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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節

馬鳴風蕭蕭 蕭逸 29544 2023-02-05
  寂靜的夜。寂靜的四周。寂靜的人,卻包含著一顆不甘寂靜的人心。   坐在洞穴裡,想到了激情之處,不禁怒髮沖天,眉剔目張,恨不能仰天長嘯一番,才能微抒壯懷。思念再轉,他的激昂情緒立刻平息了下來,卻又興起了悵悵的幽懷。   總之,一句話,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人,那個佔據在他的內心,極有份量的人郭彩綾。一想起她來,寇英杰內心不禁充滿了深深的遺憾與矛盾,似乎感覺到有一種強烈的衝擊力量激動著他,要他去接近她。然而,他的自尊卻又強迫著他相反的掙扎,這就是他深以為苦的因素,今夜,他覺得格外的痛苦。在經過長久艱苦的忍耐之後,忽然觸及到這個問題,他感覺到一種新的沖擊,越加的難以克制。   山洞裡點著一盞荳油燈,熒熒的燈光,搖曳淒迷的昏黯,這時候他忽然發覺到外面下雪了。雪花如同棉絮般的由天上灑落下來,地面上很快就積滿了白白的一層,這是今年初度的降雪。

  寇英杰總算沾染了一點新鮮的氣息,暫時把填膺在胸裡的一腔心事拋開。   人在暗處目睹落雪,別有一番清新的滋味,潔潔的白雪反映出一天的燦爛,河水可能都已經結冰了,雪落下去白白的一片,更加寬了視野。   寇英杰輕舒了一下身子,剛想站起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人,嚴格說,他只看見了一個黑影子。   到底是人還是獸,他還難以判定,總之,那條影子太快了,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它初起時,是在冰河之上,閃得一閃,已落向岸上,等到寇英杰定神再看時,已然消逝無蹤。   須知寇英杰今日之功力造詣,已登極峰,一些所謂的武林高手,也不容在他面前賣弄玄虛,這條影子來得好突然,好怪道。寇英杰心裡一驚,忖思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腦子裡想著,手掌微按,身形已如同箭矢般的穿穴直出。

  最上乘的輕功是以氣御軀,也就是借提氣以輕其身的內功運用,這是一種至高的內功境界。寇英杰顯然已達到了這種境界,他身子飛縱出的一瞬,看過去宛若御風飛行,待到一雙腳尖沾臨地面之初,身軀已經第二次拔起來,像是一隻拍翅直起的鴻鳥,霍地撲起。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快,一陣衣袂震風之聲,他快捷的身子已撲向結冰的河面上。   然而,他卻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事實上這附近怪石如林,衍岸而伸,要想藏上一個人或是一隻獸,那是極其簡單的事。只是即以能夠逃避開寇英杰的追撲而論,對方的速度,已足以驚人。   寇英杰微微一愣,第二次拔身,已落在了岸邊。地面上的積雪,大概有寸許深淺,寇英杰以氣御身,落在雪面上,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他閃爍著精光的一雙眸子,緩緩的在附近地面上掃視著,這時新雪方落,平整而廣,任何足跡都可以清楚在目,然而眼前這片雪地裡,卻找不出任何足跡。寇英杰臉上現出了一片沉肅,他忽然發覺到事悄的不凡。   是朱大哥麼?腦子裡想著朱空翼,禁不住開口出聲。   話聲隨風散開。   是朱大哥麼?   是朱大哥麼?   餘音在這片遼闊的山窪子裡迴蕩著,歷久不歇,等到迂迴的話聲完全消失之後,現場仍是一片沉寂。甚至於連一聲浪花的翻響也聽不見。   寇英杰站立的身子一動也不動,他已經確定來人絕不是朱空翼,事實上朱空翼為人直率,尤其是對於自己,他不可能開這個玩笑。然而,除了他與寇英杰自身之外,什麼人又能夠具有這麼精湛的踏雪無痕功力?

  他已經斷定出剛纔那條黑影是人不是獸了,因為任何的野獸由雪原上跑過時,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天下有踏雪無痕的人,絕不可能有踏雪無痕的獸。   是以,寇英杰心裡保持著一份警惕。   他不相信方纔自己是看花了眼,事實上他自從練習極上內功之後,目力精湛,視覺敏銳,絕不可能看花了眼。   他依稀的記得,那條黑影是向這邊飛掠而逝的。是飛鳥?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鳥?即使是有,這般大鳥起飛動翅時,該是何等的一番聲威,絕不可能毫無聲息。那麼剩下來的謎底,就只有一個了人,而且必然是一個身懷奇技,輕功特佳的奇人!   寇英杰經過這一年來的潛習之後,無異脫骨換胎,較諸昔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的一舉一動,由舉手投足到臨敵對陣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卓越不凡,顯然已是一個出類拔萃,卓絕不群的強者風範了。

  雪地裡,沒有一點聲息,沒有風,沒有動靜,雪花在繼續飄散著。   此時此刻,稱得上萬籟俱靜。寇英杰打量著眼前情形,算計著如果剛纔所見的那條影子果然是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必定就藏匿在附近,不可能逃離的很遠。想到這裡,他隨即心裡有了主意。當時他身子向前跨進了兩步,全神貫注在聽和視的感覺上。頓時,他佇立在雪地裡的身子,就像是一尊石像般的,一動也不動。   這聚精會神的結果,果然被他察覺出了一些端倪,他似乎聽見了一種聲音,其實根本不能說是一種聲音,只能說是一個極輕微的動作而已。   對於像寇英杰這種身手的人來說,他必然是善於捕捉機會的能手,任何的一點動作,聲響,都能給他適當的判斷與反應。

  眼前三數丈內,狼牙交錯般的共列有十數根石筍,他的眼神就在聞知聲響的一剎那,已直覺的認定了其中之一,緊接著不假思索的騰身直起,飛鷹搏兔般的直向那根石筍背側落下去。   他身子落下的一剎那,卻正是那人騰起的一剎那。   一條白影,似乎運施著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就在寇英杰落下的同時,倏地拔空直起,足尖拔起了有七八丈高下。   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是一個人,絕非是什麼鳥獸,只是這個人卻具有遠比鳥獸更為靈活的身子。   寇英杰嘴裡喝叱一聲,緊循著這條白影起身的勢子倏地拔起來。   拂面的雪花裡,白衣人忽然就空一個倒折,用雙插手的動作,在突然一個翻轉的勢子裡,直向寇英杰兩肋上直插下來。   寇英杰立刻就覺出來人疾勁的掌力,在他雙插的手勢之下,卻具有利刃般的威力,自是不能等閒視之。

  那人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身軀瘦長,頭上似乎戴有一頂式樣特別的帽子。這只是寇英杰匆匆一瞥之下所能見到的。   迎合著白衣人的一式雙插手,寇英杰的兩隻手同時遞出,他並不迎架對方的一雙掌鋒,卻用兩隻手腕子去磕架對方的手腕。   四腕托架之下,白衣人那股猛勁的兩隻手竟是難以得逞,反之,寇英杰亦覺出對方的兩隻腕臂堅硬如鐵,一迎一架,其間力度何止千斤?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墜落下來,一左一右,像一雙剪空而分的燕子。倏地一分,隨即下墜。像雪花一般的輕飄,那麼迤邐如意,不著痕跡。   雙方距離在五丈左右,白衣人遂即不再離開。   可能是心存戒懼,又似惺惺相惜,這個人,那雙炯炯的目神,瞬也不瞬的盯在寇英杰臉上。他的臉,顯現出無比的驚疑,似乎對於寇英杰這個人的出現,感覺到無比的懷疑。

