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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節

馬鳴風蕭蕭 蕭逸 29374 2023-02-05
  他原是江南世家子弟,只因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他鄉,因不容於繼父而棄文習劍,先入行意門,後轉冀北馬家攻習刀法,又因不容於馬氏二子而遠走邊荒。淒離的身世,有如一根根鋒銳的芒刺在刺痛著他,疊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幕朦朧的往事   乍然一驚之後的現實,卻是陳列在一隅的那個黑漆大棺材,他陡然驚立而起,啞然發出了一聲長嘆,興出了人生如夢的感覺。睡吧!他對自己說,隨即脫下了身上的長衣。   就在這襲長衣脫下的一瞬,他忽然發覺到繫在頸項上的那個水晶瓶,從而使他滋生出一種綺麗的溫馨感覺。在燈下,他由不住地細細的觀望著這隻晶瓶,洞悉著深嵌於瓶內的那個絕世美女郭彩綾。誰知道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吃一驚,只覺頭上轟然一響,半身發麻晶瓶內那個美麗的少女,竟然和日間所見的那位玉小姐極其相似。

  豈止相似,如果把兩張臉疊印起來,簡直就是一個人。眼睛、鼻子、嘴,甚至於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神采,和她那牽引上彎的嘴角弧度,都極其彷彿,如果說兩者有相異之處,也就是衣著方面的差異。   把晶瓶又拿近了些,再仔細的看了一陣,腦子裡追想著日間那位玉小姐的音容,再和瓶中少女互一印證,兩者顯然正是一人。天啊!他心裡面叫了一聲,禁不住發起呆來。   玉小姐?他在想,為什麼人們這麼稱她?一個姓玉,一個姓郭,怎會牽扯在一塊!不行,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匆匆穿上長衣,開門步出。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個房子裡的燈都熄了,穿過第二進院子,才看見櫃房裡現著燈光。寇英杰走過去,見房子裡有兩個人。一個是帳房先生,正在核對帳目,算盤珠子撥的劈拍亂響。另外的一個是蓋三,正坐在板凳上打著呵欠。

  蓋三也發現了他,忙不迭的由凳子上站起來:咦,這不是寇爺麼?怎麼這麼晚了,你老還沒睡?有什麼事麼?帳房先生的算盤也停了下來,奇怪的打量著他。   寇英杰點點頭,含笑道:是有點事想找你問問!   什麼事?   是關於白天那位玉小姐   啊!蓋三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道:我知道寇爺你會想明白的,本來嘛,十萬兩銀子呀!   寇英杰微微一笑,說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   蓋三頓時一怔。   寇英杰道:我找你不是想來賣馬的,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蓋三臉上立時現出了失望的表情,意興索然的又坐了下來。   寇英杰道:白天來的那位玉小姐,她是從那裡來的?   從那裡來的?蓋三臉上顯現很奇怪的神情道:玉小姐從那裡來的,寇爺你還會不知道?嘿嘿看樣子,寇爺你對玉小姐,真的還不認識!

  所以我就來問你!頓了一下,寇英杰才繼續問道:玉小姐真的是姓玉?   蓋三又是一怔,遂即咧嘴笑道:這個地方,不知道玉小姐的人,還沒聽說過,玉小姐是人們這麼稱呼她的,她本來姓郭,郭子儀的郭。   寇英杰登時為之木然。   蓋三一怔道:寇爺怎麼了?   沒有什麼寇英杰說道:你說下去!   蓋三吶吶的道:這位玉小姐家在皋蘭,家裡有的是錢,她老太爺是這地方有名的金大王,郭老財主。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蓋三說:玉小姐是因為她那個外號玉觀音才得來的!大家都這麼叫開了,反倒是她的本姓倒沒有人提起來了!   寇英杰發了一陣子呆,才道:我知道了。這位玉小姐來到秦州是專為賽馬來的?

  當然,蓋三說:今年賽馬會人可是來得多了,卓小太歲,虯九爺和蒙古郡王的女兒丹魯絲這些個人都來了,嘿!可是熱鬧著呢!   寇英杰怔了一下道:你是說因為有了這些人,王小姐就不能准跑第一了,是不是?   誰說不是?蓋三說:我剛纔說的那些人,每人都有一匹馬,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原是不差的,可是和這些人的馬比起來,可就不一定能勝得過他們,所以才想到要周江周爺為她找一匹更好的馬,這樣周爺才瞧上了你老的那匹黑水仙!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這位玉小姐在秦州下榻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不知道。蓋三搖著頭,說道:不但是我不知道,恐怕沒有人知道,除了周江以外,沒有人知道!周江呢?

  這個他住在那裡,我也不清楚!說了這一句,蓋三很奇怪的看著他道:寇爺找玉小姐有事?   寇英杰點點頭,失意的嘆息了一聲。   蓋三道:天這麼晚了,又不知道玉小姐住在那裡,怎麼找呀。我看這樣吧,明天上午寇爺你早點起來,先到馬場裡去等著,到時候玉小姐一定會去,不是就見著她了嗎!   馬場在那裡?   在城南,寇爺你一到就知道了。這幾天扎著排樓,熱鬧極了,早點去一定能見著她,要是去晚了,人多了怕就擠不進去了!   一燈如豆,寇英杰久久不能成眠。他不住的在炕上輾轉著,滿腦子都是那位玉小姐的影子,心裡說不出的喜悅,又是憂慮與遺憾。喜悅的是想不到這麼容易的就找到了她,自己正可將恩師郭老人後事託付,也可以略微脫卸仔肩,把一顆久懸的心放鬆下來。遺憾的是,自己白天的行為,很可能已經觸怒了對方,一上來在對方心裡留下了敵視的印象,再見面豈非是大為尷尬?而且這位小姐的嬌寵任性,師父深深告誡,事實證明,真難以想像再見之後,她將是以何種姿態來對付自己。然而,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劑興奮劑!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一些見面之後的說話,以及因此而將要產生的後果,心裡百感交集,直到天交四鼓,才沉沉睡去。   好像是沒有多久的事情,一陣劇烈的撞門聲,把他由睡夢中驚醒。寇英杰一個骨碌由炕頭上翻身坐起來、只覺得天光大亮,陽光刺目,心裡一驚,暗叫了聲糟糕,趕快下地去開了門。   蓋三站在門外,乍然見到他,奇怪的翻著眼睛道:我的爺!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要去馬場見玉小姐嗎!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   寇英杰呆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快去給我套上馬去!   蓋三道:馬已經套好了,我要是沒看見這匹馬,還以為寇爺你已經走了呢!快吧,去晚了就擠不上了!   寇英杰匆匆告了謝,就進屋去換衣裳,盆子裡還剩半盆隔夜的清水,他匆匆的洗漱了一下,也顧不得吃些什麼,就趕到棧房門外。

