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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鵲佔鳩巢

劍影迷情 雲中岳 12407 2023-02-05
  唐家別墅建在江灣底部,三面松林如海。主宅是兩層的樓房,樓頂東側加蓋了陽臺,可遠眺丹徒鎮港,也可觀察焦山一帶景物。   西面沿環山大道路側,栽了高有丈餘的槿花樹籬和院門,平時罕見有人出入。宅主人長住府城納福,盛夏才前來度暑。   為免打草驚蛇,所以沒派人接近踩探。   防備裏面的人趁夜色突圍脫逃,就不能夜間襲擊,夜間可以藉松林掩護四散逃竄,也可跳水或乘船筏逸脫,要想一網打盡,必須有耐心地等候黎明光臨。   在一塵散仙的心目中,鎮江這個神秘組合,根本不成氣候,除了藏得隱密之外,不堪一擊。迄今為止,對方從沒派人出面接受挑戰。   破曉時分,曙光初現,風勢漸弱,寒氣更濃。   噹噹噹海東庵的晨鐘,在山林中轟傳。

  攻擊發起了,三十餘名男女分為四組,衝過環山小徑,飛越樹籬,以全速鑽入松林,向宅院猛撲。   仍然是強盜式的進攻,這是混元教的慣技。   宅院內鬼影俱無,除了宅外圍的門窗加閂加鎖之外,內部的各式門戶,皆是大開的,用不著破門搜索,可以長驅直入中樞毫不費勁。   灶火尚溫,人大概在三更之前便撤走了,人去屋空。   時屆退潮,遠在三里外,三艘快舟順風順流,在波濤洶湧中載浮載沉,向下游的丹徒鎮飛駛。   大廳的名貴家具,被一群憤怒的好漢打得稀爛。   坐失戰機,難怪他們憤怒如狂。   毫無疑問,這裏確是該神秘組合,一處十分重要的秘窟,甚至可能是中樞山門所在地。煮熟了的鴨子飛掉了,主事的一塵散仙羞憤難當。

  從梁宏有意無意所誘導的消息中,所查出的秘窟線索循線追尋,總是晚了一步,或者在重要關頭線索中斷。   迄今為止,從沒憑自己的眼線,找出任何一處秘窟,只發現幾處可疑的所在,進一步追查卻證實是一些潑皮的聚會處,毫無所獲白費工夫。   一定要把梁小子弄到手,沒有他這條地頭蛇,咱們這些外地人毫無用處,花一年半載光陰,也不易把這個組合的根柢挖出來。一塵散仙像吃了一桶火藥,暴跳如雷猛拍案桌:先籠絡他,給他一大堆好處,成功之後,再好好剝他。趕快撤回街上,希望咱們的人,昨晚沒把他宰了,這就走。   放心啦!有雲華夫人出面,一定可以活捉他。那位挾風磨銅壽星杖,身上還發出臭味的和尚說:至於咱們那些人,想殺他並非易事,那小子逃的功夫到家,機警如狐,而且佔了地利,殺不了他的。太虛道友仍在拍胸膛吹牛,我看他靠不住,如果他那些人宰了梁小子,早該派人前來報喜訊啦!