  那人約莫在五旬左右,瘦削的身軀,鷹目、隆鼻、雙頰高聳,配合著尖瘦的下巴,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略略下陷的脣角,拉下來深深的兩道紋路,給人的感覺是陰沉,恐怖,工於心計。   除了那襲寬大質料華貴的白緞長衣之外,這人上身還加覆著一件鵝黃色面子的皮背心,束著一根寬寬的白玉帶子,玉帶正中有一塊結頭,閃爍著一片異光,黑夜裡很不易分清楚是什麼顏色,卻與他頭上所戴的帽結的那一塊玉石光澤相似。   這個人雖然到目前還不曾開口說話,但是卻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概。   寇英杰同時注意到緊緊貼著他的右面肋下,配戴著一柄式若回人用的弧狀彎刀,不甚長,但刀面極寬。   他腳下踏著一雙高筒薄底的快靴,包括此人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華麗,絕無尋常江湖人的那般寒酸相。

  四隻眼睛彼此對看著。少停,那人冷笑了一聲,咧開的嘴脣裡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尊駕好純的功夫!說話的人有意撇著京腔,混在並不高明的京韻裡,說不出的刺耳。   冷笑了一聲,這人一對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在寇英杰身上打量著:請教老弟你貴姓大名?你我素昧生平,何以初初一見,即下殺手?   寇英杰抱拳一拱,道:在下姓寇!至於垂問在下因何冒犯,那可要請問足下來此的意圖了。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峻的道:笑話,這荒山野地,人人可行,尊駕莫非還想佔山為王不成?   寇英杰發覺對方詞鋒很厲害,冷笑了一聲道: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幹什麼的,請你交待清楚,要不然,恕在下有所開罪。   白衣人哈哈一笑,冷聲道:老弟,你既然有這個意思,請放心,我絕不會叫你失望就是了。說到這裡,他微一吟哦道:不過,我有幾個問題,你卻要如實告訴我。

  寇英杰道:那要看當言與否了!這當言與否四個字,足能發人深省。   白衣人焉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只見他臉色猝然一變,仰天發出了一陣狂笑。黑夜裡這陣笑聲隨風遠播,聲傳數里,寇英杰十分氣惱的冷聲說道:有什麼好笑的?   白衣人笑聲一頓,說道:尊駕已是不打自招。很好,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弟你這身功夫,我著實讚賞,很願意交一交你這個朋友。   在下無意高攀。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冷的道:日前我們有幾個朋友來這裡,不用說一定是被老弟你給打發回去的,可是?   寇英杰點點頭道:不錯!是我幹的。   白衣人臉色一沉道:你的膽子不小。   寇英杰道:你們的膽子更大。   白衣人一瞪眼道:放肆。說話時,他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肋下那柄佩刀柄上:你知道我的身分嗎?   我不管你是什麼身分。寇英杰冷笑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就怪不得我下手無情。   白衣人道:那麼,你可就闖下大禍了。老實告訴你,我們是來自禁城的。說著由腰間取出一塊玉牌晃了一下,又收回到懷裡,道:我姓蘇,職掌大內神武營副統領,有欽賜四品的功名。寇朋友,你莫非有膽子阻攔本座辦案不成?   寇英杰道:在下不敢。嘴裡說著,心裡著實吃驚。他雖然不識這個姓蘇的來龍去脈,可是卻知道神武營在當朝的赫赫氣焰。對方職掌神武營副統領,說起來確是高出儕輩,必然是炙手可熱的一個人物。   使他吃驚的更不止此,而是這個姓蘇的既然來了,絕少可能是一個人,而且必然負有重要使命,倒不得不防他一防了。心裡這麼想著,臉上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片嚴肅。   姓蘇的白衣人見他如此,只以為對方實是被自己身分所驚,一時越加的盛氣凌人。當時冷冷的道:寇朋友,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裡,純是局外人,我也不妨提醒你一聲,你犯不著淌這趟子混水!   寇英杰發覺到主題來了,他抱了一下拳,略帶譏嘲口氣道:蘇大人你可以說得清楚一點麼?   白衣人往前跨進幾步道:你不會不知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奉命來拿欽犯,你應該知道阻止皇差該是一個什麼罪狀吧?   寇英杰一笑道:笑話,這荒山野谷,豈能有什麼欽命要犯,蘇大人你真會說笑話。   白衣人目光如炬道:這個犯人可是大大有名,你不會不知道。   洗耳恭聽!   好,我就告訴你吧!白衣人冷森森的笑道:此人也就是曾被先皇奪去世襲寧王爵位發配邊地的朱空翼。   寇英杰心中暗吃一驚,其實他早就猜出了對方來此的意圖,只不過猝然證實,內心亦不免有些吃驚罷了。寧王的大名,在下久仰,蘇大人的意思是,這位被發配邊地的王爺,莫非藏身在這裡不成?   姓蘇的嘿嘿一笑,道:不錯,他就住在這裡。不過他確實的落腳之處,還要請寇朋友你證實一下。寇朋友你若肯成全,以前的事我們可以一筆勾銷。   寇英杰自從對方現出真實身分和說明來意之後,已暗自打定了主意,絕不容對方生離此境,對於朱空翼早年遭遇他無限同情,因此對於生割下朱空翼舌頭的那伙大內鷹犬,更是切膚痛恨。眼前這個姓蘇的來的正好,寇英杰決心要拿他來試一試身手。心裡盤算著,寇英杰暗運內功,自雙踵提吸起一股真氣,剎那間遍佈全身。   內裡如此,表面上卻是不動聲息,微微垂下了頭,心裡只是在盤算著怎麼下手。   白衣人姓蘇名雲彤,早年出身黑道,人稱追星拿月,武功超卓,在兩湘一帶稱得上是黑道上的魁首,他與當今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拉上的關係,彼此臭味相投,武功也相差不多。海大空平步青雲,倒也沒有忘了這個昔日同道,就這樣蘇雲彤也跟著當起官來了。   追星拿月蘇雲彤看著他低頭不語,只以為他心裡已活動,不由又向前跨了一步:寇朋友你的意下如何?蘇雲彤的臉上帶出了一片陰笑,接下去道:這件事要是能借助寇朋友你完成,不啻是大功一件,將來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你一份。   寇英杰心懷讎仇,表面上也就難以自持鎮定。   那蘇雲彤半生江湖打滾,陰鷙成性,更善於察人,是以,就在寇英杰眨動的眼神裡,為他陡然窺出了殺機。蘇雲彤心中一驚,點足退身,才不過退後一步,寇英杰已忍不住欺身直上。   敵意既現,也用不著再打什麼招呼,隨著前進之勢,寇英杰右掌已向外探出,雲龍探掌,一掌直向蘇雲彤胸上印去。這一掌,他早已蓄勢,掌力發出,聲若裂帛,形成了疾勁的一道氣流,真有推山倒海之勢。   