  蓋三正牽著他的那匹馬,跟幾個閒人說話,寇英杰接過馬來,翻身上了馬鞍子。   寇爺你往那邊走。蓋三指著一個方向道:快去吧!   寇英杰又告了謝,這才忙不迭的朝著那個方向,一路疾奔下去。   這匹黑水仙的腳程自是不容置疑,轉瞬間己奔馳了數里遠近,在馬上向前張望,可就看見四面八方朝著一個方向擁擠的人潮。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各樣的人都有,騎馬的,走路的,坐車的,扶老攜幼。   寇英杰緊了一下馬韁,加速的奔馳下去。使他驚奇的是,想不到這個地方竟會有這麼多的人,用萬人空巷這句話來形容,一點都不算過份。由各人的服飾上看去,更是漢、回、蒙、藏各族雜處,林林總總,一時蔚為奇觀。   出行約五里左右,可就看見了賽馬會場外高扎的五彩排樓,人潮更為擁擠。也是難怪,這個地方一年難得有這麼一次的機會,賽馬會和本地的廟會安排在同一天,確實精彩,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更具有吸引力,給人以雙重娛樂的感受,莫怪乎連日來使得遠近數百里內外的居民都出動了。

  寇英杰心中急切,急急的策著馬,偏偏馬速因為人潮的過於擁擠不得不慢下來。費了半天的勁兒,他總算擠開了一條路,就看見了插有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幟的馬場。   馬場兩側早已擠滿了人,是不是已經開始比賽了不得而知,總之人聲鼎沸,這其間更穿雜著推車叫賣的小販,大人嚷小孩哭,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寇英杰總算擠到了馬場邊,他還是第一次看賽馬,照理說當有一番興奮的心情,只是他內心卻充滿著焦慮與急躁!   橫在眼前的是平坦的一片草原,草原一邊迤邐著長長的一道流水,天空是晴朗的,陽光照著濕潤翠草,溫暖了草原,也溫暖了數以萬計人們的心。   大家情緒高漲,熱血沸騰。草原上插著旗幟,立著五顏六色的標竿,就在這片大草原上,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大賽馬。

  寇英杰不得不騎在馬背上,因為前面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渴望著馬上找到郭彩綾,把那個不幸的凶訊告訴她。   人實在太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由各人的表情上看來,顯然賽馬還沒有開始,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必然是馬程的起點。   寇英杰騎在馬背上,略一張望,立刻發覺到左側方不足半箭遠的地方搭著一片席棚,那裡拴著幾匹馬,排列著一些坐椅,坐著一些鮮衣彩帽的體面人物。那片地方顯然不是任何人可以進出的,站有數人負責把守,來往進出的都須持有馬場主人的邀請函件,每人更可享受瓜果茶水的特殊招待。   寇英杰心裡正自盤算著應該怎麼樣混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側人群裡起了一陣子騷動。   有人極其興奮的在招呼著!卓小太歲來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

  四周連帶著也都起了反應,彙集成了一片歡呼聲潮,隨著寇英杰目光看處,即見一個猿背蜂腰,身材魁梧的偉昂漢子,正自大步向前走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人聲不停的歡呼著。那漢子偶爾抬一下手,像是對歡呼人群的答謝,面上不驚不喜,儼然大家之風!   卓小太歲這個名字,寇英杰早已不止一次聽說過了,現在乍然聞得來人就是,自然不免也投以注意。來人約在二十七八的年歲,劍眉星目,儀表非凡。身上穿著一襲湖青色的緞質長衣,那襲長衣為迎面清風飄揚揭起,顯露出他內著的那套紅色勁裝,一頭長髮又黑又濃,他把它盤紮成兒臂粗細的一條髮辮,辮梢兒隨便的甩向前肩。他手裡拿著一根藤製的馬鞭,不時的就空揮著,全身上下,彷彿都充滿了勁力,說不出一股子的豪邁勁兒。緊隨著這人身後,是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漂亮馬童,穿著大紅的衣裳,手裡牽著一匹駿馬。眾人談論的話題,由卓小太歲這個人,轉移到了他的這匹馬,對於這匹向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的紫毛青,無不讚譽備至。   那是一匹全身紫毛,有點似綿羊般鬈曲的高瘦駿馬,從外表上看過去,大異一般常駒,最大的特點是這匹馬的首尾兩端,都顯著的往下垂著,背脊部位,卻又像一張弓也似的往上面弓著。由於在馬市上混了許多年,天天與馬為伍,寇英杰無疑已是馬道中的高手,只須一眼就可斷定出一匹馬的優劣。是以,當他的目光一經接觸到對方這匹紫毛青時。頓時就看出這匹馬的不凡。所謂英雄相惜馬相憐,就在寇英杰驚異著對方的一人一馬時,他的那匹黑水仙似乎對於眼前的這匹異種名駒,也有了反應,倏地顛踣四蹄,發出了一聲長嘶。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登時也發覺到了這匹黑水仙,立刻抖擻精神,回嘶以應,並似有趨前候教的意思,一時顯得頗不安寧。   這番情形,使得現場觀者大譁。那個牽馬的紅衣童子,想係一時難以控制住那匹紫毛青,顯得十分慌張,即為那匹紫毛青大馬一仰長頸給摔了出去。紅衣馬童被摔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連聲啊喲著,齜牙咧嘴,紫毛青乃得掙脫馬韁,直向著那匹黑水仙身前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匹紫毛青大馬嘶叫著,眼看已將奔向寇英杰身前的一剎那,即聽得卓小太歲一聲斷喝:好畜生。三個字方一出,當空紅影一閃,襯著呼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卓小太歲偉岸的身軀,有如神兵天降,極其瀟灑利落的已經降落在了他那匹紫毛大馬的馬首前側。   這個人果然不愧是養馬世家出身,然而僅僅懂得伏馬之術,如無傑出身手,萬萬是制不住這匹異種名駒的潑辣個性,卓小太歲卻是兩者兼具。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兒,身形側轉,左掌疾出,只一掌,拍在了那匹紫毛青的前額之上,頓時就止住了這匹馬的待發性情。同時間,卓小太歲右掌橫出,看是撫摸,其勢絕快,噗一掌,又撫在了馬頸之上,由是向下一推一按,那匹紫毛青,立時溫順如昔。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休要小瞧了他這兩手,內行人如寇英杰的眼睛裡,那可是絕不簡單!那直拍馬額的一掌,叫做定馬術,順撫的一掌,叫馴馬功,一拍一順看是容易,如無上乘內功相配合,萬難奏功。他不禁對於面前的這位卓小太歲大為心生敬仰。卓小太歲想係因為這匹紫毛青而注意到了那匹黑水仙,他的表情頓時一驚。須知道一個愛馬的人,一旦發覺到了好馬,那種內心的衝動是必然的現象,他的眼睛頓時被寇英杰胯下的這匹黑水仙所吸引住。由於這匹馬,從而接觸到了寇英杰的這個人。四隻眼睛乍一交接,寇英杰頓時體會出對方眸子裡那種內蘊神采極為爍人,從而也就可以想知,對方這個人必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傑出人物了。