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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節

馬鳴風蕭蕭 蕭逸 31201 2023-02-05
  短時的寂靜,只聽見二人涕泣之聲。這時馬上青年卻又到那個金漆車座前去請示了。對於車廂內的那個神秘人物,寇英杰內心充滿了好奇,他好幾次向著車廂內看去,都有礙於深懸在車窗內那襲金色窗簾,而難能一窺廬山真面目。這一次,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看了過去。事情竟是這麼湊巧,就在寇英杰目光方自看過去的一瞬間,正好起了一陣風。風勢雖然不大,卻也不能算小,剛剛好能夠揭開那襲深垂的車簾。就在那襲金色的車簾猝然揭起的一剎那,寇英杰銳利的目光,已經直視進去。在他想像中,車廂內那個人,既然生有如此大的一雙兒女,必然是一個十分蒼老的年邁老人了。   事實上卻是不然,就在車簾揭起的一剎那;他所看見的,竟然是一個翩翩儒家仕子打扮的中年人物。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這一眼他卻看得十分仔細,那是一個白面微留短鬚,看上去頂多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給他的感覺是:冷漠、端莊,略帶有三分木訥的體面讀書仕子。這樣的一個人,說他是紳士學子,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如果要說他是武林中黑道人物,可就令人難以相信。寇英杰的這些感想,不過基於一窺之下而滋生,隨著那扇窗簾的合攏,也就再也難以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

  他心裡正自在忖思的當兒,卻見那濃眉青年已領命回身,高聲向著伏地的兩名漢子宣道:總座特別開恩,你二人謝恩速速去吧!二漢子乍聞之下,幾疑身在夢中,呆了一下,才慌不迭的向著金漆車座頻頻叩頭稱謝,又轉過身來向馬上兄妹二人叩頭伏拜,行禮之後,雙雙站起來,搶躍上馬背,陡地帶過馬韁,急急策馬而去。   旁觀的寇英杰,看到了這裡才不禁舒了一口氣,他原本認為這兩個人多少會遭受到一些懲罰,卻想不到對方竟然這麼輕鬆的就放過了他們,未免有點出乎意料。   他似乎放心得太早了一點!   就在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坐騎,方自策出的一剎那間,就見那個濃眉青年冷笑一聲,右手二指陡然向外一探,雖然是夜色裡,卻仍然清晰的看見,自他一雙指尖,倏地飛出了一雙極為細小的銀光,細若牛毛的兩縷銀光,映著月色只閃得一閃,前行的尉遲田與曹金虎,已各自發出了一聲慘叫,雙雙由馬背上翻滾下來。

  月夜裡,遠遠只見二人在地上叫囂滾翻了幾下,便不再移動。倒是那兩匹失主的坐騎,仰首迎著夜月,發出類似無主的悲嘶之色,形景倍覺傷情。   這番情景,看在寇英杰眼中,一時為之瞠然。   卻見馬上那個長髮少女面色突變,含著責怪的口吻,轉向其兄道:二哥,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用彈指飛針取他們性命?   濃眉青年冷笑一聲道:父親授意我全權處理此事,無威信不立,這是我們鐵家門的信條!說罷他舉了一下手,大群馬隊連同那輛金漆座車,俱都開始移動,浩浩蕩蕩直向前面行進。   現場只剩下兩騎人馬寇英杰與那長髮少女。   後者在車隊方自離開的當兒,徐徐策馬一直來到了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屍身旁邊,她默默地無言低頭注視著地上兩個人,胯下坐馬頗不安寧的圍繞著兩具屍身轉著圈子,凌亂的蹄步,踐揚起朵朵黃塵。

  她忽然冷笑一聲,原本的些微同情變化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手上的馬鞭子,無意識的揮動著,小蠻靴用力一磕馬腹,突地掉過了馬頭,迎面卻撞見了寇英杰。   不知什麼時候,寇英杰也同時策馬來到了跟前。   四隻瞳子接合的一剎那,長髮少女微微怔了一下,忽地帶住了馬韁。她蛾眉微揚道:你!   寇英杰抱拳道:寇某方纔承姑娘之情,得免遭難令兄之手,在此先行謝過!   長髮少女眸子向前面的馬隊瞟了一眼,大概認為還追得上,也就暫放寬心。盯著寇英杰,她冷冷一笑,輕啟白齒道:既然這樣,還不快走你的,我哥哥可不在乎多殺你這個人!   寇英杰這麼近看對方這個長髮少女,越覺她膚如凝脂,風姿綽約,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平視自己時,那麼冷颼颼的,面對著她的蓋世風華,真使得你情不自禁的興起一番自慚。所幸寇英杰先已在內心,對於這幫子人有了人格上的否定,是以對她的敬慕大大的打了折扣,否則在對方冰容艷姿前,將會覺得無地自容。

  平心而論,他活了這麼大還不曾與異性打過交道,漂亮的女人,也不是說沒有見過,可是十分出色的卻是不多。像眼前這個少女那等姿容,當真是畢生僅見。如果說拿來與他記憶所及的任何一個女孩子來比較的話,都有駕臨其上的趨勢,倒只有老人遺失的那個晶瓶上的美色佳人堪與一較,只是後者不過是空洞而抽象的一幅雕畫而已,自是缺乏真實的感觸。而眼前少女,卻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畢生少見的佳人。   長髮少女臉上已微帶慍色,畢竟是那個少女不多情,碰巧眼前這個寇英杰還不討人厭,她也就破格的沒有發作。你這個人她眼波兒向著前面遞了一眼,回眸向寇英杰,笑嗔道:你剛纔說姓什麼來著?   在下姓寇,寇英杰。寇英杰抱拳道:敢請問姑娘貴姓?