蘇雲彤驚叱一聲,匆促間左手急掄而出,也發出了一股掌力。雙方掌力乍迎之下,蘇雲彤身子倏地向後一仰,分明是力有未敵。   可是此人端的不可輕視,稱得上久經慣戰,就在他身軀後仰的一剎那,似乎已料定了寇英杰必有厲害的殺手向自己攻到,心念及此,蘇雲彤借著後仰之勢,驀地向外一個疾滾,果然就在這一瞬間,寇英杰的另一式攻勢已如泰山壓頂般的再次攻到,顯然是一手怪招。   在一片凌人無比氣壓狂風裡,寇英杰一隻疾勁的右手,分二指直向蘇雲彤雙目點了過去。只因為蘇雲彤事先有備,得能僥倖閃開,儘管這樣,寇英杰的指尖還是由他面頰上擦了過去,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槽。   在此同時,蘇雲彤怒吼一聲,右手揮處,那口斜佩在肋間的弧形腰刀已就勢揮出,哧!一陣刀風,劃出了半月形的一彎銀光,直向寇英杰肩頭之間砍落下去。   寇英杰向後猛然一收身勢,對方的刀已臨側面,厲害之處在於刀刃上暴射出的那一圈弧光,顯然蘇雲彤已頗得刀中三昧,那圈刀氣更顯示出他內力的充沛。   這一刀,照常情而論,寇英杰是無論如何難以脫身的,只是他自習內功十一字真訣與魚龍百變身法之後,已大大脫離了傳統對招身手的範疇,即以眼前這一刀而論,蘇雲彤的刀勢揮出之後,眼看著他的身軀猝然間向後一收,看上去他全身骨節突地自行卸落,狀若嬰兒,大股刀光,夾著破空之聲,直由他頭頂肩側呼嘯而過,險是險到了家,只是沒有砍著。   蘇雲彤十拿九穩的一刀,竟然失之方寸而未能奏功,他眼見寇英杰功力如此,不禁大吃一驚。   一招失手,常常即能遭致可怕的命運。蘇雲彤久經慣戰,更是深明此理,是以,就在他這一刀猝然落空之下,身軀霍地向後一仰,哧的向後倒竄而出。   他身子方自竄出的一剎那,寇英杰的身子已跟蹤而起,只聽見他全身骨節一陣子串響,如同箭矢似的已跟蹤而到,蘇雲彤眼見如此,大吼一聲,不等身子站直,即向寇英杰用力揮刀劈下,他的手方自舉起還不曾落下,已被寇英杰有力的五指抓住了他持刀的那隻手。   平心而論,蘇雲彤武技精湛,平素動手,像這般的失閃是不曾有過的。他一時情急之下,右足飛起,用足尖直向寇英杰心窩上踢了過來。   這一腳仍然落了空。蘇雲彤的眼睛都直了,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子年歲,從來還不曾見過對方所施展的這般怪異的身手,由他自己的感覺,以及對方臉上的表情證明他這一腳明明是踢中了。   怪就是怪在這裡,寇英杰身上像是有一種無形的潛力維護著,等到蘇雲彤剛剛發覺到踢失了,卻遭遇到一種無形的彈力,對方身子就這般魚也似的滑了開來。非但如此,在寇英杰另一隻手力叩之下,蘇雲彤手中刀已脫手而出,到了對方手上。   追星拿月蘇雲彤生平從來不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他一身內外功力,雖非達到頂點,卻也距離不遠,一般武者,誰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二式,已算不錯,想不到竟然會在眼前這個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手上丟了大人,吃了大虧。   蘇雲彤第二次一煞腰,颼!縱出兩丈四五,落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緊接著左腕平伸,用彈指金丸的手法,叭!叭!叭!   叭!一連發出了四粒光彩奪目的銀色光丸。   四顆亮銀丸的出手,也顯示出此人的不同一般,你絕對不會料想到,這四顆亮銀丸居然是分向寇英杰身上四個偏角部位撥打出去的。   這種高明的打法,果然在此危急一瞬間,暫時救了他一條活命,雖不足以對寇英杰構成傷害,但卻能暫時制止住寇英杰對他凌厲的攻勢。   就在這四粒亮銀丸出手的一瞬,他右手大袖向外力揮之下,發出了一掌特殊的玩藝兒,噗!噗!噗!噗!在四聲連續的輕炸裡,地面上相繼昇起了四根彩龍般的煙柱,頓時光華大顯,上沖霄漢。   蘇雲彤舌尖捲處,吱吱一連響了兩聲口哨,靜夜裡聲音極其刺耳,遠聞數里。寇英杰早已懷疑對方可能不是一個人來的,可是卻沒有料到就在附近,因為如非距離很近,蘇雲彤萬萬不會用口哨傳遞訊息的。   果然,就在他哨音響起的同時,各處全有了回音。   一陣清澈的胡哨聲,自遼闊的水面上傳過來,緊接著燈光大顯,四艘配有強烈燈光的大官船,分別由四個不同的岔道角落裡衝了出來。   來船顯然事先早已經過周密的布署,是以在一聞知信號之始,即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全速馳進。由來船的數量與大小看,這一次官方可能是全力出動,燈光聚集裡,清楚的可以看見四艘大船的艙面上站滿了人。   寇英杰心中一驚,面臨著如此陣勢,也不禁有些情急心虛,驚怒之下,長嘯一聲,箭矢也似的直向蘇雲彤身前撲了過去。   蘇雲彤顯然因為自己這方面實力大增而感到寬心大放,就在寇英杰迎面撲上的身勢裡,向寇英杰抖出一蓬亮銀丸。   這一蓬亮銀丸是用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的,一出手即形成一片燦爛白光,幕天席地般的直向著寇英杰全身上下籠罩過來。   寇英杰手中還持有對方那口弧形的短刀,見狀一時情急,力貫刀身,霍地向外揮出。   殊不知,他如今內功精湛,來犯的一蓬亮銀丸,就像是擊在了一面鐵牆上一般,瞬息間濺落一地都是,卻不曾有一粒擊中。   蘇雲彤大驚之下,再一次騰身直起,他身子起得快,卻不如寇英杰捲起的刀光那般快法,就在那片泛出的銀色刀罩拉下,蘇雲彤方自覺出,冷氣透身,卻已避身不及。   就在那半輪刀光猝然下落的當兒,蘇雲彤慘叫了一聲,一隻左臂竟然齊著臂根地方被砍落了下來。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空中傳來一聲凌厲的喝叱:大膽小輩!看打!   一股絕大的力道劈身而至,在這股充沛的力道裡,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另外的東西。總之,如非你曾是身受其害者,或是事先知道究竟的話,你簡直就無從防範。   寇英杰的警覺不謂不快了,身軀弓縮之間,已挪後了三丈以外。然而那種混合在掌風裡的物件,顯然別具心思,小巧得肉眼無法看到。寇英杰雖說已經練成了真氣閉穴,外有游潛護體,只是對於這般靈思別具的細小暗器,卻是無從防起,頓時他覺得身上一涼,中腑、大橫、府舍三處穴道上,同時癢了一下,那是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如非是感觸特別靈敏的人簡直是無從體會。   妙的是那種感覺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隨即消逝無蹤。   寇英杰為恐敵人乘虛而入,就在方一感到不妙之初,整個身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使出了極為逼真的一招金鯉倒穿波,哧一聲,再次的縱出了三丈以外。   事實證明寇英杰的謹慎並非無用,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倒仰縱出的當兒,天空中一陣子衣袂蕩風之聲,一連縱落下四五條疾勁的人影,同時燈光大現,現場人聲喧譁,四面八方更不知有多少人影向當中撲到。   受傷的蘇雲彤已經得到了P伴的援手照顧,被快速的抬離現場。   在一排光亮爍目的孔明燈照射之下,寇英杰才知道自己已被對方團團的包圍住了。由是四面八方,皆是刺目的燈光,形成了一個明燈陣勢。   