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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紫玉釵 司馬紫煙 18135 2023-02-05
  洗了臉,換了身便裝,他正準備好好地吃一頓,門外車聲轆轆,卻是盧家的另一個管家盧福,上前請過了安後道:表少爺,老爺在王閣老的府中議事,請您去一下。   李益看見了霍小玉臉上的失望色,心中也實在有點火,把臉一沉道:盧福,你上回姨丈,說我明天要上路,今天還有很多瑣事待辦,沒有時間去了,明天我會去辭行,那時再面聆教益吧!   盧福道:表少爺,老爺說有要事,務必請表少爺一去趟,所以才叫小的來催駕。   李益實在火了道:盧福,那你就回姨丈說,沒有找到我,留話在家裏也是辦要事去了。   盧福不禁有點難為道:表少爺,你明明在家,小的實在不敢欺騙老爺。   李益一拍桌子道:好,你就回去對姨丈說,我今天不去,各人有各人的事,我不能一天到晚老是侍候著他,而且我對他所說的事不感興趣,隨便派個奴才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沒這麼賤,如果有事情與我有關,我自己會料理,如果是他的事,叫他另請高明。

  盧福沒想到李益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倒是怔住了,幸好這時李升又伴著盧安來了,看見李益發脾氣,連忙上前請安後道:盧福你怎麼敢跟表少爺頂嘴?   盧福急了道:安哥,我怎麼敢,絕對沒有的事。   盧安道:還說沒有,我都聽見了,難怪表少爺會生氣,小姐知道你不會說話,特別要我趕來看看,果然你把表少爺給得罪了,還不快出去!   盧福沒頭沒腦地被盧安又排喧了一頓,心裏更是著忙,但是他見到李益在盛氣頭上,又不再敢辯解,只是遲遲疑疑地道:可是老爺那兒   老爺那兒由我去回,小姐在會樂里嘯虹院等著要回去,你先用車子送小姐回家。   盧福如逢大赦,跪下來朝李益磕了頭走了,盧安搓著手,一副欲言又止之狀,李益道:又是什麼事?

  盧安道:回爺!事情是沒什麼,只是有點麻煩,老爺回家之後,跟夫人又吵了一架,受了夫人幾句埋怨,老爺一怒就走了,到了王閣老的府上,說是要上表辭官,他打發盧福來,大概談的就是這個。王閣老十分為難,悄悄叫個人到府裏去通知了,小姐又不在家,夫人又沒了主意,叫奴才趕緊來找到爺,奴才先到了會樂里,從小姐口中才知道爺在這兒,所以奴才也跟著來了。   霍小玉一聽倒是真的急了道:十郎,那你就快去一趟吧,怎麼會鬧成這個樣子呢?   李益卻笑了道:閏英對這件事,如何說法呢?   盧安道:小姐很生氣,認為老爺在無理取鬧,說要辭就辭好了,她要小的轉告爺,要爺不予理會!   李益道:夫人呢?   盧安道:爺是知道夫人的,一向對老爺都是言聽計從,最近是為了老爺過分荒唐,才爭執了幾句,老爺鬧成這個樣子,夫人慌了手腳,不知怎麼好了。

  李益笑了道:原來只是這麼點芝麻大的小事,閏英能處理得了的,姨丈是在家裏神氣慣了的,突然受了姨娘的埋怨,覺得有失威嚴,所以才鬧一鬧爭個面子,你回去告訴閏英,叫她先勸勸姨娘,姨丈畢竟是一家之主,讓著他一點也是應該的,千萬不可在下人面前跟姨丈吵嘴,然後再讓閏英上王閣老府去把姨丈接回家   一場風波,被他輕而易舉地把化解的方法想了出來,盧安打心眼兒裏對這位姑爺起了佩服之心,其實這很簡單,而且是合情合理,順理成章的安排,只是別人在惶急之下,就想不出來了,頓了一頓之後,盧安又恭身道:爺!老爺打發了盧福來接你,現在你當然是不必去了,可是你也總要有句話回老爺,奴才既然答應他把事情攬了過來,就得代他跑一趟,見了老爺,奴才該怎麼回話,還請爺的指示。

  李益笑了道:閏英去到王府,就可以把話帶過去了,叫她對姨丈說,根本沒有要盧福找我,雖說是親戚,像這種家務事不必鬧笑話,吵得盡人皆知,更要她勸勸姨丈,長安是個口舌是非最多的地方,最近更是多事之秋,大家的眼睛看著這幾家,略為有點風聲傳出去,姨丈不必辭官了,御史公也會參上一本的。而且姨丈現在已位列三臺,受君恩深重,如果只為了一點家務事而想辭官不就,是拿自己的前程跟幾十年的功勞開玩笑,我相信姨丈是個明白人,聽了這個話,自然會知道其中的利害,也不會再發那種脾氣了,叫閏英特別提他一件事,這裏是帝都長安,在皇帝跟前一言一行立達天聽,不像是在當河西節度使的時候,天高皇帝遠,可以任之所欲。   盧安一面聽,一面應道是,他開始領略到這個年輕人的厲害,追隨盧方多年,他自然對主人深為瞭解,盧方的脾氣固然是為跟夫人拌嘴而發,但實際上也是發給李益看的,他認為以一個長輩之尊,居廟堂之高位,受制於李益一個後生晚輩,心裏不舒服,這頓脾氣原是借瑟而歌,叫李益不要太過跋扈,如果盧福把那個話往上一回,盧方一個面子下不來,很可能真會兩下反目。

  可是照目前的情況看,李益絕不會低頭的,而且還有意思豁上幹了,所以他才叫盧閏英去轉告那些話,自己來個避不見面,如果盧方還要鬧下去,吃虧的必定是他自己,這件事根本還沒有傳出去,雖然鬧到了王閣老家,但王閣老是個最謹慎的人,自然不會外洩,而李益卻擺出了話,他可以鬧得滿城皆知,而且把題目也叫了出來,竟因家庭細務而以進退為脅,因私忘公,辜負聖恩,這個題目就足以把盧方多年辛苦建下的一點基業付之流水,即使盧方不遞辭表,消息只要傳開來,堂堂中書大臣居然以官位為兒戲,這輕怠職守,有負廷寄的覆君之罪,盧方是萬萬擔受不起的。所以盧安膽戰心驚急著要回去把話告訴盧閏英,甚至私下去進詣一下主人,勸勸主人忍下這口氣,跟這個年輕人沒什麼可鬥的,因為李益在負氣斥責盧福時,已經把話點明了,盧方對他無恩可言,有怨可溯,再要擺長輩的架子,就自討沒趣了。

  盧安唯唯喏喏地賠了半天小心,然後才告辭而去,李益道:盧安,既然只是這點小事,明天我就起程,不再去辭行了,而且也實在不便,因為我是由兵工兩部合派的督工司員,跟中書門下兩省所事是互為對立監督性的,原也是避避嫌,何況我是秘密離開,一直要到工地才公開視事,更不宜勞師動眾,姨丈跟閣老有什麼話,就告訴你好了,明天你出發時,到相國寺去接一位方子逸先生同行,然後出西城,在城外三橋鎮上會合,這是高暉高大人吩咐的,他如此做,必然有道理。   盧安答應了,趕緊地走了,李益把盞冷笑道:哼!想用這一套對付我,他也真是油蒙了心!   霍小玉愕然道:十郎,你說的是誰?   李益微笑道:自然是我那位未來泰山,為了小紅的事,他認為大失面子,借題發揮,想給我一點顏色看看,那不是自己在找沒趣?

