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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十三章

笑解金刀 蕭逸 20767 2023-02-05
  天近四鼓,公子錦盤膝座舟,一路順水直下,舟行暢速,直放太湖。   為了安全起見,一路舟行車馬都要十分小心,敵人的打擊手段是無所不用其極的。   原來臨江寺為應付全寺數百僧人的龐大開銷,不能不從俗經營一些買賣,多年來與當地市商,聯營了兩處客棧和一家船號,賺些微薄利潤。   公子錦眼前所乘座舟,正是本寺所聯營江馬驛號所屬,由兩名方外和尚操舟,天尚未明,約摸在寅中時分,即便啟程上道。   葉老居士一直送他登舟看行之後,才獨自返回。為了顧忌敵人的可能跟蹤,特別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發,即使那兩個操舟的外方和尚,也是由老居士親自指定。   天色既早,船行又暢,習習江風,尤其是夜雨之後,更似有幾分寒意。

  遼闊的江面上,時有魚兒的潑刺,公子錦打量著一江秋色,心裡盤算著此行措施,倒也興起了一些豪情壯志。   由於此行計劃精密,各路英豪策應得力,敵人一面雖是大舉出動,看來也未見得便能得逞,公子錦心裡充滿了自信,大可從容應付。   舟子送上了早餐,清粥小菜,兩隻肉粽。他隨即吃喝起來,風捲殘雲,一掃而光。   那舟子隨即進前道:天有些冷,先生裡面坐吧!   公子錦站起來笑道:不礙事,小師父法號怎麼稱呼?   一面向對方舟子打量,見他瘦高挺直,英姿颯爽,連同持篙操舟的另一和尚,二人俱已換了裝束,各人一頂斗笠,外加蓑衣,十足的舟子打扮,再無出家人痕跡。   小僧智勇。指了一下操舟和尚說:他是我師兄智柔。一笑又說:早時在達摩堂服侍,年前派來了外方,改在水面上工作,都改了名字,我叫小江,他叫老周,從俗家姓,先生這麼招呼就是了。

  公子錦點頭答應。   小江說:這一程路很遠,葉老先生已開了船錢,到那裡停,有什麼事,先生只管吩咐就是。   一面收拾著公子錦身前的碗筷。   公子錦隨即明白,這兩個小僧只是奉命載送自己而已,對於自己此行所負的重大任務,可能並不十分清楚,也就不欲多說。再想葉老居士既然特別指派他二人隨行,想來是有原因的。   他於是向二人打量一下,只見老周黑粗壯實,膀開有力,小江猿臂蜂腰,身輕體健。二人既是臨江寺達摩院出身,忍大師授徒一向謹慎,如非武術功力達到一定境界,決計不會讓他們出來問世,可以想知當是具有一定身手。隨即站起,踱向船首。   在一片煙霧瀰漫的水面上,江鷗翩躚,翠羽翻飛,襯著東方黎明前的雲氣氳氤,淡淡的魚肚白色,確實景致如畫。

  船行漸速,江水既深,老周與小江收拾了長篙,即將風帆昇起。   姑在高處理帆的老周忽然咦了一聲,說:前面有官人盤查   公子錦心裡一動,一長身,拔起八尺來高攀住了帆柱,向前方望了望即見里許以外,霧氣翻騰裡,排有燈火璀燦,旗幟鮮明的一列官船,將大江自中攔截為二,自是南來北往的船隻都必將停下來,在接受過官人上船檢查盤問之後,才得通過中間的狹小水道放行。   此刻天色過早,來往的船隻並不甚多,卻也因此一來,排列成行,等候檢查之後才得通行。   公子錦將此一番情況看在眼時,飄身落下,起落間翩若驚鴻,輕若飛燕,看在擅武者老周小江眼裡,一時心存敬仰,好不欽佩。   二人立時趨近,就教。   老周說:先生好身手,前幾天寺裡來人說起先生與兩位年輕姑娘如何了得,我們還不信,今日才見識了。

  小江亦是滿面欽慕,頻頻向著公子錦上下打量道:這一手輕功,像是太極門的,就是和方丈老師父比起來也是不差。   公子錦一笑說:你二人先莫說這些,眼下官人查船,卻要好好應付,不要露了馬腳。   老周說:怕什麼,我們是規規矩矩的水上買賣,又能怎樣?   公子錦暗自一怔,問:這幾日清軍與廟裡開火的事你們可知道?   聽到過。老周說:風聲很緊,說是死了很多人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麼大的事,他二人竟還不知道,可見清軍消息封鎖之嚴謹。一般老百姓固然得見大軍之交戰,卻不知為何而戰,其它細節就更不用說了。   小江說:這幾天通往廟裡的路都被封了,水路也封死了,我們這邊還看見清軍打仗,可就弄不清楚為了什麼打仗?傳說是有土匪藏在我們廟裡,有這回事沒有?

  公子錦微微一笑,這事情一半時可是說不清楚,只冷笑道:要是這樣,我就是土匪了。   啊二人一驚。   小江說:先生真會說笑,我們早知道,你是天南堡的人,是反清復明的義士   這就對了。公子錦一笑說:這就是清軍為什麼要攻打臨江寺的原因了,他們要抓的就是我這樣的人。   二人恍然大悟地又哦了一聲,一時臉現義憤。   老周點頭道:原來如此,先生只管放心,這一路有我與小江護送,保你平安無事,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我們不怕。   小江說:管船的師父說了,要我們一路上聽候先生的招呼,有事只管吩咐。   公子錦點頭說:好。隨道:回頭官人問話,只聽我的,見機行事就是。   說話的當兒,座船已來到了眼前。

  卻見前面江面已吃清軍水師一字攔江封死,只留下正中一處隘口供來船於盤查後放行,道口兩側,清軍劍拔弩張,殺氣騰騰。   此時天光近曙,卻是水面上霧氣瀰漫,依然看不甚清,清軍船上燈火輝煌,渲染著水面一片血紅,襯著刀劍出鞘的清軍,更增無限猙獰氣勢。   公子錦心裡暗暗盤算,萬一被對方識破,在這裡動手開打,自己三人都有武功,對付這些清軍,當然是毫無問題,自可全身而退,可是如此一來興師動眾,身份暴露,可就壞了大事,總是不好。   心裡盤算著,忙把一錠五兩銀子取在手中。即見一名頭戴紅纓的武官,帶著兩名手持長槍的兵棄,自前船靠近,大聲吆喝著:過來,過來。   老周施舵,忙把小船靠了過去。   那名武官不待來船靠近,即行躍身而過,一臉蠻橫樣子,瞪著公子錦道:是幹什麼的?這麼早上那裡去?

