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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老店風波

無情刀客有情天 雲中岳 12267 2023-02-05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鬼面神估錯了神拳電劍路武揚,失敗得好慘。   他以為路武揚這些河南來的人,不是白道英雄就是俠義道的俠士,辦事規規矩矩堂堂正正,正是君子可以欺其方的笨蛋,不會乘他和飛災九刀了斷時,乘虛干擾搗亂從中漁利。   這期間,他也用了不少虛虛實實的策略和手段,企圖誘使路武揚轉移目標在飛災九刀身上,消除內顧之憂,以便全力對付飛災九刀。   如意算盤打錯了一遭,一步錯全盤皆輸。路武揚裝腔作勢與他虛與委蛇,模模糊糊表示不參與不干預他與飛災九刀之爭,按兵不動隱約表示置身事外,讓他放膽傾巢而出,至鐵城十面埋伏對付飛災九刀。   他忽略了一件事:路武揚與他恨重如山。   他吞併了河南一半的地盤,屠殺了路武揚當地的不少親朋好友,清除了不少尊奉路武揚的弟兄,直搗許州路武揚的號令中樞。

  比起他與飛災九刀個人的仇恨,又算得了什麼?   就算路武揚有烏龜肚量忍受得了,那些死去的人的親朋好友,能忍受得了嗎?日後何以領導其他的弟兄?   如想成功,必須利用任何機會,甚至必須製造機會,才能掌握必可成功的情勢。   飛災九刀造成了有利的情勢,路武揚豈肯平白放棄這大好機會?   藍家大院成了不設防之城,這座大江北岸的黑道山門,在片刻間土崩瓦解。   鬼面神追不上五位魔道至尊,在東南面會合了一組人,仍在作絕望的搜尋。   誰都不曾見過飛災九刀的身影,如何搜?   南面山林間奔出二十餘名男女,落在後面的幾個渾身浴血,傷勢不輕。   鬼面神首先發現奔來的人,大吃一驚。   不好!他向十二名同伴急叫:那混蛋不在這附近,他在外圍截殺咱們的人。

  大爺,不對。一名中年人臉色驟變:那是留在大院裏的弟兄,他們他們大爺,大院有了可怕的變故   哎呀!鬼面神大驚失色。   最先接近至五十步內的三個人,身上都有傷痕。   大爺,大事不好。其中一個一面奔來一面狂叫:河南來的人大舉襲擊,莊院易主。   那些卑鄙的狗東西!我完了鬼面神仰天長號,如喪考妣。   人都是這樣的:只許自己卑鄙,不許別人卑鄙。   鬼面神也不例外,他忘了自己用卑鄙惡毒的手段,向河南擴張自己的地盤,殺了路武揚多少親朋好友。      暴風雨終於過去了,微風細雨仍然不止。   路武揚的朋友中,有一半是白道英雄。白道,指任職公門、武師、鏢客以武技正當謀生的豪傑。

  這些人與官府打交道駕輕就熟,熟悉門檻,辦事有一定的程序,畢竟他們都是絕大部分知法守法的人。   從藍家大院救出從河南各地擄來的人質,共有六十餘名之多,一部分是家屬,甚至有無辜涉入的人。   這些人質,立即偕同德安的捕房幹員,至府衙投案。   捕房的人,正是標準的白道人士。   一字入公門,九牛拔不出。   藍家大院立即被官府抄沒,群魔四散。   路武揚這一記絕戶計好毒,一棍子敲在要害上。   巡捕丁勇四出,搜擒主犯藍天虹,捕捉有案的黑道歹徒,搜捕有關的疑犯,而且奉命格殺勿論。   如果路武揚無法攻入藍家大院,救不到被擄的人質,就不敢驚動官府,只能以江湖規矩三刀六眼私自解決。