  霍小玉道:十郎!別想那麼多,盧大人很可能是真的有事情要找你,不單為這個,因為他也是個居官多年的人了,那會有這麼孩子氣?   李益笑道:才不是呢,我知道他是借題發揮,意思在告訴我,他了不起辭官不幹,也不受我的威脅。   這話從何說起?你並沒有威脅他呀!   他認為小紅這件事就是我給他難堪,因為閏英就是拿我即將出巡督工,為他辦事作為藉口,把小紅聘下侍候我,堵住他的嘴,他心裏很不好受,這樣表示一下,無非是借著我姨娘為由,表示他不在乎,不領我的情,否則他自己的家務事,何必要吵到王閣老家裏去,無非是做做姿態,讓王閣老慌了手腳,幫著他來壓我而已。   霍小玉道:這位大人也真是的,怎麼如此不分好歹呢?你這是為他辛勞,他不見情也罷了,還來上這一手,豈不太讓人寒心了,你這一趟不是白辛苦了!

  李益一笑道:也不見得,我已經叫盧安把話遞回去,明白地告訴他,這件事由兵部與工部劄委的。他想不要我管也不行,他見情最好,不見情,我也有辦法能制他,拚著多辛苦一點,來個實地苦幹,在千萬公帑中,給他省個九百萬回去,然後把原計畫中種種浮報不實之處,作成專案具陳,看看他怎麼個交代法?   霍小玉一驚道:真能省下這麼多嗎?   李益笑道:當然了,事在人為,千萬公帑一起化光可以不夠,但只用十分之一,照樣也能把事情辦下來,只是經手承辦人苦一點而已。   那又何苦呢?徒招人怨,吃力不討好。   李益道:當然我不會故意如此做的,姨丈跟王閣老是明白的,我要是如此幹了,第一個倒霉的是杜子明跟尤渾兩個人,因為這原是那兩個人經手承辦的,中書門下兩省,只是負責實議而已,可是這兩個人遭了事,一定會把他們咬出來,那又不止這一件了,我諒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只是給他們個警告而已。

  說完又得意地笑道:說狠話,而不做狠事,是為上策。兵法所謂,不戰而屈之人兵。   霍小玉望著他臉上猙獰的笑,心中微微有點寒意,虛怯地道:十郎,何必這麼狠,就算盧大人對不起你,盧小姐對你可是仁至義盡。   李益也發現自己的內心流露得太多,掩飾一笑道:我只是說說,那會真這麼做,那一來牽連的人太多,而且以後的人也難辦事,不過從我選缺放任以來,還沒有正式視事就遭遇到這麼多的事,使我深自警惕,宦途多險,人必須自己硬得起來,不要仰仗戚黨,親戚故舊並非不可靠,他們有機會也能拉你一把,只是在危急的時候,也要提防他們把你踩下去。   浣紗在旁笑道:爺!別人做官也沒你這麼多的麻煩,那只是你太出名了。

  這個丫頭粗嘴笨舌,平時不會說話,可是這句話卻說到李益的心中癢處,哈哈地笑道:不錯!這不是我自誇,弱冠而第,未仕而名動公卿,簡在帝心,名滿帝都如我李十郎,究竟沒幾個人。可是那些傖夫,居然把我當作一般新進的士子看待,活該他們自己遭殃倒霉。   霍小玉看他高興,也湊趣道:是啊,你不但文名轟傳長安,風流艷跡也是人間少有的。   李益更高興了,一邊一個,攬住了霍小玉跟浣紗笑道: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大丈夫本應該如此,唯大英雄能好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目前還談不到,將來你們看吧。列土分疆封地稱王也許難一點,但是長安市上第一人,我相信不出十年,一定可以做得到的。   這一頓晚宴是李益近半年來最愉快的一餐,也是霍小玉與浣紗伴著他較為愉快的一聚。   當然比不上在霍王舊邸中花園裏,飛月醉花的那一夜,那是真正盡歡盡狂的一天,但是那只是在兩個女郎的心中的一個不滅的記憶,對李益而言,他覺得現在的這一聚遠比當年那次愉快得多。   他是個很會玩的人,倚紅偎翠,放浪形骸之外的狂歡,在他而言,只是一時的刺激而已,卻不會沉迷住他。   倒是初與鮑十一娘聚首時,他還著實迷過一陣,因為鮑十一娘久歷風月,懂得男人,無論在什麼情形下,她都能懂得男人的需要,滿足對方,而徐娘風韻的中年女子,一切都是成熟得透了的,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小伙子,也最具有吸引力,她們沒有少女的靦腆,而且更顯得充分的利用自己女性的魅力。   脈脈含情,欲語還羞的少女是一種女性美,但是這種美太含蓄,太抽象,太富於詩情畫意,太近於靜態,楚楚可憐固足動人,但不適合於年輕的男人。   血氣方剛的青年男子是屬於動的,粗獷,他們的感情與情慾都是奔放的,激進的,貪婪的。   這種愛情施之於一個嬌弱的少女是不堪承受的,她們渴望著被愛,是一種溫婉的,漸進的,被保護的。   因為她們絕大部分都是在與異性隔絕的環境中長大的,即使是兄弟眾多的家庭,她們也是被隔得遠遠的。   雖然,由於天賦的本能,她們感到對異性的需要,但是,對兩性之間的需求,是卻心理重於生理的。尤其是她們在及笄之後,織素裁衣,練習女紅,成年的婦女們在她們面前談話都很小心,實在無可避免要談到一點兩性之間的問題時,不是要她們避開,就是咬著耳朵避開她們,連豢養的小動物,也都沒有雄性,以免引起一些暗示性的邪思。   在觀念上,她們對於性,就有一種罪惡的看法,一直到出嫁上花轎之前,做母親的才約略地告訴她們一點常識,但是只把性的行為認作是奉獻,是責任,甚至於是一種傳宗接代的任務。   在家裏,她們自然無法聽見兩情歡悅的細語,但是卻有很多機會聽見母親或嫂嫂們生育時痛苦的嘶號,這也造成了她們對性的恐懼,因此在懷春的少女們心中,性的衝動只是情的需求,而不是慾的嚮往。   