  這個仰了一下眼,她繃著微微的笑意:你要問這些幹什麼?   寇英杰道:姑娘如有忌諱,在下也就不再多問,不過適才聽令兄話中提到鐵家門,在下推想,姑娘必然是姓鐵的了!   長髮少女微微一驚,那雙妙目在他臉上一轉,頷首道:知道了就記在心裡,你剛纔說的不錯,這是個忌諱,無緣無故的說出來,可是給你自己惹麻煩。孤伶伶的一個上路的人,幹麼有好日子不過,給自己添麻煩,是不是?   寇英杰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道:謝謝鐵   你看,長髮少女插口嗔著:剛說你你就來了。記著,以後人前人後,千萬別提這個鐵字!說到這裡低頭一笑,那雙略似含情的眼睛向著寇英杰看了一眼,挺大的人了,這些還要我關照你嗎!   寇英杰怔了一下,臉上有些靦腆。

  噫?她忽然注意到那匹馬,好漂亮的一匹馬!是你買的?   不,是在下捉的。   捉的?呀!別就是那匹叫黑水仙的馬王吧?   姑娘猜對了,就是這匹馬!   唉呀!我爹爹想死了這匹馬!說著,她就跳下來,走過去細瞧著那匹黑水仙,又伸手愛撫了一下,臉上閃著極度的欣悅,真美!真漂亮!   抬起頭她看向寇英杰,由衷的贊道:你真是好福氣、聽說張家口馬市上懸賞萬兩銀子要買這匹馬哩!   但是在下並無意出售!   長髮少女收回手,向前面看了一眼,忽然道:光顧得說話,我要走了!玉手輕翻,已拍向那匹坐馬的鞍沿,也就在她手面輕沾皮鞍的同時,嬌軀已雲也似的翻起,輕巧的騎上了馬背,那份利落可就不用提了。緊接著她右手一帶馬韁,胯下坐騎長嘶一聲,陡地調頭飛奔而去。可是那匹白馬方自跑出去丈許以外,她卻又突地勒住了馬韁,那麼俏皮而略似依依的回過頭來。

  四隻眼睛再次的交接之下,寇英杰不知怎麼的只覺得臉上一熱。   我還忘了問你,她注視著他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寇英杰說道:還說不一定,打算取道入關!   好!姓鐵的姑娘含著淺淺的一抹笑靨,道:也許咱們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把背後那頂皮帽子拉上來,像是逗樂又像是多情的,微微的擺了一下手,小蠻靴力磕馬腹。那匹神駿的白駒,馱帶著她臨別的情姿,一逕的去了。似是出弦的一支箭,卻是那般的醒目,在這即將破曉前的沉沉夜色裡,那般不著痕跡的去了。   目送著她的背影,寇英杰有一種說不出的依依感覺。他到底並非性好漁色之人,當他的眸子轉回到地上的兩具屍體時,內心卻不禁又浮起了一絲傷感,和莫名的一番悲憤。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他看來,眼前這兩個人,無寧是為他而死,如果小五龍不是死在自己手裡的話,論罪降罰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們兩個頭上來的。鐵氏兄妹與金漆座車的那個神秘人物,無異的必是武林中黑道上的一股可怕的勢力。由方纔他所目睹的一切,進而推想,這鐵家一門,必然是黑道上一個極有威力的強大組織。

  金漆車座內的那個文士模樣的人,必然是這個組織的魁首,足堪認定,只是這些人,忽然出現在邊遠的沙漠曠野地區,又是有什麼作為?   他雖然應該稱得上武林中人,畢竟他以往所過的日子太單純了。也許從今天開始,他已正式捲入了武林中複雜風險的漩渦裡,只是畢竟這些體驗在他目前看來,都還太陌生,太不習慣了。為了表示他內心的一些歉疚,他把尉遲田和曹金虎兩具屍體埋在了沙漠裡。   凌晨的寒意襲來,他已把這個工作做好,身上由於勞動出力的緣故,反倒感覺出暖烘烘的。陡然間天光大瀉,東方原是魚肚白色的天際,剎那間著了大片紫氣,穹蒼裡立刻彌散了強烈的晝光,他抖擻了一下精神,翻身跨上坐騎,認了一下方向,遂策馬順著這條河流一路奔馳下去。他腦子裡記得在接近上都不遠的地方,有個市鎮,叫做四郎城,適在上都河所經,頗有舟商之利,那裡有一處很大的渡口。

  事實上那處河渡,也是附近千里內外唯一的一處官渡。   那麼郭老人詩句中所指明的黃昏渡口,必然是指的那個地方了。不知怎麼回事,自從前天與郭老人那次邂逅之後,老人在他的記憶裡,竟然留下如此深的印象,而每一次憧憬到老人形影時,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那是一種對故人的依念,竟然會安排在一個素無相往的陌生老人身上,的確是有些匪夷所思。   黑水仙忘命的一程奔馳,在晌午時分,寇英杰已經遠遠看見了四郎城城廓的影子。   在長久露宿風沙的艱苦行程之後,此刻首度接觸到人煙聚集的一處像樣市鎮,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喜悅!   四郎城在圍繞上都一連串的大小市鎮裡,算是很富庶的一個地方。   市鎮雖然不算大,但是尚還整齊,商業也很發達,人種很雜,居民除蒙人回人以外,多數都是由冀、晉二省移居來此的漢人,流行北方的官話,是以寇英杰策馬進得城來,首先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這地方,他以前來過多次。

  市北有一塊招牌九里香,是個姓馬的回人開設的客棧,前面經營飯館,後院有兩排客房供人住宿。門面很小,長長的一間門市堂房,擺設著兩排白木案子,木案兩側放置著兩列長板凳。   原來是白色的粉牆,早已為油煙所燻黑,就在半黑不白的牆壁上,橫三豎四的貼著幾張紅紙條,昭示著幾樣酒菜的名目。   當然,這種地方要想吃什麼講究的東西,那是不可能,無非是大鍋燒烤的牛羊肉,還有一種用平底鍋烤出來的鍋餅和小米粥。能吃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寇英杰獨自個要了兩角酒,切了一斤肉,就著餅和粥吃了一個夠。   他那匹愛馬由他親自陪著一個夥計牽到了馬槽裡,這樣他才安心的在棧裡歇息了下來。棧房裡睡的是火炕,倒是暖烘烘的。他雖然騎馬奔馳了大半天,倒也不十分疲倦,黃昏前後,他獨自牽著那匹馬踱出客棧,在街口一家專門釘馬掌的鐵匠店裡,為那匹愛馬黑水仙削平指甲,釘了四塊蹄鐵,又修剪了一下馬蹄上過量的毛,整個的梳理之後,這匹黑水仙看上去可就更神駿了。   不知是誰看出了這匹馬的來頭,張揚了出去,頓時引起了許多好奇的人圍看。   寇英杰拉馬步出時,身後跟滿了閒人,大家對於他這匹馬無不讚賞有加,甚至於還有一個專營馬市生意的人,毛遂自薦的上來與他搭訕,願意介紹一個人用五千兩銀子成交,而他本人卻要從中抽取一成的佣金。對付這些人,寇英杰祇得耐著性子解說了一番,力言自己無意賣馬,後來問的人多了,他就乾脆否認這匹馬是黑水仙。這麼一來,果然打消了很多人的興頭。   他騎著馬踏過了一條石板道,遠遠的可就看見了那道源遠流長的上都河。這道河源流自沽源縣境,繞上都而入熱河,為欒河上流,河面甚寬,為這地方唯一可行舟泊的河流,兩岸舟泊如雲,來往頻繁,貨商雲集之處,設有渡口,兩岸並有堆放貨物的倉棚,設有茶館,馬棚,人物閑雜,吵鬧亂囂得很!寇英杰察看了一下地方,無意在此逗留。好在他與郭老人的約會,是在明日黃昏,正好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供消遣。   說到消遣,著實也沒有什麼地方好玩,這次他北出長城,深入大漠,實在說就是旨在這匹寶馬黑水仙,馬到了手,反倒覺得一身悠閒,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當然,在沙漠裡見識了很多事,也目睹了一些所謂的奇人。這些人,這些事,直到現在他還是諱莫如深,難以想像得透。