寇英杰還來不及向對方抱拳施禮,卓小太歲卻已把眼睛移向別處,他似乎有些不大習慣被眾人盯視,隨即移步前行。那個穿著紅衣的馬童追了上去,由他手裡接過了馬,繼續向著前面席棚走進。人群裡,顯然又起了一陣子騷動。有人說:噯唷!那不是西郡王的公主丹魯絲嗎!   還有人叫著說:那個矮胖子是誰呀?   寇英杰趕忙回過頭來,就看見一個身著蒙族彩衣,額懸明珠的少女,跨坐在一匹雪白的長鬃壯馬上,她身側另有一個年在三旬五六,生得又矮又胖的矮漢子,與她並列前進。   這個矮漢子神態軒昂,留有滿腮虯髯,顯然也是個不凡的人物!只見他跨坐在一匹黃鬃瘦馬上,那匹黃毛馬,立時被寇英杰認出來,是一匹難得一見的上好伊犁馬。矮漢子顯然也是來參加賽馬的高手之一,而且他必然也是一個武林人物。關於這一點,可以由他身側右邊佩著一對銀鞘雙刀上看出。   在場眾人,自然不乏高明之士,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矮漢子,正是陝北的虯九。其本人姓苗,叫苗飛,他所騎的那匹伊犁馬,曾是膾炙人口的一時之駿,有個外號,叫做快哉風。   至於與虯九爺並騎前進的蒙族公主丹魯絲,人們當然不會對她陌生。這位公主看上去雖然膚色略黑,只是眉目五官都生得很是俏麗,尤其是那對烏油油的眼睛珠子極其靈活,顧盼間,風姿綽約。   丹魯絲穿著蒙族的馬服,頭上青絲結著雙股髮辮,綰結在腦後,那顆懸垂在前額上的一顆明珠,約莫有蠶荳大小,晃動時晶光四射,珠光八面,相互增色。   男女二人騎在馬上,各有雍容,皆由一名紅衣馬童拉馬前進。   寇英杰有了前次的經驗,生恐胯下黑馬再生事端,忙自下馬扣韁,警惕著它再有異動。還算好,這匹馬似乎對於眼前的黃白二馬都沒有十分的興趣,就在這個時候,四周人群爆出了一陣子喝采聲。   一匹全身紅鬃的高腳駿馬,適於此刻由對面馬道岔入,人們的掌聲,緊接著喝采聲後,爆雷也似的傳出瞧,玉小姐!   玉觀音!   玉小姐來啦!   大人嚷嚷小孩叫,姑娘們揮舞著雙手,跳著,喊著,笑著,簡直像是瘋狂了一般。   人人叫著玉觀音,玉小姐,玉千金,萬聲齊出,萬頭聳動。你推我擠,爭先恐後的向著前面挪動著,掀起了再次的人潮。果真是那位玉小姐來了!   騎坐在她的那匹火雷紅駒上,面上現著淺淺的一抹笑容,透著那襲遮面的輕紗,夢般的神秘,霧似的美。   天造的美人兒!美就是美,你無須要品評她美在那裡。   任何人,不論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你的眸子接觸到她時,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她的美所深深吸引住,你會由衷的讚上一聲。   窈窕的身材,細細的腰,一陣風過來,飄揚著披拂在她身後的秀髮,更似起了雲般的瑰麗,那抹笑容更似萬種風情的起點,自此散發出如痴如醉的馥郁芬芳,有如詭譎的雲海,剎那間給人們以無窮的迷幻感覺。   人們如痴如醉,寇英杰也為之瞠目結舌,他的勇氣忽然間為之消失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那裡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神,簡直是一個下凡的仙女,人不可能被人這般的崇拜,人也不會這麼的美!總之,這一剎那,寇英杰所看見的這個人,似乎已非昨天所見的那位小姐了。   雖然明明兩者就是一個人,然而在這般萬民鼓掌,歡呼,如同瘋狂痴迷的場面下,人已經被神聖化了。   人家笑,他也笑,人家看,他也看。心裡是說不出興奮、驚喜也像是萬民一般的盲從,跟著鼓起掌來。   玉小姐的坐騎緩緩的已來到了面前。   叫聲、笑聲、掌聲、吶喊聲,已亂成了一團,這似乎有些出乎玉小姐的意外。她那雙隱藏在淺淺薄紗面罩內的一雙秀眉,微微皺了皺,小聲的關照了一下,那個紅衣馬童立刻加快帶馬。   就在這一剎那,玉小姐的那雙剪水瞳子卻無意的接觸到了寇英杰那實在是無意的一瞬。   寇英杰正在鼓掌,也許他內心的感觸,更較任何人來得深切,融合著旁人無從體會的喜悅與悲傷,激烈的情緒火般的焚燒著,使得他星目裡聚滿了淚水。   玉小姐顯然呆了下,她陡然勒住了前帶的馬韁,眼睛直直的向著寇英杰臉上逼視過來。   四周的歡呼聲忽然靜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千萬道目光,也都隨著玉小姐的目光,同時向著寇英杰身上集中過來。所謂千目所視,無疾而終,足見群眾所加諸的精神威脅是何等的嚴重。   當然這裡所謂的視是非友誼的親視,而是含有敵意的視,就算不是敵視,卻也談不上友誼的親視。總之,這麼多雙眼睛集中之下,寇英杰大大的感覺出不是一種滋味,他幾乎難以自處。所幸這種尷尬的場面,並沒有繼續下去。   含著一絲淡淡的冷笑,那個美麗的天使玉小姐把眼睛移開之後,人群的注意力隨即跟著轉移。   寇英杰這才感覺得忽然心情一鬆。伊人已去,只剩下她婀娜娉婷的背影。   寇英杰一時忽然感覺到像是又失落了些什麼似的,他不自覺的低下頭,心裡的情緒無論如何再也難以平息下來。鐵般的意志,海樣的心胸,曾經灑脫得一如鷗鳥般的自在,來去自如,心瓣上永遠像浪花似的潔白,不染纖塵,套句俗話那是:提得起,放得下,今天是怎麼了?   他再次抬起頭來,這一次連玉姑娘的背影也看不見了。我這是怎麼了?他再次的問自己說。答案,卻是一張白紙。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此行的任務,禁不住急出了一身汗來,此行目的,正是為了要找尋這位姑娘,何以對方由面前經過,甚至於駐馬對視,而自己竟一無反應?他怔了一下,忽然翻身上了馬背,就想立刻驅馬向著比賽的起點馬棚馳去。   然而此舉卻是要有相當的勇氣,再者他又想起了那位姑娘臨去前的那抹無情的冷笑,他又躊躇了。   棚子裡已有了舉動,賽馬的人排成了一列,一共是十匹馬。黑的、白的、紅的、黃的、花的似乎每種顏色的馬都有。   馬主人來自各方,都有極高的馬上造詣。現在,這些人陸續都出現了,鮮衣彩披,鞭絲帽影,紛紛跨上了屬於自己的愛馬,玉女紅顏相映生輝!土炮的炮衣已經褪了下來,砲手舉著火把,只須一亮著了火招子,大賽馬可就開始了。   萬口無聲,四野蕭然,和煦的春風輕輕撫愛著草原,驕陽炫染出一天的碧綠。   人們的興頭,已經達到了飽和點。沉默的盡頭,即將要爆發雷樣的歡騰,人人的一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等待那要命的一聲呼叫。   寇英杰順著最前面的那一匹花馬往下面找著。第三匹馬上的人是那位蒙古郡王的公主丹魯絲,第五匹是陝北的虯九爺,第七匹是卓小太歲,第十匹第十匹他的眼睛直了!那匹紅鬃駿馬上,坐著的那個人不就是玉姑娘嗎!   面紗已經由她臉上摘了下來,秀髮上結著紅繩,一身的大紅,也同她那匹火雷紅的駿馬一般的紅,一般的耀目。寇英杰內心忽然起了一陣衝動,他不願再失去這個機會,腦子裡只想現在就去找她,可是沒有細想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地。憑著這股子熱情勁兒,他倏地一帶手中馬韁,用力的一磕馬腹,胯下的黑水仙,倏地直躍而出,跨進了跑道,群眾大譁!   就在這彈指間,火炮點著了,轟的一聲大響,揚起了大片的白煙,賽馬開始了。   十匹駿馬同時撥動四蹄,疾若脫免般的衝了出來。   人聲爆雷般的嚷著!   寇英杰一股血性的衝馬直出,這才知道亂了章法,然而已是勢成騎虎,他張惶的策著黑水仙,箭矢般的橫越過草原,去追逐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   然而他的馬卻礙著了最先脫穎而出的一匹馬,黃毛的伊犁馬快哉風。