  有了確證,他就不需私了。   一場可能血流成河的大火拼,因飛災九刀的適逢其會介入,情勢突變,總算避免了一次空前慘烈的屠殺,也許是幸事。      雙方實力仍在,誰也不甘心。   鬼面神那些人,把飛災九刀恨入骨髓。   飛災九刀成為洩憤的中心,圖謀他的人,比主張向路武揚報復的人更多。   毒手睚眦一些主腦人物,圖謀更為積極。   並不是因為飛災九刀導致江北群豪崩潰的仇恨,讓這些首腦人物痛心疾首而圖謀報復。而是他們集合了邪魔外道的頂尖高手,居然對付不了一個小輩飛災九刀,不但威望掃地,而且羞憤難當大丟臉面。   所以不殺飛災九刀,日後休想再厚著臉皮充人樣了。   十日後,信陽州的小南門。

  信陽是路武揚的地盤,但自從鬼面神發動吞併時,信陽首當其衝,早就暗中滲入的黑道高手,一發難便把路武揚的朋友清除得一乾二淨,安插藍家大院的人兼併了所有的江湖行業,換旗號派人手得意得上了天。   現在,這些人聞風撤走遠遁。   所以,信陽成了三不管,也管不了地帶。   路武揚的中州車行,設在信陽的站頭,目下只有兩個小伙計暫時管理,南下的長程客貨車還沒正式復駛,新秩序還沒建立呢!   百廢待興,正是忙亂空虛時期。   小南門距大南門不遠,這是本城的小城門。   在南關客店區抽空的旅客,有些人喜歡從這座小城門出入,因為大南門經常有便衣公人巡邏,經常盤問可疑的人。   小南門的義陽老店,是闖蕩江湖豪客喜歡落腳的地方,在這家店出入的旅客,可知都不怎麼高級。

  當烏騅馬馳入店前的廣場,在栓馬欄招呼其他牲口的店伙,便覺得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位店伙是個見多識廣的老江湖,看到一身黑的騎士便知道麻煩來了。   德安火拼結局的事件,已經傳遍江湖。   客官,讓小的照料寶駒。店伙上前接韁:上廄?上料?   不錯。飛災九刀開始卸馬包:明晨動身,我不希望我的坐騎有任何意外。   客官請放心,誤不了事。店伙向在店門張望的同伴打手式:小的先溜溜馬,再上廄。   勞駕啦!飛災九刀將馬包交給迎來的另一名店伙:要上房,最好是獨院的,那種天一黑,牛鬼蛇神方便悄悄接近耍把戲的上房。   客官笑話了,請隨小的來。扛馬包的店伙僵笑,在前領路。   側方的停車場,一輛自用雙頭廂車的車夫,一面檢查車輛,一面留意黑衣騎士的舉動。

  許州路大爺有麻煩了。車夫喃喃地說。   平白無故燒了鄉鄰的家園,哪能沒有麻煩?一旁照料另一輛輕車的車夫接口:不過,路大爺風頭健,威望平空增高三倍,已成為宇內風雲人物,聲譽如日中天,當然不怕麻煩。   話中有刺,似乎對路大爺並不怎麼尊敬。   神拳電劍固然是第一流的高手,但以往只能算是一方之豪,離開河南本鄉本土勢力範圍以外,比起那些宇內之豪仍然差了那麼一點價碼。   連開封靈劍周家的周元坤,聲譽也比路大爺高一級。   一劍愁、一筆勾、毒手睚眦、宇內雙殘這些人,才算是宇內之豪,江湖的風雲人物。   但現在,路大爺的行情看漲,實至名歸地登上宇內人物寶座。   誰成功,誰就是英雄。

  英雄,就該受到尊敬。   老兄,你話中有話。這位車夫是個崇拜英雄的人,碰上不尊敬英雄的人就冒火:你好像不服氣,路大爺沒得罪你吧?   哈哈哈!另一位車夫狂笑:你老兄未免太瞧得起我了,你看,我算老幾?一個混口食的趕車人,哪配路大爺得罪呀?   諒你也不配。這位車夫神氣地說:禍由口出,老兄。不該說的話,最好別說;即使是該說的,也以不說為妙。不說,沒有人認為你是個啞巴。   第三部輕車的車尾後,轉出一位獐頭鼠目大漢。   你們都認識那個人?大漢指指剛進入店門的黑衣騎士背影:他是老幾?   飛災九刀李大爺,錯不了。另一位車夫翹起大姆指說:好漢子,可不是吹的。告訴你,對他沒有敵意的人,用不著怕他。想打他的主意,就得準備飛災橫禍臨頭,明白了吧?