無論如何,他卻是增長了見識,頗有不虛此行的感觸,至於明日即將見到的那個郭姓老人,他內心更是充滿了新奇與幻想。不可否認,郭老人必然是一個風塵中的異人,他那身出奇入化,高不可測的武功,的確令人神往,那種悠閒雍容的風度氣質,更令人由衷的傾慕。寇英杰下定了決心,暗許明日黃昏時分,果真要是見到了他,一定要好好結交這個人,就是他無意收下自己這個徒弟,也得要與他攀上一個忘年之交。想著想著,眼前已來到了江口,但見一艘艘帆船,停泊在岸邊,舟夫子正把盛裝在草袋裡的鹽包,一袋袋的抬到船上。鹽、鐵、皮毛,是這地方大宗的出口貨物。當然,最著名的一項產物,卻不為外人深知那是黃金。包括沙金與山金,這裡儲量都很豐富。   一想到黃金,倒使他意外的發覺到水面上的一艘金漆大船。那是一艘極具氣派,吃水量極重的雙桅四帆的金漆大船。其實,在他發現這艘大船以前,這艘豪華的大船早已吸引了上千人的注目。這些人在距離舟泊處的岸邊,集結成一片人潮,遠遠的向著那艘船注視著。   這可又是一件不常見的新鮮事兒。   寇英杰忽然發覺到這幾天的所見所聞,竟然比以往二十年的閱歷,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更豐富得多。在昨晚那輛金漆豪華馬車尚未褪除記憶的此刻,再次的目睹著這艘更為鮮明奪目的金漆座船,確實使得他的內心激盪出一些不可名狀的遐思。   這艘船就氣勢,排場,色澤,噸位,無論那一項來說,都使得附近任何一艘船,黯然失色。也許是它的體積太大,吃水量過重,使得難以靠岸,非要停泊在江心不可。   絢麗的陽光,照射在黃金色澤的船艙上,反射出五彩繽紛的漫天霞光,水面因以泛染出萬點金星,一江異彩。莫怪乎兩岸的這些人都看傻了。   眾口紛紜,莫衷一是。有人猜說是帝王出巡,又有人說是蒙古親王入朝中原,路過泊舟,又有人說是某一巨商蒞臨,還有人說是留居關中的金大王來到這裡收購黃金了。抱持後者傳說的人最少,然而寇英杰卻以為這個傳說較諸其他各項都更真切得多。騎在馬上,他打顯著這艘金漆大船的結構式樣,只見船艙共分三層,當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樓船。那些漆著金漆顏色的船艙,都配有雕著各式鏤花式樣的門窗,艙門處深垂著珠簾,難以看穿艙內的一切,船長七丈,寬三丈,當得上巨舟二字。   寇英杰隨即又注意到,就在這艘大船的船頭與船尾甲板上各置有一個三足獸鼎,鼎面亦漆以金色,由鼎內裊裊冒著一股白煙。看樣子像是祭祀用的。就在這艘金漆樓船的艙面上,前後左右,每面都站立著一個身材偉岸的黃衣漢子。黃衣漢子腰間都扎著一根同色的絲絛,每人頭上戴著一頂黑皮便帽,空著兩隻手,卻不見攜帶兵刃,但有一副專一侍衛的神態,倒與昨夜那些開道的馬上漢子神態相似。   一想到這裡,寇英杰由不住心裡怦然一動,初步判斷,昨夜的金車,與今夕的金船,他們之間可能是一路的,即使不是一路,也必然有著某種關聯。想念之中,即見那艘金漆大船之內,忽然湧出來了七八名青衣大漢,合抱著一條踏板,使之搭向岸邊,即見艙內步出一個身著藍色緞衣的矮瘦老者。   這人生就的一雙三角眼,兩撇掃帚眉,後背微微上弓,偏偏兩隻手顯得較常人長了許多,直直垂在前面,襯著這人的一對招風耳,那副樣子簡直像煞是一隻猿猴。只是猿猴當然不會有這等雍容華貴的姿態。手上搓著一對虎眼玉核桃,瘦若雞爪的一隻手腕子,竟然佩戴著一隻碧綠碧綠的翡翠鐲子。   寇英杰甚是納罕,他還是第一次見過男人戴鐲子的,由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   即見那藍衣老人方自步出艙,大概礙於眾人的圍觀,有點不大高興,眉頭皺了皺,卻也無可奈何,嘴皮子動了一下,像是關照身邊人什麼話。他身邊一名黃衣漢子頓時應聲跑向後艙,須臾由後艙牽出了一匹紅鬃駿馬。   黃衣侍者牽馬由踏板上走過彼岸,只見搭板上下搖晃著,兩岸眾百姓俱都發出了驚嗟聲。那個藍衣的矮小老人,卻緊緊的躡在馬後一齊步下踏板。   寇英杰立刻發覺到老者身手不凡之處,他雖然像是有意作出一副十分仔細的神態,其實他足下卻穩健得很,一任踏板上下搖晃,那雙腳步卻像釘在踏板上一般的實在。   人馬到達彼岸之後,黃衣侍者鞠躬彎腰的向老者告退,後者不耐煩的揮了一下袖子,遂即翻身上馬。面前人紛紛讓開,即見藍衣老人沉著一張雷公臉,霍的抖動繩索,胯下坐馬,已絕塵而去。黃衣侍者遙遙佇候著老者遠去之後,卻又現出一副大剌剌的模樣,兩隻手像趕雞也似的驅散著兩側的百姓,咳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才由踏板上踱回座船。那座踏板隨即又由原來的幾名青衣漢徐徐抽了回去,一切又回復到原有的樣子。   寇英杰心裡一剎那間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只是,這些所聯想的事對他未說,實在也都是不關自己的閒事。所謂事不關己,人對於不關自己的事情,多半都抱著一種觀望的態度。   返回到客棧以後,天已經黑了。安置好了他那匹黑水仙以後,他轉到前面飯館用飯。首先入目的是店前所拴著的四匹棗紅色的大馬,馬的狀態以及其上的鞍轡、扣環,看起來好眼熟。再向店內食座上一打量,內心禁不住又是一動,原來裡面已先有四位貴賓在座。這四位客人一入目光,頓時使他聯想到昨夜所見到馬隊中的四個人。雖然那時是夜晚,僅僅憑著月光看不清楚,可是這四人的衣著、神態、服式以及拴在店外的四匹馬,都使他確定這四個人必是追隨那輛金漆馬車的馬隊之一。這一點,他確信不會認錯。   店掌櫃的對於這四個人很是巴結的樣子,擺了滿桌子的菜,開了一罈酒。   酒能亂性,這句話真沒說錯,也許是多喝了幾杯酒,也許事情做得很順利,反正眼前這四個傢伙囂張得很,完全失去了昨夜寇英杰所見時的那種謹慎刻板的風度,變得很是放浪形骸。   除了這四個人以外,另外還有幾個客人在用餐,大概礙於眼前這四個人聲勢,都遠遠的坐在一邊。座位本來就不多,如此一來,寇英杰只好在靠他們很近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未。   四個人高談闊論著,杯到酒乾,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寇英杰的來絲毫也不曾引起他們的注目。於是,寇英杰根本無須注意傾聽,很自然的也就聽到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一個紅臉塌鼻漢子的聲音最大,樣子也最囂張。這時只見他大口吃了一塊肉,幹了半碗酒,大大的吐了一口氣,操著很濃重的關西口音道:總座吃肉,咱們喝湯,這禿子跟著月亮走沾光!話出聲,仰起脖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他對面一個黃臉漢子頻頻點頭,由鼻子裡走出哼的一聲。   這叫走運!他慢吞吞的說:誰看得出來,一個乾癟的糟老頭子,會是名聞西北的金大王?他這麼一死,西河兩個礦場,可全落在了咱們頭兒手裡了。聽說他那兩個礦場,一年能產整車的金子!這不是飛來的一大筆財富嗎,活該咱們頭兒走運。   另一個矮個子忿忿道:你也別說,這個金大王那身本事還真不賴,要不是我們頭兒親自出馬,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紅臉大漢道:那當然,他要是沒兩手,能在西北道上混到今天?   這老小子聽說發大財啦。   聽說矮個子把身子向前傾過來,一隻手遮著半邊嘴道:聽說咱們頭兒早年就是叫這個老小子給逼出西北地面,而且在這個老小子手上吃了苦頭,所以這一次咱們頭兒是決心要面子來的。   