騎在這匹馬上的那個矮漢子虯九爺,可是發了火兒,嘴裡罵了一句:媽的,混小子!一抬手,刷的一鞭子,摟頭蓋頂的直朝著寇英杰臉上抽了下來。   虯九的黃馬繞了出去,可是這麼一慢,卻落在了丹魯絲的後面了,他不得不努力追上去,一面回過頭來,向著寇英杰用陝西話咒罵不已。   寇英杰這一鞭挨得不輕,可是一點也不冤枉,所幸在其他的馬還沒有奔上來之前,他已來到了第十匹馬,也就是玉小姐的火雷紅坐馬面前。   火雷紅上的玉小姐見狀大吃一驚,不得不力帶馬韁,兩匹馬差一點撞在了一塊。   寇英杰未及勒馬,匆匆忙忙地嚷道:玉姑娘!才喚了一聲,只聽見頭頂上呼的一陣疾風,一團紅影掠過去,敢情是那位姑娘連人帶馬的由他頭上過去了。   玉姑娘!他慌不迭的又追了上去。   那匹黑水仙是何等的腳程,豈甘落在人後?不待寇英杰策使,已主動的奔馳開來。   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是出了名的快馬,可是一跟黑水仙比起來,顯然就慢多了。   剎那間,黑馬已追到了紅馬之後,二馬首尾相銜。   寇英杰急聲嚷道:玉姑娘,玉姑娘,你等等!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蛾眉一挑,刷的一鞭抽了過來,這一鞭自然不會落空,又打中了。   郭小姐,郭彩綾!寇英杰忍著疼兀自喚著。   他的黑馬已跑得與她的紅馬並在了一塊,甚至於領先了這匹火雷紅有一個頭的距離。   玉觀音顯然為此嬌性大發,她一向最討厭人家呼喚自己的名字,況且這個人一再阻礙著自己的前進,而他的那匹大黑馬,卻正在超越自己。這些事集在了一塊,可就激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你這個人討厭!嘴裡嬌聲叱著,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如雨點般的向著寇英杰全身落去,叭!叭!叭!叭!狠狠的抽在寇英杰的身上、臉上。   寇英杰不得不抬起胳膊來擋著對方的鞭梢,然而這位姑娘的手法,稱得上高明二字,無論寇英杰如何的躲避擋護,她抽出的鞭子絕不落空,幾鞭子下來,寇英杰早已皮開肉綻,連身上的衣服都抽破了。   四下裡爆出了雷也似的喝采聲。   打死他!   打死這個混蛋!   打   鼎沸的人聲,匯成了一天的怒潮,大家對於寇英杰的孟浪深惡痛絕,認為他存心阻礙玉小姐的馬速前進,簡直罪大惡極,是一種絕對不可以原諒的行為。   寇英杰終於難抗眾怒,玉小姐的鞭下更不留情,就在玉小姐最後猛力的一抽之下,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人群裡爆出了一陣沖天大笑,人人鼓掌稱快。   玉小姐翻然掉身,疾速的催馬而前,可是經過這麼一耽誤,她已經落後了。卓小太歲、虯九,兩騎快馬,已超過了她的馬身。玉觀音嬌叱著,在馬背上拳起了雙腳,火雷紅在她全力驅馳之下,加速前進,她絕不甘心屈居人後。她身前的卓小太歲不知是存心相讓,或者是別有用心,不知怎麼回事,他的那匹紫毛青忽然慢了下來。   是以虯九爺的那匹快哉風很快的就追上了他。這兩個人昔日原是認識的。   卓小太歲叫道:苗矮子幹嘛這麼賣命呀!嘴裡說著。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意無意的向前一撩,無巧不巧的正好撩在了虯九爺那匹伊犁馬的馬尾上。   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鞭梢甚長,這麼一撩,可就跟虯九爺的那匹伊犁馬的馬尾糾纏在了一塊。這麼一來,那匹伊犁馬的速度,不得不猝然的為之慢了下來。   伊犁馬上的虯九爺頓時大怒,霍地回頭怒聲道:姓卓的,你這是幹什麼?   卓小太歲大聲道:啊!對不起,對不起。   兩匹馬仍在奔馳著,可是那匹伊犁馬快哉風的速度可就慢多了。兩匹馬就在現場不停的打著轉兒。這麼一來,玉觀音的火雷紅可就趁機追了上來,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超越了過去。   虯九怒吼了一聲,顧不得愛馬負痛,倏地催騎前進,那匹快哉風怒嘶一聲,力掙之下,竟然把馬尾拉下了一束。   卓小太歲一面收鞭,笑呼了聲:得罪!繼續策馬疾奔。   賽馬的行程早經註定,馬程甚遠,必須跑到草原的盡頭,然後繞過這道哈馬脫河繼續回奔,繞上一個圈子,終點仍是在開始起步的原來地方。這段距離足足有十里遠近,各人大可放開身手全力一爭。   目前的情形是丹魯絲的那一匹一朵雲遙遙領先,然而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卻是緊追不捨,再下面是虯九爺的快哉風,而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卻是點綴著,使得虯九爺心分兩處,他生怕卓小太歲又重施故技,卻又不得不努力前赴,是以顯得很是狼狽,不時的瞻前顧後。   反之,卓小太歲的神態可就顯得輕鬆多了。卓小太歲的臉上,自從與虯九的一段接觸之後,始終帶著一抹微笑,他似乎胸有成竹,又像是很有自信的樣子,胯下的那匹紫毛青看來有足夠的潛力,足可與在場的任何強者一較長短。   兩側觀眾爆出瞭如雷的呼喚聲,有人揮著衣裳,跳著,叫著,模樣兒近乎瘋狂。   現場情勢略有轉變,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以雷霆萬鈞之勢,已接近了蒙古公主丹魯絲的一朵雲,一朵雲不過只領先火雷紅一頭的距離。   丹魯絲顯得大為緊張,猛力的抽打著她的愛馬,甚至於還大聲用蒙古話向玉觀音叱著,然而這樣並不能扭轉眼前的頹勢。就在接近那條哈馬脫河的源頭之前,玉觀音的火雷紅終於超過了她,丹魯絲屈於下風。她的另一個勁敵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這時卻追了上來,與她跑了個並列。   虯九爺一面用陝西話大罵卓小太歲,一面由左翼疾追上來,如此一來,丹魯絲大為緊張,有左右應敵的威脅,緊張的神態,非筆墨所能形容。   幾萬隻眼睛始終追逐著領先的這幾匹快馬,誰也不曾注意那幾匹落後的,落後的就是失敗,失敗的人誰也不會去同情。   誰也不曾看到,也不曾想到,就在那已被認定為失敗的馬群裡面,爆出了一匹冷門的黑馬黑水仙。   天知道,寇英杰何嘗是來參加賽馬的?他只是放不下那位玉小姐,一定要追上她,告訴她關於她父親的重要消息,告訴她父親的屍體靈樞就停在客棧裡   他內心壓著這般的悲楚,才會不計一切,甘冒萬民之憤怒咒罵,緊追著那位人們心目中的天仙偶像。他是這麼的不智,不智到去與群眾爭寵。   那匹黑水仙不愧是上都馬王,它的身價早在它還是一匹上都野馬時,就已被識者所認定,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就在它放蹄奔馳之初,已連續的超越過四匹健馬,接著是第五匹,第六匹。   現在它已接近到第七匹馬的身側,第七匹馬現在是那位蒙古公主丹魯絲。由於她一連被玉觀音,卓小太歲,虯九等人所超越過去,內心早已積滿了怒火,現在忽然又有一匹馬來超她了,使她無從忍耐。尤其不能忍耐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賽馬的選手,也不知從那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楞小子。丹魯絲不禁嬌性大發,尖聲的用蒙古話向寇英杰罵著,倏地抬起右腿,用她尖硬的靴子,直向寇英杰那匹愛馬黑水仙肚子上踢過去。   