  你不怕飛災橫禍臨頭?大漢獰笑著問,不懷好意地接近。   你老兄放心,我不會壽星公上吊嫌命長,吃飽了撐著了去打飛災九刀的濫主意。   也許有好處   屁的好處!給你一座金山銀山,沒有命享受要來何用?有人出了一千兩金子花紅,儲金以待絕不食言。老兄,那些金子沾不得,沾了會有飛災上身的,你說是嗎?   你似乎懂得很多呢!大漢已經近身了。   不算多。車夫一點也不介意對方近身:不過,我翻天神手符孝武,畢竟在江湖闖蕩了不少時日,多少知道一些江湖情勢,瞭解一些江湖奇聞武林秘梓,而且知道是非黑白,知道什麼錢該要與不該要,這就夠了。   大漢打一冷戰,老鼠般溜走了。   江湖上有五個有名的浪漢,專向地方豪霸索口食打抽豐,訛詐勒索手段相當高明,奇聞秘辛就是他們敲詐的本錢,對方不敢不破財消災。

  翻天神手符孝武,就是五浪漢之一。大漢心中有鬼,一聽名號便知道自己走了眼,像避瘟疫似的溜之大吉。   大漢是從側門入店的,匆匆疾趨三進院東面的客房,那是一排有內間的雅廂,當然並不真的雅,只是小院子裏多了些花木而已。   小院子裏有位中年僕婦,正打發前來張羅的店伙離開,看到大漢打出的手式,立即要店伙離去。   有事?僕婦向大漢問。   那話兒來了。大漢畢恭畢敬地說:剛落店,已經證實,有人認識他。   沒錯?   沒錯,與傳聞一模一樣。似乎,這位老兄有意以真面目招搖,唯恐沒有人知道他的身分。   很好,留意些。   是,誤不了事。大漢行禮去了。   吳嫂,有什麼事呀?廂房中傳出嬌滴滴的語音。   有著落的事,小姐。吳嫂一面答,一面推門而入。      飛災九刀也住在三進院,但住的是西廂院的客房。   每一座院子,都有一處供旅客活動的客廳,也照例有一位店僕隨時聽候使喚,設備簡陋,幾張長凳供旅客坐下來聊天而已。   晚膳畢,客店的喧鬧聲漸止,有些旅客不甘寂寞,上街逛夜市去也。須趕早動身的旅客則留在店內,早早歇息以恢復旅途的勞累。   飛災九刀洗漱畢,換了一襲黑長衫,黑腰巾纏了四匝,包住了衫外所扣的皮護腰,沒帶刀,清清爽爽,居然帶有三兩分和藹可親的仕紳氣質,不像個揮刀殺人的糾糾武夫。   他在街上走了一圈,返回客店神色悠閒。回房必須經過客廳,廳中燈火通明,三個相貌威武,驃悍之氣外露的大漢攔住了他。   失望了是不是?為首大漢流裏流氣地問。   並不完全失望。他背手泰然地答:跑了兩處地方,隨州、雲夢,那是藍家的秘密老巢,可惜都去晚了一步,兩頭落空。不過,線索並沒完全中斷。   算了,承認失敗吧!李兄。大漢擺出行家的態度:你老兄不是我道中人,手面又不夠廣。   是嗎?   你知道是。俗語說,蛇有蛇路,鼠有鼠路;找不對門路,踏破鐵鞋跑遍天下,也是枉然。   哦!似乎,你老兄有門路。   對,正確的門路。大漢傲然地說。   可能的,你是他道中人。   有意思談這筆買賣嗎?   沒意思。他一口拒絕:談不出什麼來的,而且   怎麼啦?   你有貨,我卻沒有本錢。   不多,李兄。   在你來說,不多;在我,可就不勝負荷。他大聲說:天殺的混蛋!吃這門飯的人越來越不講信用行規了。   先後有七個人來找我,說得活龍活現像是真的,先後收了在下七次定金,到頭來鬼也找不到一個。   在下的信用,是有口皆碑的。   鬼的信用。他更大聲了:在下所帶的盤纏有限,受了七次騙,本來就所剩不多了,再受一次騙,阮囊羞澀,在江湖寸步難行,我哪有精力去找鬼面神討債?