而男人們卻開放得多,尤其是像李益這樣的世家子,一個大家族聚居在一個區域裏,雖然各自立門戶,但求學,讀書交往時,大大小小的年輕人都經常聚會的,有已婚的,有未婚的,有已成年的,也有未成年的,或將成年的,他們之間,談話比較放縱,只要沒有長輩在座,他們談論到性的時候,對幼年較小的男孩也不太避諱,那是觀念上的問題,性對男人而言,已解人事者是一種誇耀的經驗,未經人事者,則是一種新奇的刺激,至少不會認為是一種罪惡,就這樣形成了兩性的差異。   李益是個很聰明的男孩子,所以他早熟。   所以李益懂得很早,在十三歲時,他就有了性的經驗,他家中那個奶媽的女兒素娥是他第一個女人,但也只是一個粗俗的無知村姑,她雖啟發了李益對兩性之間的初步知識,但她自己本身也是沒有經驗的,因此她所能給與李益的,只是李益從學中聽來的一些知識的實驗,她無法給李益更多,自然也無法從李益那兒得到更多。即使如此,她在嫁後到盧家為婦,在盧閏英面前對李益仍是思念不已,由此可知李益與她相處年紀雖小,但是她從李益那兒獲取的,比從她丈夫身上得到的更多,認識了鮑十一娘後,李益才真正懂得了女人。   認識了霍小玉,李益則完全地懂得了女人,因為霍小玉受了宿命的影響,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樣為終身打算,她追求的只是眼前,她要把握的也只是現在。   因此在過了新婚的初夜後,她的身心幾乎是完全的開放了,她也很虛心,跟鮑十一娘本來就很接近,兩人幾乎無話不談,在她決定終身事李益之前,已經從鮑十一娘口中把李益的一切問得很詳細,同時也把一個女人如何去取悅男人的秘訣,請教得很周到,而鮑十一娘想促成了她與李益之間的好事長久。的確也很盡心地開導她。   所以她與李益的相處是很愉快的,因為她不僅具有了鮑十一娘的全部優點,更加上了她本身許多優點,一年相聚,情意是越來越深了,霍小玉也發現了李益這個人深沉的一面,在男人而言,這可以算是一種長處,那就是李益的冷靜與及理智。   這個男人是真正屬於創業型的一類,他天資過人,才華傲世,聰慧絕倫,心計極工。   他具有詩人的浪漫氣質,但沒有詩人們那份恬淡,他雄心勃勃,鬥志激昂,只有功名與富貴,才是他一心嚮往的目標,他不是沒有感情,但絕不會為感情而影響他的理智,他的自制力極強,拿得起放得下,雖然置身於聲色之中,卻不會沉迷。   他喜歡女人,但女人只能成為他生活中的點綴,卻不能成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愛一個女人,但只會付出有限的感情而不會付出整個的自己。   他盡最大的努力去創造自己的未來,用自己的雙手與智慧去鋪設一條直上青雲的大路,這才是他最重要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變他的決定,而且他是個絕對自我主義者,在他的方寸之地裏空間很狹窄,只能容納他自己,絕沒有為別人留下的空間,而且在他奮鬥的途徑上,他的行進是冷酷的,近乎殘忍的,凡是阻礙他的東西,他都毫不留情地加以去除。   鮑十一娘跟他那麼親近,但是那段感情隨著鮑十一娘的收幟後,就完全斷絕了,原因無他,因為鮑十一娘在平康里設館,是個以錢買得到的女人,跟一個妓女交好,在長安是允許的,但是鮑十一娘收起艷幟,回家去做耿大娘之後,身為人婦,就不能跟別的男人交往了。   與有夫之婦交往不僅會引起異議,而且還有礙官箴。   所以李益說斷就斷,斷得近乎冷酷。   李益更是一個很重實際的人,不尚空想,所以,他雖然因為小玉的緣因,住在霍王的別業,卻知道這地方,這些東西,他只是暫時的主人,可以用,卻不是真正屬於他的,因此他對那高堂美廈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感情,霍王敗落後,他毫無考慮地讓了出來。   現在住的地方比霍王的別業差多了,但李益的心情卻是愉快,因為這是他真正能掌握一切的,何況他的錦繡前程已經開始了,他即將擁有比這兒更好的一切。   霍小玉因為李益將有遠行,更因為李益為了她而辭斷了盧方的召喚,感到高興而感激,李益則因為給盧方一個釘子碰了而高興,更由於盧方的做作矯情而輕視盧方,這樣一個人,他是絕對能夠把握的,甚至於他已經在盤算著,如何運用機會與手段,牢牢地控制住他。   于善謙的死,盧方與王閣老的庸弱,使李益認清了一件事,那就是朝廷的人事趨勢,老一輩的已漸漸失勢了,高暉能及時遞補為兵部尚書入閣,那是少壯派勢力的抬頭。   主上體弱多病,即將退禪,把大權交給太子,高暉的入閣是開始,陸續地將有不少的少壯派入掌大權,高暉、秦朗、郭威、郭勇兄弟,這些人都是最接近太子的,卻又是跟自己的關係最密切的,何況太子對自己又極為賞識,這次督工修城,正是自己表現才能的時候,好好地表現一下,等太子一接位,也就是自己飛黃騰達之時了。   想得高興,喝得高興,不知不覺地有了點醉意,可是陪伴他的霍小玉與浣紗卻都因不勝酒力先醉倒在桌子上了。   李益停杯,先把浣紗搖醒了,然後又去搖霍小玉,卻一直沉吟不醒,浣紗呢喃地道:小姐怕是喝多了,連我也是昏昏的,爺要是有什麼吩咐,就告訴我好了。   李益道:也沒什麼,只是有點檔書函之類的東西,我明天要帶走的,只有小玉知道收藏在什麼地方。   