寇英杰藝高膽大,自恃武功,倒也不現慌張,他手上還拿著蘇雲彤的那口半月形的彎刀,內力貫注之下,刀光益現燦爛。   眼前,四面八方的這些人,顯然作了一番新的布署調動。這一切,皆聽令於一個銀鬚皓首的老者。老者看上去雞皮鶴髮,身軀瘦削,一身黑色的長衣,外罩著一領鵝黃色的寬大披風,那披風甩向身後,兩領銜接處卻咬著一個光華燦爛的金質骷髏。   如非是寇英杰目力精澈過人,也斷斷不會看得這般仔細清楚。   只見他左手拿持著一面三角形的紅色小旗,不時向空中舉動比劃著,每出一式,那些四面簇湧而來的人頭,都有一番聳動,儼然是個發號施令的中心人物。   寇英杰雖不識對方陣勢之奧妙,只是他如今靈智大開,自信有足夠能力破陣而出。只是眼前,他的注意力,顯然集中在那個黑衣老人身上。他雖然不識老者何人,但是只要觀其神態動相,已可猜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   他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   一想起這個人,寇英杰內心立刻興起了一種憤怒、讎仇,這種仇意完全是為朱空翼的不平遭遇而起,他很想會一會這個人。   這個人更想要會一會他。   在寇英杰心念方動的當兒,這個人已帶領著另外四個華服老者來到了面前。   四老者各自穿著一襲緞質鏤花的官衣,由他們頭上所戴的青紗翎帽式樣上看來,可以毫無疑問的斷定他們是來自官場的人物。   黑衣黃披老者在先,四華服老者在後,五個人顯然都具有精湛的輕功。像是一陣風般的快捷飄逸,五個老人幾乎是同起同落,眨眼的當兒,已來到了寇英杰正面前方站定。   寇英杰目光銳利,只一眼已看出四名華服老者之一。顯然就是前此自己手下敗將,網開一面容其逃生的鷹爪手商也平。證實了來人之一是商也平,也就等於證實了那為首老者正是平江一叟海大空。   雙方距離不及三丈,這一就近觀察,尤見那為首老者的面目可憎。   老者皓首白髮,面若梟鳥,一雙銀眉像是兩把刷子般的斜飛出去,那雙瞳子,卻似一對菱角般的有棱有角,開合之間,凶光聚合,尤其恐怖。   寇英杰注意到他背後斜背著一件頗為奇特的兵刃,一個尖尖的把首,顯示著半尺左右的一截刃鋒,也不知是一件什麼樣的物件。   黑衣老者目視著寇英杰,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怪笑,他伸出一隻青筋暴現的手,指向寇英杰,打著一口京腔,冷笑說道:你就是那個寇   寇英杰!說話的人一閃而出,正是寇英杰昔日的手下敗將商也平。他恨惡寇英杰的程度,只需由他凌厲的目神裡即可看出。   黑衣老者緩緩的道:商侍衛,你前次見的那個人就是他麼?   鷹爪手商也平躬身抱拳道:回統領大人的話,正是此人!   黑衣老者冷森森的一笑,目注向寇英杰,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好功夫!姓寇的,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杰冷笑一聲,不屑置答。   老者怒道:老夫姓海,職掌當今大內神武營。姓寇的,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寇英杰暗忖著一場廝殺在所難免,倒也不驚不懼。聆聽之下,他慢慢的道:海大空,這裡天高皇帝遠,你少給我來這套官腔。在下一介草民,素日奉公守法,你三番五次上門欺人,莫非就應該麼?   海大空登時臉色一沉,本來是一番急待發作的盛怒表情,可是不知怎麼忽然又緩下了臉色。很好,一面說著,這個瘦老頭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輕輕捋著生在下巴上的一叢短短鬍子。那叢短鬚,其色如銀,一根根都像針也似的滋生著。   寇英杰忽然發覺到就在他抬起的那隻右手上,五根手指上戴有三枚亮光閃閃的戒指,戒指的形狀很怪,鼓鼓的凸出,每一枚都像是一顆剖開的銀珠。   海大空瞳子裡含蓄著一種凌厲、緩緩向前又逼近了幾步,距離寇英杰站立的地方又更近了一些。告訴我,他冷冷的道:你怎麼會知道海大空這個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寇英杰登時一愕,暗責自己一時大意,竟然脫口把對方名字直喚出來。他腦子裡這麼想著,隨即冷笑一聲道:海統領的大名,天下那個不知,又豈止在下知道?   海大空一聲狂笑,道:滿口胡言!來呀,給我拿下!一聲令下先是十幾道孔明燈光,沒頭蓋臉的直向寇英杰身子集中。   就在這些道燈光乍然集中的同時,五條人影已迅速的向著寇英杰身子猛襲了過去。   來犯的五人各著黃衣,頭頂高冠,五口長劍自五個方位同時向寇英傑出手。   這一手顯然也是聽令於海大空事先的指示,五個人縱出的身形以及出劍的部位,端的是大有來頭,五口長劍自四面八方遞過來,形成了嚴絲合縫的一面劍網,這種情形下,除非寇英杰能在一出手的第一招裡,同時迎住了對方來犯的五口長劍,否則的話,他自身將難以逃脫其中之一的要害。   五個人,五口劍,在出手的第一招裡,大大的現出了不凡,燈光衒耀著劍身,劍身交織出一面光網,佈成了武林罕見的五極風雷劍陣。   十數道燈光岔集之點,正是寇英杰立身之處,五名黃衣大內劍士,正是向這個岔集之點風湧過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清清楚楚的看見,五口長劍落下來,此情景,寇英杰萬難逃脫。然而,現在強烈燈光下的寇英杰卻顯示了他更為驚人的身法!   大家的眼睛都像著了魔一般,因為他們所看見的寇英杰,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偉岸的軀體,不像是一個完整的肉身,倒像是一陣聚而不散的煙,像是一條能在曲折的夾縫裡遊動的蛇。總之,都是一般人永遠所不能模仿的一種動作。   就這樣,五口劍全數都落了空。一片錚鏘聲,會合著燦爛的銀光,那麼凌厲的劍陣,在一招落空之下,全然大亂。   但聽得劍陣裡的寇英杰一聲長嘯,轉側間,已脫身陣外,他手上仍然力持著那口半月形的短刀,在一個進身的疾快勢子裡,劃出了極其迤邐的一圈弧光。刀光乍吐,五名黃衣劍士中,已有兩人首當其鋒,各自慘叫了一聲,當場罹難慘死。   直到如今,寇英杰還不能自知自己功力的火候到底達到一個什麼程度,是以在他出手的招式裡,也就每每沒有輕重深淺。   就以眼前這一刀而論,顯然就失手於太重了一些。   在那如虹的刀光裡,足足蕩起了五六尺長短的一彎刀光,迎著刀光的兩名黃衣劍士,雙雙被砍中腰際,兩個人變成了四截,當場橫屍就倒。其他三名劍士目睹及此,俱不禁嚇得鬼叫了一聲,慌不迭的翻身就跑。   依然是慢了一步。寇英杰起落吞吐的刀勢裡,一名劍士慘叫半聲,一顆頭顱球也似的飛了出去,失去人頭的屍身,兀自向前跑了幾步,才撲倒塵埃。   眼前這幫子人,雖然慣常把殺人不當上一回事,可是當他們目睹著自己人遭此毒殺又是這般死相時,俱不禁驚嚇得心膽俱寒。   寇英杰身軀如同疾風驟雨般的又撲向第四名黃衣劍士,就在他舉刀待下的一剎那,面前人影略閃,那位大內神武營的統領海大人,已來到了面前。   落身、出招,聯成一氣,撲嚕!一聲疾風,隨著海大空揚起的手勢裡,一面通體黑亮,九合柔鋼所編織的三角形旗幟已展了開來。   旗身迎合著落下的刀身,兩相迎擊之下,發出了嗆啷一聲脆響,兩個人俱都情不由己的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左右兩側,同時又襲來了兩條人影,一根太歲鞭和一截蛇藤長槍一上一下齊向他身上照顧而來,其勢有如雷霆萬鈞,上擊天門下搗黃龍,這一鞭一槍端的是厲害之極。   