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武俠小說 劍影迷情

第19章 第十九章 焦山風雨

劍影迷情 雲中岳 13138 2023-02-05
  浮玉老店是焦山規模最大的一家,騷人墨客貴戚名豪來遊山,通常在這裏投宿。一般的香客,通常早上來,下午返回鎮江,除非遇上大風浪,否則不會在焦山住宿。山南對岸象山港,僱小船往返片刻可到,交通很方便。但香客大多數從鎮江甘露港僱船,以免走路到象山港浪費半天時間。   上房區的客院環境清幽,每一間上房幾乎是獨立的,與獨院差不多,只是空間小些而已。   他們的兩間相鄰上房,其實只有一面相鄰,房門各開一方,中間有小院子隔開,冬季小院子的花木已經凋零,兩房仍然不能抄近道往來,每間客房皆可保持部分隱密,以免攜帶女眷的遊客,受到鄰房旅客的干擾,算是焦山最高尚的旅舍。   他們已是眾所矚目的人物,行動不可能保持隱秘,他們也不想刻意保持秘密,全憑快速的出其不意行動,突然擺脫跟監的人。等跟監的人召集大批爪牙,已無法掌握他們的去向了。

  混元教的高手重要人物出現在焦山,梁宏一點也不覺得驚訝,據他所知,甘露港附近,各方牛鬼蛇神都派有眼線監視。江右龍女就曾經把在碼頭街道,碰上夏侯長風叔侄的事告訴他了。   一塵散仙說在涼亭等候凌雲莊的人,梁宏也沒感到訝異。顯然各方牛鬼蛇神都追到焦山找他了。   在山野無人處鬥毆殺人,把屍體處理好就不會有後患。白晝在市街動刀動劍,是犯忌的事,街坊必須報官,或者召集民壯出面制止或緝兇。   山南江濱這條小市街,就有縣衙的治安人員坐鎮,一旦出了事鳴鑼告警,每一家的壯丁都得擁出候命緝兇擒賊。   他們在浮玉老店安頓,光明正大落店無所畏懼。   當然,夜間必須小心些嚴防意外。   山上山下各處,都可以找到借宿的地方,他們不想在偏僻處躲起來,在街上投宿反而安全。

  他們是未牌末返店的,碼頭上的船早已宣佈停航了,在山上躲躲藏藏耽誤了,沒趕上返航的時間,如果早到半個時辰,船還可以冒險改駛對面南岸的象山港。   店伙招待的十分周到,旅客少,店伙多,每間房都有兩名店伙或僕婦張羅。   天寒地凍,入暮時分可能降雪,房外罡風徹骨,房內溫暖寒流消散。店伙替他送來一壺熱茶,在烤火盆添滿木炭。在山中追逐,出了一身汗,此來不曾帶有行囊,只好就火盆烤乾汗濕的內衣。   在火盆旁烤火,他陷入沉思。   情勢很亂,但並不危急。   各方牛鬼蛇神目的皆在逼他合作,沒有立即的致命危險。重要的是,他有信心應付這些牛鬼蛇神。   可是,他很難保證兩位姑娘的安全。   兩位姑娘在鄰房忙碌,女人在外行走麻煩多多。白天,他頗為放心。但天一黑,可就得提心吊膽了。混元教與神秘組合兩方的人,都有妖術通玄的高手,夜間前來圖謀,兩位姑娘安全堪慮。

  他不能徹夜在鄰房外警戒,更不能在兩位姑娘的房中守夜。   思路集中在兩位姑娘身上,感到有點煩躁不安。   他綽號浪子,表示他過的是放浪形骸的生活,在各行生存打滾,與各型各類的人交往接觸,交際面廣,必然曾接觸聲色犬馬,不然那能稱浪子?   他接觸過不少不同性質類型的女人,但收放自如從不認真。手面廣生活不正常的浪子,在感情上是不宜認真的,一旦認真,就是浪子回頭金不換,自動放棄浪子的頭銜啦!他還不想做金不換。   與兩位姑娘短短的幾天相處,一起經歷過驚濤駭浪,他的感情起了微妙變化,向他的浪子生涯挑戰,變得有點失控現象流露。   原因出在過去的浪子生涯中,他從沒與武功高強的女性接觸!在他生活的圈子裏,也無此必要,交往的女性中,不可能有練過武的人。