浣紗嘆了口氣道:別的東西我還知道,只有爺的書函,都是小姐經管的,爺還是先安歇吧,等小姐酒醒了,告訴我在那兒,再為爺清出來,爺的書房都是小姐收拾的。   李益笑道:不必麻煩你了,我把小玉挪到書房裏的榻上讓她先躺躺,等她醒了,我問明在那兒後,自己來找吧,你也辛苦了一天,該早點休息了。   他抱起霍小玉,走向書房,浣紗也在後面跟著,送上了茶,李益把茶接了,又叫她把裹著棉套的銅暖水壺送了來,催著浣紗去睡了,等浣紗出門了,李益關上了門,霍小玉已經坐了起來問道:爺還有甚麼書函要帶走的?   李益笑道:我以為你喝醉了呢!你倒是醒得快。   霍小玉訕然笑了一笑,待要下地為他去清理函件,李益卻把她按住了笑道:別起來,根本沒那回事兒,我要用的書籍函件早就整好了,我故意那樣說,只是要你早點醒過來,別再裝醉而已。   霍小玉怔了一怔,李益笑道:你居然敢在我面前玩花樣,你的酒量很好,今天你也沒喝多少,那裏會醉了?你閉著眼睛裝醉,眼皮卻一直在跳,你到底是什麼存心?   霍小玉這才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我醉倒了,可以讓浣紗來侍候你。   李益道:所以你一個勁兒去灌她的酒。   霍小玉道:沒有的事,到了差不多的時候,我不是還在攔著她,這妮子薄有酒意的時候很撩人的。   李益道:是嗎?我怎麼就看不出有何撩人之處呢?   霍小玉道:你到她屋裏就知道了,那妮子雖然冷了一點,只是還沒有時候,再等一回兒   李益道:我知道,我跟她也不是第一天相處,所以我才設法把她打發開去,故意把你留在書房裏。   霍小玉嘆了口氣:爺真的這麼討厭她?   李益搖搖頭道:我幹嗎要討厭她呢?我是希望跟你多親近一下。   霍小玉目中閃著感激之光,貼著李益輕輕地嘆息道:十郎,你這樣對我,我就是死了也甘心,只是我怕我的身子撐不住,會使你掃與。   李益道:掃什麼興?   霍小玉微微地紅了臉。低聲道:爺,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知道這個病,經不起挑逗,情思一發就難以自己,而興奮起來無休無息,我吃的藥就沒有用了,口裏的那股氣味薰人欲嘔,今天上午你就經歷過了。   李益挽著她,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並排地躺著,然後才輕輕地拍著她的背道:小玉,我當然知道,所以我才要留住你,表示我並不嫌棄你。   霍小玉貼得他更緊一點,顫著聲音道:十郎,只要你不嫌棄,我就拚了命也是歡喜的。   李益笑了一笑,徐徐地為她解除羅襦,然後再脫掉了自己的衣服,兩人赤裸裸地相對著,霍小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撲過來抱著他,李益也緊緊地擁著她,一隻手在她瘦削的身上輕柔地撫摩著。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是千萬縷柔情,無限的愛意,彷彿都在默默中傾注在對方身上了,那是一種真正的愛,由慾而昇華到情的愛,就這樣緊相擁抱,他們已經得到了無限的滿足了。   良久,良久,霍小玉試探著用手輕觸一下,發現李益居然毫無情慾的衝動,不禁悄悄有點不安,低聲道:十郎!你今天似乎有點反常。   李益微微一笑,道:是的,反常得厲害,但是也可以證明我對你的情如何的真摯和懇切。   霍小玉的身子輕輕一顫:十郎,我不懂!   李益吻了她一下:小鬼頭,你是在裝糊塗,第二次你出去溫酒時,端上來的酒特別香,我問你在酒裏加了什麼,你說是玫瑰露,但是我知道你把家中還剩下的小半罐錦帳春倒了下去,又想來作弄我一下。   霍小玉有點窘,忸怩著道:我是為了浣紗,那妮子是塊木頭,一定要點上一把火她才會燒起來的   李益笑道:所以你自己涓滴不飲,把那壺酒分給了我們兩個人,存心是想來個隔岸觀火。   霍小玉苦笑了一聲:十郎,我是為了使你高興,因為你要講究情趣,而浣紗就是不解情趣。   李益笑笑道:你自己呢?   我無須要催情,跟你在一起,我就高興死了,而且我永遠是配合你的興趣的,只要你高興我就會跟你一樣的高興,所以我才沒喝那壺酒。   李益笑了道:小玉,既然你知道我講究情趣,自然也知道我需要的是那一種情趣。所謂情趣,必須得之天然,發自本能,那才有韻致,勉強做作已經乏味了,更那堪藉物力催發的?無情之趣,有如商女之笑,反而令人生厭!你這一著實在不高明。   霍小玉連忙道:十郎!不要怪浣紗,她本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她不是無情,只是   李益笑道:只是她的情完全專注在你的身上了,她的一生似乎專為你活著的,成了你的影子,有了你,才有她的存在,因此你不在旁邊,她怎麼會有情!   霍小玉不知說什麼才好,頓了一頓才道:那錦帳春大概是開了封,年久失效了。   李益搖頭道:不!我知道它很有效,只是你用錯了人,浣紗剛才的臉紅撲撲的,我知道她很需要,可是她見到了我抱你進了書房,她是不會跟你爭的,所以她用對你的忠心把情潮壓了下去。   十郎,你呢?你怎麼還是無動於衷?   我?我是以無比的定力與對你的一片愛心壓了下去。   霍小玉一怔道:為什麼?   李益一片莊容道:因為我愛你,為你解衣後,我剛抱著你時,我的確是很需要的,可是我不能也不敢,尤其是我撫摸到你瘦弱的身子,想到你正在病中,更想到你的病最忌縱情,而且早上你已經激動過度了,如果現在再刺激你一下,無異是要你的命了。   