  公子錦拱身抱拳,一臉笑態道:給總爺問好,是做小生意的,到揚州去,請行個方便。   小武官睜著一對紅眼,上下打量著對方說:小生意,什麼生意?說。   公子錦說:綢緞生意,小買賣。   貨呢?小武官大聲叱著:做綢緞生意用得著起這麼早?   公子錦益發陪笑道:這兩天不是打仗嗎?不起早,怕走不了。   那武官一聲喝叱道:胡說!   剛要轉身招呼船上兵士,公子錦已上前打躬道:船上沒有貨,總爺你行行好,回頭船一多,可就走不了啦。   胡說!小武官瞪著眼說:走不走得了是你的事,關我屁事,你這小子   眼睛一轉,可就看見公子錦手裡的那錠銀子,登時神色急轉,咳了一聲:走,帶我到裡面瞧瞧去,真是做生意的,我們也不難為你。

  公子錦連稱是是,轉身帶著這名武官走進蓬艙。   一點小意思,給總爺喝茶。   公子錦雙手把銀子奉上。   小武官拿在手裡掂了一下,說:就這麼些?   公子錦祇得又取出一錠,小武官一把抓過來,快速揣在懷裡,哼了一聲:小伙子還算長眼,得,沒事啦,這兩天江上不太平,沒事少出門,這是忠告。   身子一轉,步出艙外,把插在腰上的一面小小紅旗拿出來,向著關隘一方大聲道:放行。   前道清軍,拉起了浮柵,剛要放行,只聽見一聲喝叱:慢著。   即見隘口左側一艘極顯氣派的官船上,走出來一個身子瘦俏,長髮披肩的濃眉老者。   這人身著藍色錦衣,卻把前面長襟下襬折起來遮在一根杏黃色的絲絛上,一雙褲腳緊紮著得十分精神。卻是左邊胳膊顯得不大利落,用一條綢子兜著。

  在場各人目睹著官船上濃眉老者的現身,俱顯現出恭謹神態,紛紛打躬請安,執禮甚恭。   公子錦心裡一怔,一時弄不清什麼路數,卻見自己船上先時盤查的那個小武官已向著來人老者大禮唱諾,打千請安   唐大人,您老親自來了。   濃眉老人哼了一聲,不待移船靠近,身勢輕起,呼一片雲彩樣的輕飄,已到了對方船上。   起如飛雲落似白鶴好俊的一身輕功。   公子錦由不住心裡一驚,那是因為老者身手堪稱驚人,初臨乍見,怎麼也沒有料想到,對方陣營裡竟然還隱藏著如此高明的人物。   思忖中,這位唐大人已邁著鶴步來到近前。公子錦乃得看清了對方那一副大異常人的長相。   雙顴高聳,兩耳招風,黑如墨的一雙濃眉之下,那一雙細小的眼睛如睜似閉,襯著過大的一個獅子鼻,模樣可真有些不俗。

  四目相對之下,公子錦頓時心裡一驚,儘管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然而眼前老者的這副尊容,他可是記憶清晰,一個念頭隨地自心底昇起   飛天鷂子唐飛羽。   那一年在福建武夷山武林盛會,此人鋒頭甚健,由於其出身所代表的大內皇差身份,致使與會者無不測目,敬鬼神而遠之,此人也就越發囂張招搖,最後逼使鐵馬神木門的頭子雲飄飄親自現身,乃得將此人擊敗,負傷而遁。   公子錦其時隨師與會,目睹經過,留有深刻印象,是以一望即知,此人乃大內十三飛鷹之首,平素為清朝皇室效忠,專為其主子幹那剷除異己,殺害漢人的勾當,對於一些前朝不甘臣服的孤臣遺老尤其心狠手辣,趕盡殺絕,江湖道上無論黑白兩派,只要略存義氣,無不惡其伎倆,視為讎仇,想不到竟會在這裡見著。   因知此人日前為攻打臨江寺,親布六六出水陣勢,設非為杜先生等一干高人識破,聯手對付,後果不堪設想。猛老方丈在此役為其毒藥暗器所傷,幾至性命不保,可見其人之毒惡伎倆無所不用其極。   傳說此人在與猛、忍二位方丈大師的聯手對抗裡不慎負傷掛了彩觀諸眼前對方這般模樣,當知傷在左臂,言之不差了。   面對著對方這個元兇大惡的忽然現身,公子錦內心大為激動,真恨不能立時動手,施展全力將之斃於船下,既知其左臂負傷,自是機會難得。無如眼前公子錦重任在身,卻又期期不可為之。   那名小武官形色嚴謹地向著來人抱拳執禮道:卑職已經查過了,什麼都沒有,大人請放心。   唐飛羽那一雙細長的眸子掃向公子錦,後者抱拳躬身,一副生意人膽小怕事模樣。   拿人錢財,為人消災。   小武官上前一步說:回大人,他是做綢緞生意是去辦貨的,因為怕   才說了一半,唐大人一伸手就止住他,不叫他再往下說了。   公子錦人長得斯文,由於前此在揚州混跡商場,多少學了些生意人的習性,對於綢緞市場,頗不陌生,眼前面對著唐飛羽這等十足官場卻又不脫江湖黑道習性的人物,卻是要十分的仔細小心,略有不慎,萬難逃脫對方那一雙觀察精銳的眼睛。   這幾天打仗,不好走小人才起了個早。趕忙又低下頭來。   唐飛羽哼了一聲,舉步向艙內步入。   小小蓬船,一目瞭然,只有疊置的鋪蓋,別無長物,他卻偏偏還不放心,邁著方步,在艙內來回走動起來。   登時,小船在他的走動之下,開始大大搖動起來。   公子錦心裡為之一驚,一時弄不清對方這是在幹什麼,卻不禁為對方深湛的內力暗暗讚嘆。不要看這小小一個動作,若無三四十年精湛內功造詣,萬難施展。   這艘船,雖說吃水不大,亦可載客二三十人之多,一個人即使施展全身之力,也難能使之在水上搖動,眼前唐飛羽竟然在走動舉步之間,使之動蕩如此之劇烈,功力之精湛,可想而知。   眼看著這艘蓬舟在他走動下左右搖動,忽而又改為前後搖動,總之隨著他腳下不同的踩踏方位,船身即作出不同方位的搖動,起先不過是微微晃動,隨之越來越劇,竟至浪花飛捲,船身一如在驚濤駭浪中的大肆搖動起來。   唐飛羽忽然停止了走動腳步,卻是搖擺的船身並不因為他腳下的停止而中止動蕩。唐飛羽雙腳分跨,右手平伸,漸漸地止住了船身的搖動,那一雙細長的眼睛如睜似閉,臉上神采分明似在細細品味感覺著什麼   公子錦忽然明白了。   原來這老頭兒是在借助船身的起伏搖動之勢,運用特殊的感官能力在測判船身眼前的載重量如何,換句話說,如果這艘船上載有任何過重的東西,透過船身上下左右的起伏搖動,絕不同於一艘空船那般輕鬆,從而也就能自其中猜測出些什麼   所幸,眼前這艘船上除了幾個人外,什麼東西了也沒有。   小武官幾乎栽倒了,一臉莫名其妙的樣子。   大人這是他吃吃地道:是不是還要到艙底下去瞧瞧?祇怕底下太小又濕   用不著。唐飛羽搖頭說:下面什麼也沒有。   