  和尚吃了虧上了當,把梁宏恨入骨髓,但並非真的魯莽糊塗,知道梁宏不易對付。   說氣話是一回事,心知肚明又是另一回事,大多數人心照不宣,知道很難對付梁宏這條地頭蛇。   和尚話中的含義,有諷刺一塵散仙過早下達格殺令的意味,同時暗示格殺令只是一廂情願的作法,派出負責格殺梁宏的人靠不住。主事人指揮掌握都有錯誤,難怪遭到一連串的失敗。   他們怎知道我們在何處襲擊?喜訊怎能傳到?廢話。一塵散仙把案桌掀倒,大踏步向廳外走:趕兩步,咱們的希望在梁小子身上,一定要出動所有的人,盡快活捉他,不能再讓他跑了。但願雲華夫人靠得住。   一陣急趕,進入東街口,已是天色大明。   第一艘船離開碼頭,然後是第二艘。

     船靠上甘露港碼頭,梁宏迫不及待跳上岸。   繫船石柱旁一個腳夫打扮的人,用右手在石柱上拍擊,左手亂晃像在與人比手劃腳,但身旁沒有其他的人在場。   梁宏在經過那人身旁時,把左手伸到身後,快速地打出幾種手勢,一直不曾扭頭回顧。   碼頭相當長,區分為船行各幫的泊舟地段。   杭州幫的泊舟區最短,位於碼頭中段。   從舟泊焦山開始,他們一直就在奔忙,出生入死,不分晝夜,可說歷盡兇險,快要累垮了。   目下最需要的是,回住處洗漱,吃一頓豐富的早膳,睡上半天以恢復疲勞,再準備打點動身離埠。   離開杭州幫的泊艙區三二十步,碼頭上忙碌的水夫中,有人向梁宏打招呼,認識他的人甚多。

  江右龍女是有心人,頗感詫異。   整個碼頭區人聲吵雜,停泊的客貨船甚多。   梁宏在杭州幫會館有一份差事,杭州幫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他?但他經過杭州幫泊艙區一帶,卻沒有人向他打招呼。   江右龍女不是多話的人,心中起疑卻不想提出疑問。   你們到街邊稍候。梁宏突然止步,向碼頭對面的街店伸手示意:我有些小事找人商量,馬上回來。   不等兩位姑娘有所表示,他匆匆轉身走了。   重回杭州幫泊船區,他登上一艘小船,拉開艙門,裏面有三個人在等他。   你可回來了,謝天謝地。水妖任威臉色沉重,拉住他坐下苦笑:昨天你一走,這裏就發生了異常的變故,必定與你有關,事情不太妙。   你聽我把情勢說出,讓你心中有所準備。在府衙刑房任職的楊大爺楊波,眉心緊鎖憂形於色:巳牌初,杭州來了兩艘船,泊在虎距門碼頭,兩船人男女老少僧道俗一應俱全,落腳在城內的潤州老店,距你的住處不遠。迎接他們的人有四五個,是混元教上次在城內落腳的人。

  唔!杭州又派人來策應了。梁宏嘆了一口氣:看來混元教在鎮江開山門建堂口,志在必得已成定局,旗號打出,誰敢不聽他們號令?各行各業的常例錢保護費,很可能加兩倍。   我擔心的是你的處境。楊大爺說:午牌初,有人看到三個士紳打扮,氣勢不凡官話流利的人,進入知府大人的官舍,逗留了半個時辰。未牌初,通知大人緊急召集刑房各屬員,在衙門下達指示,要求所有的人隨時待命出動捕拿奸宄,值班人員加倍。二等捕快以上人員,隨時攜帶提人火簽,以免有事時請領耽誤時間。同時,本來零星落腳在城內各處的混元教爪牙,紛紛遷入潤州老店。這件事一定與你有關,因此我在這等你,如何應付,你得早作打算以防意外。   我正打算離開一段時日避風頭,他們奈何不了我。梁宏並不感到意外:你們放心,我應付得了,謝謝你們關心。

  如果你要離開,我這艘船已辦妥至南京的憑單。第三位是船主廖禮:我等你一兩天,任何時候你都可以來,一來就走。   好,我這就回去準備。他整衣而起:諸位留步,暫時請不要出艙,大家小心,再見。   他有不少朋友,表面上他是奉公守法,熱心公益,有正當職業小有名望的一介平民。骨子裏,他是一個為人四海,吃得開兜得轉,逍遙自在的浪子,精明而頗為活躍的地方龍蛇,介乎守法與不法之間的中性人。   蟄伏的龍蛇是無害的,被驚醒將風雲變色石破天驚。      如果官府出面干預,應該是沖著混元教而採取的行動。但混元教如果有能影響官方的人出面主導,那就問題大了,他已成為混元教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目標,他的處境將極為惡劣,情勢不妙。