寇英杰盤刀以迎,嗆啷脆響裡,方自把當頭的那截太歲鞭架住,當下的蛇藤長槍,已如飛蛇長貫的直刺過來,槍尖尚還離著甚遠,即有一股尖銳的風力直襲過來。端槍挺刺的是一個奇黑無比的短衣漢子,只憑他拈槍而刺的這一手,實已透出不凡,血紅的槍檔子炸開了一朵斗大的血花,一根長槍真有萬夫不當之勢。神武營裡看起來是什麼角色都有。   原來施槍的黑矮漢子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剛字,自幼生具異秉,家境亦貧,淪為市井不務正業,卻不意在一偶然機會裡,巧遇到當時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   鐵太歲褚彪的八八六十四路太歲槍法,有獨霸天南之威,只是年紀老大卻苦無傳人。原來要練習他這路槍法的人,必須身高不足四尺,兩膀更須有千斤之力,這兩個條件如果僅覓其一,或許還不是難事,只是加在一起可就難了。   據說那位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為此傷透了腦筋,那裡想到卻在無意裡遇見了夏侯剛,夏侯剛偏偏身高不足四尺,生具的神力,又是自幼失怙,未染筆墨,更不曾習武,誠然是塊純金璞玉。   由是深蒙褚彪器重,帶回湘南老家,將女兒許配與他,自此將一身槍法傾囊相授。   夏侯剛雖然學會了褚彪槍法,又娶得了褚女為妻,但他終是賊性難改,揮霍無度,褚彪病故之後,將一份家業揮霍殆盡,在湘南地方漸漸不安分起來,不久聚眾為盜,登高一呼,儼然一方之霸。海大空平苗之亂,夏侯剛率眾而投,由是兩者建立了不可分割的關係。   戰役裡夏侯剛以一杆蛇藤長槍建功至偉,可以說海大空的這份後來榮華,有一半是靠這員矮將打的天下。是以在前者進大內當差之後,夏侯剛也就順理成章的跟了進去,補了一份六品帶刀侍衛的功名。   說起來朝廷當初設東西兩廠重用錦衣衛的目的,主要的是發奸伏亂,而幾經流傳,由於此類人物的多行不義,已使得這兩個衙門事實上變了質樣,成了談虎色變,專司暗殺,為正直所不恥的恐怖衙門。   像今天這般吃癟的情形,在他們來說,都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寇英杰雖然連番得手,可是對於這個海大空卻心存著一份警惕,對方來的人太多,祇怕久戰之下,自己還是吃虧,所以興起了暫時退身的打算。   他心裡一直還記掛著朱空翼,打算著要趕快去給他送上一個信兒,好要他事先有個準備,偏偏對方死纏著不放,其情實在可惱。   夏侯剛這一槍手勢至為猛烈,槍尖上的風力顯示出此人確是一個擅施長槍的能手,寇英杰猝然一驚,想不到敵陣裡,竟然還有這般角色,一時不能大意,平手一擰,已結實的攥住了刺來的槍身。須知寇英杰此番功力大非尋常,這一攥之下,由於力貫臂腕,何止千斤,哪能有人當受得了,然而當前這個矮漢夏侯剛卻並沒有鬆手,居然挺槍不動,鴨蛋粗細的槍身,在他們雙方內力貫注之下,陡的彎起,像是一副拉滿了弦的弓胎。   那個矮漢夏侯剛號稱神刀金剛,論力氣在整個神武營無人能出其右,這一次遇見了寇英杰,也算是叫他長了見識。   蛇藤長槍由於兩方聚力的結果,槍身彎成了一副弓,夏侯剛吐氣開聲,鼻子裡連聲哼著,更施出了全身的力道,眼看著長槍徐徐向前推進,他自忖著力量顯然已經壓過了對方,不禁大喜過望,決心要對方當場出醜,喪生在自己槍下。原來夏侯剛長槍上有一手絕活兒名叫倒捲烏龍,每在困難中才能出槍,絕難有人當受。海大空安排夏侯剛這一手狙擊,顯然是別有深心,意在要使夏侯剛拼損對方的力道,看來這一手確實是用上了。   夏侯剛端槍挺刺,施出了全身之力,霍地大吼一聲,雙臂一震,槍身在猝然一抖之下,一截雪亮的槍尖已平空跳起,直向寇英杰面門上扎來,這一手,正是夏侯剛自詡得意的倒捲烏龍,微妙之處在於令人防不勝防。   夏侯剛自許必成,那裡想到寇英杰已自內功十一字口訣裡,領悟出一種只能意會不得言傳的心靈感應,這種神妙的心靈感應,常常在遇見危險的殺著之前,使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警覺。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夏侯剛的槍尖還不曾跳起的一剎那,寇英杰先已有了預感,陡地騰身躍起。   一槍扎空之下,躍起空中的寇英杰卻如同飛星天墜般的落在了眼前。   夏侯剛大吃一驚,往前搶上一步,右手拐處,卻把一截槍尾向寇英杰臉上擊去。比起寇英杰來,夏侯剛的這一手動作可就慢多了。   寇英杰手法之快,真有出人意料的速度,手掌一探,直如魚躍鳥飛,噗的一掌已按在了夏侯剛前胸之上。以他功力,果真要是內力貫注之下,這一掌夏侯剛萬萬不會有活命之機。但是寇英杰卻愛惜到夏侯剛這身功夫,手掌下也破格的留了分寸。掌力一吐,夏侯剛的身子騰空而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跌倒在地,手上的那杆長槍也拋了出去,嘩啦大響聲中落進了河中。   雖說寇英杰掌下留了忠厚,到底也是可觀。這一掌不要說血肉之軀,就是一個石頭人,也能打碎了。夏侯剛雖說是一身橫練過的功夫,卻也是吃受不起,只見他矮碩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驀地坐起來,張嘴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登時昏倒在地,動彈不得。   寇英杰掌傷夏侯剛的同時,並不曾忽略了另外一個主兒,隨著他前探的身勢,矯若游龍般的一個疾轉,掌中那口半月刀,已撒了出去。   不偏不倚,這一刀正好劈中在那個施鞭漢子的右肩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肉骨,迎著刀鋒,被削了下來。持鞭大漢大叫一聲,身子踉蹌著,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摔了下去。   這連番的殺著,無異使得現場這群大內鷹犬俱都為之瞠然。須知在場各人,既能在皇朝大內當差,當然每個人都很有一些能耐,絕非武技泛泛之輩,而寇英杰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一連殲滅了六人,這等聲勢,自然使人觸目驚心,難能自安。   一向目高於頂的海大空,看到這裡也禁不住有些心跳,冷笑一聲,騰身而起。   在此同時,四下裡已陸續又有人圍了上來,只是當他們看著頭兒已親自出手,俱都安靜下來,暫作壁上觀。   寇英杰由於方纔與海大空有過一招對手的經驗,深知這個人功力精湛,是自己的一個勁敵,這時見他再次出手,也不敢等閒視之。他力貫右腕,由腕而刃,剎那間,刀上奇光大盛。   凌人的刀氣,尚還距離著海大空丈許以外,已使他突然而有所警覺,不禁陡然站定了腳步。海大空雖然站定了身子,但是他手裡的那杆通體烏黑的旗子卻是不停的在身前擺動著,看起來像是不著勁道,其實卻是內力盎然。   雙方在未曾正式動手之前,顯然先較量了這第一陣。   寇英杰身子向前又逼進了一步,海大空絕不示弱地也向前跨進一步,兩者距離又接近了一些。   寇英杰刀氣益盛,海大空旗勢益盛。刀光!旗浪!在彙集的一片力道旋流裡,圈外人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玄奧來,只是卻能體會出有一種氣道的凌人壓力,向外擴張著,其勢更是越來越彰。   漸漸的刀光彌散開來,化為一片隱約的光霧,旗風更似驚濤駭浪般的猛烈,兩種不同勢道的氣流敵對的結果,使得現場起了一種朦朧的意態,使得兩個敵對的人身,反倒看起來變得模糊了。   刀光迎合著旗浪那麼無止無休的相互起伏對抗著,兩個人的瞳子,俱都放著異采。   又過了一些時候,刀光依舊,旗勢卻已微現衰弱。