目光一轉,盯向公子錦,緩緩走近道:這裡的綢緞生意我都熟,你是那個號上的?   公子錦道:蘇州太和興、下南村的張三爺都有來往。   唐飛羽點點頭表示知道,一雙眼睛只是在公子錦臉上打轉,他似乎已警覺到了對方的不落凡俗,偏偏公子錦的一雙眼睛就是避免與他眸子接觸   這其間,正是公子錦留下了仔細小心。   一個武功精湛的練家子,大都有一雙深邃明亮,菁華內蘊的眼睛,外人或許並無所覺,內行人卻是一望即知,所謂,氣練天庭,神藏日月,日月者眸子也。   眼前唐飛羽何許人也,公子錦焉能不對他心存小心?   唐飛羽哼了一聲:你姓什麼?叫什麼?   小人姓常,常大春。   常大春,口音不是本地人呀!   小人是福建泉州人,一直在外面跑,口音也就雜了。   唐飛羽點點頭,不動聲色道:你剛纔說到太和興,當然知道這家買賣眼前已經盤給了外人。   小人知道。   嘿嘿!唐飛羽進而探刺道:新主子是   公子錦心裡一驚,這風聲他曾有耳聞,那些日子在揚州假充綢緞商人,經四方茶樓管事與麻四先生的暗中安排,也曾與本地商人有過幾度酬酢,是以有所耳聞。眼前商場,最是囂張,足跨綢緞鹽市黑白兩道,最吃得開並且最引人測目的當屬那位徐七爺了。   大人指的是徐七爺?公子錦賠著笑臉,依然不與他眼睛正面接觸:他老人家足跨鹽綢兩市,如今的買賣可是越來越大了。   這麼一說,頓使這位大內神鷹衛士首領不再多疑了。事實上那個叫徐七的人,正是依仗與他有著一份特殊的交情,這兩年黑白通吃,就連附近州府,也因十三飛鷹的特別招呼,無不青眼相加,聽令其買賣坐大,財源廣進。   徐七爺知恩圖報,唐飛羽坐收漁利,這一份關稅的銀子,也就可想而知,當然不是小數目了。   公子錦察言觀色,也就知道自己所猜不錯。   唐飛羽目光注視著他說:跟你打聽個人你可知道?   公子錦垂首彎腰,連聲稱是。   燕子姑娘,唐飛羽說:這位姑娘你可知道?   公子錦心裡一動,立刻點頭道:聽說過大人說的是小揚州那個賣唱的姑娘?   對了,就是她!唐習羽說:你們認識?   公子錦搖頭說:小人那裡認識,那是七爺相好聽說他常去捧場聽唱。   不對吧。唐飛羽冷笑著說:這位姑娘大非尋常之輩,據我所知,她哼哼,你可知道她如今的落腳處?我倒想看看。   公子錦故作不解道:咦她不是一直在小揚州的八音畫舫上賣唱麼?   嘿嘿,姓常的。   忽然唐飛羽往前走了一步,驀地右手探出,直向著公子錦肩上直拍下去。   公子錦一驚之下,本能地向後一縮,唐飛羽掌式落空,不禁為之一怔,卻在這一霎,耳聽著一旁大船上人聲喧譁。   有人大聲喊著:救火呀!拿奸細。   即見先時唐飛羽所乘坐的大船上冒出大片火光,隨著火光起勢濃煙裡,一條人影倏地拔空直起,燕子般地輕巧,直向著另艘船上落去。   公子錦眼光犀利,只見來人青巾扎頭,身材曼妙,由於平日相交甚捻,相知最深,雖只是驚鴻一瞥,也已認出她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是那位燕子姑娘又是那個?   設非是這位姑娘,別人也萬難有如此身法。   眼看著她騰起空中的身子,一起而落,隨著妙手輕累揮哧地打出了一掌火藥暗器,直向著對方水師陣營的船上落去,一時間火光迸射,人聲大亂。   唐飛羽爆喝一聲:好丫頭。   腳下力點,嗖地縱身而起,直循著對方乍然現身的身影追了過去。   一追一躡,霎時間已是百十丈外。   船上各人俱看花了眼,公子錦卻是心裡有數,向著看直了眼的小武官道:總爺你老行行好,讓我走吧。   小武官嘿了一聲,不耐煩地揮著手:都是你惹的事,快走吧走走走。   一面揮動手上小旗,喝令前面拉開浮柵,公子錦有驚無險,就這麼乘亂出來了。   老周小江不待招呼,扯起風帆,加速前行。   前行數十丈,才不聞身後人聲。   公子錦心知肚明,設非是燕子姑娘的及時現身,誘開了唐飛羽這個大敵,自己還真是一時不易脫身。看來這位姑娘一直都不曾離開自己左右,必要時現身為餌,引開了敵人,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真好險也。   小江臉現驚喜道:好險呀,那位姑娘好本事,要不是她忽然出現,我們就走不了啦!   公子錦說:剛纔那個姓唐的,是當今朝廷大內十三名飛鷹衛士中最厲害的一個,雖然受了傷,依然了得,幸虧是杜姑娘及時出現,要不然,動起手來,我們雖然不見得怕他,可是卻為此壞了大事。   小江怔了下說:那位姑娘她也是咱們廟裡來的?   公子錦點頭笑說:她就是我們剛纔說到的那個燕子姑娘,她的輕功極好,姓唐的未必能追得上她。   小江啊了一聲說:原來她就是燕子姑娘,嘿!她的大名這裡無人不知,我們只知道她歌唱得好,出了大名,卻不知道她還有這麼好的功夫。   公子錦說:這位姑娘是一位了不起的俠女,唱歌只是她的一個掩飾不過經此一來,她是再也不會去唱歌了,你沒聽見嗎?剛纔那個姓唐的正在打聽她呢,看來他們已經對她留意了。   老周在一邊答腔道:那可怎麼辦?燕子姑娘要是落在他們手裡那可就危險了。   公子錦一笑說:她的本事大了,你們大可放心。   話聲方頓,即見一艘快舟自身後拍浪而至,速度至為快捷轉瞬間已來至眼前。三人先以為是官兵追趕來了,再仔細一看,才知道不是的。   那是一艘平頭高帆時下流行的快速漁舟。   何謂快速漁舟?   原來本地水面,因江速流湍盛產一種行速極迅的梭子魚,為捕此魚,附近漁民因而特別設置了此種快舟,漁捕方式花樣翻新,不是用網而是用釣,釣魚方式亦非用傳統的魚餌,靜待魚兒上鉤,而是採取快速甩竿,隨釣隨起,魚線上多至數鉤,既無魚餌,全仗釣者身手利落,眼明手快。梭子魚群出沒之時,多在黎明日出前後一個時辰之內,錯過此時,再不會出現,釣者為捕此魚,第一要務,便是對時間的至切把握。   往日,這類快舟多為精於此道的老手十數人,人手一竿,沿舟散立,中間亦由精於此道的快手多人,專司接魚起魚,所謂的切斬,釣者快速起竿後甩,接者眼明手快,切斬亦須恰到好處,兩者配合,天衣無縫,江舟快速,緊跟著魚群,躡追不捨,此刻紅天碧水,銀鱗波刺,可謂奇觀。   