霍小玉抱得他更緊,把胸膛貼著他的胸膛,激動地喊道:十郎!我不在乎,愛我好了,盡情地愛我,如果能死在你的懷抱中,將是我最幸福的事   她的身子扭動著,胸膛在揉動觸擦下漸漸地發熱,情潮一下子洶湧得有如決堤的狂濤,目中閃著火,李益究竟也是個人,斯景斯情,他的情慾再也壓抑不住了。   霍小玉在肌膚的摩觸下,已經知道了李益的反應,但是她移動身子去遷就李益時,卻被李益緊緊地抱住了。   十郎!你幹嗎,難道你不想?   我怎麼不想,這時候有誰不想,別說是玉人在側,溫香軟玉在懷,就是一條老母豬在旁邊,我也不在乎的!   那你為什麼不要我?   我不能,你知道我的,平常你已經就不勝負荷了,今天又被你灌下了半壺錦帳春,我的定力只能維持到這個地步,如果我一放縱,就會像一頭野獸,再也無法控制了。   我不怕,我也不在乎,十郎,我說過了,那怕我此刻死了,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李益抱得她更緊:小玉,那是你的想法,我卻不能,我要的是與你長相廝守,共偕白首,所以我必須愛惜你。   十郎,我要的只是目前,不管將來,我求你,不要冷淡我,除非你是嫌棄我!   她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李益嘆了口氣,輕輕地放鬆了擁抱,讓她的身子滑下去一點,也讓兩個人密密地結合了,霍小玉的身體起了一陣輕微的顫動,那是一種無限滿足的震慄。   李益的動作是很溫柔的,霍小玉的情思在緊擁時已經啟發到相當的程度,沒有多久,她在輕微的呻吟中到達了高潮的頂點,全身似乎洩氣似的軟了,癱在李益的身上。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相擁著,沒有多久,霍小玉由於疲累過度,竟然睡著了。   這一睡相當沉,李益輕輕地把她放下來都不知道,望著她瘦弱而嬌慵的體態,綣縮起來,真像一頭慵睡的小貓兒,李益心中不自然地泛起了一股憐惜之情。   這是一個真正令他刻骨銘心的女人,美麗、聰慧、婉媚多情、可人解語,她幾乎具有了一切女人的優點,唯一的缺陷就是她的健康,這也是任何一個男人夢寐以求的情人,祗遺憾的是她的病,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李益發出了一聲輕嘆,憐惜之情,居然壓熄了他胸中的慾火,不從進房開始,李益就沒有起慾念過。剛才只是內受藥酒,外因摩擦所激起的衝動,也是為了不讓霍小玉太失望而暫時放鬆了一下緒情而已。   他知道剛才如果不安撫霍小玉一番,在她心中所造成的自卑與猜忌,比這一度銷魂所造成的傷害不知會嚴重多少倍。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在所愛的男人面前失去了吸引力,而霍小玉更是靠此為生命的那種女人。   但是李益更知道她的病必須禁慾、靜養,因此李益等自己完全冷靜下來的時候,才展開腳頭薄薄的絲被,輕輕地蓋住了霍小玉的身子,然後把燭蕊剪了一下,到書架上找了一部春秋,躺在霍小玉的身邊,慢慢地翻閱著。   如此旖旎之夜,並不適合看這部嚴肅的書,何況李益對這一類的書並不喜歡。   但是他要保持嚴肅的心情,而且更要保持徹底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在色字一關的定力並不堅強,而且始終也沒有在不動心這上面下過功夫。   不見可慾則心動,李益知道自己是很難抵制誘惑的,唯一的辦法只有遠離誘惑,但是今夜他不能離開霍小玉,有一個辦法,他可以找浣紗,那是霍小玉樂於見到的,但李益心中很不願意。他知道霍小玉今夜的安排完全是為了浣紗,李益也不討厭浣紗,那個丫頭冷冰冰的,幾乎全無反應,李益說她不解情趣是違心論。   像李益這樣的為人,對征服一個不解風情的女人,不但是對自己丈夫氣概的一種挑戰,也是一種刺激。假如不是為了這個原因,李益早就把浣紗弄走了,他並不是寬大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家裏,他更不會允許一個把他的尊嚴置於第二位的人存在的。   留下浣紗完全是為了李益自己的心意,征服浣紗,在一塊石頭上敲出火花,是李益的樂趣,這也是一種微妙心理。浣紗很不容易動情,每次侍寢都是冷冰冰的,既不拒絕,也沒有什麼熱切的反應,大部分時間是為霍小玉分勞,因為李益是個精力過人的男人,而浣紗卻是把霍小玉當作她的第一生命的,而這個平凡的女人可以說沒有她自己的生活,至少她沒有為自己要求過什麼。   她對李益很尊敬,而這些尊敬是因為霍小玉而產生的,所以,雖然她跟李益有過肌膚之親,卻沒有將自己全副的心神放在李益身上。   這種態度當然使李益索然無味,而且對他的男性尊嚴似乎也是一種打擊,但私下也激起了李益的與趣,一種真正地征服她的興趣。   今夜,霍小玉再度地使用了錦帳春,李益是感覺得到的,而且他從浣紗的神情中也看得出她的渴求,但是一種奇異的報復心理突然促使他故意不加理會,所以他把霍小玉抱進了自己的書房,卻把浣紗打發走了。   他明知道霍小玉是把今夜安排給浣紗的,但他偏偏要作難她一下,看看這個石頭般的女人會不會就範。   李益是個很有經驗,也很有耐心的獵艷人,他知道錦帳春的效力,更知道浣紗此刻絕難入眠,他倒是要看看這妮子的定力如何,所以把霍小玉安排睡了後,更找出一本嚴肅的書來克制自己的情慾,為的是磨時間,因為他自己的情慾已經被霍小玉挑起來,假如不壓制下去,他會忍不住自己去找浣紗的。   