所以,這種方式不能採用了。   你是說   我要用我的最基本手法進行。   那是   那是我的秘密,法不傳六耳。   李兄   你老兄最好離開我遠一點。他臉色一沉,語氣中有令人心寒的兇兆。   你威脅我嗎?大漢也氣勢洶洶質問。   另兩名大漢一左一右靠近,要有所舉動了。   不是威脅,而是嚴重的警告。他仍然背著手,對左右近身的兩大漢視若無睹:如果你們三位仁兄,認為比鬼面神那無數弟兄強十倍,或許可以漠視我飛災九刀的警告。   哼!你恐嚇得了一些地方痞棍   你又是哪方的普天大菩薩?呸!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大菩薩不至於淪落到出賣假消息做騙棍。給我滾!   混蛋   別給臉不要臉,在下不想與鼠輩打交道。   上!大漢惱羞成怒,下令動手。   三人向中聚合,六條粗胳膊匯集,隨即以更快三倍的速度飛退,沒有聚合的機會。   砰!一名大漢背部撞上了牆壁,反彈倒地。   另一個仰摔倒,立即昏厥。   打交道的大漢,被叉住脖子抵在牆上。   噗噗噗噗飛災九刀的右拳,在大漢的小腹、兩脅、肚子連搗九拳之多。   呃呃呃大漢像被抓住七寸的蛇,痛苦地掙扎扭動,脖子被叉住叫聲小得很,雙手拼命拍扭叉脖的大手,最後聯手都抬不起來了。   世間居然有你這種不知死活的混蛋。飛災九刀停止揍人,大拳頭抵在大漢的鼻尖前磨動:不要認為好漢怕賴漢,我飛災九刀絕不是好漢。   哎你你是   我是死漢,賴漢怕死漢。   饒命   這一頓狠揍,把在廳中目擊的五六位旅客,看得掩口偷笑,三大漢的不可一世英雄氣概,從英雄變成了狗熊,的確有幾分可看性。   你是賴漢嗎?飛災九刀不放鬆。   我我是混混蛋   誰派你們來的?   我我們不該貪貪圖花花紅,妄妄想耍賴放放潑   去你娘的!他叱罵,信手一揮,將大漢摔出丈外,搖搖頭出廳走了。      三大漢好半天才甦醒,驚魂初定,第一個反應,就是在旅客訕笑聲中溜之大吉。   逃出二進院,走道的暗影處踱出兩個穿衫裙的女旅客,香風入鼻,打擊也猝然光臨。   兩個女的打三個男的,打擊之快速沉重無與倫比,手一動便倒一個,不費吹灰之力便手到人昏。   即使三大漢預知有警事先戒備提防,也禁受不起兩女的快速沉重打擊。   三人被冷水潑醒,這才發現被綑了雙手,吊在橫樑下,僅足尖可以點地。   是一間客店堆放雜物的房間,想必位於馬廄附近,因為可以嗅到刺鼻的馬糞臭。   破桌上擱了一座燭台,用木板擋住一面,另一面照在三人的方向,暗的一面隱約可以看到三個女人的模糊形影,馬糞臭中流動著女性醉人的幽香。   即使他們沒挨揍一切正常,也不可能分辨三個女人的面貌。   關中浪子姓廖的。一個女性陰冷的嗓子從燭後傳出:誰唆使你們向飛災九刀挑釁訛詐的?   我我我被飛災九刀揍得七葷八素的大漢,說話大感吃力,他就是頗有些潑賴名氣的關中浪子廖興成,一個皮粗肉厚挨得起揍的江湖浪人。   本姑娘預先警告你,說謊的人,身上的零碎得準備一件件卸下。從實招供的人,可以活。   關中浪子,你是個賴漢,你可以放賴,反正命是你的,你先招,說!女性的嗓音充滿殺伐味,可不是說來玩的。   是是哎呀!不不是你們嗎?為為何這樣待待朋友的?你   我們?我們是誰?   我   說!   我只知是是幾幾位美美麗的姑姑娘,你你們   也許你說的話不假。   就是你們!