豈止是要面子?紅臉漢子笑道:簡直是要命。   矮個子說話似乎比較保守一點,而且並不似其他三個人那麼樂觀。   話可是說回來了,他聳著眉毛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你們看出來沒有?咱們頭兒,自從七里橋回來以後,可就沒下過那輛馬車。   七里橋這個地名好熟,寇英杰心裡一動,可就由不住聚精會神的往下面聽了下去。   紅臉大漢一怔道:怎麼,你是說咱們頭兒受了傷?吃了那個老小子的虧?   我可不敢那麼說,矮個子趕快的否認,並且加以解說道:我只是覺得,頭兒臉色不對,一回來就上了車,到現在都沒有下來過。   另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瘦漢,立刻加以證實:對了,他說: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道理,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大小姐親自拿著痰盂進去,出來的時候,車把式老侯看見了,痰盂裡的都是血。   啊!紅臉漢子道:是聽有人說,誰也沒有看見。不過大小姐倒是哭了!   媽的!還真有這種事?黃臉大漢揚著眉毛,眼睛發直的猛搖著頭,說道:憑咱們頭兒那身通天徹地的本事,居然會在那個老小子手裡吃了虧?這這話,我實在不敢相信。   老哥呀,這話可不能說滿了,矮個子左右看了一眼,聲音放小了道:你忘了咱們頭兒過去怎麼關照我們的?   怎麼關照的?   頭兒當年不是說過了嗎,他平生有三怕,其中之一,可就是這個老駱駝。   老駱駝三字一經入耳,鄰座的寇英杰,陡地打了一個寒顫,由不住內心大大的跳了一下,他連飯也不吃了,急著一聽下文。   在座的三個人,聽了那個矮子的話,似乎陡然記起來,一時都呆住了。   紅臉漢子點著頭道:對了,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咱們總壇主的確是說過這句話,可是話可得說回來,那是當年呀!他嘿嘿一笑,又乾下半碗酒,還把空碗翻過來,亮給在座每個人看,很海量的氣派,無論如何,那個老小子,這一次可是栽在我們頭兒手裡,這就叫一招還一招!寇英杰坐在一邊,只覺得脊椎骨裡向外面直冒著冷氣,他臉上的神色都變了。   他心裡急欲想知道的一句話,終於有人代他問了出來。那個老小子到底死了沒有?問話的是一直很少答腔的那個瘦子。答話的仍然是那個矮個子:詳細情況誰也不知道,頭兒獨自個一個人去赴的約,連少爺小姐都沒跟著。不過少爺私下傳的話,說是頭兒已把那個老小子給料理了,這話當然可信。當然當然,紅臉漢子點著頭,說道:咱們少爺這個人,我是最清楚,平常雖是目空一切,可是,說話最實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他說把那個老小子給幹掉了,准沒有錯兒。   可是,屍首呢?瘦子挑著眉毛道:人死了總得留下屍體呀!總不能說他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這個你也別慌,紅臉漢子很自信的道:少爺已經帶著人找下去了,而且大船上的鷹九爺聽說也出來了!   矮子小聲道:鷹九爺聽說是為了瞧老爺子的傷來的。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也是老侯傳出來的。   老侯是那輛金漆座車的車把式,是以很多事他獨能先知。   老侯又是聽誰說的?   是聽小姐說的。矮漢子斟上半碗酒自己幹了。他冷冷一笑道:無論如何咱們老闆這個仇是報了,對方的地盤也奪到手了,他老人家那身本事就算受了點小傷也不要緊,咱們哥幾個論功行賞,每人十兩黃金落在了腰裡,卻是實情。   對了,紅臉漢子呵呵笑道:當樂且樂,吃了飯咱們邀上老馬,叫他帶咱們找娘兒們去。一提起這檔子事,大家都樂了。   話題可就由方纔較嚴肅的一面一轉而變為風流的男女之事,越說越不像話,聽到後來簡直下流得不忍卒聽。寇英杰實在聽不下去,再者他憂心如焚,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焉能再坐下去?匆匆站起來會了帳,步入後面客棧。他的心似乎是破碎了般的痛苦,一雙腳步也似較先前大為乏力。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於一個可敬的老人的猝逝而感到傷心、沉痛、遺憾和無比的惋惜。返回到客房裡,他沒精打采的坐在土炕上,心裡燃燒著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恨。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並不能認定方纔那四個人所說的那個老駱駝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郭老人,然而他隱約感覺到他們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了。他所以有這般感覺,是因為把黃金、駱駝以及老人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加以連串,進而聯想推理的結果。有了這麼許多的因素,老駱駝就是郭老人幾乎已成事實,最後只等待著事實的呼之欲出。   土炕被烤的熱烘烘的,然而他的心卻似冰般的寒冷,內心更沒有一點點灑脫的意識。其實郭姓老人與他交往,不過是那麼的淺,似乎不應該對他有如此深的依戀情誼,然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情誼就是這麼奇怪的產生了。這兩天以來,每當他一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這個人!每一次,總會在他內心留下一些興奮,一些希望與不著邊際的幻想。   長久以來,希望一直是支使著他生命更趨於堅強的一種原動力。現在,當他正為著他未來補織成第一個美好的希望時,卻不幸這個希望剛剛開始萌芽的時候,竟然就遭到了無情的摧殘打擊。想到那個不幸的老人,他一時黯然神傷。   由方纔那些人的閑談對話裡,他大概可以確定幾點事實。一:郭老人大概有金大王這樣的一個綽號,他有兩處盛產黃金的礦場,產量甚豐,但是,這兩個礦場,目前已可能落在了他們手裡。二:郭老人與金漆馬車內的那個鐵姓黑道魁首,早年結有怨恨,姓鐵的當年曾是郭老人的手下敗將,並被郭老人驅出眼前勢力範圍,鐵姓此番前來,目的乃在洗雪前恥。三:這次赴約的結果,雙方見面的地方在七里橋,金漆馬車內的鐵姓黑道魁首,雖然帶了這麼多的人,但是他卻恪守著武林中的規矩,並不以多為勝,雙方赴約的時候,除了雙方當事人本人以外,並不曾有任何第三者在現場,似乎可以說是一場很公平的比鬥。四:比鬥的結果,郭老人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聽他們的口氣,很可能郭老人已經喪失了性命,而姓鐵的那個黑道魁首自己卻也受了傷。傷勢據他們說雖然並不重,可是寇英杰私下判斷,必然很嚴重,只是並沒有性命之危。最後的一點結論是,郭老人雖然被稱為是死了,然而卻多謎結,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目前正在搜索之中。   把整個過程做了一番推理的思索之後,寇英杰立刻覺得茲事體大,自己應該馬上有所行動。