱膝坐在船頭,心潮洶湧,起伏不定。忽然,一隻雙桅巨船揚帆而來,不大工夫,已追近馬君武和李青鸞所乘小舟,同時右側又急馳來四隻梭形快艇。李青鸞伸手從艙中取出兩把寶劍,一把遞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看他們又來了,這一次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他們還認為我們好欺侮呢?   就在李青鸞說話工夫,四隻梭形快艇,已經一字排開,攔在小船前面。每隻快艇頭上站著一個短裝大漢。馬君武也有點冒火了,接過李青鸞手上長劍,冷笑一聲問道:馬某人和各位素不相識,我們又不是腰纏萬貫的商旅行資,各位苦苦相迫,卻是為何?   左首第二艘快艇上,一個四旬左右的大漢笑應道:兩位如果是富商行旅,我們也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請問朋友你一聲,和三清觀主玄清道人是怎麼個稱呼?   馬君武面色一變,厲聲答道:三清觀主是我恩師,你們要怎樣?   那大漢又笑道:玄清道人老前輩威震江湖,對他老人家弟子怎麼樣,我們還不敢,不過我們久聞崑崙派分光劍法天下無敵,我們幫主想藉機和兩位交個朋友。   馬君武看人家說話很客氣,一時間倒也沒法子發作,皺下劍眉答道:馬某人初離師門,不懂江湖規矩,貴幫主既願折節下交,馬君武當得拜見。   那大漢點點頭道:大俠高足,的確不凡,馬兄看起來倒不像初涉江湖,我們主人不敢有勞大駕,他已親自趕來。   那大漢說著話,伸手向右邊一指。馬君武轉頭看去,只見那隻雙桅大帆船上,艙門大開,裡面燭光,照耀如白晝,艙門外站著四個彪形大漢,青一色密扣對襟短裝,白裹腿倒趕千層浪,懷抱厚背薄刃鬼頭刀,艙中間虎皮金交椅上,坐著一個身軀修偉,五旬上下蒼白長髯老者,大船慢慢靠近小舟。那老者緩步出艙,對著馬君武拱手一笑道:無故攔舟,驚擾清興,請到艙中用點水酒,聊謝失禮之罪。   處此情景,馬君武自是推辭不得,回頭低聲對李青鸞道:佩上寶劍,我們一起過去。說畢,首先躍登上大船,李青鸞緊跟著馬君武身後登上船頭。   長髯老者望著四隻快艇上大漢,說道:你們看好客人船隻。四個大漢同時左掌當胸一立,對老者一躬身,快艇立時散開。長髯老者才回首對馬君武笑道:屬下無知,言語開罪之處,望勿見怪,艙中已備水酒,請入內小飲幾杯如何?   馬君武長揖答道:晚輩初涉江湖,不懂規矩,承蒙邀宴,何幸如之,敢請教老前輩上姓尊稱,以便就教。   那老者打長髯哈哈大笑道:老朽二十年前和令師玄清道人有過一面之緣,承他仗義,才多活這幾十年,咱們先入艙中喝幾杯,我還有事請教。說完,抱拳肅客。   馬君武步入艙中,四個抱刀大漢躬身致敬,看艙中佈置金碧輝煌,華麗已極,紫檀雕花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香茶細點,兩個青衣童子垂手侍立一側。長髯老者讓馬君武和李青鸞落了座,望著馬君武笑道:這位姑娘也是崑崙門下弟子嗎?   李青鸞眼睛一轉答道:怎麼不是,我和武哥哥都不會喝酒,你有什麼話快些說完,我們還急著趕路呢。   