  倩勢不太妙,混元教有大批高級爪牙昨天趕到了。他回到兩位姑娘等候處,一面動身一面說出當前情勢:他們很可能派出有權勢的人,與官府交通。你們回住處立即拾掇,務必在一個時辰內,在碼頭南端的甘露酒坊會合,我會安排離境事務。   哎呀!有這麼嚴重?羅華欣驚問。   江右龍女是老江湖,知道他有朋友在暗中照料,事涉江湖道義,所以從不向他追問消息來源,甚至對他與凌雲莊之間的微妙關係,也從不提出疑問。   可能比想像的更嚴重,因為這期間可能發生更嚴重的變化。你們記住,如果發現捕快或丁勇在各碼頭警戒,必須立即退走,不能再來這裏了。   那該怎辦?江右龍女有點緊張。   快速出城南,到鶴林寺廟街會合,走陸路至南京。城外是丹徒縣管轄,短期間府衙不可能行文丹徒縣採取行動。越過漕河,午牌之前我們是安全的。

  預訂幾處集合點,是江湖朋友防險的手段。   水路不能走,陸路應該可以通行。   他們進城後不久,幾組巡捕便出現在甘露港。      凌雲莊的人,並不急於離開焦山。   迄今為止,他們還沒與混元教的人正式發生衝突。   夏侯蘭芳被一塵散仙擄走,當晚便被梁宏救出,雙方對這件事都諱莫如深,也不便張揚,避免作為公然挑戰的藉口。   雙方心知肚明,公開拚死的時機還沒到,只能在暗中較勁,候機襲擊落單的小魚小蝦。   凌雲莊的人有自知之明,集體行動從不落單,也沒有派眼線的必要,目標在暗中保護梁宏的安全,無意與混元教正式大結算。梁宏離開焦山,他們樂得清閒。   金鰲老店的規模,與浮玉老店相等,是同一等級的高級客店,冬日生意同樣蕭條。

  他們包了整座東客院,一早就要求客店供應豐盛的早膳,來時沒帶行囊,所以用不著打點行裝,一個個好整以暇,等候豐盛的菜餚上桌,何時走,店伙也摸不清他們的意向。   他們外表輕鬆,暗中其實有應變的準備。   混元教有發動攻擊的實力,但不敢妄動,付不起攻擊的代價,也沒有發動攻擊的必要和理由。   玄靈門自顧不暇,只能扮暗中活動的幽靈,天膽也不敢在混元教的大舉搜殺下,公然向凌雲莊的人襲擊。   臨時要求豐盛的筵席,店中因生意清淡缺乏人手,僅採辦魚肉雞鴨,就得花不少工夫。   等候早膳上桌,店伙領入三位不速之客。   在院廳接見的是無常劍客夏侯長風,和絕劍公子兄妹,佩劍掛囊全副武裝,擺出的氣勢不愧稱赫赫名門武林世家子弟。   不速之客其實是老相好,曾經正式打過交道的對頭。三人是太虛老道、三才學究丘如淵、七煞夫人。   上次在南鄉,夏侯蘭芳就敢向這三位前輩挑戰。   主客雙方客套畢,氣氛立即改變。主人依然保持客氣,神態從容保持主人的風度。   客人可就不同了,客套的僵硬笑容消失,換上了陰森的怒意,說話的聲調也提高了。   諸位知道本教昨晚襲擊那神秘組合的秘壇,並沒與你們尋仇結怨。太虛老道擺出討價面孔,盛氣凌人提出質問:你們不該趁機渾水摸魚,殘殺本教留在街上的七位總教壇主事。夏侯二莊主,我要知道你的打算   慢來慢來無常劍客伸手阻止老道的叫吼:你到底在說些甚麼呀?你們要鏟除的那個神秘組合,正式的名稱叫玄靈門。昨晚舍侄兄妹倆,被他們用妖術擒住囚禁在楊家大宅的地窟。在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擒住他們八個爪牙,雙方交換人質,被他們鬧了一夜,自顧不暇,那有餘力另樹強敵殺你的人?你是不是見了鬼了?   