卻是眼前快舟釣者僅為一人,切斬一人,舟子一人,全舟一共就此三人。   站立在船頭的這個釣者,瘦高鶴立,上身著一件盤領茶色粗布敞衣,下身著皮圍裙,一雙大袖高高挽起,妙在雙手持竿,一路急行,緊追著梭子魚群已至眼前。   公子錦原以為清軍快舟追來,心裡還有些緊張,俟到看清了是只漁捕快舟,才自放心。   過去在太湖這類漁捕,他也曾見過幾次,釣者人手一竿,魚群來時,長竿飛捲,銀鱗躍空,那等場面,確是生平少見之奇觀。卻是像眼前身後漁舟,釣者雙手持竿,獨自一人追躡釣魚的場面,還是前所未見的新鮮,不覺一時大大引發了興趣。   旭日東昇,光彩綺艷,直渲染得水面萬紫千紅。忽然傳出,魚來了!即見打身後上游疾流處,驀地湧現出一片色澤碧綠黑忽忽的東西,才見時不過方圓丈許,定眼再看,已擴及整個水面,紅日渲處,錦鱗雲詭,波彩瑰麗,直耀得人眼花繚亂,才知道果真是魚群來了。   此時,那艘平頂快速魚舟,已自身後疾趕而前,近到幾與公子錦所乘之船並列而行,佇立在船頭的那個瘦高老者,目睹及此,哈哈大笑了兩聲,招呼著船上同夥道:小子,看仔細了。   一面說時,即見他雙手運竿,左右開弓,長竿甩處,銀線如蛇,已向超越船身疾行而前的水面魚群落去,卻只是一沾即起,長長魚線上已咬鉤鮮魚數尾,如此左右交相運施,卻把掛滿梭子魚的魚線甩向身後,即由身後那個手法熟練的快手,快速把魚兒取下,兩者配合得恰到好處,手法一致,堪稱絕妙。   佇立船頭的高瘦釣者,身手絕妙,雙竿運施,揮灑自如。妙在竿梢的魚線,飛行空中,舒展伸縮有如龍蛇,快慢隨心,雙手輪換,配合無間,手法之嫻熟、老練,幾至天衣無縫。   公子錦一經入目,心中由不住為之怦然一驚,情不自禁偏過頭來,向著幾與自己並列站立的瘦高釣者看去。   巧在瘦高釣者這一霎正自偏頭來,四隻眼睛交接下,公子錦心中又是一動,只覺著對方眸子裡凌人的勁氣,極是充沛。   瘦高釣者嘿嘿一笑,魚線飛舞,左右掄施,長蛇怒捲般已數度自公子錦頭上飛過。天際銀絲,迤邐盤旋,所顯示能耐,豈止是美麗熟練而已?給人的感覺像是一個武技高超的健者,在向敵人示威。   再看此人,雙顴高聳,冷面瘦削,雙眉如劍,額下無鬚,此刻他正仰天而笑,卻偏偏臉上並沒有一絲笑容,說不出的一種冷峻,其勢咄咄逼人。   公子錦下意識地似乎覺出了一種敵對的意識,雙掌真力內斂,目光斜著地向對方逼視著。   冷面釣者大笑聲中,雙手釣竿並不閒著,驀地左手翻起,高叱道:小心,低頭。   話聲出口,嘩啦水花聲裡,一簇銀鱗已自水面扯起,連同著長長魚線,呼地一聲直向著公子錦頭上掄甩過來。勁道之強,有如流星飛錘,驚人已極。   公子錦心裡已然有了準備,冷哼一聲,右手倏翻,噗一聲已抓住了直逼眉心的一尾線上梭魚。   瘦高釣者嘿了一聲道:撒手!   驀地手腕著力,長竿弓也似地彎了過來。   卻是那一條連同釣垂在半空數尾梭魚的魚線,緊緊抓在公子錦手裡,並不曾鬆開。   兩者力道十足驚人,以至於魚線緊繃,其上梭魚顫顫戰抖,那般快速行馳的船勢,忽然間竟為之慢了下來。   瘦高釣者哈哈大笑道:小伙子,好勁道,再看看這個。   說話的當兒,右手釣竿呼地自水面翻起,挾著線上梭魚,忽悠悠自另一面電閃星馳般,向公子錦身上掄來。   公子錦左手待起的一霎,對方釣者哈哈一笑,卻自抽招換式改了手法。   那一條吊滿梭魚的魚線,忽地就空翻轉,挾著極其凌厲的勁風,忽悠悠已自公子錦頭頂尺許空處橫掃了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   也就在這一霎,公子錦身形猝然間騰空而起,那樣子就像是對方長竿上忽然釣起的一條大魚。一起即落,已落身於對方漁舟之上。   公子錦似已猜知對方的來者不善,決計不再手下留情,身子一經落下,左掌遞出,真力內聚,一掌直向對方當胸擊出。   平頂漁舟在雙方巨力運施下,驀地向下一沉,嘩啦一聲,激起了大片水花。船身飛蕩起伏間,瘦高釣者已似一縷清煙般地瀟灑拔起當空,白鶴般落身於長帆之巔。   公子錦一招失手,只覺著那隻緊抓魚線的手上一陣子吃緊,透過那一條細細魚線所傳遞過來的巨大力道,更似萬蓬鋼針,驀地由掌心向全身激射過來。正是內家極上的功力點天心的最佳寫照。   一念之警,公子錦不禁手上一鬆,那一隻緊抓在掌心裡的梭子魚,已隨同魚線悠然拋空而起。   瘦高釣者一聲狂笑,佇立在帆竿的身子,驀地一收,寒禽戲空般飄落直下。   公子錦怒叱一聲,躍身直上。   兩個人隨即在窄小的漁舟上展開了身手。   平頂漁舟乍沉又浮,在兩個人騰挪翻閃的身勢裡,激發起大片浪花。   瘦高釣者儼然大家身手,只見他在此方舟騰飛進退,有似巨鷹滾翻,雖說手持雙竿,並不覺絲毫累贅。公子錦一連十數個照面,並不能攻進他長竿所形成的戰圈之內,這才發覺到對方的大異尋常。   這個突然的警覺,使得他忽然站定了身子。對方釣者哈哈一笑,雙竿豎立杵向艙板。   小伙子,你要跟我動手,還差上那麼一點。   語音裡透著哈那是極不悅耳的山西腔調。   他即用手裡的長竿,指點著對方大剌剌道:我領教了,紫薇先生能調教出你這樣的徒弟,倒也難得,如果我沒有看錯,你大概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位年輕英雄公子錦吧,幸會,幸會!   公子錦聆聽著他異常刺耳的口音,目注著他那一張青皮少肉如似刀削的臉,心裡大為狐疑。這個人顯然以前沒有見過,絕對陌生。   只是武林中,能有如此身手之人,應是屈指可數,斷然不會是無名之輩。   他又是誰呢?   江流湍急,迫使足下雙舟在水面上團團打轉。不知什麼時候,兩艘船已並為一體。妙在舟上各人在二人動手之際,只作旁觀,並不參與其間。   公子錦意味著要與對方決一死戰,把心一橫,倒也不存心退縮。   在下是請教大名上下。   說話的當兒,右手輕起,已握住了那口新得長劍:碧海秋波的劍柄一蓬冷森森的劍氣,驀地透鞘直溢,充斥於前方四周。   瘦高釣者長眉挑動了一下,想是不曾料到對方年輕人竟有如此功力,更何況握在對方手裡的是一口罕見的前古神兵利器,這就不禁使得他大大吃了一驚,一時間面現驚詫,倒也不可掉以輕心。   