馬君武聽得皺眉,長髯老者卻捻髯大笑道:好啊!姑娘,快人快語,不失巾幗俠風,兩位行蹤何處,我順便送上一程,這樣既不耽誤兩位行期,又可長夜清談。   馬君武接口答道:晚輩們準備在岳陽登陸,只是不敢有勞大駕相送。   長髯老者搖搖頭笑道:一夜風帆,何勞之有。說完,吩咐艙外四個抱刀大漢,張掛雙帆,船放岳陽,又令兩個青衣童子,收了茶點,換上酒菜,和馬君武、李青鸞對酌起來。   馬君武和李青鸞都不會喝酒,停杯不喝。長髯老者也不強勸,只管自己酒到杯乾,一連喝了有十杯以上,才放下酒杯,與君武談些江湖奇聞,絕口不提一句正事。馬君武忍了又忍,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老前輩邀晚輩登舟時,曾說過有要事賜教,現已酒醉飯飽,願洗耳恭聆教言。   長髯老者歎口氣道:令師對我有救命之恩,二十年愧無一報。日前傳言令師獲得武林奇寶藏真圖,致引起各派高手雲集湘北,風聲初傳,來人已是不少,大概這幾天中,三湘水面就要掀起一場爭奪藏真圖的風波。為這一幅寶圖,百年來不知葬送了多少武林高人性命,江湖上的恩怨殺劫,常要株連數代,你既是崑崙門下弟子,難免不被波及,此事真相如何,我也不敢斷言。實不相瞞,老朽也是為藏真圖而來,兩位早離此是非地,不失為上策,令師一代劍俠,必有法自保,不過兩位今後行藏,應求隱祕,倘炫技自露,無疑是自尋煩惱,江湖機詐,一言難盡,我能奉告兩位的也只是這些,咱們再見面時,敵友難料,我送兩位這一程,說不上報答令師之恩德,只能算聊表寸心,今天如不是機會巧合,被我下屬先察覺兩位行藏,要是落在別人眼中,不但要給令師增加無窮麻煩,兩位恐怕也要吃些苦頭了。   長髯老者一席話,聽得馬君武又驚又急,憶恩師最近半月神態,確實有異,想必和死去師兄沈昌身上搜出的玉盒白絹有關再想師父要青鸞和自己離開三清觀的神色,似很急迫,前後連想,這件事八成是實。馬君武想了一陣,劍眉微挑,一臉堅毅神情,笑道:承蒙老前輩如此愛護,馬君武銘感肺腑,家師是否得到藏真圖一事,晚輩實無所知,恕難奉告,各派高手雲集湘北,準備對付家師和晚輩,那是別人的事,晚輩幼承恩師慈訓,素不存犯人之心,但是崑崙門下弟子,卻不是貪生怕死的人,事情如迫到頭上,縱是刀山劍林,晚輩也無所懼,老前輩既是奉命來求謀寶圖,留晚輩同舟夜談,恐有不便,我這就告辭了。說完,起身一揖,和青鸞向艙外走去。   猛聽那長髯老者縱聲大笑道:玄清道人豪氣干雲,馬老弟盡承師風,崑崙門下人才,果是不凡,老朽佩服得很,難得一夜清談,何以竟決絕求去,順風揚帆,天亮前可達岳陽,今宵歡聚一別,我們再有碰面機會,說不定要討教馬老弟分光劍法,無論如何,請兩位讓老朽相送一程.也讓我聊盡一點心意說至此,倏而住口,長髯顫動,面色淒惶,似有無限傷感。   馬君武知他此刻心中,既感圖報師父昔年救命之恩,又不能逆命行事,看他滿臉痛苦神情,倒不便執意而去,於是微笑著重返艙中,落座說道:老前輩留客情切,晚輩們只好叨擾,武林中偶伸援手,本屬尋常小事,老前輩儘可不心為家師當年相助小惠,感到左右為難,再說就是老前輩放心不問藏真圖事,別人也不會放過晚輩師徒,不過這藏真圖是否真的落在家師手中,晚輩確未聽家師說過!   