那樣一來,他的折磨就失去意義了,當然,他是準備去找浣紗的。但一定要在絕對平靜的時候去讓浣紗明白這次去不是為了自己的需要,而且拖得越長,藥性在浣紗體內的衝擊也越烈。   外面的更鼓已經三擊,霍小玉睡得很沉,李益算算該是時候了,該是他去佈施恩典的時候了。   李益知道霍小玉這邊,浣紗是絕對不會來的,而這個時候,也一定是那塊冷石頭被火燒得滾熱的時候。   悄悄地起身,披了一件衣服,踮著腳走向了後面的屋子,李益的書房與後面的臥室之間,還隔著一個小小的院子,有著兩重門戶,但李益歇宿在書房中時,這些門是不關的,因為她們不知道李益在什麼時候會回到後屋來。   門果然開著,而且浣紗所居的那所外間窗上仍然有燈光,可見李益的揣測沒有錯,這妮子一定輾轉反側,難以入夢的,李益在心中暗笑著,再慢慢地掩近過去。   李益不禁驚奇了,他居然聽到了似乎有男人在內的聲音,李益頓時感到一陣熱血上沖,他想不到看起來沉厚老實的浣紗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李益猛地回身,走到書房裏,那兒懸著一口劍,是霍小玉由別邸帶來的,這口劍還是她父親霍王領軍殺敵時所用的佩劍,據說有辟邪的作用。   霍小玉當作紀念品帶了過來,卻沒有什麼用,懸在書房裏的壁上,給李益作裝飾之用,但這是一柄名匠鑄造的利劍,李益準備帶著。交給小紅作為防身之用,所以沒有收起來,想不到今夜居然會用到了。   取下了劍,嗆然一聲,長劍出鞘,劍森閃輝,李益就勢一削,把一張桌子的角給削了一來,可見這是一柄利劍。   桌子角落地的聲音驚動了熟睡的霍小玉,睜開眼睛,看見了李益執劍忽然的神色,不禁駭然驚問道:十郎!怎麼了?你怎麼半夜起來玩劍?不對!你的神色好怕人!   李益的心中很憤怒,但是聲音卻很小。他怕驚動了那一邊的浣紗,因此壓低聲音道:我要去殺人。   霍小玉看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連忙披衣坐起道:十郎!爺!你要殺誰?誰得罪了你?   殺一對無恥的狗男女。   霍小玉怔住了,不知道李益究竟是為的是什麼,李益道:你快把衣服穿好,我要當著你的面,捉到那一對姦夫淫婦,給他們一人一劍,你是見證。   霍小玉匆匆地穿上衣服,連忙問道:爺!究竟是怎麼會事,三更半夜,你拿了劍要殺人!   浣紗,那個賤人。   霍小玉聽說是浣紗,再看李益只踩著草履,披上一件外衣,裏面卻空的,想到可能是李益在浣紗那兒碰了壁,心放了下來,過去接了他的劍笑道:爺!那妮子本來就是這副性子,也犯得上生這種氣嗎?她是天生的冷人,以後不要她侍候也就是了!實在你看她不順眼,等你回來,把她送到娘那兒去就是了!   這一段話把李益突地提醒了。他並沒有殺浣紗的權利,嚴格地說來,就算是霍小玉有了外遇,朝庭很重節操,丈夫對不貞的妻子有懲誡之權,假如撞上妻子與別的男人苟且,可以當場殺死他們不抵罪,但只是指結髮正配或繼室而言,妾婢不貞,就沒有那麼嚴格,何況紗與李益之間的關係,連妾侍都談不上,又不算李益的家奴,詳究起來,什麼都算不上,因此李益並沒有權利去干涉到浣紗的行為,更沒有權利去為她的不貞而殺死她。   但是李益又實在無法甘心忍受這種事,略一思索,他才深沉地道:小玉,這種事我也不願張揚出去,但是她的膽子也太大了,何況我又將遠出,若是不加以儆戒,對你來說,也是一種威脅。你一個弱質女流   霍小玉聽出李益語調的不對,也感到事態的嚴重,似乎不是她所想像中的情況,忍不住問道:爺!究竟是怎麼回事?聽你的口氣似乎很嚴重?   當然嚴重,浣紗的屋裏有個人。   那怎麼會?   是真的,我親耳聽見的。   光是聽聽就知道另外有人?   小玉,我聽見的聲音不會錯,那是兩個人在一起才會有聲音,你應該知道了吧?   什麼?浣紗會做這種事,你不會弄錯吧?   怎麼會錯,我剛從那邊過來,你可以去聽聽,說不定現在還不曾停止呢!   霍小玉領先急急地向前走去,李益執著劍在後面跟著,走到浣紗的窗外,那低細的聲息果然還在繼續著。   霍小玉的身子起了一陣顫抖,回身去奪李益手中的劍,李益連忙擋住了她:你要幹什麼?   霍小玉的臉色在微光中看來是那麼的白,她的語音低沉,但很堅定有力:我要殺了她。   現在倒是李益較為平靜了,握住了她的手:別傻了,小玉,難道你就這樣執著劍衝進去?   當然!還有什麼可等的?   別忘了裏面還有一個人,一個不知那兒來的野男人,而且此刻的情狀不是你應該見到的。   霍小玉搖搖頭:爺!我不在乎,我也不是千金小姐了,我什麼都不枉乎,我一定要殺了這賤丫頭。   淚水從她的眼中滾出來,可見她是很憤怒的,李益卻想到了後果,低聲道:算了,小玉,剛才我也是太衝動了,現在想想,我們都沒有權利殺她,明天打發她走了就算了。   不!爺!屋子裏有人,絕不是外面的,家裏的男人除了李升就是秋鴻,這還得了!   李益倏地一驚,這是他沒有想到的問題,浣紗不是那種招蜂引蝶的人,也很少出門,不可能在外面勾上男人的,而且那個人能與她如此親密,一定是來往很久了。   因此,這關係必須在家裏找。李升七十來歲了,自然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秋鴻,雖說是小孩子,畢竟也有十六七了,何況他一直就跟兩個丫頭很熟。