小伙子,你想知道我是誰麼?   瘦高漢子冷笑了一聲,向前邁了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手裡的劍,接著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只是我一旦說出了名字,你就走不脫了。   那也不一定   話聲出口,公子錦已巧妙地轉動了一下身子。   表面上雙方雖然不曾出手一搏,卻是暗中充斥的內氣真力早已接觸。高手對招,最是詭異莫測,常常是乘虛而入,舉手投足之間,置對方於生死險地。   面對著對方這個大敵,公子錦不得不格外小心。眼前這一式轉動,看似無奇,實則得授以天南堡紫薇先生的秘功金蜂戲蕊上乘身法。   瘦高釣者濃眉一剔,剛要發作,忽然有些警覺。卻於此攸關時刻,一艘頗稱精緻的黑漆畫舫自前方水面岔口橫出。   公子錦自然也注意到了,不由神情為之一振。   卻有一絲詭異的笛音,驀地自水面上飄起。異在笛音的若斷若續,卻非傳自那一艘遠方黑漆畫舫。   妙的是,這一笛、一舫即時的顯現,給雙方都似有一種默默的暗示,隱隱地給雙方以適當的約束,大大地打消了彼此眼前劍拔弩張的敵對情勢。   公子錦正為那一縷莫名而來的空中笛音而驚疑,持竿釣者卻也注意到遠方的黑色畫舫。   雙方目光再次接觸,已不復先時凌厲。   殺機一退,笛音亦止。   公子錦身勢轉起,翩若白鶴般已落身自己乘坐的快船。隨著冷面釣者大袖揮處,緊並打轉的一雙船身,驀地分了開來。   立足於瘦高釣者的這一艘平頂快船,更似著了無比勁道,在對方暗中勁力催施下,突發如箭地一逕快駛而前,霎息間已百十丈外,置身於煙波浩渺間。來去突兀,神秘莫測,真怪事也。   正午時分。   小船打尖在太湖之濱一處叫麻口的小小渡口。   公子錦交待老周小江一番,自己離船上岸。幾經轉折,找到了一個叫方小乙剪刀的店舖。   他不進去買剪刀,卻在剪刀鋪對面方記茶樓落座打尖用膳原來這兩家買賣其實是一個主人。   秋後陽光璀燦,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   茶樓座客甚多,也卻輕鬆地在樓下堂座北面靠窗的第二個竹製的茶座上找到了位子,點了一客本地拿手的鱔魚麵,七只湯包,另外再加一客醉蟹。   他特意地關照夥計,七只湯包一定要新鮮蟹黃調製,醉蟹要本地陽澄湖的黃毛閘大蟹,不加任何調料。   這份菜單很快到了分配管廚,也是茶樓老闆方鬍子手上。   他審視再三,特別站起來,遠遠向那個座頭上的公子錦打量了一眼,才自坐下,交待小夥計關照廚房照其吩咐侍候。   隨後,在忙碌一陣子過後,抽個空檔,來到了公子錦座前,公子錦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埋頭用膳。   客人你來晚了。方鬍子邊說邊坐下,含著微笑說:大閘蟹今朝缺貨,不過這裡的老青背味道也不差,客人你嘗嘗就知道了。   公子錦一笑點頭說:不錯,味道是不錯目光一轉身側四周來客盡收眼底。   亂囂聲中,他隨即向主人笑說:今天生意好啊,人都坐滿了。   方鬍子伸手捋著鬍子,手指四外一內呵呵笑說:早上好,來的人多,這會子也還將就你先生訂的座,原來是在對面角上那個座頭,卻叫別人給佔了。   公子錦啊了一聲點點頭,眼睛一掃,也就看見了對面角上座頭此刻坐著兩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黑膚馬臉,頭梳高髻的婆娘。   一男一女此刻已用膳完畢,人手一碗清茶,正在相對品茗,時而聚首低語。   方鬍子說:來了有半天了,磨著不走,一時還弄不清是什麼路數,四先生早先來過了。   公子錦點頭說:知道了,老闆你忙你的去吧。   方鬍子一笑說:不礙事   伸手摸了一下茶碗說:茶涼了,回頭給你先生再沏碗好茶。   說時手蘸茶水,快速地在桌面上寫了個琴字,嘿嘿一笑,就手又把這個字給抹了。   公子錦點頭一笑,表示知道了。   四先生來過了,方記茶樓又是天南堡的屬下暗腳,加以黑漆畫舫的江面一現一切都不出設計,按部就班。公子錦暫時總算放下一顆心,大可好整以暇,稍安勿躁了。   吃完了飯,慢慢享用著方鬍子送來的好茶碧螺春。輕呷一口,香沁五內,好茶!   方鬍子自非等閒之輩。   神拳方太來,十年前江南地面上應是無人不知的人物,只是如今卻沒有人知道了,至於他後來如何加入天南堡成了反清復明的義士,以及又如何搖身一變,在此麻口小鎮開設了方小乙剪刀鋪和方記茶樓,成了典型的市井之徒,那可就更諱莫如深,沒有人知道了。   公子錦慢慢品味著手上的香茗,腦子裡思慮電轉,離不開方鬍子先前蘸茶而書的那個琴字。   自離天南堡師門後,他與寶琴師姐已很久不見,杜先生錦書有句:伴琴而行。他便猜知應是這位師姐寶琴姑娘到了。   心裡正惦念著這位姑娘,猛然抬頭,一個長身鶴立,背有長琴的藍衣姑娘,已當面而立近在眼前。   公子錦定睛細看,來人長眉杏眼,膚色偏黑,闊肩細腰,俏麗中別有英挺,特別是脣角邊上的一顆相思小痣正是紫薇先生座前唯一女弟子,人稱素手崑崙的寶琴姑娘到了。   隔著幾張桌子,琴姑娘就瞧見他了,脣角牽動,向著他微微一笑,走過來,對面坐下。   公子錦含笑起身,輕輕叫了聲:琴姑娘   叫師姐!琴姑娘大眼睛瞪著他,忽然一笑說:姑娘就姑娘吧,反正大家都這麼叫我。   微微停了一下,說:近來可好?   公子錦笑說:一年多沒見,你好像都變了,個頭兒也像高了。   琴姑娘白了他一眼,啐說:別胡說,都三十好幾的人了,還能長個子?   這麼一說,公子錦才忽然想起,可不是嗎,自己才進師門的時候,她就二十來歲了,自己在師門八年,算算她可不是超過三十了,怪在這位姑娘人品武功均是第一流的,樣樣都好,就是一樣,生平從來不談男女事,自然也就單身一個老姑娘了,她卻並不以此為憾,來去自如,快哉,快哉!   