只有你凌雲莊的人,才有剎那間殺死本教七位超等高手的實力。你不要做沒有擔當的假英雄,應該是敢作敢當的武林豪傑。貧道不是來和你講理的,咱們這些人只知道強者有理。當你們承認之後,貧道再告訴你該用何種方式了斷。太虛老道當然不相信無常劍客的話,話中已強烈表示要用武力了斷的意思。   你這是亂栽贓。無常劍客感到一頭霧水:凌雲莊夏侯家不是下三濫的假英雄,而是有擔當的真豪傑,我可以斬釘截鐵堂堂正正告訴你,昨晚咱們除了與玄靈門玩貓捉老鼠把戲之外,絕對不曾見到貴教任何一個人。本莊的人昨晚活動的地區,沒超過焦公祠以東。如果你們有人被殺,絕對與本莊的人無關。你要是不信,拿證據來。   你   你聽著。無常劍客以高一倍的嗓音大聲宣告:本莊來的人並不多,是跟在梁宏身後來的,根本沒料到你們也跟來了。你我雙方的過節,在適當的時機內,本莊會正大光明向貴教報復了斷。這期間,本莊不會主動挑戰,除非貴教發動襲擊,否則我們僅步步為營靜觀其變。去找你們的仇家吧!別在這裏像瘋狂一樣亂咬人,你們請吧!   太虛老道精明狡猾,當然不會繼續硬指對方是兇手,與兩位同伴打眼色,想知道同伴有何意見。   無常劍客的話,不像有假。   昨晚梁宏和羅華欣,在剎那間殺掉七名超等高手,完全是倉卒間狹路相逢,雙方皆不明所以立下殺手,連詢問的機會都沒有,一接觸便人鬼殊途,七名超等高手死得糊糊塗塗。   梁宏不會把這件事宣揚,羅華欣也不便說,連江右龍女也毫無所知,凌雲莊的人怎麼可能知道?所以無常劍客話說得理直氣壯斬釘截鐵,的確不知道有這件事故發生,神情莊嚴,看不出絲毫虛假。   以無常劍客在江湖的聲望,不可能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   再就是雙方已是事實上的仇敵,殺掉仇敵理所當然,既可以聲威大振,又可以提高士氣,按理應該大肆張揚威震江湖,實在沒有撒謊否認的必要。   一句拿證據來的話,就可堵住老道的口。   你完全否認這件事?太虛老道口氣一軟。   在下真希望是本莊的人所為,本莊的聲威將陡增一倍,可惜在下一無所知,不敢掠美居功欺世盜名。無常劍客並不希望翻臉,語氣也溫和許多:去找玄靈門吧!或許能找出真相來。目前你我雙方還不是敵人,你們唯一的勁敵是玄靈門。   這個組合叫玄靈門?太虛老道改變話題。   對,門主是個女的。   昨晚他們真在這附近出沒?   千真萬確。好像你們昨晚全部出動,到山北去挖他們的中樞秘窟。他們的門主,卻帶了大批爪牙,躲在街上算計我們,同時除掉你們留在街上的人。在下只是按情勢估計,是否正確概不保證,反正絕不是本莊的人所為,昨晚我們自顧不暇。   姑且相信閣下的話,本教將全力查證,以後再說。太虛老道悻悻地離座:貧道重申前議,希望貴莊改變初衷,與本教合作,把這個玄靈門的老根挖出來。不是朋友,就是仇敵;閣下明白貧道的意思嗎?   在下明白閣下的意思,但本莊處理人際關係的看法,卻與閣下不同。   有何不同?   本莊的宗旨是:不是仇敵,就是朋友。   不要耍嘴皮子。太虛老道顯然沒瞭解兩者含義的異同,認為是把兩句話上下倒置有意嘲弄而已。   你們把不相關的人,也當成敵人;我們卻把第三方不相關的人,都當成朋友。   廢話。告辭。   好走,不送。   太虛老道這次並沒白跑一趟,總算知道這個神秘組合叫玄靈門。三人來時像登門討債的債主,去時心中高興,雖則臉色仍然難看。   會不會與梁兄弟有關?送走了太虛老道,絕劍公子想起梁宏提及對付雲華夫人的事。   不僅想到有關雲華夫人的事,也想到梁宏佈陣擊潰玄靈門的經過。梁宏的表現,令所有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   羅華欣是第一個知道,梁宏是身懷絕技,扮豬吃老虎的真正高手中的高手。   