寇英杰把握著要緊時刻,向前又跨進了一步。   海大空忍不住身子震動了一下,發出了低弱的一聲咳嗽,他身軀雖然並沒有退後,可是顯然已吃對方刀身上所溢出的刀氣逼使得極不舒適。   跳過了現場,跳過了這排崢嶸的岸石,跳向那處雖不算高,但卻隱秘的山峰,朱空翼正自居高下望著,他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他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並不震驚的原因,是因為他對寇英杰這個夥伴有足夠的信心。只是,你卻難以想像出結集在他內心的恨惡程度,對於這群曾經加害過他的人,他有刻骨的痛恨,而眼前似乎正是報復的時刻。   寇英杰顯然已經佔了優勢。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因為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憑自己的功力竟能與海大空這個傳說中的異人抗衡,而且居然還佔了上風。   冷森森的刀氣籠罩之下,海大空現出了窘態。   寇英杰正待再次挺進,舉刀揮下。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雙腳跟突地麻了一下,本來這是不足為奇的一種感覺,然而在寇英杰身上,卻顯現了並不尋常,一剎那,這點麻的感覺,極為迅速的已散佈全身。   這種感覺,一經擴散到他持刀的右手上,頓時刀上銳氣為之大減,即將落下的刀勢,立時變得毫無力道,足下跟著一陣發軟,撲通!坐倒在地。   海大空見狀陡地精神大振,狂笑一聲道:小輩,你已中了無風散花針,死期不遠,還敢猖狂麼?   寇英杰大吃一驚,這才忽然想到剛纔雙方初度交鋒時,自己曾有過輕微的感覺,原來竟是中了對方的暗器,想不到竟然潛伏到現在才發作。心中一急,疲態益加顯著,幾乎連站起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各方燈光照射之下,只見那位身為神武營的統領大人海大空,陡地長嘯一聲,身形倏地拔空直起,捷若鷹隼般的直向著寇英杰身前襲到。   眼前情形,寇英杰如果想躲過對方的殺手,祇怕是千難萬難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就在海大空的那面三角怪旗陡地揚起的剎那,天空中猝然傳來了一聲長嘯。這聲長嘯極其悲壯,乍聽起來,有如深淵鳴猿。   聲到人到。這般快捷的速度,簡直使人難以想像。   就在大多數的人尚還來不及翹首看視的一剎那,一條人影,已自漆黑的雲端垂直下落。   海大空顯然有足夠的警覺,他原來正待向寇英杰揮出的旗子,猛然向後一收,旗風聲中,身子已飄出兩丈以外。   空中那個人身子垂直落下來,有如飛星天墜,待到將臨地時,卻忽然變得極為緩慢,飄飄如桐葉一片。   數十道燈光交集之下,任何人難以遁形,這個人當然也不例外,是以在場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   海大空注目之下,首先大吃了一驚,緊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怪笑:寧王爺,我想著你老一定會現身的。卑職等這一趟專為促駕來的。來人正是朱空翼。   他此來早已事先得知,特意穿上了那襲他素日所喜愛的戰袍,一口長劍斜背身後,在燈光照射下,這襲戰袍映射出萬點金星,襯托著他偉岸的軀體,看上去更加雄壯,有如神兵天降。   寇英杰乍見朱空翼現身,心中一驚道:朱大哥,你怎麼來了   朱空翼向著他點了一下頭,兩隻手作出一個合十的動作,寇英杰立刻會意,遂即盤膝坐定,雙手合十運功不語。   海大空等一行來此目的,正是旨在搜索朱空翼其人,原想由寇英杰身上下手,待擒到了寇英杰之後,再逼問朱空翼的下落,卻不曾想到朱空翼竟然會自己現身而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隨著海大空的三角令旗揮動,四下裡來人按事先所定好的身法,各自縱身而前,走九宮十殺陣勢,突然間,將二人圍在陣內。   海大空又是一聲怪笑道:王爺,你夜入禁宮,驚了皇駕,又殺了娘娘,卑職等奉命來緝拿你歸案,如果你能識時務,就趕快伏首就擒,一切好說,要是再敢抗命不服,嘿嘿可就休怪卑職有失恭敬了。說罷後退一步,圓睜雙目道:怎麼樣,你就賞一句話吧。   朱空翼的寧王世襲已為先皇所遞奪,發配流離,原是待罪之身,海大空原是知道的,且執行先皇旨意割取他舌頭亦正是此人,但他現在卻口口聲聲稱呼他為王爺,聽在朱空翼耳中,更不禁有切膚之痛,亦可見海大空其人之行為陰險詭譎。   在聽完海大空一番話後,朱空翼猝然拔出了長劍。一泓劍氣,揮灑出丈許長短的一道白光,未試其鋒但見其勢,已知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   海大空勃然大怒,道:朱空翼,本座對你好言勸說,你竟然抗旨不服麼?話聲出口,手中令旗猝然揮下,五條人影已分別由五個不同方向騰空直起,直向朱空翼身側周圍按照五宮位置落身下來。   寇英杰雖然身中暗器,遍體麻軟不堪,但是他到底內功精湛,如能發覺傷中何處,即可迅速以閉穴手法將傷處附近完全隔絕封死,偏偏在他真氣運行一周之後仍未能立刻找到明顯傷處,一時也無能為力,祇得暫時氣結下腹,不使那種中毒的麻軟感覺繼續擴散開來。但是,他卻對朱空翼放心不下,想起身策應,助他一臂之力,有了這個意識,更不能專心一致的定神療傷。   其實他的顧慮多餘。自從寇英杰結識朱空翼以來,雖然親眼目睹他的諸般神奇,只是還不曾有過目睹他上陣對敵的機會,只以為來敵過眾,心中未免替他擔憂,越是心急,越覺身上真氣不得貫聯,卻連站起的力道也提不起來,儘管這樣,他仍然不得不提高警覺以應付環身的強敵。他緊緊握住刀柄,以備必要時隨時出刀抗敵。   四面燈光也似起了變化,上下高矮不已,而且時明時暗,顯然是為配合眼前的九宮十殺陣勢的威力。   海大空站立在一堵凸起的岸石上,用手中三角怪旗指向朱空翼,道:朱空翼,你現在丟劍受綁還來得及,怎麼樣?   話聲未完,即見朱空翼怪嘯一聲,身軀猝然騰空而起,直向海大空立身之處猛撲過來。他身子方自一動,聯帶著那九宮十殺的陣勢也跟著發動起來。   五名黃衣殺手,自五個不同方位同時縱身而起,直向著空中朱空翼身上包抄過來,配合著四面燈光的移動,彷彿眼前地勢突然為之傾斜,原先左側的巍巍高山,直似迎頭壓落。   這次隨海大空前來的劍士,俱為東西兩廠的菁英健者。   五名黃衣殺手,為九宮十殺陣中的先趨分子,在這個陣勢裡,首先出場,名為五陰,匯合即將出勢的四伏,合為九宮之數。   海大空自負過人,即以這九宮十殺陣勢來說,即是他親手所組合,操習,陣中九宮、十殺聯同他本人,共為二十人。   以二十名素具功力的劍手,合力對付一人,自是佔極了優勢,況乎配合陣勢的明暗生克,更具無限威力。這一陣,在海大空的感覺裡,應該是十拿九穩,極具勝算的一著。   他們這一著如果用來對付別人,定能收功制勝,只是用來對付朱空翼,卻是大錯特錯。   事實上朱空翼這個人,顯然是完全跳出舊日武林巢臼,他是屬於一個自由典型類的人,既沒有傳統武術觀念思想的熏陶,自不易為傳統武術的一切規習所束縛,所以這個九宮十殺式,對他來說並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五名黃衣劍手,按五陰手法,猝然向朱空翼出手,借燈光與陣勢倒轉之功,各出殺手,直襲朱空翼要害,看上去的確猛厲之極。   朱空翼的身子在五人聯手包抄之下,墜落地面,但聽得叮噹一陣聲響,燈光照耀裡,交織起一天玄光異彩。   