公子錦更知道,這位姑娘因為跟隨師父紫薇先生最久,一身武功不用說已盡得師父傳授,由於她行事謹慎,武藝高超,是以最為紫薇先生所器重,無形中也就成為天南堡承上啟下的一個關鍵性人物,怪不得這一次接運寶物大事,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琴姑娘一雙精華內隱的眸子,咕嚕嚕在他身上轉著,點頭說:咱們雖很久沒見了,可是你的事我卻樣樣清楚,還是這個樣子,像胖了點兒。   公子錦說:是嗎?我還以為瘦了些呢,姑娘你一向可好?   還不是這個樣頓了一下,她說:咱們言歸正傳吧,這一趟,你是頭兒,我聽你的。   公子錦左右看了一眼:小點聲兒,留心隔座有耳。   怕什麼!她豎了一下眉毛,嗔道:在外面混了這麼些年,還這麼膽小。   公子錦說:不是膽小。   怕什麼,琴姑娘說:告訴你這地方最安全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人多,聲音又雜,誰知道誰又在說些什麼,就算他有千里耳也聽不清楚。   小夥計送上茶,待要收拾公子錦吃剩下的東西。琴姑娘一口鄉音止住了他:我還要吃。   說時伸出兩個手指拈了個包子放進嘴裡,大眼睛向公子錦白著說:這蟹黃餡的真好吃,你可真會吃。   公子錦一笑,想著她還是這個不拘小節的樣子,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就再點一客吧。   不了,我其實是眼饞肚飽。揮揮手招呼面前小夥計說:拿走吧。   對於這位師姐,公子錦一向敬仰,平常玩笑歸玩笑,還真有點怕她,一年多不見了,不免頻頻向對方臉上身上瞧著。   喲琴姑娘說:可別這麼看我,我害臊。一面手托香腮,比了個害羞的樣子。模樣兒傳神,真把人給逗著了。   一年多不見,還真有點生分了。公子錦笑著打量她道:也說不上是怎麼回事,總覺著你有點變了,是頭髮不對了,還是穿戴   琴姑娘說:別瞎說。我一直還不就是這個樣,怎麼還非要叫我在後面梳個髻兒,弄個老太太樣兒你才順眼?我還不老呢。   一面比著老太太後面那個髮髻兒的樣子,絕透了,公子錦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別笑!琴姑娘喝了口茶說:剛纔我已經說了,這一趟我聽你的,下一步該怎麼做吧。   師父可有什麼交待嗎?有什麼信交給我沒有?   沒有!琴姑娘搖搖頭,問:寶船到了沒有?   寶船?什麼寶船?   咦琴姑娘說:當然是裝銀子寶貝的船了?   沒什麼船呀。公子錦傻臉地看著她:那有什麼船呀,不是改走姑娘你還不知道?   琴姑娘臉上怪不得勁的樣子,哼了一聲:你不說我那知道呀,這一趟你是主子,我是跟班兒,師父說叫我凡事都聽你的。   那也不然。公子錦據實而告:臨行之前,杜先生有錦書一封,指示我凡事要跟師姐你商量我還以為你胸有成竹,什麼都知道了呢。   琴姑娘看著他沒出聲,緩緩問說:那個杜先生?是小燕她爸爸?   當然是他啦。   這個人真了不起,什麼事都知道。琴姑娘一面磕著面前的瓜子,低眉尋思著道:還是那句話,凡事我聽你的,有什麼事,你按杜先生的指示提出來咱們商量著幹。   公子錦點點頭,應說:好吧。   他原以為這位師姐,奉有師命,對於自己定有指示,卻沒想到這個重擔仍是吃重地落在自己肩上。好在有師姐就近請教,更因為有了這個幫手,面對強敵,大大增加了自己信心,一時心裡大為釋懷。   琴姑娘看著他說:你這一趟任務,責任重大,千萬不可輕舉妄動,早上的事要不是我們即時出現,祇怕是一時還不易脫身呢。   公子錦一笑說:那倒也是,姑娘當時也在船上,都看見了,師父呢?   都在。琴姑娘左右掃了一眼,注視著公子錦道:那個鉤魚的老頭可厲害了,我看你不一定能勝得了他,就是先生親自出手,也要讓他三分,再說,他身後還有個更厲害的主子,所以不便當時出面,雙方都透著玄、神秘。這叫蠍虎子掀門簾兒各自都露了一小手兒給對方瞧瞧,雙方一點都透各自退身,為對方留了面子。   琴姑娘說的是一口地道的京片子,所謂的蠍虎子俗稱壁虎。這句蠍虎子掀門簾露一小手的北京俗諺,拿來形容早上彼此敵我背後的劍拔弩張,確是極為貼切,令人發噱。   公子錦問說:這人是誰?   你說呢?琴姑娘豎起兩根指頭:對方陣營行二的知道了吧!   哦公子錦一驚道:是他!冷面無常桑桐?   琴姑娘點頭說:就是他。   公子錦冷笑道:怪不得這麼棘手,這人我久仰了,只是從來沒見過。聽說此人性情怪異,瞪眼殺人,卻是為人有幾分義氣,不像神眼木三那麼壞,壞到了骨子裡。   哦琴姑娘側目以視道:這話怎麼說?   公子錦說:你還不知道,這個桑老二跟陸安師父,有點交情,陸師父說他是盜亦有道師父過去也說過。   怪不得呢。琴姑娘默默地點了一下頭接道:怪不得先生今天不出面呢。   公子錦一笑:他對咱們留了一手兒,不是嗎?   琴姑娘點點頭,思忖著說:這麼說即使沒有雲飄飄的笛子招呼,他也不會對你趕盡殺絕了?   公子錦一驚道:雲飄飄?你是說那笛子聲音是雲飄飄發出來的?   琴姑娘看了他一眼,意思是,那還用說?   她說:你應該知道,雲飄飄神出鬼沒,是無所不在的,就像現在,我們在這裡說話,保不住他就坐在附近,當然,我這只是一個比如。   你意思是他其實不在這裡。   當然。琴姑娘哼了一聲:對他,我比你知道的多得多,只要他在這裡,無論他以什麼身份出現,都休想能逃過我的一雙眼睛。   公子錦點點頭表示同意,對於這位師姐的能耐,他確實一點也不懷疑。   那麼其他人呢?公子錦微笑著說: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其他敵人混身這裡,你也知道?   琴姑娘說:當然知道,你用不著考我,你看見的我也看見了,你沒有看見的,我也看見了。   公子錦微微一怔,剛想回頭。   別看。琴姑娘說:他正在看我們,你一回頭就穿幫了。   公子錦說:你說的是北角上那兩個?   不是那兩個。琴姑娘眼睛也不抬地說:你說的那兩個早走了。   