關中浪子憤然叫:廖某情面難難卻,幫幫你們去騙飛災九刀一一些銀子,你們怎麼來來這一手?失敗又又不全是我們的錯,那小子軟硬不吃   那些美麗的姑娘,在何處落腳?   在在街東的申州老店。   你認識哪幾個?   我我一個也不認識,反正標緻的姑娘們,像相貌都都差不多,她們又又沒通名,通名我也記不住誰是花誰是草   原來你三個痞棍,被美色迷昏了頭。   你你們是   燭火突然熄滅,黑暗中傳出三人半窒息的叫喊聲。      剛踏入客房的小院子,前面人影乍合,兩個人剛才拼了一掌。   小院子掛了盞照明小燈籠,燭光朦朧,目力佳的人,一瞥之下便可看清是一男一女在交手。   雙方的掌力相當驚人,掌出帶有隱隱風雷。   啪一聲雙掌接實,勁氣激盪中,這一面的男人身形一挫,馬步不穩退了一步。   對面的女人掌力稍勝一分兩分,僅身形略晃,立即挫身出腿,掃堂腿攻下盤。   男的倉猝間用魚龍反躍身法避腿後上升,半空中空翻三匝,最後穩下身形以平沙落雁身法飄落,相距已在三丈以外了。   三種身法一氣呵成,輕功的火侯已臻化境,能在倉猝間後飛撤出三丈外,武林中有此造詣的人,屈指可數,這人決非泛泛之輩。   北魔魔鷹于天才的輕功技絕武林,但大概並不比這個人高明多少。   在後空翻連續三翻騰時,高度竟然達到丈四五左右,恰好從剛踏入院子的人頭頂上空翻越。   讓陌生人從頭頂上空飛越,是十分危險的事,不論用任何兵刃暗器下擊,擊中的成算相當高。   下面的人即使有所防備,也難逃大劫。   黑影一晃,便閃在一旁,飛越的人並無異常舉動,似乎志在脫身,如此而已。   女的疾衝而上追襲,掃堂腿落空,不等身形挺起恢復原狀,便貼地一躍而起向前疾射。   方向偏了些,恰好與側閃的黑影同一軸線。   納命!女的沉叱,掌到身隨,不問青紅皂白,打了再說。   黑影百忙中一掌封出,來不及閃避只好接招。   啪!噗噗!連封三記重掌,風雷殷殷。   女的挫退了三步,咦了一聲。   先前飛退的男人,已躍登瓦面一閃而沒。   黑影屹立原地,腳下穩如泰山。   住手!黑影沉喝:怎麼一回事?   你是淫賊一夥的女的怒叫。   胡說!我是旅客。黑影指指自己的房間:那是我的客房,剛從外面晚膳返回。   唔,你是   飛災九刀李大爺。   啐!什麼大爺?你是誰的大爺?哼!女的顯然怒火未熄,兇霸霸地躍然若動。   他看清了這位女英雄的面貌,暗喝了一聲采。   燈籠的光度朦朧,燈光下朦朧看美人,更增三分朦朧的美。相反地,燈光朦朧下看醜婦,也更增三分醜,會像個母夜叉。   綠衣綠衫裙,隆胸細腰豐臀顯得艷媚誇張,梳代表待字閨中少女的三丫髻,帶有三分俏與野。眉目如畫,一雙明眸靈活光亮。   他想起程貞,想起周小蕙,想起西門小昭。   可是,這位美麗的小姑娘誰都不像。   也許,說像誰就像誰。   至少,剛才你那三記碎脈掌要不了我的命,我就配稱大爺。他笑笑,輕揉自己的掌心:小姑娘,你經常出手便用絕學殺人的?   剛才那淫賊就接下了我七掌之多,我怎知道你不是他的黨羽?小姑娘說得理直氣壯:平時我用指功,制毀經穴廢掉算了,才不屑用掌一下子把人打死,我又不是女屠夫。   我卻是屠夫。他半真半假:刀一出,飛災立至,所以我的綽號叫飛災九刀,刀刀致命。你所追的所謂淫賊是何來路?輕功高明極了。   誰知道?他躲在窗外施放迷香,我啟門猛撲,他竟然硬接了我七記碎脈掌。哼!要不是你不早不晚恰好闖進來,他休想逃得掉。   你追不上他。