越想越有可能,李益感到很憤怒,秋鴻雖然因為是李升的外孫,由李升帶著過來跟自己一起謀個出身,算不得個家奴,但畢竟是個下人,居然敢如此無法無天,這太不成話了。   不過他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憤怒了,這是在輦轂之下的長安,殺人是有罪的,即使主人毆斃家僮,罪不致死,但至少也要坐上幾年牢,不能因為這樣斷送了他的錦繡前程,這太不合算了。   頓了一頓,他才輕輕地嘆了口氣: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何況是兩個奴才,算了,把他們叫起來,有著真憑實據,不容他們狡賴,一起趕出去就是了。   霍小玉的憤怒也過去了,無言地嘆息一聲,她要奪李益的劍,要殺人,也只是一時之憤,怒氣過了頭,她想起浣紗究竟是自己從小的伴侶,又何忍如此相待呢。   兩個人上前去推門。門居然是開著的。李益冷笑一聲:連門都不栓,好大的膽子!   這次沒有壓低聲音,這道門是通向李益與霍小玉的臥室,浣紗的房間是緊鄰著大臥室的兩個小間之一,推開門後是一條通過的走道,可以看見三處的房門。   他們大臥室的門用把大銅鎖鎖了起來,因為裏面有著箱籠衣櫃,放置著銀錢、首飾等貴重之物,浣紗可能以為他們一時不會回臥室,所以鎖了起來。另一間是放置普通衣服雜物的,現在還兼為霍小玉爐藥的地方,火炭、小風爐、藥罐等都擺得整整齊齊,並無雜亂之象,這丫頭很勤快,也愛乾淨,浣紗的屋子垂著一重布簾,只是聲息已經停了。   霍小玉嘆道:每天她都要整得整齊了才去睡,這個丫頭既勤快又乾淨,怎麼會那麼胡塗。言下已有不忍之意,李益道:叫他們出來吧,我也懶得進去了!看見那份醜相又要生氣。   霍小玉道:我把浣紗叫出來,帶到房裏去問話,爺再進屋裏去吧,分開來也好處理些。浣紗!浣紗!   叫了兩聲,浣紗已經答應了,倒是很快地出來,手中拿著門匙,二人倒是一怔,因為她的衣著很整齊,雖然縐縐的,卻不像是剛穿上的,可是頭髮亂亂的,臉上還帶著濃濃的春意。   霍小玉沉著臉,劈手就摑了兩嘴巴:鬼丫頭,你做得好事,跟我來,到我屋裏去回話。   說完轉身走了,浣紗莫名其妙地跟著,等她們走開,李益進了屋子更怔住了,屋裏沒有人。   雖然有窗子。但是窗戶栓得嚴嚴的,這是從裏面栓死的雙扉,李益等一直在窗外,直到推門進來才離開一剎那,不可能在這段時間有人跳窗出去的。   即使如此,李益還是很快地推窗看出去,空曠而靜寂的院落,通向外屋的門掩得死死的,通向書房的門也關著,極目所及,光線雖暗,卻沒有一個人能躲藏的空間,也看不見人影,屋中很簡單,一架繡棚,旁邊燃著燭火,燭淚流積,可見點了很久,繡棚上是一幅鴛鴦戲水圖,李益下午看過,還只是繡了半隻鴛鴦,現在已經快完工了。   這架繡棚是他在用餐前由房中出來,經過這兒看過的,用晚餐時,浣紗也在一起,後來那些繡工一定是她離開書房回到這兒才著手的,這些繡活兒很費一點時間,那她就不可能去找人進來幽會了。   繡棚在旁邊的矮几上放著半盞苦茶,繡棚上卻又有著兩根落髮,李益看看她的床榻,被褥摺得很整齊,似乎根本沒有睡過,他用手去摸了一下被子,果然是冷冷的,最後李益拿起蠟燭,照向了床底下,床下也沒人,李益知道有人的成分不會太多,因為浣紗掀簾出門時,看了他們時,臉上並無驚慌之色,假如她真的與人在屋中苟且,猝然聽見他與小玉在外召喚,斷乎沒有那麼鎮定的。那是怎麼回事呢?看來是他冤枉浣紗了,李益是個很細心的人,稍一思索,就知道浣紗在屋中做什麼。   她可能是受了藥酒之故難以入眠,乾脆泡一盞苦茶,坐在繡棚前從事刺繡來平靜心境,這就像他看春秋來平復自己是一樣的,而且這妮子的自製工夫可能比他還強,從繡的鳥上看,剛開始接上的幾針還有點粗草,後來緊密整齊,完全進入了忘我的工作熱潮中了。   最後實在累了,她就把頭擱在繡架上睡了,所以繡架上會有兩根落髮。李益把鼻子湊近繡架上嗅了一嗅,還可以嗅到浣紗用來梳頭的桂花油香味很濃重,這證實了他的推測,一直到被人叫了起來為止,她始終都是坐在這兒,因為坐椅布墊子上被壓了一個深深的凹坑也可以證明。   那妮子是規規矩矩的,這是絕無疑問的了。   可是窗外聽到的咿唔聲,以及她掀簾而出時,那滿臉的春意又當如何解釋呢?這時霍小玉的聲音從屋中傳來,很尖利:浣紗!死丫頭,到這個時候,你還不說實話,你真是想作死!   李益覺得事情很緊急,連忙到屋裏,只見浣紗跪在床前,霍小玉坐在榻上滿臉淚痕,看見他進來了,浣紗的表情還是坦然的,霍小玉的眼中是盼切與希冀,期待著他的宣佈,李益笑了一下,把浣紗拉了起來:小玉,我們都冤枉她了,房間裏沒有人。   霍小玉怔了怔道:是真的?會不會跳牆走了?   李益笑了道:那恐怕得要黃衫客跟賈仙兒那種身手才行,這內院院牆高有三、四丈,這房子是江姥姥帶著小桃住的,她們祖孫兩個很謹慎,因此絕無可能。   霍小玉吁了口氣道:這就好,爺,我比誰都希望浣紗是清白的,我問她在屋子裏幹什麼,她說把內外門戶加鎖後就在屋子裏刺繡,然後就睡著了。   李益點頭道:完全正確,我下午看過,一幅鴛鴦戲水圖只繡了半個身子,現在差不多已經快完工了,大概這段時間內她一直都沒停手,我們叫醒她時,她睡了沒多久。   浣紗低頭道:以前我睡覺很驚醒,這次可能是喝多了一點酒,又支撐了大半夜,所以才沒聽見爺跟小姐過來,小姐打我兩巴掌,我以為就是這個,小姐說我不規矩,那真是冤枉我了!   她的語氣很平靜,既沒感到冤屈,也沒有任何情虛之處,李益倒是頗感歉疚,略頓了頓道:浣紗!