第一腳沒有踢中,第二腳踢中了馬腹,黑水仙發出了一聲短嘶,竄跳了一下。丹魯絲還想再踢第三腳,奈何對方這匹黑馬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腳還來不及踢,黑水仙已經超出了她。   緊接著她之後受到威脅的是陝北的虯九,虯九其時早已怒火萬丈,那是因為他又吃了卓小太歲的暗虧,屈居第三,忽然他發現到寇英杰,更不禁怒火中燒。他絕不甘心再落人後,混小子,老子殺了你!嘴裡叱著,虯九倏地一掄右手,竟把懸在鞍前的銀鞘雙刀拔出了一口。   刀光乍吐,劃出了一圈弧光,這口刀夾著一縷尖風,直向寇英杰肩頭上落了下來。   兩側觀眾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譁然大亂,看賽馬已夠刺激了,外帶著打架殺人,實在是過癮之至!   寇英杰一心一意的只是追上玉觀音,其他的一切毫不在意,待到他霍然覺出不妙時,虯九的那口雪花刀己距離他肩頭不及半尺。此時此刻,人在馬上,論攻防皆是不及,驚惶中他倏起左手,用掌背施出玄鳥劃沙的一招,去擋開對方的刀鋒。   這一招算是用對了。刀也被擋開了,卻不經意,被刀尖在手腕上劃過去,拉開了有三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立時灑落下來。   虯九一刀不逞,二次再運刀時,黑水仙已經超過了他,全場大譁。   眾人雖是一直對寇英杰的介入不滿,可是虯九這種動刀殺人的作風,實在也太過份了些,有些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噓聲。再者大家對於寇英杰這匹黑水仙的超然神速,無不心生激賞。當然,他們還是認為寇英杰是無論如何不能超過玉觀音,任何的馬要是不知趣到要超過玉觀音,都不是他們所歡迎的。是以,大家在歡叫,激賞之餘,也都警惕著寇英杰,衷心希望玉小姐一馬當先,永遠不要被寇英杰的這匹馬所超過。   偏偏寇英杰就是要追上玉觀音,是以人叢裡立刻爆出了噓叫之聲,很多人站起來用力的揮著衣服,表示出他們內心的憤怒。   看著兩者的距離已是不遠,前奔的玉觀音固是緊張,兩側的觀眾更是為之瘋狂,人人皆自怒吼,匯成一片狂濤。   寇英杰快速的策著馬,他那副模樣看上去狼狽極了,頭髮披散著,衣服好幾處都破了,臉上還帶著傷,鬍子原本就好幾天沒刮過了,襯著他服喪時的憔悴面容,真是一副怪模樣!   看看兩者距離已經很近,玉姑娘!玉姑娘!他大聲的叫喊著。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頭怒看著他,對於這個不識進退漢子的糾纏,她厭惡極了,真恨不能當時就停下馬來,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當然眼前這個情形卻不容許她真的這樣做。她祇得忍著心裡的這團怒火,繼續的策馬奔馳。   寇英杰自是不會放鬆,兩匹馬只差著一丈左右就要挨在了一塊。   驀地,由側方飛來了一截鞭梢,不偏不倚的正好纏在了他的右腕上。   發鞭人卓小太歲,儼然是個高明人物,眼力準,手法妙,而且力道奇大。那根鞭子在他手勁之下扯得筆直,猝然加諸的力道,差一點把寇英杰由馬上扯落下來。   寇英杰這才發覺到由於自己的快速策馬,已然超過了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他驀然側首,看到卓小太歲的表情,顯然不若虯九那等的惡劣,然而那雙眸子裡的光采卻也並不友善。卓小太歲一言不發,只是用力的扯著他手裡的長梢馬鞭子,寇英杰用力的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你幹什麼?快鬆開!寇英杰反過手來,就去奪他的馬鞭子。   卓小太歲一鬆鞭梢,卻又改向他另一隻手的手腕上纏了個准。寇英杰反手抄住了鞭梢,兩個人一前一後可就較起了力道。   只聽見的一聲,那條雙股皮筋編製的馬鞭鞭身,竟然從手中斷為兩截。   卓小太歲眉頭一皺,寇英杰胯下的那匹黑水仙早已怒嘶一聲,馱著他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   人聲雷鳴般的歡呼著,玉觀音的火雷紅,距離著終點不足兩丈的距離。   人人臉上展著狂喜,大聲的吼叫著,有帽子的揮帽子,沒帽子的舞著衣服,他們以極其興奮激動的心情,來歡迎他們衷心所喜愛的這位玉小姐再度蟬聯冠軍。   玉小姐臉上終於也現出了笑容。   然而,然而天下事每每意外。就在這彈指的一剎那,玉小姐身後的那匹黑水仙,竟然雄性大發,這匹一向以王者自居的上都馬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甘心居人之後,只見它一雙後足倏地向後一彈,整個身子躍空而起,呼!像是狂風裡的一片烏雲,颼然掠空直起。   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距離著終點已在咫尺之間,卻被黑水仙自身後超越了過去。   負責評判的幾個職司人員驚悸著趕上來,眼睛都直了。   依著先後的順序是寇英杰第一,玉小姐第二,卓小太歲第三,虯九第四,丹魯絲第五其他各騎,還遠遠在後。   人們瘋狂了。叫聲,罵聲,喊打聲,亂成了一片。   憤怒的人群叫囂著,幾乎要衝進席棚。   寇英杰竟似全然未覺,他心裡祇想著追上了這位玉姑娘,帶著無限渴望的表情,他由馬背上飛躍下來,直向玉觀音身邊跑去。   玉觀音面色如紙,一聲不響的站在她的那匹火雷紅的跟前,她表情沉著,顯然心中充滿了怒火。   寇英杰氣吁吁的跑上來道:玉姑娘,郭小姐,我我   倏地,面前的玉小姐柳眉一豎,手上的馬鞭子,已用力的抽了出去。   叭!叭!叭!叭無情的鞭梢,像驟雨般的遍落在寇英杰的全身各處,較諸先前馬上的那頓鞭子更不知重了多少。   寇英杰踉蹌的跌坐在地上。   玉小姐似乎仍然未能夠發洩她心中的怒火:你這個人無聊!她痛聲罵道:無恥,幹什麼你老追著我,纏著我!你眼睛忽然一紅,明珠似的淚珠,滾腮直下,她霍地舉起了手上的鞭子還想再抽下去。   算了,姑娘。說話的是卓小太歲。他用炯炯明亮,含有正直卻又有情的眸子盯向玉觀音:打得夠重了!你就手下留情吧!   玉小姐嗔道:要你多管!   卓小太歲一笑,躬身道:在下卓君明,久仰姑娘大名,就請賞在下一個薄臉,感激不盡!   玉小姐鼻子裡哼了一聲,恨恨的丟下手上的鞭子,倏地反身翻上了馬背,一帶馬頸,火雷紅長嘶一聲,奪道疾馳而出。   寇英杰懷著無限的痛楚在地上站起來,責任在身,他不能就這麼算了。   郭姑娘你慢走!他踉蹌著還想上馬追上去,卻被卓小太歲一把拉住。   朋友,你也太不識相了!卓君明鐵冷著臉說道:足下看起來,不像登徒之流,身上還戴著孝,幹嘛硬要追著人家姑娘不放?   一旁的虯九大怒的罵著:他媽的,天底下還有這種人,要不是他搗亂,老子非跑第一不可!說著身子向前一躍,霍地拔刀出鞘,就想向寇英杰身上出手。   卓君明忽然以手架住他,冷笑道:苗矮子算了吧!你的那匹快哉風,其實並不怎麼樣,不要說比這位朋友的黑水仙差遠了,就是比起卓某的這匹紫毛青,甚至於玉姑娘的那匹火雷紅來,都還要差上一籌他冷冷一笑,接著又道:能跑第四你一點也不冤枉!   虯九大怒道:胡說,姓卓的你太不夠朋友了,我們還有筆帳好算。不過,這個人太可惡!說著憤憤的用力指向寇英杰道:你小子報個萬兒吧!   寇英杰一心只在那位玉觀音玉小姐身上,那裡有心情再應付外人,聞言之後尚未答話。   虯九大聲喝罵道:小子,你是聾子呀!   卓小太歲忽然笑道:算了,算了,何必欺侮人家一個孝子,剛纔那一頓鞭子已經夠他受的了,說實在的,這個人雖然討厭,但他的這匹馬,卻是真不含糊,比起你我的這兩匹牲口來,實在是強多了!   