他搖頭:這是一個輕功已臻化境的飛賊,能追得上他的人,屈指可數。   你能嗎?   不能,除非他不逃。哦!還沒請教姑娘貴姓呢!失禮失禮。   我姓呂,雙口呂,呂綠綠,我喜歡穿綠。你呢?名字就叫大爺?   李九如。他覺得這小姑娘俏皮得很:誰不想稱大爺呀?所以我也自稱大爺神氣一番。不早了,呂姑娘,早些歇息吧!那傢伙可能不敢再來了。   那可不一定哦!我等他,李大爺,再見。嫣然一笑,嬝嬝娜娜向自己的客房走。   唔!她的笑好媚。他盯著妙曼的背影自語:奇怪,她小小年紀,怎麼可能練成碎脈掌?除非   除非天生異秉,或者有靈藥相助。   或者,年齡上他估計錯誤。   但是,呂綠綠所梳的三丫髻,已明白表示絕不可能超過雙十年華。女人二十歲還沒有婆家,做老爹的人可就憂心忡忡啦!   總之,他對呂綠綠甚有好感,也就不願往壞處想,寧可相信天生異秉、有靈藥助成,幸遇明師等等好的方面想,所以印象相當好。   要不了多久,江湖上將產生一位武功驚世的女英雄。他一面想,一面向自己的客房走。   進了房,仍感到手掌麻麻的感覺仍在。   假使他事先不懷戒心,一掌就可以毀了他半邊身軀的經脈,不用說三掌了。      街東百步外,另一家客店申州老店,規模比義陽老店大些,旅客也高級些。   信陽州往昔曾叫義陽州、申州,所以這兩家客店,都自稱老店。   申州老店有獨院客房,可以招待內眷多的旅客,所以規模不小,店伙足有男女六七十人之多。   一個月白色的身影,突然飛越院牆,飄落花木扶疏的院子裏,無聲無息點塵不驚。   這是申州老店最高雅的一座獨院,本身有五間客房兩座廳,有三名男女店伙負責照料。   但投宿的一群女旅客,把三名店伙打發走了,由自己人照料,交供店伙如不招呼,不許擅自出入,連膳食也不用店伙經手,顯得神秘萬分。   這些女旅客是前天晚間落店的,何時離店,主事的女旅客諱莫如深,不透露絲毫口風。   旅客長期住店,店東應該十分歡迎求之不得。   但對這群神秘的女人久住不去,店東卻惶惶不可終日,知道早晚會發生事故的,因為這些女人帶有刀劍。   白影不打算來暗的,不然不會穿一身白。   右側一叢月桂下,踱出一位穿勁裝的佩劍女郎。   女郎用白巾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雙大眼,分明有意掩藏本來面目。   白色的衫裙在微風中輕柔地飄拂,袖椿長,裙也長,真有嬝嬝如仙的神韻,站在院中似有所待。   你等什麼?穿勁裝的女郎冷然問,是負責警衛的警哨。   等你們。白衣女郎也冷冷地回答。   等我們有何貴幹?   問問你們的根柢。   大膽!憑什麼?   不憑什麼,反正我來了就是。   你又是誰?為何蒙面?   蒙面表示我不想暴露身份。   你自己不想暴露身分,卻又想知道我們的根柢,未免妙想天開。   我會要你們說的。白衣女郎態度強橫得很。   可惡!你好大膽子   膽子不大就不會來。說!你們為何唆使關中浪子幾個人,前往義陽老店騷擾飛災九刀?   你是飛災九刀的什麼人?   朋友。   朋友該有難同當,打!勁裝女郎聲出掌發,相距八尺虛空一掌吐出,陰柔的奇異掌力一湧即至。   白衣女郎如果不是事先提高警覺,很可能栽在這突然聚勁一擊的陰掌下。   大袖一抖,身形疾退丈外,掌勁四散,袖也發出奇異的嘯風聲,白衣女郎顯然被可怕的陰掌所驚。   留下!院角暗影中冷叱震耳,另兩名勁裝女郎先發暗器,再隨後撲出冷叱。   