不過也難怪我們,我們在窗外聽見你在裏面哼哼唧唧,不知是跟誰說話,到底是怎麼回事?   浣紗低頭沉思了片刻才道:我實在是不知道,也許我是在說夢話。   霍小玉不禁紅了臉道:鬼丫頭,你究竟夢到了什麼,才會那樣出神,幸虧是在家裏,要是給個外人聽見了,成個什麼樣子?   浣紗卻茫然地道:真正夢見些什麼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夢見在從前的園子裏,小姐跟爺在喝酒而我也在一邊,就像小姐以前擺的醉月筵一樣,這大概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我是真記不得了。   李益哈哈大笑道:那必然是一場有聲有色的妙夢!更妙在你醒後會記不起曾在神女會襄王!   浣紗道:爺!是真的,我根本就很少做夢,而且從來也沒記得自己做過夢,這次是可能在蒙朦朧朧中被叫醒了,還有點影子。   霍小玉見她說得很認真,不禁嘆道:浣紗,你真是懵懵懂懂的人,在夢囈裏哼哼哈哈的,氣得我跟爺幾乎要劈了你,你居然會把夢到些什麼都忘了!   浣紗道:小姐,你知道的!我本來就是個懵懂的人,閉上了眼睛就睡,張開了眼就醒,一心一意就希望小姐能夠早日病癒,平常我根本就不太敢睡,所以你一咳我就醒,趕著過來侍候了,那有時間做夢,今天是喝了點酒,才有點迷迷糊糊。   霍小玉眼睛又潤濕了,一把拉住浣紗的手。   浣紗卻充滿了歉疚地道:小姐,真是對不起,我沒能盡心侍候爺跟您,反而把你們鬧得不能安息,可見喝酒真能誤事,您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後我一定不喝了。   李益哈哈大笑道:聖人無夢,至人無夢,達人無夢,浣紗,你雖然不是那三種人,居然也能修為至無夢之境界,我該如何以名之呢?對了,妙人,你是妙人,妙人無夢,哈哈真是妙極了。   霍小玉是知道李益何以會連聲稱妙的,但是對李益的大笑卻誤解了,以為李益是在譏嘲浣紗的冷漠,連忙為她婉轉地辯解道:爺,她就是那麼一個人。   李益止住了笑聲,滿臉正經地對霍小玉道:小玉,你錯解我的意思了,現在對這丫頭不僅是佩服,而且是真心的尊敬,以前我不相信世上真有不動心的人,現在我總算見到一個了。   霍小玉仍然不理解他的話意,皺了眉頭,李益笑道:小玉,記得我曾經說你是天上嫦娥素女,小謫凡塵嗎?   霍小玉忸怩地道:爺!你怎麼又想到這種話了?   李益笑道:我可不是說著好玩的,現在我仍然有這種感覺,只是沒有把這丫頭也算進去,卿為仙中之人,故有情心萬千,她是人中之仙,故具冰心一片,我生而何幸,居然得佔如卿等二人!   霍小玉見他居然有點魔意,但實在難以理解他心中的深奧之處,不敢隨便搭腔。   李益望望窗外,見天色已漸有曙意,笑著道:天快亮了,我也不想再睡了,浣紗!麻煩你去弄點東西,我吃了好準備出鬥上路。   浣紗看看天色然後道:爺!這麼早就要出門?   李益一笑道:不算早,這時候早朝已經宣班了,雖然我還沒入朝的資格,但能得神仙小駐,必是個有福氣的,未來的青紫可期,就以今天作個最好的開始吧。   霍小玉道:爺!昨晚你好像是一宿沒合眼吧,朦朧中我好像感覺到你在旁邊看書,想起來侍候您的,可是人實在太倦,眼皮子就是打不開來。   李益笑道:一夜未曾交睫倒是真的,可是也沒有良宵虛度,我覺得很有意思,尤其是剛才鬧的一場趣劇,足堪供客中繫思了,梳洗一下,我就出門了,到幾處衙門去轉一下,剛好可以趕上他們退朝回來,交代一下最後的事務,趁忙悄然上路,免得驚動別人,我的行李都已經整理好了,回頭盧安來的時候,交給他就行了,我就不回來了。   霍小玉這時才感到一絲離情,輕倚著他:您!您這就走了?   李益攬住她的肩頭,笑著道:是的,不過是小別而已,為我珍重此身,趁著大家高高興興的時候,含笑告別不是很好嗎?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能夠看到你養得結結實實的,假如順利的話,年下回到長安,跟你們過個團圓年。   李益怕見人哭哭啼啼,霍小玉是知道的,聽他這樣說了,只得把離情收起,而且她的心裏的確也有高興,因為證實了浣紗的貞行無虧,比什麼都令她欣慰,雖然天下本無事,完全是庸人自擾,但是想到李益在房中憤然抽劍出鞘的臉色,不禁仍有餘悸。   不過她還是很欣慰,因為李益能為這件事憤怒得想殺人,證明了他對這個家,對浣紗的重視,而在霍小玉的心中,浣紗的地位是很重的,她一直就在為李益對浣紗的不喜歡而苦惱著,而經過了昨夜那一鬧,李益似乎對浣紗的興趣突然地增加了,這使她非常地高興。   離別的滋味是苦澀的,但是那只有寂寞的人才感覺得出來,李益卻始終嚐不到這種滋味的。   他束裝出門的時候,鮮衣怒馬,在曙色中去向皇城時,太陽剛冒出一點臉,由側面投過來,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似乎,他像是一個巨人了。   而前面是金黃色的路,背後是霍小玉與浣紗嬌美的笑容與揮搖的纖纖的玉手,使李益有著一種振奮的感覺,他恍惚自己是一個身率百萬鐵騎的主帥,這時正是揮師征伐,開始了另一次的征戰,建樹另一次彪炳的勳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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