如果郭老人已經死了,那麼務必要找到他的屍體,看看是否有機會為他運交故里,也算做了一件俠義之舉。如果郭老人僥倖沒有死,那麼更應該對他伸出友誼之手,在他危弱之際,救助他脫離險境,也算是成全朋友之義。這麼想著,他越發覺得應該立刻付之以行動。   他匆匆把身子收拾了一下,拉開風門,步出室外。迎面就見一個小二端著一壺茶,剛要向自己房內走來。寇英杰道:快去把我的馬牽出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小二答應一聲,回頭就走。   慢著!寇英杰喚著他道:你知道七里橋怎麼一個走法?   店小二翻著眼皮驚異的道:客官,你老這麼晚了,還要去七里橋?   不錯。   往南裡走!一面說那個店小二跳上一個台階就著眼前懸著的一盞燈籠趾腳往外面指著,順著這條石板道一直走,出了南城向右拐,直走就對了。   寇英杰點點頭道:有多遠的路程?   啊,遠了!他說,就算爺的馬快,恐怕來回也得六七個時辰!   我知道了!快備馬去吧!   店小二答應著回去備馬,寇英杰匆匆來到了店門口。他身子方自踱出門外,只聽得蹄聲得得,遂見大群馬隊舉著火把由眼前奔馳而過,沿街兩側湧出很多閒人爭看熱鬧,緊跟著一輛雙轅二馬金漆座車,遠遠的疾馳而來。四個輪子咕嚕嚕輾著石板道,加以馬蹄聲,真有驚天動地的聲勢。   寇英杰頓時吃了一驚,因為這輛金漆馬車,正是前夜所見的那一輛,至於前次所見的那個鐵姓黑道魁首,是否仍在車內,因礙於那襲深垂的車簾,卻是不得而知。   一行人馬車輛,行經鬧市也不減速,剎那間已自門前呼嘯而過,直向江邊而去。   等到這輛車子去了甚久之後,才又聞蹄聲得得,卻見兩騎白馬風馳電掣的來到了近前。騎在馬上的一雙少年男女,對於寇英杰來說尤其不覺得陌生,只須一眼,馬上就斷定,正是鐵氏兄妹。那個男的身披重裘,濃眉大目,氣宇軒昂,正是以彈指飛針殺人百步之外的鐵孟能。那個女的,似乎有點惜容的樣子,在她那張賽月欺花的漂亮臉上,多加了一襲紗帕。雖然如此,寇英杰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她,鐵小薇,他心裡輕輕的喚叫了一聲。   對方鐵氏兄妹似乎緊躡前行的金漆座車返回,馬行如飛,給人的感覺簡直是不及交睫,就在各人乍聞蹄聲,抬頭驚見的一剎那,兄妹二人已自眼前奔弛而過。由於寇英杰前次與鐵小薇的一番邂逅,多少留了些好感,他也就難免對她多看了幾眼。   眼睛是靈魂之窗,是給人最敏感和直覺的地方!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因素,也許是心電的感應吧,總之,就在對方馬匹由店門前馳過的那一剎那,馬上的鐵小薇忽然妙目一瞟,四隻眼睛已經接觸到了一塊。   鐵小薇的馬原已馳出了甚遠,她竟然陡地猛勒韁繩,胯下白馬長嘯唏嚦嚦一聲,人立前蹄打了個圈子。借著這個機會,鐵小薇已把遙遙停立在店門前的寇英杰看了個清楚。   寇英杰心中方自一怔,卻見鐵小薇已然繼續策馬綴上其兄快奔而去。   儘管是那麼匆匆快速的一瞬驚鴻一瞥,而寇英杰卻獨獨的體會出她掩遮在紗帕之內的美麗笑靨,此時無聲勝有聲,像是在說:咦,你也來了!或者是:姓寇的,我看見你了!寇英杰臉上不知怎麼回事的紅了一下,下意識的感覺到有些恐慌,趕快的把身子轉了過去,等到他耳朵裡已完全聽不見蹄聲,才又轉過身子來,前面的人馬已完全消逝無蹤。現在他已完全可以斷定,江邊上那艘金漆座船與剛纔的金漆座車是一路的,事實上金漆座車內的鐵姓黑道魁首,也必然就是那艘金漆大船的主人無疑。   這批人馬原般班師轉還,又是什麼意思?是否代表了完成任務的意思?   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麼?他忽然想起了晚飯時聽到那四個漢子所說的一切,不禁心裡猝然一驚。這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如其盲目的撲向七里橋,倒不如先向金漆大船上打探消息的好,因為前者純係捕風捉影,而後者卻比較實際些,可以立刻知道郭老人的遭遇與下落。   是時店小二已把他的那匹愛馬黑水仙牽到了近前。冠英杰向他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再牽回去吧!店小二看著他傻了臉,直翻著白眼兒。   就見先前在飯店裡高談闊論的四個漢子,匆匆趕出來,慌不迭的翻身上馬,亦循著前行人馬去處趕去。   店小二嘴裡嘟嘟囔囔的埋怨著把馬又牽了回去,寇英杰卻獨自個仍然停立在門前,他還在等著要看一個人鷹九爺!這個名字,他還是由方纔那四個人嘴裡聽來的,而且猜想著就是大船上下來的那個矮瘦長臂,如同猿猴模樣的老人。這個人的身分他目前還不知道,但猜想必然是一個極有份量的人物,這一點只須回想他下船時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就可知道。就寇英杰所想,這位鷹九爺的離開,必然是負有非常的任務,可能與馬車內的鐵姓人物有關,也可能與生死不知的郭老人有關。   現在所有的人都回來了,惟獨這個鷹九爺還不曾回來,那麼又意味些什麼?在門口站立了很久,他又想了很多事,直到深夜了,他才悄悄的轉回客房。   他的心再也難以安寧了,反覆的思索著這件事,內心是愁雲密佈。   房間裡的那盞孤燈,緩緩的搖曳著,他痴痴的看著搖動的燈芯,心裡對於這一趟沙漠之行,頗是後悔。如果一開始根本就沒接觸到這件事,也還罷了,妙在自己與這件事以及雙方的人都無所牽聯,但是卻造成了必欲插手其間的情勢。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於那郭姓的老人太過關心的緣故。   他決心要冒險到那艘金色大船去一趟,查一下金馬車內那個鐵姓的怪人,到底是什麼路數,以及郭老人的生死謎結。這個問題一時不解開,他一時也得不到安寧。   遠遠傳來了梆子聲三更三點。   寇英杰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把燈光撥暗了,然後悄悄步出客房,只覺得迎面吹來一陣風,砭人骨髓。這陣風使得他頭腦清醒了不少,隨即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倏起倏落的翻出棧外。   這一帶民房建築得甚為低矮,牆沿也遠較中原一般建築為寬,以寇英杰輕功而論,自是游刃有餘,很輕鬆的已經翻縱出數里許以外。由於白天他早已勘察好了地勢,此行是輕車熟路,四郎城本來就不大,用不了半盞茶的時間,他已來到了渡口河邊。   夜色裡,打量著這條上都河的河水,就像是一疋白緞子那麼的柔和皎潔,迤邐的拉出去,一瀉千里。寇英杰站定了身子,仔細地打量著河面上,霍然看到了那艘氣勢磅礡的金漆大船。   這個時候,萬籟俱靜,尤其是附近民風淳厚,一般百姓慣於早睡,是以目光四顧,一片黑黝黝的,不見一點點燈光,惟獨那艘金漆大船例外。   大船上亮著燈光,遠遠看去,極似一座龐大的水面排樓,金色的漆與擦磨得刺目的銅器鐵器,交織成一片奇光燦爛的玄光,由是映襯在水面的倒影,也就更是多彩多姿。   寇英杰自忖著輕功不弱,如果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未嘗不能登上大船,可是他覺得還是穩重一點的好。這條大船是泊在河中心的,除了大船本身拋入的一雙大錨以外。最主要的還有幾根纜繩和渡口岸邊相連結。寇英杰幾經盤算下,覺得正好借此渡身。   當下他就試圖著以雙手垂吊著纜繩,極為迅速的把身子向大船欺近過去。   他所以選擇這種進身的方法,是因為這是大船上燈光較暗的一面,船的斜度,遮住了月光的光線,正好構成了一面陰影。   