那隻是極為快速的一瞬,五名劍手來得快,退得更快,攻得急,撤得卻似乎太慢了,原因是他們少了點什麼東西五顆人頭。   五顆斗大的人頭,旋風而起,剩下的是五具失去首級的屍身。在猝然失去中樞控制的情況下,遲緩的向後撤退著,噴出來的血柱,就像是正月裡的花炮般刺眼難睜。天空裡猝然飄過來那種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   五具屍體在一陣蹣跚行走之後,相繼跌倒地上,海大空目睹及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先前的寇英杰,已足以使他驚魂喪膽,眼前的這個朱空翼更似較寇英杰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陣驚心,禁不住面頰上沁出了汗珠,冷汗涔涔直下。   那個身材偉岸,穿著金色戰袍的朱空翼,手持長劍,一步步的向著海大空身前走過來,瞳子裡放射著炯炯的凶焰,真恨不能把後者吞噬下肚。   海大空一瞬間感覺出前所未有的恐怖。足尖點處,身子暴退數丈,同時間手中令旗力揮之下,叱了一聲:射!   一時間,箭弦齊響,四面八方無數箭矢直向朱空翼身上發射過來。   箭矢無異都是高手發射出來的,準頭極夠,數十支箭矢一齊射在朱空翼身上,只聽得一陣叮噹聲響,爆發出數十點金星,所有箭矢一齊散落地上,居然不曾有一枚能夠射入其體,對他構成傷害。很明顯的,朱空翼已經練成了兵刃不傷的護體金剛神功。   緊接著這排箭矢之後,四條人影由四個角落裡同時躍身而出,四口金刀,在一個時間裡,同時遙出,直向朱空翼環身四側兌擠過來。   這是海大空所設計的四伏手,其異於先前五陰不同之處,在於出手方位為控制敵人之四極。   四名刀手,顯係精於用刀老手,金刀削處,每口刀上皆放射出匹練般的一蓬刀光。   須知四極乃人體之虛,即使一個長於內功的高手,也只能在同一時間裡護守其中一二,能夠同時以真氣護守四處極虛要穴者,武林鮮見,可謂之少之又少,聞所未聞也。   朱空翼就是這少之又少當中之一。   刀光齊集裡,四口金刀同時向當中湊進,凌厲的四口刀鋒在齊勢合集的一剎那,足能切斷一株四人合抱的參天古木,更遑論當者是一個血肉之軀了。   奈何今天他們是晦運當頭,碰見的兩個對手,都是這般的棘手,出乎意外的棘手。   刀光齊集之處,也就是被封死在刀光死角裡的那個人,不知是施展一種什麼樣的身法,陡然間抽身而起,太巧妙了!   四口金刀,簡直難以臨時收勢,只聽得嗆啷一聲,兵刃交磕聲響,四口刀居然迎在了一塊。   朱空翼去而復返,長劍落處,一名刀手首先慘叫一聲,隨著他落下的劍鋒,順著脊椎骨處被劈成了兩片。   第二名刀手,慌張中施了一招跨虎登山的勢子,身軀猝然向後一翻,掌中刀倒捲飛雲,反向朱空翼面門上劈到。只是他仍是難逃一死。隨著朱空翼長劍猛烈的落勢,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這名刀手掌中的一口金刀,竟被劈成了兩截,隨著落下的劍勢,正好劈中在這人面頰之上,劍下頭分,第二名刀手,半聲也不及叫出,隨即橫屍就地。   緊接著朱空翼右掌向外一吐,強勁的力道,擊中第三名刀手,這個人足下一蹌,身子忽然騰空直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一聲落向沙岸,也是只翻了個身子,頓時一命嗚呼!第四名刀手嚇得鬼叫一聲,那裡還顧得了再殺人,身形力縱之下,直向暗中遁去。   朱空翼殺機既起,其勢有難以自止之勢,追循著第四名刀手的身勢之後,只見他手中長劍平空虛砍一劍,銀光乍吐,追著那名刀客身後長虹經天般的閃了一閃。   朱空翼偉岸的軀體霍地轉過來,空中人影交錯。   十殺手按照原定計劃一字形的忽然現身面前。   十名殺手,各人右手持著一盞孔明罩燈,按照原定計劃,這十名劍手,應該迅速分開,以高矮不同的十方部位,以燈光衒耀對方眼睛,而分別進身,採亂劍斬殺之勢向敵人出手。只是朱空翼神兵天將,雷厲殺著的虎威之下,十個人俱都為之心驚膽戰。   朱空翼前進一步,十殺手後退一步。前進兩步,十殺手後退兩步。前進三步,十殺手忽然作鳥獸狀散開,一時再也顧不得上陣打殺,紛紛向河岸撤退。   朱空翼繼續一步步前進,那些散立在各處劍手,無不驚叫四散,一剎那,形成無比潰亂之勢。   人們在面臨著殺身之危時,誰能把持鎮定,只怨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一時間人影恍惚,號聲動天,燈光交熾裡,一條條人影,分別縱上了大船,再也顧不得頭兒海大空的約束,三艘大船分別啟砣張帆,向著浩瀚的河心緩緩駛去。   來得快,退得更快。河岸上又回歸沉靜。   幾只燃燒著的紙燈籠,被夜風吹動著,在沙岸上打滾兒,發出呼呼的燃燒聲。朱空翼緩緩回過身來,沙岸上散滿了丟棄的兵刃,除了死去的那些屍身之外,已看不見一個活著的人影。兵刃的寒光,映射著此一番殺劫之後的悽慘。空氣裡兀自飄散著那股令人欲嘔的血腥氣息。朱空翼身子緩緩的向前走進,在一隻燃燒將熄的紙燈籠面前停了下來。   那裡站著一個人:海大空。他居然沒有隨著其他的人撤身退走,保持著一份強者的姿態。   朱空翼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他緩緩的把手裡的劍豎立起來,一蓬劍氣直向海大空身子襲過來,海大空立時警覺的後退了一步,掌中劍平抱在腕,他的臉色越加猙獰,森森的冷笑著。   朱空翼掌中劍氣越加聚結,像是一幢透明的光罩,隱隱約約把海大空身子罩定。   海大空身子戰抖得那般厲害,並非是畏懼,而是急忙中作內力的聚結。   他身子匆忙中換了一個方向,又換了一個方向,只是依然未能逃避開那蓬劍氣的籠罩。   朱空翼臉色越寒,海大空表情越驚。   驀地,海大空那隻戴有三枚奇形戒指的手拳握著向外伸出,只聽得卡的一聲細響,大蓬銀光,像是一天銀雨般直向著朱空翼身子噴射了過來。   海大空的身子更不緩慢,把握著此一刻良機,他舞動劍身,暴射出一道銀虹,直向朱空翼身前猛襲了過來,朱空翼在對方放出暗器的一瞬,霍地劈出了左掌,一股莫大的勁道隨著他的掌勢狂飆般地捲出,前者所發出的那片銀色光雨,在猝然接觸到這股狂飆之後,倏地掉過頭來,以著更為疾勁的速度,反向海大空自己身上湧了過來。   這一手顯然出乎海大空意外,簡直防不勝防。   原來海大空這種暗器名喚五雲洗魂神針,每一枚細若牛毛,其厲害處在於一經入脈順血而行,直攻人體各處穴路,在極短時刻裡,即能使對方身體麻軟而呈癱瘓,如一上來攻入心臟,更是非死不可。   海大空怎麼也不曾料想到自己竟然是作繭自縛,由於事先不知,未加防範,所有暗器,竟然全數中在身上,千百枚牛毛細針一經入體,頓時順血而行,海大空騰在空中的身子,發出了一聲怪叫,在一個倒仰的姿態裡,足足倒仰出兩丈以外,噗通一聲,四平八穩的睡在了沙地裡。不容他探身坐起,一隻有力的腳恰於這時踏在了他的胸上。   海大空掙扎著想撩起手裡的劍,奈何遍體如綿,卻連一些兒力道也提不起來。   那隻踏在他胸上的腳,更不絲毫留情,力踏之下,只聽得卡卡喳喳一陣碎響,海大空頓時命喪黃泉。   夜風陣陣的襲過來,天又落雪了。一片片的雪花,花瓣似的散落下來,覆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漬,和那些臥在地面上的屍體。   空氣裡再也沒有先前的那些血腥氣味,佇立如山的那個偉丈夫像是忽然甦醒過來的樣子,冷澀的面頰上綻開了一抹悽涼的笑容,緩緩的把長劍收入鞘中,轉身向寇英杰身邊走近。   燈下,朱空翼施展掌盤功,把中在寇英杰身上的三枚鋼針吸出來,看上去,這種暗器遠較牛毛更為細小,卻具有如此威力,實在可怕得很!   經過了這一場血戰,兩個人之間的友誼似乎更增進了一些。   