長髯老者嘆口氣道:馬老弟見識不凡,幾句話確不是平常人所說出口,老朽又有幸看見一代人間奇丈夫   說著一頓,又道:不管怎麼樣,老朽總是愧對令師,天龍幫規令禁嚴,來的人又不只老朽一個,二位多珍重!說完,端起桌上酒杯,一飲而盡。   此後,兩人都不再提藏真圖事,秉燭對坐,盡談些江湖怪聞,李青鸞坐在君武身側,時而靜聽那長髯老者講話,時而秀目含情,深注著君武微笑,燈光下看她,愈覺得秀美絕倫,這丫頭胸無城府,心若瑩玉,她見武哥哥談笑自若,竟也是毫無憂慮神色。   雙帆張風,船行快速,到東方曙色微露已抵達岳陽岸邊,長髯老者送君武、青鸞登岸,回頭看,那四隻梭形快艇,如飛而來,左面一隻快艇上後面繫著君武、青鸞原乘小舟,長髯老者直待那小舟靠岸後,才拱手作別,笑道:老弟多珍重了!   馬君武想說幾句感謝的話,還未開口,人家已跳上大船,揚帆而去,四隻梭形快艇,緊隨後面,不大工夫,已消失在茫茫煙波之中。   馬君武檢點小船上隨帶衣物,果然絲毫未動,略一收拾,和青鸞棄舟而去。   這時天色尚未大亮,行人絕跡,兩人展開輕功飛縱身法,快愈狂奔怒馬,不過一頓飯工夫,已走了二十多里,抬頭看,只見三面淺山環抱著一座小村,村前面一溪清流,水聲潺潺,村西邊山跟下,佳木蔥蘢中隱現出一堵紅牆,馬君武遙指那紅牆笑著:那紅牆中就是寒舍,家父二十年前自宦海隱退,就在這東茂嶺安居了下來。   青鸞轉頭一笑,答道:這地方很好玩,我們沒事的時候就到那條小溪裡去捉魚好麼?   兩句話,聽得馬君武臉上變色,心裡一陣疼痛,表情獃滯,半天說不出話來,眼前立即湧現出兒時和表姐小絹捉魚溪中的情景,小絹比他大三歲,很小就死了父母,君武母親以姑媽身份收養了小絹,兩人從小就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日夕一塊兒遊戲玩耍,小絹對君武愛護的無微不至,君武對小絹那更是言聽計從,從牙牙學語到略通人事,吃飯讀書一步不肯離開,小絹秀慧過人,在君武小心眼裡成了天人,赤子心中情苗早植,當君武八歲被玄清道人帶到玄都觀中學藝,這一別就是十二寒暑,雖然這期間馬君武也回來過兩次,但這兩次他都是同師父同來,小住兩天就走,和小絹見面談話的機會實在太少了,第二次回家是前年,那時馬君武十八歲,小絹已二十一歲,小丫頭變成了大姑娘,愈覺著嫻雅透逸,他趁君武初回之夜,玄清道人和姑丈在客廳挑燈夜話,差小婢銀瓶請表弟會晤深閨,兩個人都大啦,見著面都有點兒靦腆忸怩,相對無言,默坐良久,最後還是馬君武吞吞吐吐說出來想念深情,小絹含羞流淚勸表弟用心學習武功,她說:玄清道人世外高人,能遇得這樣好師父千載良機,不要為想念她而分了心神,不管馬君武那一天藝滿還家,十年,百年,她都會耐心等待。這句話曾說出以身相許,馬君武聰明人,那裡會不明白。   半宵清談,許下了山盟海誓,第二天馬君武又隨恩師回玄都觀去,如今和青鸞一道回來,恐怕要引起小絹誤會他想的神往,站在那裡忘了走路。   李青鸞看君武停步出神,覺著奇怪,走到他身邊叫道:   武哥哥,你在想什麼?   馬君武低頭看她勻紅嫩臉上,滿是關懷神情,心裡又是一跳,淡淡道:我在想師父   李青鸞點點頭,又是一笑,跟在馬君武身後,向那堵紅牆走去。   