公子錦怔了一怔,側臉一瞧,可不是麼,原先坐在北面角落上的那個駝子和一個馬臉婆子真的不在了,什麼時候走的,自己竟不知道,琴姑娘才來不久,甚至不曾見她往那邊看上一眼,竟然這麼清楚,好厲害,對於師姐這般觀察能力,不禁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別失望,回頭還會見著的。琴姑娘冷著臉說:其實他們兩個不足為慮,倒是這一個多少還有點棘手,要小心應付。   這個人是誰?   其實他心裡多少也有了點譜,站起來說:我先去把賬結了。   琴姑娘不動聲色,一點也不毛躁,繼續喝她的茶。   公子錦轉身走向櫃檯,招呼方鬍子說:看賬。   方鬍子笑說,我記下了,下次一回算吧。   公子錦點點頭,不再與他搭訕,回頭來到自己座位上,琴姑娘站起來迎著他說:咱們走吧。   公子錦點頭說好,一來一往,他也已看見了,茶客熙攘裡,一個禿頭尖頂,著土布汗衫,平常到無以復加的中年瘦漢正在低頭吃麵。   這樣一個人混身大眾,實在一點也不顯眼,如果說他可疑,那麼任何一個人都遠比他更要可疑。   兩個人混身人群,打他身邊經過,這人甚至連頭也沒抬一下,但公子錦憑著直覺判斷,認定就是他了。   出得大門,陽光普照。   是他那個禿子?   你也看出來了?琴姑娘一笑說:別小看了這個禿子,這個人在鐵馬神木令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一身輕功,著實了得。如今是鐵馬門中第五令令主,功力不弱。   公子錦著實吃了一驚,站住腳道:竟會是他,天馬行空賀嘯風?   琴姑娘說:你也知道?   公子錦呆了一呆,說:看來他已經盯上了咱們   琴姑娘說:不錯,但同樣的,我們也盯上了他。   琴姑娘一派輕鬆地笑著,打量著眼前的街道、店面,拉著公子錦笑著說:咱們逛逛,你不知道,這些日子跟著先生那裡都不能去,一天到晚悶在船上可把我悶壞了。   她所謂的先生,便是天南堡之主,人稱紫薇先生的百里長風了。   公子錦也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也許她真的是悶壞了。   眼前石板道上,人還真不少,秋天的太陽原本就不熱,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些做小生意的攤販沿街而設,賣花布絲絨的、賣膏藥的、賣粽子的大姑娘小媳婦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琴姑娘畢竟是個女的,也湊過去,在一個賣布的攤子上拿起一塊花布來在身上比著,問公子錦好不好看,她人高馬大,那塊布比著差一大截,賣布的也傻了,說:喲,大姑娘你比我都高,不要緊,我還有   一面說就要找,琴姑娘卻賭氣拉著公子錦走了。   這傢伙真不會做生意。琴姑娘笑瞇瞇看著公子錦,別有所指地道:這可好,那兩個傢伙也來了。   公子錦眼睛一瞟,問:哪兩個   再看一眼,又看見了。   原來先前在茶樓北角座處飲茶的那兩個人又出現了。   一個身材高大的駝子,一個頭梳高髻,黑膚馬臉婆娘,兩個人不期然,居然又在這小市集出現了。   隔著一道街,兩個人正在那邊一瓷器攤處看瓷器,駝子拿著一隻大碗對空照著,二人擠在一塊,低聲論說,還真像是那麼回事似的。   琴姑娘說:這兩個人你知道他們的來厲麼?   公子錦點點頭:像是大內來的,可是?   琴姑娘一笑,說:你猜得不錯,是大內來的,男的是神駝謝坤,女的是女大鵬溫曼華好溫柔的名字。   公子錦一驚道:我記起來了,她莫非是十三鷹之一?   兩個人都是,男的行二,女的行十一。   公子錦對於這位師姐的無所不知,心裡充滿了欽佩,不覺一笑道:你怎麼會這麼清楚?我一點也不知道。   琴姑娘眼睛向他瞟了瞟:這就叫閱歷,你還差得遠,這一趟你跟我走下來,保管你會眼界大開,大大增加見識,你等著看吧。   公子錦皺了皺眉說:他們倆看來也是衝著我來的,再加上那個賀嘯風如果一齊來還真有點不好應付。   你放心,都有我呢。說時她目光一轉,似笑又嗔地道:就算沒有我在,也有別人,哼哼,你可得小心著點兒,一個女人還好應付,兩個可就不容易打發了,年輕人走桃花運可不是什麼好事。   公子錦心裡一動,當然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指的是誰,想不到自己身邊的事情她也知道得這麼清楚。   當下微微一笑,也沒有多做解釋。   倒是琴姑娘竟是放他不過,忽然站住腳,臉上頗有慍色的道:我可沒有冤枉你,我問你早上替你解圍的那個丫頭是誰?   公子錦怔道:你是說燕子姑娘?   杜雪燕。琴姑娘點點頭,輕輕哼了一聲:我早應該想到是她的。   公子錦怕她誤解,即為之分辯道:這一切都是杜先生的安排,她是專為策應我而來的,今天早上要不是她的忽然出現,誘走了唐飛羽,後果可真不堪設想。   琴姑娘冷哼道:那也不一定。這丫頭嬌寵任性,是被她娘給慣壞了。   她母親?   不是親娘,是她義母。琴姑娘臉上隱現怒容,卻又擠出一抹微笑,揚臉看向公子錦道:冷玉仙子丁雲裳。這個人你一定見過吧?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   琴姑娘說:很接近?   公子錦點頭說:一度很接近。   琴姑娘說:我知道了,這麼說,丁仙子目前並不在臨江寺了?   不在   公子錦搖搖頭,據實以應。   琴姑娘緩緩點了一下頭,表示明白了,隨即看向公子錦道:你剛纔說與丁仙子一度很接近,怎麼個接近法?說來聽聽。   放著眼前大敵不與聞問,卻對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問個不休,公子錦一時還真有點摸不清楚,祇得據實以告。   他隨即把當日丁仙子為解救自己,擊退鐵馬神木門之尚陽昆、徐鐵以及為救助燕子姑娘制伏巨商徐七爺之事略略說了個大概。   琴姑娘聽後一言不發。   公子錦欣然作色道:這位前輩武功不在師爺以下,聽說這個天底下也只有她敢與雲飄飄正面為敵,雲飄飄也只有對她一個人買賬。   琴姑娘訥訥道:是麼?眼睛向他瞟了一眼,徐徐道:那又為了什麼?   