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第二天,莉莉起床後就開始畫畫,而且畫得頗為得心應手。到了下午快兩點時,她才發現說好中午要過來吃飯的蓋比並沒有出現。也許他有公事或電話耽擱了。她決定散步過去找他。
她穿過懸崖,來到巴家老屋後方。她繞過屋子,想看看蓋比的車在不在。車道上除了他的積架外,還有一輛黑色大轎車。那種專門在機場接送旅客,附專職司機的大型高級轎車。蓋比顯然是有公事纏身。在專心看小說的司機沒有注意到她。
她繞回到屋子後方,悄悄打開後門、溜進廚房。如果蓋比在應付重要的客戶,她不想打擾到他們。
從客廳傳來的低沉交談聲使她戛然止步。她認得那兩個聲音。
她頓時火冒三丈地衝到門口。
索利和蓋比坐在沙發上。茶几上擺著一木皮面裝幀的活頁簿和一疊電腦報表。
爺爺,你怎麼可以這樣?
索利猛地抬頭,隔著老花眼鏡望向她。她可以發誓他臉紅了。
莉莉。
蓋比默不作聲地看她一眼,然後懶洋洋地倚進沙發角落,一條手臂橫在沙發背上。
她不理會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索利身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問。算了,不用解釋,我很清楚你來此的目的。
索利眨眨眼。是嗎?
跟茶几上的那些文件一樣顯而易見。她靠近幾步。你到這裡來是想收買他,或是想嚇跑他。哪一個?
親愛的。索利用安撫的語氣說。
她隱約注意到有汽車沿著車道抵達的聲音,但沒有多加理會。
你認為他想要跟我結婚是為了染指賀氏投資,對不對?你開出什麼條件要他離開我的人生?還是你恐嚇他?
前門砰地一聲開敢,米契怒氣沖沖地進入屋內。
誰在恐嚇我的孫子?他咆哮。他停下來,橫眉豎眼地瞪著索利。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姓賀的?
事情不是表面上看來那樣。索利說。
我不信。莉莉說。你跟爸媽談過,對不對?他們告訴你我在和蓋比交往,於是你就貿然斷定他覬覦賀氏投資而追求我。
談到貿然斷定蓋比溫和地說。
她瞪他一眼。你別管,這件事和你無關,這是我和爺爺之間的事。
還有我。米契用拇指戳戳自己的胸膛。別忘了我。這件事我也有分。
是啊!蓋比自我解嘲道。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莉莉再度把注意力轉向索利。我知道你是在為我著想。我知道每個人都認為蓋比在覬覦賀氏投資,但那完全是胡說八道。
三個男人都瞪著她看。
胡說八道?索利小心翼翼地重複。
對,胡說八道。她揮出一隻手。他絕不會為金錢的理由跟我結婚。他姓麥。麥家人不做那種事。
索利清清喉嚨。常聽人說蓋比是麥家的異類。
沒有異類到那個程度。她回嘴。還有,你無法收買他或嚇跑他。麥家人不吃那一套。
她說的沒錯。米契說。如果蓋比想要娶她,再多的金錢或恐嚇都趕不走他。
這帶出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莉莉說。就像我在電話上跟媽媽說的,蓋比根本沒有向我求過婚。對不對,蓋比?
對。蓋比說。
這是怎麼回事?索利靠手杖把自己從沙發裡撐起來,陰沉著一張臉轉向蓋比。我所獲得的印象是,你對我的孫女是認真的。如果你以為我會坐視你無限期地跟她同居,那你可以改變主意了。
米契皺起眉頭。索利,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在我們被無禮它打斷之前,我正在向蓋比提出一項方案。
米契滿臉狐疑地瞪著他。哪種方案?
蓋比望向莉莉。你爺爺在概述跟你結婚的財務好處。要知道,你的嫁妝是賀氏投資三分之一的股權。
好處?莉莉瞪著索利。你企圖賄賂他跟我結婚?