可能的,玄靈門根本沒有消滅混元教總教壇高手的能力。無常劍客肯定地說:你們如果仍然把他看成平凡的民壯教頭,一定是真正又聾又瞎了。你兩人把昨晚的經過說出,我一點也沒感到驚訝。   昨晚他根本不想傷人。夏侯蘭芳但沒感到驚訝:而且他要求我們不要傷人。天知道一旦他殺起人來,會是何種情景?   那就會血肉橫飛,一定。無常劍客苦笑。      人心似鐵,官法如爐;任何英雄好漢,絕不敢公然與官府作對。   滅門令尹;地方上的土豪惡霸,一旦碰上一個嫉惡如仇的地方官,注定了要破家滅門。有些英雄好漢土豪惡霸,被逼走上殺官造反的絕路,平常得很。   風色不對,最佳的作法是走為上策。   梁宏感到震驚,混元教竟然與官府掛鉤,非法組織成了合法組織,對他構成致命的威脅。   他在官府也有朋友,但這些朋友身分地位都不高,真要發生重大事故,這些朋友幫助他的力量有限,必須自求多福。   在刑房任職的楊波,有能力對付凌雲莊的有家有業英雄,能對付本地的小蛇鼠,卻對付不了江湖真正的亡命牛鬼蛇神,更對付不了真正的地方豪強。地方豪強必定交通官府,所交通的也必定是高階層官吏。   混元教如果有官府撐腰,所建立的地方江湖王朝將穩如泰山,所有的反抗勢力,肯定會被徹底掃除。   他,將是必須被掃除的目標。混元教不需派人對付他,由官府出面就可以把他弄入牢獄,隨便給他按上一個罪名,鐵定會死在牢裏,甚至會上法場。   在城內外奔走了半個時辰,總算瞭解他前往焦山之後,所發生的一些變化,也知道變化正在擴大中。   準備捕拿奸宄的命令,是直接由知府大人向同知、通判、推官三位屬官下諭的,而非由下至上呈報案件,按正常程式批覆交辦。   情勢並不真的緊急,混元教從杭州來的人,還沒完全摸清鎮江的情勢,等從焦山返回的人才能知道底細,這期間不可能制定控制全局的行動計畫。   處理了一些必要的事務,提了一隻包裹重臨甘露港。   城門依然人潮進出,沒加派有壯勇。   甘露港碼頭大街,多了幾組巡捕走動而已。   甘露酒坊在街南,街東碼頭一段,是常州幫的泊舟區。   常州幫的船隻並不多,真正屬於常州幫的走漕河艙只,皆以京口驛碼頭作集散區,泊甘露港的船,以下江太倉、常熟一帶的小型客貨船為主。   酒坊以賣酒為主,右一間門面另設有座頭,供水客們小酌,賣些小菜熟食,對象十之八九是水客和吃水飯的販夫走卒,品流複雜。   已是午牌初,距聚會的時間,約有兩刻時辰,酒坊的酒客漸增。天寒地凍,喝壺酒是最寫意的享受。   梁宏叫來一壺酒,四色小菜,有耐心地等候兩位姑娘趕來會合,隨著時光的飛逝,不安也逐漸增加。   兩位姑娘各有住處,單身女性在外地作客,禁忌甚多,豈能說走就走?梁宏雖有住處,但孤家寡人,住處也不便招待女客,所以除非正好聚在一起辦事,否則有事聯絡相當不便。   兩位姑娘臨時有事,想找他也不是易事,怎知道他屆時是否在家?他真正窩在家裏無所事事的時間並不多,不是遊手奸閒的紈絝子弟。   焦灼盼望中,江右龍女終於出現在店堂,換穿了藍布大襖,暖帽,難辨男女。劍藏在襖內,挽著包裹,夾在酒客中,毫不引人注意。   可盼到你來了。梁宏挽她落座,臉上不安的神情並沒完全消退:先喝口酒,暖和暖和。出城時,可曾發現異狀?   還好,城門並沒有多加人手把守。江右龍女接過酒碗喝了一口酒,搓手取暖:在街口看到三個穿公服的巡捕,並無異樣。哦!羅姐還沒來?   還沒有,似乎有點不妙。梁宏呼出一口長氣:但願是因為一些瑣事耽擱了,她應該比你早來的,她的住處比你近。   不要太過擔心啦!江右龍女安慰他:她不像我,我是江湖遨遊者,她是來鎮江訪友的大小姐,那能像我一樣行李簡單,說走便走?艙備妥了?   隨時可走。先送你到揚州,再轉航西上到九江,把你安全送抵揚州我才放心。這次北遊,何時南返?   