兩人越渡了小溪,又穿過一段草坪,翠竹佳木環繞中現出一座莊院,大門上橫題著水月山莊四個大字。這時,一個五旬左右老僕正在掃庭院,回頭看見馬君武,高興得丟了手中掃帚迎上來,笑道:少爺回來了!老爺昨天還提起少爺,明天就是凌小娟姑娘的週年忌辰,你們從小在一塊長大   那老僕阿祿話還未說完,馬君武已聽得全身冷了半截,轉頭問:阿祿,你說什麼,我的表姊死了?   阿祿搖頭歎道:皇天無眼,小娟姑娘倒比老奴先走了。   馬君武抓住阿祿右臂問道:她怎麼死的?   馬君武功力深厚,此時驟聞噩耗,寸心痛碎,不覺抓住阿祿右臂,老僕人那裡還承受得住,只覺骨痛欲裂,鼻涕淚水一齊流,如何還能答得出話,李青鸞站在一邊,看得又擔心,又難過,她本是嬌癡無邪的大孩子,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勸解才對,瞪著眼站在一邊發愣。   這當兒,大廳裡走出了一個長衫布履、氣度高華的老者,留著蒼白短鬚,出了廳門,厲聲喝道:武兒快些放手,你瘋了嗎?   這一喝,馬君武由神智昏亂中醒了過來,轉頭看父親背著手站立廳外,這才鬆了阿祿,拜伏地上道:武兒給爹爹請安。   老者卻先問阿祿道:你受了傷嗎?   阿祿用袖子擦下臉,強笑道:不要緊,老奴還撐得住,老奴還撐得住。   老者點下頭道:你去休息一下吧。阿祿答應著退去。   那老者看著跪在地上的馬君武叱道:你二十歲啦,怎麼還是這樣莽撞,我要再遲出來一步,阿祿一條右臂還要不要?   君武又叩頭道:孩兒驟聞小娟表姊死訊,一時情急失態,實非有意。   老者歎息道:娟兒的死的確可惜,我知你忍受已盡到最大心力,天不假年,人力豈能挽回,你起來。說完話,一眼看到李青鸞,又低聲問道:這紅衣女是誰?   君武起身答道:是武兒師妹,她叫李青鸞,奉師父命送她到崑崙山去。   說著話,青鸞已走過來,馬君武低聲對李青鸞道:這是家父。   青鸞嬌喊一聲:伯父。便盈盈跪拜下去了,老者含笑還了半禮,李青鸞叩個頭站起後,也不知說什麼話,望著老者一笑,退到馬君武身後站著。   馬君武父親,叫馬龍,本是明武宗年間御史,因閹宦劉瑾弄權,乞休歸田,隱居岳州東茂嶺,建水月山莊閉門讀書,栽花自娛。馬君武四歲時和小娟由阿祿帶著在溪邊草地玩耍,被玄清道人路過看見,認為是天生異質,難得遇上,惟恐被別派發現帶走,隨借募化之名求見。   馬龍看玄清道人仙風道骨,知非常人,隨延客入廳待茶,兩個人愈談愈投機,訂作方外交。此後玄清道人每年總來水月山莊和馬龍盤桓幾天,漸漸的便知道了玄清道人是位博通六藝、胸羅萬有的奇人。玄清道人四顧水月山莊時,馬君武已八歲,玄清道人直告馬龍,說馬君武骨奇神清,秀逸不群,但非宦海中人物。   馬龍笑道:我厭倦宦海生涯,才隱居於此,根本就沒有望子仕途成名之心,你如果真喜歡他,就收他做徒弟如何?   這句話正合玄清道人心意,也不虛偽客套,立時一口答應下來,兩天後就帶馬君武回到三清觀去,十二年來盡授所學,為武林中造就了一株奇葩,也替武林中締就一段纏綿感人的情史,此是後文,暫且按下。   單說馬龍與馬君武、李青鸞進了大廳,落座後問道:你師父這一次沒有同來嗎?