寇英杰兩手交替著接換前進,卻把雙腳夾著繩索,活像是一條蛇般的輕巧,很快的已來到了大船邊。他定下身子來,傾耳細聽了聽,隨即雙手一拉一彈,陡然把身子彈起來,活似一隻夜鳥般的,己騰上了大船船身。他身子方自向艙面一綴,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的當兒,猛可裡背後勁風襲項--這是很明顯的有人攻擊的現象。   寇英杰猝然一驚,身子倏地一個倒翦,方自看見一個黃衣漢子,施展著一口回族人慣用的月牙彎刀,向自己撲到。那口刀其時早已夾著一股凌厲的劈空之聲,劈向他的面門。   刀鋒入臉,其間的距離不及一寸,寇英杰即使想抽出身上的緬刀已是不及,急切之間他雙手迎著刀的兩側,霍地向當中一擊,啪的一聲,已把對方這把月牙刀夾在雙掌之間。   那人神色一愣,就在這剎那間,寇英杰已飛起右足,配合著他身軀旋風般的一個疾轉,這一腳不偏不倚的踢中在這人左面太陽穴上。   這一腳力量不小!直把那漢子踢得向側面倒了下去。這麼大的一個人,連帶著他手裡的那口刀,如果一下倒在船板上,必將發出很大的聲響。寇英杰當然想到了這一點,是以就在那漢子身子方一倒下的一剎那,他身子陡地向前一欺,同時右掌突出,猛地抓向這人背後。   說是抓,其實也附帶著擊,只聽見砰的一聲,正好擊中這漢子背後的志堂穴上,這人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閉過氣去。寇英杰另一隻手,迅速的把這人手上的刀接過來,另一隻手緊抓這人的背後,就像提行李一樣的,把他提到了一旁黑暗角落裡。   雖然動作夠快,卻也禁不住心裡通通直跳。須知道這條船上的高手如雲,莫說那馬車中的鐵姓黑道魁首,就是那一雙少年兄妹,祇怕自己也遠非其敵,至於是否還有別的高人,可就難以忖測了。   他站在暗角裡稍微的定了定心,就便打量一下大船的形勢。還算好,這面右舷,除了被自己制服的這個人以外,還不見其他守衛的人。但是,在大船左舷,以及艙前後舵等地方,似乎可以看見人影的走動。   他計算著這三面必然有人守衛,自然不必無故招惹,這條船外觀已經夠大,在裡面看起來更是龐然大物,寇英杰活了這麼大,還是生平僅見。   船高數丈,共分三層閣樓。那種建築得十分精緻的飛檐碧瓦,雕欄畫角,在四周內外的燈光烘托之下,益發顯得氣象萬千,景致如畫!   河面上夜風習習,吹得畫角上的幾串風鈴滴溜溜的轉動著,發出十分悅耳的和諧聲音。寇英杰注意到第一第三兩層閣樓上燈光大都熄滅,只有第二層閣樓上燈光輝煌。   燈光是由正中的大艙間裡外洩出來的,大艙間的四周有一道迂迴的圓圈畫廊,畫廊四周,垂散著如煙如霧般的大幅紗幔,和一溜十來盞六角形的琉璃吊燈。   所幸在畫廊與大艙之間有重重的帷幄隔離,否則寇英杰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猝然攀登。   江面上冷風颼颼,那些紗幔被吹得浪花似的飛捲,飛鈴叮叮,檣櫓吱吱。夜月,晶燈,紗幔,江水匯成一氣,給人一種冷森森的悽涼感覺。   寇英杰借著這些掩護,已經來到了畫廊。他身子方一站定,頓時就聽見了那間大艙內有人正在說話,說話的聲音不算低,只是如非細心的去聽,卻也不容易聽得清楚。   寇英杰第一步工作是把身子伏下來,蛇形前進。等到他身子欺近到當中大艙間邊上,才借著一根紅漆大柱的掩飾,徐徐的站起身子。   大艙間內顯然燈光很亮,但是這些強光,卻是由正面敞開著的兩扇空花格門內洩出的,至於其他三面,雖有落地的空花格扇,卻礙於艙內垂掛著的大幅厚緞的幔簾子,而無法得窺究竟。   這時候寇英杰已可清楚的聽見裡面的談話聲音,似乎有男有女。寇英杰再次的把身子伏下來,緊緊的把臉貼在艙面上,這麼一來,透過幔簾的下襬空隙,可就使得他窺清了大艙內的一切。   那真是驚奇的一瞬。船艙內的一切陳設擺置,非但華麗,而且雅致,稱得上是琳琅滿目。目光所及舉凡一書一畫,一瓶一架,無不名貴華麗,而又精緻文雅,擺設的地方,更是恰到好處。   當然,這些並非是使寇英杰驚奇的原因,真正使得寇英杰驚奇的卻是這間華麗的大艙內的幾個人。包括他所見過的鐵氏兄妹在內,這間大艙內一共是四個人。前此,在馬車內為寇英杰所見的那中年文士也赫然在目。除了這個中年文士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年在四旬左右,身著素裝,冷面如霜的女人。   鐵氏兄妹在寇英杰來說,已見過數面,倒是那個文士裝束的鐵先生與這個冷面如霜的女人,是他所要觀察的對象。前此在馬車上,得見這個黑道魁首時,不過是驚鴻一瞥,只大約的看了一個輪廓,未得細看,這時才算看了一個仔細。只見這個人年歲約在四十與五十之間,穿著一襲藍色緞子的長衣,白面,長眉,大耳,細目,下巴上留著一絡黑色短鬚,看上去確實相當的儒雅。   這人頭戴著一頂十分舒適,外表亦極其隨便,式樣卻甚美觀的便帽,在帽子前面正中,鑲著一塊閃爍著藍光的寶石結。這塊藍色寶石結子,和他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一個戒指色澤如一,對稱得很調和,這些映襯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益增富貴與華麗。記得前次寇英杰看見他在馬車上的一瞬,給他的印象是神情並茂,風度翩翩,然而這時看上去,他似乎已失去了內蘊的那種風采。   說得乾脆一點,現在的他,看上去很脆弱,很疲倦,白皙的面頰上絲毫不著笑容,倒是有三分的病容。只見他整個身子,鬆弛的斜向椅背上,如非背後墊著一個繡枕,這種鬆弛的神態將更為顯著。   這時只見他探著右手一隻袖子,露出一隻白皙的手腕擱在椅子上,正在接受那個素裝婦人一種特殊手法的推拿按摩。   至於那個素裝婦人,當然也在寇英杰注意之列。那婦人梳著高雅的疊螺髮型,寬寬的額頭,柳眉,微呈三角菱形的一雙眸子,挺直的鼻樑,下面是薄薄的兩片嘴脣。也許她也同於那個鐵姓黑道魁首一樣,她的實際年齡絕對不止這個歲數,只是看上去她只有三十七八,頂多四十的年歲。   這個年歲的婦人,雖已屬中年,卻仍有一種遠非少女所及的成熟風韻。   舉凡一顰一笑,或是深情的一瞥,都能給予人一種很深刻的領受。如果再具有相當姿色的話,還是相當有魅力的。眼前這個婦人,老實說,是具有這般姿色的。只可惜,她那張素臉上,卻顯不出絲毫笑容,好像是陳列在蠟人館的一尊蠟像,雖美麗,卻陷於死板,但是,卻並非做作,那是她天生具有的一種神態,也是別人所想不透而無法模效的。   總之,當你看見了她之後,再去看那個鐵姓奇人,你會覺得他們兩個人很相配,豈止是相配,簡直是天生一對,地生一雙。至於他們兩個人是否真具有夫妻的關係,寇英杰卻難以忖測。   寇英杰似乎一眼已可斷定,那個藍衫鐵姓奇人正是那雙少年男女的父親,這是由他們外貌上看出相似之處,但是同樣的再以之來審視那個疊螺髮式的女人,寇英杰卻難以窺出他們之間有任何相同之處。   大艙間裡懸吊著三盞光度極強的六角晶燈,另外在鐵姓奇人身側,左右各豎立著一盞高架的站燈,飽浸松脂的燈芯,燃耀著青碧的火焰,光度原已甚強,再襯著那個彫刻著空花的水晶罩子,遠看過去,極為酷似一雙光芒四射的明珠。   那個婦人左手捉住藍衫人右手的衣袖,分出一雙纖纖手指,上下來回的在藍衫人腕上經脈處移動著。寇英杰忽然發覺到一種很奇怪的現象,他看見每當那婦人雙指由上向下移動的時候,就在那藍衫人的右手腕脈處,現出來兩道黑色的經脈,而在婦人二指移開之後,又恢復如常。隨著那婦人的手指,那兩道黑色的經脈時隱時現,確實顯得很怪異!   至此,那姓鐵的藍衫人鼻子裡才開始發出了低沉的呻吟之聲。