只是想讓他了解我們會很樂意他成為家族成員。索利溫和地說。
可惡!米契輕聲吹聲口哨。不得不稱讚你,索利。沒想到你那麼有判斷力。
莉莉目瞪口呆。你不是想出錢擺脫他,你是想為我買進他。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
索利渾身一僵。這有什麼好丟臉的?我以為你要蓋比。
天啊!爺爺,這就像給他錢叫他娶我。如果他娶了我又得到一部分的賀氏投資,大家都會說他是為了錢才娶我。
所以我拒絕了他的提議。蓋比輕聲回答。
莉莉猛地轉身面對他。你拒絕了?
可惡!米契揮揮手。你怎麼會做出那種蠢事?你原本可以人財兩得的。
我有什麼選擇呢?蓋比指指茶几上的文件。如果我簽了字,莉莉永遠都會懷疑我是不是為了她繼承的財產才娶她。
不,我不會。莉莉連忙說。
蓋比望著她。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但我恐怕無法接受你和三分之一的賀氏投資。我剛剛才向索利解釋完那一點。
如果我放棄我在賀氏投資的股份呢?她問。
索利對她怒目而視。我不會讓你拋棄你的財產繼承權,小姑娘。那樣是不對的。我拚死拚活地建立那家公司,為的就是你、安娜和尼克。
她知道放棄三分之一的賀氏投資對爺爺會是一大打擊。
看來我注定要被我繼承的財產害得嫁不出去。她嘟囔。
那要看情形而定。蓋比說。
她望向他,心中燃起希望。什麼情形?
如果你同意嫁給我,而你家又堅持給你嫁妝,那麼你可以把你那份賀氏財產放進我們子女的信託基金裡。你覺得如何,索利?
索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是個辦法。
沒問題。莉莉開心地低語。
蓋比站起來。你願意嗎?你願意嫁給我嗎?
米契和索利都靜止不動。好像全世界都在屏息等待她的回答,她心想。
好啊!她輕聲說。但是你真的不必拒絕接受三分之一的賀氏投資,我知道你不是想靠結婚發財的人。
他緩緩露出微笑。甜心,如果我想要賀氏投資,我會等你爸爸把它放在市場上出售時,再買下整個公司。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地看著他。
莉莉和索利的目光交會。他咧嘴而笑,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她說。那樣會簡單許多。
壓根兒沒想到那個。米契咕噥。
也許是因為做生意不是你的專長,米契。索利說。
蓋比握住莉莉的手腕。來吧,我們找個地方私下談談我們的私事。
他們走出前門,沿著小徑走向海邊。
你剛剛說的一切都是認真的?她問。
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過。他握緊她的手。你說願意嫁給我時,是真心的嗎?
是的。但你不必為了我放棄三分之一的賀氏投資,真的沒有那個必要。
有那個必要。
為什麼?
他停下腳步,把她轉過來面對他。因為我姓麥。麥家人就是會為了他愛的女人放棄大筆財富。
他愛的女人。
噢,蓋比,她投入他的懷裡。我愛你。
他親吻她。
她在一時衝動之下來到這裡。她不知道她要找什麼,只希望看到時就會知道。
莉莉把車停在珂萊的紅色小轎車後面,然後下車走向門廊台階。小轎車的四扇車門和行李廂蓋都大開著,行李廂裡已經塞了兩個旅行箱和一個檔案箱。
屋子的前門砰地一聲打開,珂萊低著頭,提著一個超大旅行箱出來。她穿著運動衫和跑鞋,頭髮束成馬尾。
屋子裡的收音機大聲播放著政治脫口秀。
需要幫忙嗎?莉莉大聲問。
氣喘吁吁的珂萊猛地停下抬頭,好像被嚇了一跳。
莉莉。她放下旅行箱。不好意思,沒聽到你來。有什麼事嗎?