公子錦一笑道:原來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   誰都有不知道的時候。琴姑娘眼角向著側方瞟了一瞟,注意著那個駝子和馬臉婆娘的行動。   公子錦見她一直對此事喋喋問個不休,情知有故。一笑說:那兩個傢伙走了,我們下一步   別打岔。琴姑娘嗔道:你說雲飄飄只買丁仙子一個人的賬,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們兩個人曾是一雙舊好,曾經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原來如此琴姑娘笑得很牽強地道:所以你也就應該知道了,有時候女人是很危險的,更危險的是感情的事,你看,即使像雲飄飄這等了不起的人,一旦在男女感情方面有了困擾,就會多少有了牽掛,辦起事情來也會有些礙手礙腳,不過他畢竟不同於一般凡夫俗子,我看丁仙子也未必就能真的使他投鼠忌器臨江寺如果想拿丁仙子這張牌來對付他,未免太天真了,不信就等著看吧。   公子錦點頭道:你說得不錯,對付雲飄飄這個老怪物,確實不能掉以輕心的。   琴姑娘眼角掃著他:你一直叫他老怪物,他真的很老麼?你見過他?   公子錦點頭說:見過,而且還跟他動過手,不過看起來他倒是不顯得老,不過四旬左右。   你太幸運了。琴姑娘說:據我所知,能夠在他手上逃過活命,殊屬不易,看來他是對你破格留情了。   公子錦冷笑道:他才不是對我留情,我剛纔說過了,這完全是因為丁仙子的關係   琴姑娘怔了一怔,哼了一聲:你真的這麼以為?   當然。公子錦說:要不是燕子姑娘及時出現,摹仿丁仙子的手法,施展丁仙子的獨門暗器彈指金丸,使他誤認為丁仙子來了,他才不會對我手下留情,你難道不這麼認為?   琴姑娘點頭道:也許你不無道理看來雲飄飄這個人也並非完全沒有弱點只是,即使沒有燕子姑娘的詭計他也一定不會殺你的,留著你這個人對他以後更有用處   微微一頓,她說:好了,這件事我們就不必多說了,你剛纔也已經注意到了,駝子夫婦走了。   公子錦說:他們原來是夫婦?隨即示意道:我看見他們好像是往這邊走的。   琴姑娘一笑說:是麼?那我們就往這條路走。   當下轉身,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道:你要注意了,他們會隨時向你下手的。   一面說時,腳下加快,率先而行,轉了幾轉,即沒處入人群。   這位師姐的神出鬼沒他是知道的,她既出言提醒,倒是不可不防。當下信步而前,一面暗中仔細留神,看看有沒有對方駝子夫婦的蹤影。   經他仔細搜索下,果然在遠處人群裡看見了駝子高大的身影,卻不見那個馬臉婆娘在他身邊,也不見琴姑娘前行的影子,心裡正自詫異,卻聽見身側一陣喧譁,卻是兩個人不知何故打起架來,唏哩嘩啦弄塌了一個西瓜攤子,滾了一地的西瓜。   打架者之一,正是賣瓜的漢子,嘴裡罵著極髒的話,舉著手裡的西瓜刀,猛地撲向另一個人拼命,引得路人大驚小叫,鬧成了一片。   公子錦自然沒有興趣看這個熱鬧,卻是身側人擁擠不走,差一點把他擠倒了。   張惶裡一個女人甚至被人擁擠著倒了下來,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公子錦身邊腳下。   啊喲要死啦!   這女人嘴裡叫著,右手一攀,竟向著公子錦小腿上抱了過來,由於她身法奇快,出其不意,忽然間來了這麼一手,大出公子錦意料之中,一下子竟被她抱了個結實。   女人嘴裡嚷著:要死啦那隻緊抱著公子錦雙腿的手用力地往裡一收,竟然力逾千斤。   話雖如此,卻不曾把公子錦就此扳倒。   先者,公子錦莫名其妙地被這個女人一下子抱住了雙腿,一驚之下瞬即力灌下體,隨即覺出後者抱自己的一隻手力道奇大,若非即時防止,勢將被她扳倒無疑,一驚之下,才知道對方的來者不善。   人聲亂囂,擁擠中,這個女人身勢霍地向上一翻公子錦驀然間才看清了她的臉嘿!原來竟是那個頭梳高髻的馬臉婆娘女大鵬溫曼華。   馬臉婆娘為佈置這個突發的陣勢,顯然用了許多心思,想不到公子錦臨危鎮定,並不曾著了她的道兒。此刻圖窮匕現,隨著她仰首翻身的快速勢子,右手翻處,一口尺半牛耳短刀,已自袖內抖了出來,緊貼著對方身子,一刀直向公子錦咽喉要害扎了過來。   公子錦自然不容她得手,右手一抄,施了手金絲纏腕,只一下已抓住了對方婆娘持刀手腕。   這婆娘過份毒辣,竟然施展如此毒手,恨不能一下子即要公子錦的命,自是饒她不得。   馬臉婆娘一掙未脫,已吃了公子錦五指力收下的巨大力道制服,只覺著那隻持刀手上一陣子發麻,已為公子錦施展拿穴手法緊緊拿住了穴位。   馬臉婆娘啊了一聲,登時全身一震,已做聲不得。公子錦順勢出手,只一掌擊中了對方後頸,這婆娘已似一攤泥樣地癱在了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妙在這翻施展,摻和在眼前打架的混亂裡,根本就不為人察覺。   要說起來,這個女大鵬溫曼華伎倆不止於此,卻是錯在她自家所設計的混亂陣勢之中,以至於害人不成反而害了自己。   公子錦聲色不動,一舉手間即把女大鵬溫曼華斃之掌下,人聲混亂中,從容離開。   前行數丈,只見琴姑娘迎面過來,笑瞇瞇道:好手法,十三飛鷹,這一下子算是徹底消滅了,可喜可賀。   公子錦一笑道:那個駝子呢?   琴姑娘聳了一下肩:那還用問,比你更輕鬆。   眼睛一瞟身側高牆:躺在牆後面,他喝醉了,起不來了再也起不來了   喝醉了是幌子,重點是再也起不來了,這位姑娘果然好手法,來去如風,瞬息間竟自解決了神駝謝坤性命。   這兩人雖非十三飛鷹中的佼佼者,卻也並非無能之輩,想不到今日碰見了他們兩人,雙雙喪了性命,真個是活該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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