你準備哪天再回三清觀去?   馬君武答道:師父命孩兒侍奉爹娘,一月後送李師妹西行到崑崙山拜師,不再回三清觀。   馬龍笑道:你既是崑崙派門下弟子,一切自應遵從師父吩咐。我和你娘都到了垂暮之年,什麼事都看淡了,自你小娟表姊死後,你娘更是萬念俱灰,每天守在養心堂禮佛唸經,連我也不准進去打擾她。受她影響,我也動了斬絕塵緣、面壁潛修的念頭,你到後面養心堂去見見你娘,明天備點祭品,去祭拜一下你表姊靈墓,至於你今後行動,我也不願過問,你師父胸羅玄機,他說的大概不會有錯,說不定我碰上緣機,就遁跡世外了。說畢,起身對李青鸞點下頭,緩步出廳而去。   馬君武看父親背影消逝廳外,不禁落下兩行淚珠,李青鸞遞給他一方絹帕,柔聲慰道:武哥哥,你不要傷心好嗎?   君武接過絹帕,擦去眼中淚痕,笑道:去見見我娘。   水月山莊並不大,馬龍所以取這個名字,無非感歎人生猶如鏡花水月,一切功名富貴,都是空幻的意思。養心堂建築在一片翠竹叢中,漪漪綠篁裡傳出來聲聲佛號。   馬君武帶著青鸞,繞著竹林曲徑,走近養心堂。那只是三間茅舍,竹几木椅,打掃得纖塵不染,正中一張白松木八仙桌邊,坐著一位青衣素裙的美貌中年婦人,雙目微閉,口誦《大悲經》。馬君武緊走兩步,拜伏地上道:娘,武兒回來啦。馬夫人慢慢睜開眼睛,莊嚴的臉上露出慈愛的微笑,摸著君武頭頂道:你回來得正好。你小娟表姊死了,明天是她週年忌辰,她行前還惦念著你,明天叫阿祿帶你去她墳上祭奠祭奠,她就葬在西山腳下,那是你們小時候常玩的地方。   馬君武流淚答道:可憐小娟表姊死時,兒連最後一面也沒見到。   馬夫人扶起馬君武,肅穆慈愛的臉上也泛露出悲傷神色,歎惜一聲,道:小娟聰慧,只是生具薄命,她死了倒免去日後受罪,人世間因緣果報,勉強它不得,你也不要太過傷心,同來的這位姑娘是誰?   馬君武還未及回答,李青鸞早已拜倒地上答道:伯母,我叫李青鸞,和馬師兄同屬崑崙派門下。   馬夫人探身扶起她,拉到身邊,看她嬌憨無邪,一派純真,心裡甚是喜愛,問道:你是君武師妹嗎?今年幾歲呢?   李青鸞答道:我十七歲。   馬夫人把她輕攬懷中,又問道:你家住在什麼地方?你娘好嗎?   這一問,問得李青鸞一陣傷心,依偎在馬夫人懷裡,潸然淚下。她幼失母愛,十幾年來在悟空撫養下長大,老和尚雖對她百般愛護,但是無法和女人天賦潛藏的母愛比擬。馬夫人問及其娘,正觸到她傷心之處,小姑娘天性率直,想到傷心就哭起來。她一邊哭,一邊答道:青鸞命苦,從小就沒有了母愛,師父告訴我叫李青鸞,可憐鸞兒連爹娘什麼樣子都不知曉。   她哭得淒婉,說得句句斷腸,字字血淚,馬夫人聽得感傷萬千,撫著她一頭秀髮勸道:好孩子,不要哭啦,你母親就是活著,也不能跟你一輩子。   說罷,閉上眼睛,又恢復莊嚴神色。馬君武不敢再打擾,輕輕扯下青鸞衣角,退出了養心堂,老僕阿祿早已替少爺打掃好了臥室,李青鸞自有過去侍候凌小娟的小婢銀瓶,招呼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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