他像是忍受著一種極度的痛苦,這些可由他緊緊蹙著而不開展的一雙眉頭上看出。如此數十下之後,藍衫人收回了右手,又換上左手。那婦人一如前狀的照樣擺制著。寇英杰注意到這婦人處理這種工作極為輕鬆。   漸漸的在她臉頰額面上,隱隱的已沁出了汗珠。   鐵氏兄妹也都相繼離座,站立在藍衫人身邊,面現關懷的注視著。   藍衫人忽然哼了一聲,點頭道:好了,你先歇一會兒吧!女人微微頷了一下頭,退後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抬起手,用袖子輕抹著面上汗珠。   鐵小薇道:爸,我來試試看!說著就想動手,可是藍衫人卻搖頭阻止住她的動作。   鐵小薇道:這種手法我也會,讓我試試看吧!   藍衫人冷冷一笑道:你以為這是好玩的麼!我知道你的內功已有些成就,只是這種霹靂指功如果運施不當,非但對我無功,反過來卻對你本人有害!   鐵小薇噘了一下嘴,眼睛向著那淡裝婦人看了一眼,不大樂意的道:她沈亮君都可以,我難道就不行?   藍衫人怒道:無理!你怎麼比得你沈孃姨?不知深淺的丫頭!   鐵小薇吃父親罵了一句,就不再吭聲了。只是由她臉上表情看起來,顯得很不服氣的樣子。   寇英杰這才知道那個中年婦人姓沈,聽藍衫人口氣似乎對她十分推重,武功可能不弱,而且她的身分,也多少透露出來了一些,既被稱為孃姨,很可能是藍衫人身邊的一個偏房。   姓沈的婦人聽他們父女一番對白,臉上絲毫不著表情,好像根本與她無關的一副模樣。   藍衫人看著兒子鐵孟能道:鷹先生回來沒有?   鐵孟能道:還沒有,他回來一定會來見您老人家的。   藍衫人微微點了點頭,輕吁一聲道:郭白雲莫非真的還沒有死?不,這是不可能的!   寇英杰心中頓時一動,暗忖著他說郭白雲,可能就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姓郭的老人,不禁更為聚精會神的往下聆聽。   藍衫人細細的思索著道:他被我的乾元問心掌打中左肋,臨去時又為我的彈指飛針傷中後腦,這兩者只中其一,按說已絕無活命之理,何況一齊命中。冷笑了一聲,他十分自信的笑了一下:所以,我判斷他在半個時辰之內,一定會命喪黃泉,這應該是毫無疑問!   我看不一定!說話的人,是那個姓沈的孃姨。正因為她一直都不曾開口說話,是以她的話也就格外顯得有份量。   室內鐵氏父子女三人的目光,一齊都看向她。   藍衫人略似奇怪的道:為什麼?   沈孃姨道:總壇主所說固然不錯,但是那隻是對付一般人適用,對於那個姓郭的老駱駝卻不盡然!   藍衫人沒有說話,可是眼神裡卻有詢問的意思。   姓沈的婦人說話口音,頗似吳儂軟語,卻又混雜著北方的官話在裡面,很有點蘇式京音,聽起來別具音韻之感。這時只見她淡淡的道:總壇主請想,這個人既然能以無極音波功震傷總座你的六神中樞,他本人必然已練成了護體罡氣。   藍衫人先是一怔,隨即表示同意的點了一下頭。   沈孃姨又道:妾身雖然未曾親眼看見總壇主與他對手的現場情景,但是據總壇主事後所說的情形看來,這個人竟然在總座一雙鐵琵琶手打中左肋時,身子並沒有倒下去,甚至於當場並沒有吐血!   藍衫人道:不錯,是這個樣子!   沈孃姨道:因此,妾身猜測這個姓郭的,他身上必然練有紅蟒或是金魚這一類的極上內功!   藍衫人緩緩點了一下頭,含有讚許的眼光視向她,微微點頭道:亮君,難得你這麼細心,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你說這兩種內功,武林已經失傳很久了,一般人絕不可能練成,只是郭白雲這個老兒,卻應該是例外很有可能!   這時一旁的少年鐵孟能卻懷疑的道:郭白雲如果真有這種功力,那麼你老人家的乾元問心掌豈能傷他?   藍衫人道:你說的也不錯,不過為父打他這一掌時,掌力之內已預先聚積了五行真氣,郭老兒可能事先沒有防到有此一著,才會吃了暗虧!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你們都不是外人!藍衫人面色黯然的道,郭白雲實在是我平生第一大敵,我之所以能取勝他,實在也帶有幾分僥倖,要是各憑功夫,真打實鬥,我是否還能夠勝得過他,可就難以測知了!   寇英杰聽到這裡,內心起了一陣說不出的傷感,深深的為著那個不幸的老人感覺到委屈。緬懷著那個騎在駝峰上的老人,禁不住憂情萬狀。他到底是生還是死?這是寇英杰急於想知道的一件事,偏偏對方卻不甚了了,實在使得他很氣餒。   這時那個叫鐵孟能的少年,問他父親道:既然姓郭的有這身功夫,你老人家又何以能斷定他必死無疑?   藍衫人微微一笑,看了兒子一眼:我剛纔不是說過麼!那是因為我掌力之內聚有五行真氣,就算郭白雲練有你沈孃姨所說的紅蟒功,也阻攔不住我的太虛混元之氣,以此斷定,姓郭的必死無疑!頓了一下,他又道:更何況他腦後尚且中了我的彈指飛針,郭白雲雖擅閉氣之功卻無能閉血,神針逆血而行,一入心臟,焉能會有活命之理?說到這裡,他把身子向後靠一下,兩隻手交插著擱在胸前,肯定而安心的一種神態:所以,我敢肯定的說,他是死定了。   鐵小薇岔口道:爸爸,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非要找到他的屍體不可?   藍衫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的道:當然是有原因的。   是什麼原因?爸爸。   是藍衫人含著笑搖搖頭,不予說明。   鐵小薇奇怪的道:是關於郭白雲的金礦的事?   鐵盂能道:怎麼會。郭白雲兩個礦場的產權證明已親手交給爸爸!   說到這裡,轉向藍衫人道:是不是?   藍衫人點點頭道:這是我們在交手之前,事先約好的,我如敗在他的手下,就交出西北所有礦業權力,如果他敗了,也應該將西河二廠的全部採金權力,雙手奉上。後來,他失敗了!   鐵小薇道:那麼他是不是真的把西河二廠的產權證明交給了你老人家?   當然交出來了,郭白雲久負盛名,是當代第一奇俠,豈能言而無信?說到這裡,仰天狂笑一聲,眸子裡豪氣四溢。他又道:從今以後,整個西北,兼及熱察地面都是我們宇內十二令的勢力範圍了!有了郭老頭這兩處盛產黃金的礦區,更不愁我們龐大用度支出。不出三年,我們將可問鼎中原,獨霸天下!這番話說得當真是豪情萬丈,也使得那個叫鐵孟能的少年眉飛色舞,滿臉飛金!   鐵小薇似乎並不像她哥哥那般興奮,女孩子家心地也較仁慈,也許是她早已素仰那個蓋世奇俠郭白雲的一切,是以總覺得父親這樣做過於不義,起碼對於像郭白雲這個人,應該多少留些情面。但她知道父親的個性,有些話是難以聽進的,其實就連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失之於任性,她一直都在強力支持著父親的霸業,所不同的只是比父親多了幾分真知和仁慈罷了。使她不了解的是郭白雲既為父親所認定必死之身,又何必非找尋到他的屍體不可?這裡面莫非還有什麼隱秘?   窗外的寇英杰與她抱持著同樣的懷疑。正當他還要繼續聽下去的時候,眼前的環境已不許可。面對著的鐵氏夫妻子女四人,須知武功皆是天下極流人物,寇英杰之所以遲遲未能被他們發覺的原因,是因為風聲與風鈴聲的混淆。然而,即使這樣,卻仍然為那個座上的藍衫人所發覺,只見他神色微微一變,緊接著那個叫沈亮君的婦人立刻也發覺了。這一切無非是因為寇英杰移換了一下伏在地下的姿態,發出了些微聲音所使然。   藍衫人倏地偏過頭來,冷峻的目光,方自向幔外一看,沈亮君又發出了一聲清叱。   沈亮君原來是坐在藍衫人右側,面向幃幔,這個婦人好敏銳的聽覺能力,就在她隨著藍衫人的眸子驚看的一瞬,已查覺得那幅深絳色的幔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是以隨之發出了一聲清叱,同時她的一隻右手,已隔空向著幔簾擊了出去。