朱空翼由一個瓷瓶裡取出了幾粒丹藥給他服下去,便在寇英杰身邊坐下來。   寇英杰可以看出他心裡充滿了紊亂,雖然他可以說大仇得報,但是寇英杰卻敢說他心裡並不快樂。恭喜大哥。過了半天,寇英杰才勉強的說了一句。   不意,朱空翼在聆聽之下,竟然垂下了淚來。   寇英杰頓時一驚,吶吶道:你心裡不舒服?   朱空翼越加的淚如泉湧。忽然,他竟小孩子般地大聲抽泣起來。   俯身在石案上,他大聲的抽哭著,整個石室在他抽動的身影裡似乎都搖動了起來。   從認識他到現在,寇英杰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傷心的哭泣過,一時間,整個的空氣裡,都瀰漫了濃重的悲慘意味,使得寇英杰也變得沉重了。   即使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也仍然會有軟弱的時候,眼前這個堂堂七尺漢子,這一刻似乎觸動了他埋藏已久的傷懷,他哭泣得那麼劇烈。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如非痛傷到極點,萬萬不會像這般失態發洩的。   哭著,噎著摸索的兩隻手,打開了置在石桌上的木匣。匣子裡盛著那顆幾乎已經枯萎了的人頭。捧著它,看著它,朱空翼涕淚交流著,生澀了半生的脣舌,努力的試圖著要吐些什麼,只是些咿呀不清的含糊字音,然而聽在人耳朵裡,卻遠較清楚的字音更動人心魄。   寇英杰似乎頗能領會他的這番感觸,一時間眼皮發澀,禁不住地陪著流下淚來。   像朱空翼這等半世與山林為伍的奇人,居然也會困惑於兒女之私,悲慟一如童子,確是令人難以理解。然而正因為這樣,才更能顯現出他真摯的感情,也可以想知在漫長的數十年裡,他並未曾忘懷於昔日的這個結髮人。   泣聲使得燈光都變得暗淡了。抽搐的身子襯以搖曳的燈芯,在這一刻,即使你是最堅強的人,也會萎縮下來。   寇英杰只是呆呆的怔看著他,不覺熱淚霑襟。   很久,很久,朱空翼才俯下身子來,他一隻手緊緊摟著人頭,斜傾著身子枕在半邊胳膊上,像是在憧憬著什麼,眼淚緩緩的滑過臉頰,明珠般的墜落下來。   寇英杰慢慢站起來,走向他身邊,輕喚道:大哥   朱空翼側過眼睛來看了他一眼。   寇英杰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空翼未置可否,眼睛又轉回來。   寇英杰呆立少頃,覺得讓他保持著一份自有的沉思,似乎更易使他安靜下來。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純屬是局外人,可以說幫不上他什麼忙。輕輕在朱空翼肩上拍了一下,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隨即轉身向洞外步出。   忽然,朱空翼拉住了他的手。寇英杰緩緩轉過身來,驚異地叫道:大哥。   朱空翼眸子裡現著異采,一掃心中的憂傷,忽然間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用手指了一指一旁的石鼓,示意他坐下來。寇英杰一聲不吭地在石鼓上坐下。   朱空翼緩緩把人頭放進匣子裡,蓋上蓋子,小心把這個裝有人頭的匣子捧向一邊。這些動作,他慢條斯理地做著,卻使得一旁目睹的寇英杰有觸目驚心之感。   朱空翼在石案旁邊坐下來,寇英杰立刻想到他必然有話要告訴自己,忙走近桌前。   剛纔我一時失態,朱空翼在紙上落筆:賢弟你不要見笑!   寇英杰苦笑道:不會的,我很能體會出大哥你方纔心裡的感觸,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   說下去!朱空翼的眼睛這般的命令他。   但是,寇英杰接下去道:我覺得大哥你不該殺死她,這樣你的心並不能安,祇怕會更痛苦。   朱空翼漠漠地搖了一下頭。你這麼說,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他繼續寫下去道:我與她之間的感情只有生、死二字,才能夠解脫,老實說,死了遠比活著的還要痛快。   寇英杰怔了一下,吶吶道:我還不太明白   朱空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雙精銳神采的眸子,轉向著一旁裝有人頭的匣子,瞟了一眼,這一刻他臉上又現出了昔日那種灑脫的笑容。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他繼續寫下去道:我也不會再覺得寂寞,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佔有!朱空翼毅然落筆:一個男人的一生,總是要佔有一些什麼的。他一時感觸頗多,運筆如飛地繼續寫著:有人佔有江山,有人佔有權勢,佔有名位,佔有美人等而下之,也起碼要佔有一個女人。如果你的一生,連最起碼的一個女人也不曾佔有過,那麼你這一生,將是貧瘠的,貧瘠得可憐。   寇英杰不曾料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番驚人的論調,一時為之瞠然。   朱空翼看著他,慘笑了一下,又落筆道:這些話也許眼前你還體會不出來,可是很快就會明白的。   寇英杰點點頭道:我明白。   朱空翼炯炯的目光逼視著他,寫下:你可成過家了?   寇英杰搖搖頭。   朱空翼皺了一下眉,接著又寫下道:定過親?   寇英杰搖搖頭,卻又點了一下頭,其為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吶吶道:我我實在不想談這件事。   朱空翼凌人的目光仍然盯視著他,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寇英杰不安寧的走了幾步,當他回過身來時,卻發覺到朱空翼的眼睛仍然還在盯著他。好吧!寇英杰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就告訴你。不過唉!其實,這件事已經   告訴我!朱空翼這麼寫著。   寇英杰怔了一下,苦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大哥你一定要知道,卻要我從頭說起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似乎要聽的意願很堅定,並且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石凳,示意要他坐下來說。   寇英杰微笑道:也好,免得我悶在心裡,一想起來就不舒服,這話要從結識先師郭白雲開始說起。   郭白雲三字一經入耳,朱空翼似乎微微一怔,他提筆寫道:原來你是郭白雲的弟子。郭大俠與我雖不相識,但是我卻很早就知道有他這個人,你說吧。   寇英杰道:這要從沙漠說起,從那匹寶馬黑水仙說起。一時,他眼前閃過愛馬黑水仙的神駿風采,往事也不盡只是悲哀,到底也有令人嚮往的一面。   他遂即開始把結識郭白雲的經過從頭說起,五里坡收馴黑水仙,結識郭老人,七里橋老人喪生,臨終以愛女相託,贈以晶瓶為證說到這裡,他略為遲疑了一下,決心實話實說,對這位義結金蘭,恩同再造的良師摯友不再保留。   於是,他說出了金鯉行波圖的隱秘。   朱空翼眼睛裡立刻興奮的放出了異彩,對於金龍老人昔日的這卷寶圖,他顯然是知道的。他沒有打斷寇英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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