你跟我說過今天要離開鎮上,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忙打包。
謝謝。珂萊望向汽車的行李廂,然後低頭看看好不容易才拎到門口的大旅行箱。我開車只帶走不可或缺之物。搬家公司兩點會來搬其餘的東西。
告訴我該去哪裡。
辦公室好了。我正開始對臥室和浴室下手。如果你願意負責廚房,我會感激不盡。
沒問題。莉莉進入前門。
珂萊跟著進屋,走過去關掉收音機,屋內頓時一片令人侷促不安的寂靜。
你真夠朋友。珂萊說。不像其他人根本懶得出現,都說臨時有事。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莉莉清清喉嚨。紙箱在哪裡?
廚房旁邊的洗衣間裡。珂萊說。廚房就拜託你了。流理檯上有咖啡和麵包,需要就自己動手。她朝前門廊走去。
莉莉走進廚房,打開碗櫥門,迅速檢視一下內容,評估需要如何裝箱,然後到洗衣間去找紙箱。
小小的洗衣間裡擠滿各種雜物。洗衣機和烘乾機上方的架子上擺著肥皂、洗衣粉、漂白劑、冷洗精、去污劑和玻璃清潔劑。角落的水桶裡插著掃帚和拖把;水桶邊的地板上有個籃子,籃子裡裝滿抹布。
洗衣機和烘乾機上擺著大大小小的空紙箱。她移開兩個大型紙箱,準備去拿那個看來很合適裝銀器的中型紙箱。
當她把大紙箱放到抹布籃旁邊時,她注意到籃子最上面那塊縐巴巴的寶藍色布料。藍布沒有褪色或撕裂,它看起來很新。
它看起來很眼熟。她對色彩有畫家的好眼力,她記得它們。
她的心跳開始加速。
別太興奮。也許沒什麼。也許只是一塊抹布。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進籃子裡,拿出那塊寶藍色的布把它抖開。它是珂萊到別墅警告她瑪琳仍然要蓋比那天所穿的襯衫。
襯衫看起來沒有什麼不對勁。沒有裂縫或破洞可以解釋它為什麼被扔進抹布籃裡。也許是不小心從洗衣籃裡掉出來的,她心想。
她把襯衫轉過來檢查它的背面。
右袖口上幹掉的紅色顏料使她心底一涼。
該死!她低語。
懷著萬分之一可能找到答案的希望,她在今天上午來到這裡。許願要當心,因為很可能如願以償。
你在裡面做什麼?珂萊來到洗衣間門口。找不到紙箱嗎?我
她看到莉莉手中的寶藍色襯衫時,突然住口。她的目光射向被顏料弄髒的袖口。
是你搗毀我的畫室。莉莉把襯衫放在洗衣機上。我就知道一定找得到證據。亂塗亂抹那麼多顏料,衣服上不可能不沾到一些。
珂萊臉色煞白,使勁吞嚥了兩下才有辦法說話。
你什麼也無法證明。她結結巴巴地說。你什麼也無法證明,聽到沒有?
也許吧!除非你沒有把愛莉的相機丟掉。但我相信你沒有那麼笨。你把它扔進海灣裡了嗎?我就是那樣處裡我的客戶檔案。
珂萊淚水盈眶,看來瀕臨崩潰。
犯不著傷害愛莉,莉莉說。她和這件事無關。你知道如果你下手重一點會有什麼後果嗎?她的年紀大了,珂萊,你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我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你在胡說什麼。又沒有人逼你打傷她和搶走她的相機。
我非拿到那台相機不可。珂萊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頭。你不明白。她拍到了相片。
你闖入賀家別墅的相片?