緊接著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電閃星馳般的向著簾外投出。隨著沈亮君隔空劈擊而出的手勢,只聽見哧的一聲脆響,那襲絳色的幃幔就像被刀劍所劈中一般,猝然由當中分為兩片。也就在這一剎那,那婦人的身軀,已閃向艙外。   寇英杰總算得機於先,就在藍衫人目光方一注視的當兒,他已警覺到了不妥,根本就沒有等到沈亮君身子撲出來,就先已倒縱而出。   這種情形之下,當然再也顧不了身形的敗露,是以他身子方一落向大船艙面,首先已為站在船首的一名黃衣漢子所發現。   這名黃衣漢子一聲不哼,足下一點,已把身子撲上來,掌中刀閃出了一片寒光,直向寇英杰頭頂上劈來。寇英杰當然不會把一名站更人看在眼中,苦的是他此刻急欲逃身的當兒,偏偏對方卻來惹厭,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心存忠厚。那人刀勢甫下,寇英杰身形一晃,找著刀勢的偏鋒滴溜溜打了個轉兒。同時間,寇英杰已劈出一掌。雙方距離太近,那個黃衣人再想閃避已是不及,只聽見碰的一聲,已為寇英杰掌力擊中前胸,他身軀遠遠摔出去丈許以外,然後沉重的撞在了大船桅杆之上,當場昏死了過去。   寇英杰一掌得手,剛剛想騰身躍上左舷,意圖脫逃,卻只見面前人影一閃,像是一陣風,一片雲,沈亮君已來到了他身前。寇英杰身軀向前一欺,兩隻手用雙撞掌的手法,霍地向外推出。他滿打算在自己凌厲的掌力之下,對方這個婦人一時必難當受,只要她身子閃開一些,自己也就可以乘機脫逃,那裡想得到這個婦人根本就沒有閃躲的意思,只見她一雙素手微微作勢向外一迎,寇英杰頓時就覺出一股絕大的勁風迎面擊了過來,自己所發出的掌力根本就難攖其鋒。兩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寇英杰只覺得自己掌力像是擊在了一面有彈力的牆面上一般,整個身子霍地向外彈了出去。   寇英杰乍然一驚,總算他上來就不敢輕視對方,再者他本人武功到底也是不弱,這時借著沈亮君的掌力,他身軀霍地在地面上一個倒折,已經竄了起來。   大船上此剎那間,似乎起了一陣騷動。   就在寇英杰身子方自躍起的當兒,一條人影由船樓迴廊間猛襲了過來。   寇英杰方自看出來人頗似鐵小薇,後者已帶著一聲嬌叱聲,撲到了他的背後,玉掌陡然遞出,直向寇英杰肩頭上搭下來。名家身手畢竟不凡,她的手掌還沒有挨著他的肩上,先有一股透體生寒的力道直向著寇英杰肩上逼來。寇英杰驚惶中已見那個叫沈亮君的婦人正向自己正面撲來,而鐵小薇在背後的打法,也是絕不留情。與他迎戰的雖是兩個女人,可是卻是他平生所僅見的女中魁首,使得他絲毫也不敢寬心大意。情急之中,他施了一招風中黃葉的身法,在一個疾轉的快速勢子裡,把身子轉了過來。可是鐵小薇的這一手法,卻是出奇的迥異奧妙,只見她那隻遞出的纖纖玉手一沉乍揚,美妙得像是一隻打波的燕子一般,寇英杰只覺得肩上一陣子痛,已被對方扣了個結實。她尖尖的五指,似乎在一經觸及對方肩上的同時,已穿破了寇英杰肩上衣服直刺肌膚。隨著她的一聲嬌叱道:去!玉手一翻,寇英杰偌大的身軀,竟然又被摔了出去。   二樓船艙內那個藍衫人,仍然是氣勢從容的坐在椅子上,鐵孟能扶欄旁觀,很有點不屑出手的感覺。   沈亮君原是打算獨自擒下來人的,只是因為鐵小薇的猝然插手,為了保持她的風度,也很有點退守旁觀的意思,是以出手並不激烈。   寇英杰這一跤被摔得很重,以使他體會出這個鐵小薇的功力驚人,內心真個又驚又愧,生恐再次受辱,當下足尖配合著十指,用力的在艙面上一點,哧的一聲平竄而起,直向船尾射身而出。   身邊聽到鐵小薇銀鈴般的一串笑聲,寇英杰身子尚未落下,只覺得當空頭上呼的一股勁風掠過,等到他足方站定,鐵小薇顯然又較他先了一步。雙方臉對臉的打了個照面,鐵小薇這才看清面前人,不禁霍地呆了一下:是你?話聲中,充滿了驚詫,她原想出手的招式,也因為猝然發覺到來人是誰而猶豫著不發。反之,寇英杰求去心切,再加以兩番失手受辱,心裡早已包藏著無比怒火,忿怒中大吼一聲,施展出一向甚少施展的鐵琵琶手功力。在他的想像裡,鐵小薇的功力無疑比自己高出許多,是以才重手法相擊,意圖全力脫逃,那裡想到對方竟因為乍然發覺到是寇英杰時,已無意再出手為敵,如此一鬆一緊,就使寇英杰得手以逞。   鐵小薇驚叫了一聲,再想閃身已是不及。就在她旋轉的勢子裡,寇英杰的手面,已經揮打在她左肩下方背肋之間。   由於寇英杰的力道很足,鐵小薇雖然武功深湛,但卻失之於一時疏於防守,碰的一聲,隨著鐵小薇的一聲驚叫,嬌驅已被擊得摔了出去。這種情形,顯然出乎在場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沈亮君首先閃身攔擋住鐵小薇倒下的身子,同時發出了一聲尖叱,左手駢二指,意圖凌空向寇英杰身上點去。   鐵小薇驚叫一聲道:不要!她忽然拉住了沈亮君的手,聞者顯然怔了一下,那隻待出的字勢,也就垂了下來。是時樓艙上的鐵孟能也騰身而下,另有四五個黃衣漢子,自四面撲上來。這麼多的人,都因為看見鐵小薇的失手,而出手向寇英杰攔劫,可是卻慢了一步。   寇英杰在鐵小薇被擊中身軀摔出的同時,已搶出一步,奮不顧身的向著船外騰身掠出。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身子已沉入河水之中,等到鐵孟能與五名黃衣漢子趕向船邊向外探望時,早已失去了他的影子。但只見水面上泛起了軒然巨波,燈火照耀裡,河面上跳躍著萬千金蛇,那裡再有寇英杰的蹤影?   鐵孟能再回頭看時,只見妹妹鐵小薇在沈亮君扶持之下,花容失色,嬌軀微微的顫抖著。   你怎麼了?   還好。鐵小薇張目把身子站直了,回頭向沈亮君苦笑了一下,謝謝你,沈娘姨!眾目睽睽裡,她若無其事的向後艙步入。   她一直走進屬於自己的那間艙房裡,關上門,才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水花一翻,寇英杰由河面上探出頭來。還算好,早年幸虧習過游泳,否則的話,後果將會如何,可就難以想知了。   偎著河岸回過頭向著那艘金漆大船看了一眼,只見大船兩舷站滿了人,十數道孔明燈光,貼著水面四下掃射著,寇英杰早已在燈光的射程以外,為了謹慎起見,他再次潛水,泅出六七丈外,才放心的翻身上岸。   人在水裡還不覺得十分的冷,等到上了岸,吃寒風一吹,禁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寒顫,冷得牙關打戰。他站在暗角裡,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用力扭乾,然後再穿上,覺得這裡實在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返回客棧為妙。   好在夜已經深了,市街上連一個影子都沒有,可以放心大膽的走,倒是他深恐被大船上人踩了蹤跡,寧可穿房越脊的好。   這附近路途方向,幸虧日間來回走了一趟,已有了認識,四郎城本來就是一個小鎮,縱橫也不過才四條路,所以用不了多久時間,已返回到九里香客棧。   這個罪可真不好受,若非是一陣子運施輕功快趕之下,使得他身上生了些暖意,要不然受罪更大。   可以想見,是一副何等狼狽的模樣全身上下,週身濕透,滿頭長髮清湯掛麵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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