虯九冷笑道:我就是不服氣,哼哼!卓君明,我倒要問問你,你中途跑不過我,為什麼搗蛋?莫非以為你們卓家的人沒人敢惹是不是?嘿嘿,告訴你,姓苗的第一個就不含糊呢!   那就好辦了,卓小太歲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你是不含糊我的人,還是不含糊我的馬?   人和馬我都不含糊!   四周的人原本心情激憤,這時看見卓小太歲與虯九爺苗飛鬥上了,一時俱都大樂,群眾的心理俱是一般,真恨不能他們雙方馬上幹起來才過癮。   虯九說完話,後退一步,左手一翻,嗆!一聲,把另一口雪花刀也抽在了手裡。他雙刀在手,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來吧,姓卓的,你既然要為這個人擔待,就接著我的雙刀,來,拔你的劍吧!   卓小太歲搖搖頭道:這又何必,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何必要外人旁觀?   虯九冷笑道:那你說怎麼辦吧!   卓小太歲道:今夜子時,在太陽坡,我等著你,咱們先賽馬後比武,怎麼樣?   好。虯九大聲道:一言為定!說完他翻身上馬,把雙刀回鞘,卻向左右抱拳道:各位都聽見了,姓卓的給我苗某人劃了道兒,今夜子時在太陽坡,先賽馬後比武,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歡迎到時候來看這場熱鬧!   大傢伙爆雷似的叫了起來。   虯九苗飛冷冷笑著,徑自帶過馬頭,一逕的去了。   這時,後面的幾匹賽馬,才陸續的抵達進棚。   負責賽馬大會的主人秦場主,怒沖沖的也來到面前。   這個人在秦州說得上是個大名人,非但秦州一地,就在整個甘涼地面上,也是大大有名,有個外號,人稱馬王爺,姓秦名雷,開了數處馬場,從事本地馬匹買賣批發的生意,很發了些財。生著一張長臉,一對招風耳,小眼睛,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很難說話的主兒。他是衝著大鬧賽馬場的寇英杰來的。   秦雷身後還帶著四個人,一見面不容分說,一指寇英杰道:把這小子給我押下去!四個大漢一擁而上,就要當場擒拿寇英杰。   卓小太歲卻橫身道:慢著!   四漢子聞聲止步。   秦雷見是卓小太歲,不得不抱拳拱了一下,強作笑容道:卓少君也在麼!幸會。   卓君明抱拳一拱,道:不敢,秦場主,請賣在下一個薄面,暫且寬恕這位朋友可好?   秦雷頓時面色一沉,怒視向寇英杰,後者這時一副傷心失望之態,只是垂頭不語,似乎身側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一樣。   這個秦場主滿臉怒容的道:卓少君關照,按說秦某不容不遵,只是這太不像話了,好好一個賽馬盛會,被他一個人攪得亂七八糟,還開罪了玉小姐,秦某對這等不法之徒,責無旁貸,還請少君示惠,把這個人交下,秦某秉公處理,絕不寬容!   這番話,極得四周眾人支持。一時間人人喊打,形成一片混亂。如果這些憤怒的群眾攪了進來,情勢必將不了,寇英杰又將是一個什麼下場,就實在難以猜測了。   卓君明並不為此改變初衷,他看著馬場主人秦雷微微一笑。道:這位仁兄孟浪之處實在是有的,只是他的這匹黑水仙確實比任何一匹馬跑得快也是事實。老兄既然舉辦的是賽馬會,就算他中途得訊,來參加賽馬也不為過之,況且,他已經被玉小姐打夠了,秦老兄也就網開一面算了!   秦雷心中雖然萬分不滿,只是他知道這位卓小太歲,無論家世,財富,以及他個人本身的武功造詣,都不容輕視,自己實在開罪不起。只是,他卻別有為難之處。皺了一下眉,秦雷才又道:卓少君既然如此關照,在下如果再不遵從,也太矯情。只是,這次馬賽的冠軍,卻不能給他!   這個卓君明一笑道:那麼秦兄的意思是   秦雷道:按理,當然應該是玉小姐第一名!玉小姐已經蟬聯了兩屆冠軍,這一次也不應該例外!   卓君明轉向寇英杰道:怎麼樣,你自己倒是也該說句話呀!   寇英杰長長的嘆了一聲,只是苦笑的輕輕搖著頭,他的手還在流著血。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連忙抓起他的手來,看了一下道:你受傷了,這是誰下的手?   不礙事。寇英杰把手用力的抽出來。他像是忽然才恢復了理智,當下向著卓君明抱拳苦笑道:多謝卓兄古道熱腸,寇某不智,怨不得旁人,在下眼前還有大事,一待事情辦完,當專程造訪卓兄,重申謝忱,告辭!   說完,回身就去拉他的馬。   卓君明橫身而前道:寇兄弟你先慢走一步!   寇英杰站住道:卓兄有何關照?   卓君明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你就住在本地麼?   寇英杰點點頭,他的表情很沮喪。   好吧!卓君明說:你的鞭傷很重,回去好好歇著吧,一半日內我再去看你。說罷閃身讓開。   寇英杰抱拳環場一禮,帶過他的馬,由席棚內道拉馬自去。   馬王爺秦雷追上去道:喂喂!   卓小太歲攔住他道:算了,算了,這個人看來是個老實人,讓他去吧!   秦雷嘆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個盛會,讓他攪得烏煙瘴氣,這傢伙實在可惡。好吧,衝著卓少君,這件事就算完了。只是玉小姐那邊   卓君明一笑道:秦兄如果怕玉姑娘生氣,何不到她下榻的梅園去賠個小心?只是她是不是會見你可就不一定了!   秦雷皺著眉道:也只好這樣了!說罷拱了拱手徑自離開。   卓君明隨即喚過他隨身的小廝,帶過他的那匹紫毛青,翻身上馬亦自離開。   群眾的熱情,自然而然的因為幾個主要人物的離開而冷卻下來,也就紛紛散開自去。   說不出的懊喪、惆悵、心灰意冷,寇英杰返回到了客棧裡。   默默的,回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在書寫著先師,郭公之靈位的供桌前。他一聲不吭的坐下來只是發著呆。靈前白燭的光蕊不停的搖曳著,照著他煢煢孤單的身子,自己低頭看看,由不住興出了一聲嘆息。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幾處鞭傷也都腫起來,現出了條條的痕跡,最厲害的是手上的那處刀傷,還在不停的淌著血,血跡把衣服都染紅了。寇英杰忍著痛,匆匆把傷處止血,換上了藥,包紮了一下,連衣服也都懶得換,就倒在了床上。   這是何苦?自己想著也是無聊。腦子裡這麼想著,可就情不自禁的又浮起了那個玉姑娘的影子。該是千嬌百媚的一個俏麗佳人,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美妙姿容,然而,他卻是領教了!   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想到她那般凶煞揮鞭的模樣,似乎恨不能要用鞭子把自己抽死的樣子,寇英杰禁不住由腳心潛生出一股涼氣來。   然而,寇英杰思忖著,自己的行為也是太孟浪了些,好好的一個賽馬盛會,全因為自己而弄糟了。師父郭白雲倒是真沒有說錯,他這個女兒實在是太任性了,這般蠻橫不講理法兒,日後何以相處?想到這裡,又不禁暗恨自己辦事莽撞,武功不濟,假使有一身好本事,又何致於會吃這個虧?   不要說比起那位玉小姐的武功來差了一大截,試觀卓小太歲其人,又何嘗不高出了自己許多?這樣又使他想到了卓小太歲。這個人不失為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士,今天的事要不是他,自己祇怕結局更慘,即使不被那位玉小姐的鞭子當場抽死,也難以逃開那批憤怒的群眾之手。   