我到離開時才看到她。我把車停在附近的樹林裡。但在把車開走時,我看到她的小卡車停在路的對面。她不在車裡,所以我知道她可能在附近進行她愚蠢的例行監視。我擔心她可能看到我離開賀家別墅。
天啊,珂萊,你和我一樣清楚她注意到你在別墅附近也無所謂。沒有人會把愛莉的話放在心上,大家都知道她有點古怪。
不久後,她拿著那台該死的相機從樹林裡出來。我慌了。如果她聲稱案發當天看到我在別墅附近,那麼當然不會有人理她。大家都知道她對在研究中心工作的人疑神疑鬼。但是,如果她拿出印有日期時間的相片,人們一定會注意。
你跟蹤她回家,伺機奪取相機,對不對?她知道她被跟蹤了。
我監視她一段時間,但知道她遲早會回家。我搶先一步抵達她的住處,把車藏在樹林裡,躲在她家後門廊的柴棚後面等她。
你預謀攻擊她。
我沒有。珂萊用手背擦掉眼淚。我也不清楚要怎麼做。我無法思考。我大概是想在她進屋時,乘她不備搶走相機。
但她不知何故繞到後面去檢查後門,你見機不可失,抓起花架就往她頭上砸。
我不是有意傷害她,珂萊提高了嗓門。我只想要她的相機。
你怎麼會想到要竊取我的客戶檔案?莉莉往後靠在烘乾機上。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費德盛說了什麼?
憤怒使珂萊脹紅了臉。費德盛到研究中心找瑪琳的那天,我在隔壁辦公室聽到他向她吹噓那些檔案,保證說可以替她弄到手。他靠它們取代我的職位。
於是你決定搶在費德盛前面把檔案弄到手,然後傚法他利用它們謀得另一份工作?莉莉問。
珂萊再度淚水盈眶。但是我闖入別墅後找不到你的電腦,等我出來時又看到帶著相機的愛莉。沒有一件事順利。平白冒了那麼大的險。真是不公平。
那天你到別墅警告我提防瑪琳時,聽到我和蓋比通電話。你得知我們推測可能有個跟蹤者在糾纏我,於是你又來搗毀我的畫室,增加跟蹤者推論的可信度。
我嚇壞了。這裡是月蝕灣。我知道如果一個賀家人和一個麥家人向魏席恩施壓,他可能真的會認真調查。我不知道那會有什麼結果。我只知道只要大家繼續歸咎於跟蹤者,我就不會有東窗事發的危險。
哦,珂萊,莉莉搖頭。你在想什麼?
你是怎麼猜出來的?珂萊憤懣地問。
排除法。蓋比和一個私家偵探查出唯一真有可能跟蹤我的人並沒有涉案。我們去質問德盛時,他堅決否認涉入月蝕灣這裡的闖入案。
你真的相信那個卑鄙小人的話?珂萊嗤鼻道。
莉莉聳聳肩。破門而入不是他的作風,他是那種靠一張嘴走天下的人。
那麼瑪琳呢?她應該也在嫌犯名單上,她是那些檔案的最大受惠者。
瑪琳對於她想要的東西向來直率,她不是那種偷偷摸摸的人。而你,正好相反。
珂萊瑟縮一下。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瑪琳說你和崔佛有染時,並沒有說錯,對不對?
我說過,我沒有跟崔佛上床。
我不信。
珂萊戒慎地看著她。為什麼?
因為我發現我和傅拉瑞約會的那年夏天,你和他在他爸爸的送貨車裡偷偷摸摸。
傅拉瑞。珂萊目瞪口呆。但那是好多年前、我們大學時代的事了。
我知道。那年夏天我就十分肯定他在跟別人亂搞,我只是沒想到第三者竟然是你。前幾天魏氏兄弟解開我心中多年的謎,那使我對你有了全新的看法。等我開始問對問題時,情況就變得清楚起來。
珂萊退出洗衣間。你什麼也無法證明。
你老是那樣說。莉莉離開洗衣機。我今天是來找答案的,不是來使你被捕的。
出去。
這就走。莉莉穿過客廳。在前門口停下,轉頭望向珂萊。崔佛真的跟你說,當選後要和瑪琳離婚娶你?
他保證過。珂萊低頭凝視手中縐巴巴的襯衫。就像傅拉瑞保證和你分手後跟我訂婚一樣。我的人生沒有一件事是如意的。不公平。你知道嗎?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早上,莉莉和蓋比到白熾體麵包店吃早餐時遇到魏席恩。席恩告訴他們,詹珂萊昨天在離開鎮上時,因轉彎超速而車禍住院。她的傷勢不很嚴重,但被救難人員拖出車子時不斷囈語著:不公平,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