白衣女郎疾退的身形未止,按理已失去應變能力,勢將傷在暗器下。   白影陡然飛升,像一朵雲,袖揮裙揚,反而向前面纖掌仍未收口的勁裝女郎飛撲而下,反應之詭奇,令人覺得她不是個真實的人,而是可變化的妖怪。   罡風迎頭壓下,勁裝女郎大駭之下,向前仆倒,滾出兩丈外,反應也超塵拔俗。   不等撲出的兩個勁裝女郎折向攻擊,白影已遠出丈外,悠然飛升瓦面,再一閃便登上屋脊。   原來是你們!白衣女郎高聲說:眾香谷妖女!   屋後有人躍登,也是兩個女的,要堵住退路。   白衣女郎身形連閃,眨眼間便連越三座屋頂,消失在夜空下。   共有六名女人追出,速度差了兩三分。   飛災九刀睡得不怎麼安穩,也許是呂綠綠的出現,引起他情緒上的波瀾吧!   他是一個精力旺盛的正常年輕人,不是一個苦行僧。   路莊主利用他與鬼面神鐵城約會的好機,一舉攻入藍家大院,搗散江北黑道群豪的司令中樞,毀了鬼面神的山門堂口,牛鬼蛇神各奔前程,群豪樹倒猢猻散,鬼面神亡命躲起來了。   所有與他有關的人,也消失無蹤。   他對與他接觸過的姑娘們,仍然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可是,這些接觸過的姑娘們,都是他的敵人,儘管事實並不曾向他表示過真正的敵意。   迄今為止,他沒有真正的異性朋友。   呂綠綠,是他接觸過的,不是敵人的姑娘。   但見面的三記碎脈掌   他感到心煩:難道人與人之間,見面非你死我活不可?犯得著向一個陌生人下毒手?   一燈熒然,他倚躺在床頭陷入沉思中。   八年殺戮,烽火漫天,他不願想。   路莊主毀了他的根,他感到憤慨填膺。   解決了屠殺紀郎中一門老少的鬼面神,下一步,他必須到許州,或者到藏劍山莊討回公道。   思路一轉,回到姑娘們身上了。   程貞、周小蕙、西門小昭甚至江南三嬌。   混蛋!怎麼盡想這些?他甩甩腦袋,想把這些煩惱的事甩走。   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客邸寂寞,孤燈獨眠,還能想些什麼?   對面鄰房,住著剛認識的呂綠綠。   左鄰的上房,傳來隱約的男女打情罵俏聲浪。   目光無意識地掃過右側的粉壁,可看到字跡,那是肚子裏有些墨水的旅客,客居無聊,在壁上所題的即興打油詩,好像累積了不少奇文,寫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有些居然筆走龍蛇頗具功力呢。   他目力奇銳,黑暗中可明察秋毫。   一覽之下,可看清一些寫得倒還工整的字句。   大多數是些什麼:人在客中心在家,家中還有一枝花   也有一位仁兄寫著:從來不見詩人面為何放屁在高牆   偏左角處,赫然是一首秦觀的詞: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晝角聲斷斜陽   不是秦少游的原詞,而是曾為蘇東坡賞識的改韻滿庭芳。   是杭州西湖名妓琴操,在酒筵前戲作的改韻詞。   原詞的韻是門,秦少游的原詞是畫角聲斷譙門。   琴操將門改為陽韻,整首詞意境一新,所以蘇東坡大加讚賞,一個妓女的才華,獲得一代大文豪的肯定,真不簡單。   整首改過的詞,真的很淒,很艷,很美。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斜陽(譙門)。   