該是端陽節前後的事了。漕河三月天就可開航,屆時乘船南返,我會轉來鎮江看你。但如果繞鳳陽到南京,就不會和你把晤啦!   如果我在,可到杭州會館找我。最好期前請人捎書,或由驛郵投交杭州會館知會一聲,會館會派人到外地通知我趕回等候。相交貴在知心,能把晤當然三生有幸,但每個人都為生活奔忙,即使是至親,也聚少離多。你我今後很可能天各一方,各有遇合,你只要記住有我這位朋友,能否見面小聚並不重要。江湖鬼域,你小小年紀單身在外遨遊,我真的很不放心,不知道你老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夏侯蘭芳也在外行走,但她有一大堆親朋隨行,你老爹   家父鼓勵我遨遊天下見見世面   你老爹愛你,那是毫無疑問的,但他愛錯了   甚麼?你江右龍女大聲抗議。   那些狗屎大聖大賢,高唱男尊女卑唱了一千年,唱得女人生生世世永遠卑下如奴。有極少數的男人,覺得女人一旦婚嫁,便永遠生活在黑暗的地層下,因此在女兒出嫁之前,良心發現加以疼惜,希望女兒能幸福地享受嫁前的黃金歲月。這就是兒子是娘的心肝寶貝,女兒是父親疼愛的掌上明珠,媳婦是廉價的牛馬,這種種世俗現象的由來。你老爹就是把你當作掌上明珠的好父親,但當你嫁到夫家,他就管不著你了,他對你的疼愛,會讓你根本無法在夫家卑賤地生活下去。在大多數的家庭裏,做媳婦的不但怕婆婆,更怕小姑,因為小姑有公公疼愛,比婆婆更難伺候。   你你的意思   早些收心回家,留心學習該如何做一個能承受壓力的女人。你在家所獲的疼愛愈多,出嫁後所受的痛苦愈重。若虹,你能逍遙自在的時日無多了,再不收心斂性,日後的日子是很難過的。如果你遨遊有抱負有目標,又當別論。比方說,向世俗證明,巾幗不讓鬚眉   人聲突然靜止,全廳的酒客全都向廳口注目。   三個穿皂色制服的巡捕,正邁步入廳,三雙眼神凌厲的大眼,輪番掃視所有的酒客,神情冷森,像盯著小鬼的金剛,酒客們一個個臉色不正常,惶然迴避巡捕的眼神。   在廳中巡視一圈,在每一副座頭略停留片刻,審視每一個酒客,似乎在查證有否罪犯在內,氣氛相當緊張,酒客們甚至惶然停止進食,避免引起巡捕的注意。   經過梁宏這副座頭,三巡捕僅瞥了他一眼,並沒停留,江右龍女卻捏了一把冷汗。   巡捕如果把他倆當作疑犯處理,可就麻煩大了。   直至巡捕離去出廳,鴉雀無聲的食廳,才恢復原狀吵雜聲,不安的情緒還沒完全舒解。   不要擔心。梁宏的神情一直保持輕鬆,語氣平靜:他們是上命所差,不得不虛應故事在外面走動,還沒接到要緝拿某些人犯的指示,他們也不知道要抓某些人。如果他們奉命要抓我們,我會先知道的。   我看不太妙。江右龍女可就不以為然:真糟,羅姐怎麼還不來?有甚麼事耽擱了?   是有點糟。提起羅華欣,梁宏就顯得不安:南水關鴻福老店,片刻就可以趕到這裏,她應該早就來了。真該死,我應該去找她一起出城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處理,你也不便和她一起走呀!江右龍女安慰他:她不會有事的,慢些而已。她遠出外地訪友,打扮仍像是千金小姐名媛淑女,所帶的漂亮衣裳恐怕真有一大箱,那能很快就收拾妥當?再加上盥洗更衣,一個時辰是不夠的,你急也沒有用呀!   羅華欣落腳在南水關千秋橋的鴻福老店,那是一家高尚的旅舍,單身淑女投宿,男人那能入室拜會?因此梁宏不便進出,有事時請人捎口信傳話而已,很少前往會晤,真要發生事故,聯繫不易。   南水關與甘露港,一在城內一在城外,一南一北,實際距離雖說需貫城而過,但全程僅四里左右,腳下稍放快些,的確片刻可到。   羅華欣第一次在唐家農舍露面,向江湖客挑戰,就以淑女千金的姿態出現,亮麗的風華吸引了梁宏的注意,留下鮮明的印象,一見難忘。   