他內心不禁對於卓小太歲這個人油然的生出了敬意,暗裡責怪自己真是胡塗,居然不曾問一下對方的名字與住處,就這樣胡裡胡塗的走了,簡直是太也失禮。   心裡正自懊喪不已,卻聽得有人叩門。   寇先生請開門!   是店裡夥計蓋三的聲音,門敲得很急促。   寇英杰含糊的應了一聲,開開門道:什麼事?   蓋三咧口笑著道:玉小姐那邊,打發人來看你老來了,在前面櫃房裡,等你老回話呢!   寇英杰頓時精神一振,道:玉小姐本人來了沒有?   蓋三搖著頭道:沒有,是她那個小跟班兒毛七來了。還帶來好些東西,說是要面見你老本人!   寇英杰心裡很不是個滋昧,想了一下,遂點點頭,匆匆返回換了件外衣,鎖上房門,這才同著蓋三往前院裡走過去。二人進了櫃房,就看見劉掌櫃的正陪著玉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毛七在說話。   上午在馬場毛七見過他,是以不待招呼就站起來抱了一下拳道:寇相公麼失敬,失敬!   劉掌櫃像是對毛七很巴結的樣子,忙為寇英杰介紹道:這位是毛管家,玉小姐跟前的紅人。   寇英杰微微點頭,坐下來。   毛七一笑道:早上賽馬場的事,我們小姐回去以後覺得很過意不去,特別打發小的來看看相公,另外送點東西,表示點歉意。說著走到桌前,打開一個包裹,由裡面取出一包銀子,道:這裡是二百兩銀子,嘻嘻一笑他又取過一個小小玉瓶道:這裡面是我家小姐家獨門收藏的上好傷藥,小姐怕相公鞭傷過重,傷了筋脈,囑小的關照相公日服三次,一半日就可見效!另外毛七笑著又指了另外一個包著漂亮紅紙包道:這是馬場秦場主送去的獎金和獎品,我家小姐說真正跑第一的該是寇相公,她不能收,所以一併的叫小的給相公你送過來!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取過紙筆,送到冠英杰面前,哈哈笑道:東西全都在這裡,請賞在下個收條兒,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寇英杰臉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他才搖了一下頭道: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毛七一怔道:不能收?   寇英杰冷笑道:你們小姐真是這麼關照你的?   毛七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她這麼關照我的,寇相公,有什麼不對?   寇英杰道:你們小姐人呢?   毛七一笑說道:走了。起程回皋蘭去了。   寇英杰呆了一下,苦笑道:那麼很好,就煩毛管家把這些東西原封奉還,就說在下愧不敢受。   這又何必呢?毛七皺著眉道:我們小姐是一番好心,因為今天早上總之,我們小姐心裡很過意不去。   既是過意不去,就應該她自己來。如果以為送點銀子就說到這裡,寇英杰面色一凝,苦笑著道:就這樣吧,毛管家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至於這件獎品,我就更不敢收了。要是你們小姐也不肯收,那就退還給秦場主好了。我日內將起程赴皋蘭一行,也許還能見得著你家小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她他不得不把話聲中輟。   毛七與劉掌櫃的也都看出來,這位寇先生臉色蒼白,氣極了的樣子,二人不由得相互對看了一眼。   劉掌櫃的乾咳了一聲道:寇先生,既然玉小姐特別派毛管家來賠了不是,你先生也就算了吧!   毛七陪笑道:是呀,我們小姐心裡老大的過意不去,相公要是把這些東西給退回去,豈不是掃了她的面子嗎?那時候我們小姐再要動了氣,可就   寇英杰站起來,笑了笑道:我已經這麼決定了,毛管家另外還有話說沒有?   毛七想了想,才結結巴巴的道:我們小姐的脾氣就是這個樣,相公沒有事最好不要再去皋蘭,免得遇見了不太方便!   寇英杰忍住心裡的怒火,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皋蘭我是一定要去,你們小姐也是一定要見,見了面她真要怎麼樣,也只有由著她了!說罷,拱了拱手,徑自轉身步出。   毛七看著他的背影,翻著白眼兒。在他眼睛裡,這個人可真是個傻瓜,到手的錢他居然推了出去。   寇英杰來回的在房裡走了一圈,實在難以抒出緊壓在心裡的一腔怨氣。   郭彩綾!你也太小看了我寇英杰這個人了,寇某人畢生服膺於忠義二字,豈是貪圖財利的無為小人?我千里送喪,送的是你生身之父,你居然把我當成孟浪登徒之流,打傷了人,自己不來,卻派個奴才送銀子給我分明是小瞧於我!   越想越氣,忍不住重重的在桌案上擂了一拳,發出了碰的一聲,白燭一跳,差一點倒下來。他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接觸到了那個黑漆的棺材,由不住喟然發出了一聲長嘆。   師父他心裡暗忖著:你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以愛女終身相託,祇怕弟子無能為力,不得不辜負你老生前的一番期盼了!   剎那間,熱淚猝湧,幾乎忍禁不住,視覺裡的一切俱都變得模糊了,那雙白燭的炯炯光蕊,陡然間幻化為栲栳大小的兩團金光,就在那兩團光影之中,疊印出郭白雲生前皤皤白髮銀髯的一顆人頭。   寇英杰喚了一聲:師父!陡地撲過去,才知是幻影一團。   面對著郭白雲的棺木,他不禁興起了一片傷感。老人的慈暉,恩情,歷歷過目,使得他感到一種難以排遣,責無旁貸的一種痛苦,一種受知遇而無從答報的痛苦。   眼前的一腔頹唐,萬種惆悵,無非皆是由於那個玉觀音郭彩綾身上而起。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猝然使得他大吃了一驚。須知情魔因心想而生,兩者互為因果,傷人於無形之間,被害者一入泥淖,即難以自拔脫身。寇英杰眼前正是如此。其實,在他第一次看見玉小姐晶瓶彫像時,是己留下了內在的情因。   這種魔相的滋生,原是極其自然而不著痕跡的,很難被人自省發覺。寇英杰總算是一個智者,在他忽然憧憬出此番感情大變的不同凡響來因時,內心油然的生出了一番警惕。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想到恩師郭白雲那般奇異武功,具有真知灼見的一個高人,居然也會做出這般的胡塗事情。   他是不該把女兒終身許托與我的!寇英杰心裡這麼想著,她是天上的一顆星,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寒光;是一道雨後的彩虹,那般的五彩繽紛,綺麗多姿!她該是一隻鶴,一隻雲際翱翔的天鵝!是萬人目睹下,永遠高高在上,羽衣雲裳的九天仙女!   這一切都是虛無飄渺,可望而不可及的,誰要是意圖得到她,佔有她,該是何等的不自量力,何等的不智與呆痴!   剎那之間,寇英杰把自己看得那般的渺小。郭彩綾愈是高貴出塵,他也就愈加的顯得渺小。兩者之間的距離,似乎是愈加相差得遠了。   終於,他發出了一聲喟嘆!宛如從夢中驚醒了一般,他得到了暫時的寧靜與甦醒,自己告誡自己,不要再痴心妄想了吧!   他對自己說:把師父靈柩送到安葬以後,我就離開皋蘭,遠遠的離開她。這麼想著,心情似乎開朗多了。   身上的鞭傷痛楚也似乎輕得多了,那先時自認為身受的諸多委屈,也都不再計較,覺得無所謂淡多了。他站起來振作了一下,覺得肚子一陣飢餓,這才想到整個大半天時間,自己還未曾吃過一點東西。   