暫停征轡(征棹),聊共飲離觴(引離尊)。   多少蓬萊舊侶(舊事),頻(空)回首,煙靄茫茫(紛紛)。   孤村裏(斜陽外),寒鴉萬點(數點),流水繞紅牆(繞孤村)。   魂傷(消魂)當此際,輕分羅帶(香囊暗解),暗解香囊(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倖名狂(存)。   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有餘香(空染啼痕)。   傷心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昏黃(黃昏)。   括弧內字句,是秦少游原詞。   兩相對照,這位妓女琴操的才華,是無與倫比的,比那些詩人擊缽聯吟即席吟詩似乎更難些,難怪能成為詞壇千秋佳話。   題在壁上這首改韻滿庭芳,當然沒將秦少游的原詞也用括弧寫上。   他有點傷感,也有點怦然心動。   也許,這是某一位多情旅客,找來一位可愛的青樓紅粉,在某一處旅邸,也可能是這一座客店,這一間客房,度過美滿快樂的一夜春宵,事後所留下的感慨和思念用詞來寄情吧!   此去何時也,襟袖上空有餘香!   也許,這位旅客是寫實的人,不像秦少游那麼浪漫多情。   一個妓女,走了就走了,最多只留下襟袖所沾的餘香,哪會哭哭啼啼惜別,襟袖上空染啼痕?   琴操就是過來人,她不會表演偽情,留給恩客的只有餘香,而沒有啼痕。她改得妙到巔毫,至真至美至善。   這位旅客真會自作多情。他笑了:可惜沒具名,要讓他老婆看到,準有一場閨房風波。   目光往下移,他笑不出來了,而且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像浪潮般襲來,無端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是兩首詩,兩首不像詩的詩:   孤星疏影月朦朧,蒼鬱佳城冷霧濃;影沉秋水歡期絕,憔悴幽花泣殘紅。   寂寞幽情夜未央,倩影無依空斷腸;幾星碧螢戀衰草,冷月淒風伴白楊。   他就是一位寂寞的旅客,桌上的孤燈發出朦朧的幽光。   他用感情的低迴聲音,唸完了這兩首詩,平空感到心潮一陣洶湧,脖子上、臉上、手臂汗毛根根直豎,似乎室內颳起了一陣陰風,感覺出莫名的寒意。   題詩的到底是人是鬼?他心中嘀咕:滿篇鬼氣,這豈不是有意嚇唬旅客嗎?他在悼念什麼?   巧的是,窗外真的傳來簌簌落葉聲。   已經是秋天了,秋風落葉該是正常的事。   也許是心生恐懼,也許是他的本能感覺特別銳敏,順手抓起枕畔的刀,在皮護腰上扣妥。   真的有隱隱風聲,枯葉在地面擦動的異聲更嚇人,彷彿有罪的鬼魂拖曳著鐵鏈行走,風掠過窗縫發出咻咻的刺耳怪聲。   他緩緩地、無聲無息地躺下,幽邃的目光像鬼火般閃爍,他整個人也變成在蒼鬱佳城內遊蕩無依的鬼魂,渾身散發出妖異不測的氣息。   幽光朦朧的燈盞有了異象,本來就微弱的暗紅色火焰,開始變成暗綠色,開始拉長,拉長。   咻陰風徐徐轉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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