我先送你上船再去找她。梁宏心中焦急,等不及了:等到便衣捕快出現,恐怕就走不成了。如果發現有異,你必須立即要求船主開船,不要等我。   不,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江右龍女堅決拒絕:我不會平平安安離開,讓你孤孤單單面對兇險,我還能算是你的朋友嗎?羅姐如果出了意外,我也不會一走了之。我們再等一刻,好嗎?   不能再等了。梁宏臉色一變,召來伙計,付了兩吊錢酒資提起包裹:便衣捕快到了,很可能封船。走,進城再說。   兩個水夫打扮流裏流氣的大漢,鬼鬼祟祟進入食廳,一進門,第一個人就揮動左手不住比劃。   在向你打手勢?江右龍女低聲問,抓起了包裹。   是的。他簡要地說。   巡捕通常不穿便衣,巡街時可收到嚇阻的功效。   捕快在辦案時可穿便衣,以緝拿捕捉人犯為主。臨時徵調的壯勇,只是臨時召來協助治安人員辦案的人,本身也具有捉拿現行犯的權力。   官府養不起太多的治安人員,經常徵調壯勇交由捕快運用協助辦案。甚至編制內的巡捕、捕快、步快、舟快有一半是出役壯丁自費編入的,連伙食費也得自己掏腰包。   出了酒坊,兩人急步向南入城。      南鄉本來已恢復平復,鶴林寺前的廟街一如往昔冷清。   但從昨天出現一群衣著鮮明,氣勢不凡的人通過小街之後,陸續有人來去匆匆,似乎又將發生你打我殺的事故了,香客也逐漸絕跡。   梁宏從南鄉開始找線索,起點在鶴林寺,然後往西至小華山,東至丹徒鎮,北到焦山,圍繞府城外圍東奔西走,所經處災跟禍隨。   他以為南鄉不會再有混元教與玄靈門的人逗留,所以把第二聚會點在鶴林寺廟街,卻沒料到有人先一步在這一帶出沒,大出他意料之外。   倉卒間臨時訂定,怎知南鄉突然有變?   他倆先到南水關千秋橋,由他進入鴻福老店查詢羅華欣的去向。   客店內外安靜如恒,看不出警兆。   但店伙告訴他,近午時分的確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在店內外走動,並沒與任何人打交道,逗留約一刻時辰便走了。   羅華欣是在可疑的人到達前片刻,會賬親自提了一個大包裹離去的,其他的事,店伙就無法知悉了。   該是在前往甘露港的途中出了意外,按動身的時辰估計,羅華欣應該比江右龍女早片刻到達甘露酒坊,可知必定在中途出了意外變故。   午後的廟街市面逐漸冷落,往來府城的鄉民也逐漸減少,站在街口,可以看清三兩百步的行人身影,但難辨面貌,風帽掩住頭臉,不可能從一雙外露的眼睛,分辨出是甚麼人。   兩人在街中段的一家小食店小歇,由梁宏在街上走了一圈,尋找羅華欣的下落,希望羅華欣先來了。最後,失望地回到小食店午膳。   透過店門,可看到街上的景物,不時有三兩個市民匆匆經過,南行的人多些。午膳畢,沏了一壺茶,愈等愈心焦,始終沒看到像羅華欣的人經過。   我們先找地方暫且安頓,我進城打聽消息。梁宏焦躁地拍桌子:華欣如果有些甚麼三長兩短,牽涉其中的人,將後悔八輩子,哼!   你不要往壞事想好不好?江右龍女同樣感到焦急,卻不得不加以勸解讓他冷靜:羅姐聰明機警,可能是中途發現警兆,採取迷蹤術周旋,需要時間飄忽移動,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的。   可是   你是一個深藏不露,機警冷靜的人。江右龍女繼續勸解:事情牽涉到羅姐,你就情緒失去控制了。我知道你喜愛羅姐,但如果你不夠冷靜,怎能用理智分析不測的情勢變局?對羅姐反而有害無益。   我知道,可是他劍眉深鎖,眼神中可以感覺出憂慮:我總覺得心中沉沉地,直覺地知道她有了困難,卻不知道她在何方,只能在這裏枯等,等得心裏發慌,我必須採取行動,等不及。   