對於自己這種失常情形,寇英杰暗中好笑,想不到平素蠻衝直闖,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胸襟,一著情愫,竟然如斯。他感慚的搖了一下頭,隨即把身子整理了一下,頭髮重新梳過,這才步出房外。   多日以來,他坐鎖愁雲,從不曾到外面走動,今日此刻,在他身受瞭如此羞辱折磨之後,反倒豁然開朗了。情思之於人,微妙如此,真乃匪夷所思。   眼前來到了一處岔道路口,只見兩街商店櫛比鱗次,路人來往熙攘,好不熱鬧!   黃土道上不時有馬車經過,揚起陣陣灰沙。由行人服飾上看,居民甚雜。除漢人之外,蒙、藏、回族各色人種俱備。   其時正是秦州一年一度的廟會之期,是以八方薈萃,遊人如鯽。寇英杰穿過街道,即見有一處飯莊子,招牌上寫著老秦州,酒簾兒高挑著,門前十分熱鬧。   自來到秦州之後,他還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眼前既然來到這裡,樂得好好吃上一頓。想著想著,已來到了這處飯店門前。   好講究的氣派,但見八扇朱漆門扉敞開著,七八個夥計在招呼著,拉馬的拉馬,呼客的呼客,飯堂子裡擺設著鋪有白布的桌面,進門處的一溜子鳥籠,以及懸掛在四壁的名家字畫,簡直令人懷疑眼前是京畿盛地。   寇英杰幾乎被這番排場嚇住了!有心想退回換個去處,卻禁不住站在門前的夥計那聲客來的吆呼,他祇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飯堂裡好不熱鬧,那些講究的吃客座前俱都圍有畫屏,由裡面不時傳出陣陣絲竹或呼盧喝雉之聲。   寇英杰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點了吃食,夥計送來了一壺熱茶,端在手,才發覺到許多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不友善,甚至於懷有敵意的目光,使得他頗感拘束汗顏,不用說這些人俱還記掛著他擾亂賽馬,掠先玉觀音而搶了第一的那檔子事。   寇英杰也祇得裝著不見,只是心裡十分彆扭,卻見一個夥計來到自己面前,哈腰施禮道:四號屏裡的貴客,請先生過去談話!說時回身指了一下。   原來這些屏隔成的座席,也像房間一樣的懸有屏號,寇英杰順著夥計手指處,瞥看了一下。   夥計恭身應道:那位貴客關照說,他姓卓。   寇英杰頓時心中明白,點了點頭,隨著他來到了所謂的四號屏風面前。   隔著一層低垂的湘簾,聞得裡面傳出一片絲竹聲,即見一隻纖纖玉手,就在寇英杰足步方抵門前的同時,恰好把簾子掀開。   一個身著翠襖,薄施脂粉,細眉大眼的姑娘己橫身眼前,這女子向著寇英杰送上秋波,微微一笑,隨即福了下來,口中並嬌聲呼道:相公來了!   寇英杰一呆道:不對,錯了!回身再看,那個帶他來此的夥計已不知去向。再看那個姑娘,正自看著自己發笑。   寇英杰看看她,她忙自垂下頭來,半截粉頸,白酥細嫩,襯以雲鬢輕擺,倒是一副好姿色。這突然的場面,倒使得寇英杰一時難以應付,一時間為之大窘。   坐在裡面一角的卓小太歲,卻已把他看了個清楚,哈哈一笑步下位來:寇兄弟,你也忒嫩了!錯不了,請進來吧!   寇英杰乍然看見了他,這才鬆一口氣,抱拳道:卓兄原來在這裡,失禮,失禮!   卓君明笑道:我一人正自無聊,難得遇見了你,我們真是稱得上有緣,來來來,坐下說話!   寇英杰目光一掃,才發現到除了身邊出迎自己的那個細眉大眼的姑娘以外,座上另外還有兩個少女。一個高梳螺髮,一個烏雲披肩,也同那個翠衣姑娘一般,俱都薄施脂粉,亭亭玉立,風姿可人,看上去雖不似閨門淑女,倒也不算輕浮惹厭。   這番情景,誠也大出寇英杰意料。然而,試觀卓君明之年少風流,翩翩英姿,加以囊中多金,這類紅顏知己自然不在少數,也就不足為怪了。這番思念,只不過在他腦中略閃即逝,想著,隨即在外面一張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個先迎他進來的翠衣女子,玉手持壺,淺淺為他斟上了半盅酒。   寇英杰慌不迭起座道:有勞姑娘!   翠衣女子粉面微紅道:不敢!   卓君明笑道:大家都用不著客氣,來,你們三個見過我新交的這位朋友,寇   寇英杰!寇英杰自報姓名,站起抱拳。   三少女早已盈盈施禮,輕啟朱脣同聲喚道:寇相公!   寇英杰面色微窘,說道:不敢當!姑娘請坐!   三少女一笑站起,都把目光轉向卓小太歲。   卓君明笑道:寇相公可是個老實人,你們可別欺侮他,開罪了我的好友,我可是不答應!   寇英杰紅著臉道:卓兄,何必說這些。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看我還是先退一步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被卓君明一把抓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卓君明那張俊臉上,忽然顯出了一絲悽涼的表情,可是緊接著,馬上又回復了笑容:你可是看不慣這個調調兒?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沒關係,一生二熟,日子久了,寇兄弟,你也許會發覺到這些妞兒們蠻可愛的!   這番話,說得三個姑娘家都低頭笑了。   來來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卓君明手指那個翠衣姑娘道:她叫翠蓮!   那個高梳螺髮的叫海玉。   雲髮披肩的叫蝶兒。   三個人俱是城北滿翠樓的女校書,女校書就是妓女,這種稱呼寇英杰當然是懂得的。   想像中,這類青樓女子全是俗不可耐,倒未曾料到眼前三人俱是出落得如此淡雅。   卓君明道:她們三個與我已是多年相好,寇兄弟,你卻不要以一般青樓凡俗女子來看她們呢!說著以手中筷指向她們道:翠蓮善琴瑟,能歌小令,海玉畫得一手好丹青,蝶兒通曉詩詞,並擅洞蕭我們四人常作詩酒之會,往往醉不知歸,樂此忘疲!   寇英杰抱拳一拱,說道:這麼說,就更失敬了!   翠蓮櫻脣微啟,嬌笑道:相公莫聽卓公子誇讚,賤妾等青樓女子,有多大學識?以後還要請相公多指教哩!   卓小太歲笑道:好個無情的翠蓮,喜新厭舊,祇怕這位相公看不上你呢!   翠蓮粉面泛紅,卻把明眸飄向寇英杰,意含挑逗的揚著眉兒嬌笑道:相公說的,可是真的?一句話說得舉座各人俱都笑了。   寇英杰這時才注意到,卓君明換了一襲雪白色的長衣,長襟兩側,墨絲勾繡著細細的修竹。他人生得原本英俊,襯上這件衣裳,更似有無限風流,萬般豪情,端的是風流倜儻,少年英雄,莫怪乎姐兒們俱要為他著迷!   然而,這卓君明豈又是真的自甘作賤的尋常中人!   關於這一點,寇英杰雖不曾與對方談及,卻可斷言肯定,他絕非如此。   歡樂場中多薄倖、不肖,倒也是事實,只是嚴格審核起來,這其中卻大有分別。   寇英杰在這方面,說不上有經驗,更稱不上是什麼行家,只是,憑著他理智與直覺的判斷,這個卓小太歲,顯然是個可愛的朋友。他那兩道揚起的眉梢,掩飾著飛採的豪情,秀朗的目神,說明了此人的學識與修養,那鬱鬱神情,每在眉頭開合間暗裡聚結。這又似乎說明了,此人亦有黯然神傷的另一面。   初次交往,寇英杰能夠觀察出這麼多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反之,卓君明也把寇英杰這個人看得夠清楚了。   一種惺惺相惜的吸引力,使得彼此二人,在這初次交往的場合裡,產生了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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