先安頓也好,反正走不成了。江右龍女嘆了一口氣:被人逼得想走也走不了,真是霉透了。   咦!這些混蛋為何往這裏走?抓起包裹準備動身的梁宏,臉色一變。   一群人正向街南大踏步趲程,三五成群腳下甚快,有些背了包裹,佩刀掛劍公然招搖,還真像一群趕長途的旅客,總人數接近四十大關。   領先走在前面的人,是一塵散仙和太虛老道。   他們從焦山返城,不會是走陸路撤回杭州吧?江右龍女也大感詫異:帶了行囊,確是撤走。冬天乘船太慢,有些河段甚至停航,走旱路前往杭州,五六天便可趕到。問題是:他們為何要撤走?   絕不可能是撤走,他們這次趕來策應的人,已掌控了全局,連官府的關節也打過了。他們那散兵游勇的氣勢,絕不是趕長途的。先安頓,再跟去看看。      唐家農舍陸續有人進駐,丹徒縣的封條已經洗掉,表示這家因發生罪案而被沒入的大農舍,連同近百畝田地,已經正式易主,而且並沒經過官牙拍賣的程序,用偷天換日手段易主的。   一塵散仙一群人到達時,唐家農舍內已有人先到,先到的人數量更多些,農舍足以容納數百名人員住宿,遠遠地便可聽到隱隱人聲,人正在整修房舍,可知先到的人進住的時間,該是今早的事。   陸續有人從府城來,以往分住在府城各處的人,先後攜帶行囊前來安頓,集中在一起形成實力強大的組合,進可攻退可守,已具有山門的規模。   外面院門樓兩側,飄揚著兩面杏黃三角大旗,渦雲繡花邊中間,各繡了三個大紅字,左是三元宮,右是至尊堂,風一吹獵獵怪響。   混元教號稱三教合一,教名僅在暗中流傳,公開正式的對外名稱不能稱教,僅在口頭上稱呼便利與外界打交道,山門所在地當然不能把教名顯示,以三元宮掩藏本來面目,避免受到官府注意。   至尊堂,表示宮內的重要殿堂名稱。   農舍東側的廣大田野空蕩蕩,豎了一柱板柱,用紅漆大書一行字:敕建三元宮建築基地。   這意味著不久以後,這裏將有一座金碧輝煌的道門殿堂,與北面莊嚴古樸的鶴林寺分庭抗禮,你供佛祖菩薩,我供牛鬼蛇神,各擁信徒,互別苗頭。   鳩佔鵲巢,強者有理。   這裏本來是玄靈門的一處重要秘窟,在強賓壓境下易主,成了混元教鎮江分壇的山門,十年風水輪流轉,一代新人換舊人。   江湖黑道組合的興衰起落甚大,強存弱亡,為名利爭得你死我活,這就是現實人生。   梁宏和江右龍女,藏身在里外遠遠地觀察,心中了然,混元教迫不及待建山門亮旗號了。   梁宏並不知道離開焦山後,混元教與玄靈門之間的後續發展。   返回府城,也沒進一步瞭解情勢,時間不夠,而且急於離境,沒有仔細打聽的必要,因此突然發現混元教在唐家農舍建山門,大出意外,也心中檁檁。   對方的實力與辦事的急切有效率,已充分表現出極為渾雄強大,足以雄霸江湖的磅礡氣勢,無人敢撼動他們了,併吞的行動即將結束,勝利已成定局。   玄靈門可能覆沒在焦山了。江右龍女語氣中有點感慨,其實她對玄靈門的存亡毫不介意。   應該不會。梁宏持相反意見。   有理由嗎?   一塵散仙出現在這裏,就是最佳的證明。他帶到焦山的人,其實派不上多少用場,都是人地生疏的陌生外客,沒有當地的精明眼線可用,那能將玄靈門的人搜出殲滅?只好撤回府城承認失敗。當然有可能是杭州來的人,派人到焦山把他召回的。   讓他們互相殘殺吧!不關我們的事。   但我擔心華欣的安危,非找到她不可。我得回城,城內一定有人見過華欣出現時的遭遇。   我也去。這裏   這裏的事暫且放下。除非他們把華欣擄來這裏囚禁,否則最好離開他們遠一點。現在他們銳氣正盛,硬碰硬我們會吃虧的。   人多人強,他們沒有公然踢山門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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