  在那時的純男性主宰的父權特殊社會中,女子不論涉及文或武,都幾乎被看成天生叛逆的不肖女。   甚至認為只有倡妓之流才讀書填詞,江湖女跑解才練武。一旦某家的閨女被稱為才女,敢上門提親的人就沒有幾個了。   練武的姑娘更糟,那根本就是名門大家的拒絕往來戶。   練武的女人,只配與同道的家庭通婚。   以往他的感情生活中,從來沒有女英雄闖入,突然與多位武功高強的少女接觸,新奇感激起興奮的情緒,覺得相當刺激,雖然幾位少女的女強人氣勢,令他一時難以適應,不久就感到無所謂了。   江右龍女與羅華欣與他並肩站,感覺上就產生親和而非疏離。   江右龍女活潑大方,是個坦率親切的好朋友。   羅華欣不一樣,是風華絕代令人心動的青春少女,成熟的氣質使得性格稍為複雜些,有引起異性親近的強烈吸引力。

  這期間,他對羅華欣的舉動和情緒反應十分敏感,羅華欣所提的意見和要求,他覺得想拒絕也難以啟齒。   對羅華欣的關切,也與時俱增。   思路集中在羅華欣身上,認真考慮羅華欣要他離開的問題。兩位姑娘都曾經表示要他置身事外,他只重視羅華欣的要求。   他喜歡羅華欣,難免對他的決定,產生一定程度的影響,本能地作出某些調整或讓步。   也許我該趁機和她遊廬山。他自言自語,不許有人在鎮江公然建山門的抱負動搖。讓他們去鬧吧!反正我真正耽在鎮江的時日並不多。   其實,他挖掘神秘組合根柢的意願並不積極,迄今為止,還沒發現該組合有何行動。那位女門主曾經夜間出現在他住處附近,與凌雲莊混元教曾發生衝突的消息,他不曾目擊也就不怎麼在意,沒對他造成進一步的傷害。而這期間不斷逼迫他的人是混元教,雖然混元教也對他沒造成傷害。

  即使是意志堅強的真正英雄大丈夫,一旦碰上事情牽涉到感情問題,在某些條件影響下,也會有意志動搖的事故發生,甚至會不惜放棄某些秉持,從英雄大丈夫,變成優柔寡斷的平凡人。   意願不積極,改變更為容易。   與他發生糾紛的三方人士,都不曾真正對他造成嚴重的傷害,他不可能作為報復的藉口,報過於施於心有愧。   真要一走了之,也不會有人指責他貪生怕死,在那些人心目中,他本來就不是甚麼人物。   心中已作出決定,感覺上有如卸下重責,一身輕鬆,情緒從緊繃中獲得舒緩。   內衣已經烤乾,濕冷的感覺一掃而空,他整衣而起,打算到客院走走,看有何動靜,預防有人前來騷擾。   大白天不會有人在店中撒野,晚上就必須小心了。留意店中的旅客有否岔眼人物,熟悉四周的環境,是防範意外的第一要務。

  上次在揚州落店太晚,忽略了防險的第一要務,結果暴客蜂擁而至大開殺戒,他和兩位同伴幾乎被波及丟命。   不知她們是否安頓停當了?年輕的姑娘們單身在江湖遨遊,困難比男人多十倍,她們好像樂此不疲,她們的長輩難道就放心得下?他的思路仍然以兩位姑娘為中心。   他當然不便至鄰房探望,雖則每一間上房,都有接待來訪外客的外間,不怕蜚語流長。   兩位姑娘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女,居然獨自外出在各地遨遊,身邊沒有長輩或婢僕照料,嚴冬期間依然樂此不疲,實在令他無法理解。   她們為了甚麼?目的何在?費解。   江右龍女的心態,他略為瞭解。   姑娘的老爹龍王黃豪,是江右一方名副其實的豪霸,交遊廣闊,為人四海,有各式各樣的朋友,甚至與廬山的山賊,鄱陽湖統率水上江湖好漢的鄱陽王,都有不錯的交情。

  姑娘的武功修為成就蜚然,從小就接觸面廣,小小年紀就有放眼天下,見識莽莽紅塵眾生相的抱負,已在各地遨遊了兩年,每次出遊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月兩月。   這次打算北遊,希望遠至京師一遊帝都,很可能夏末秋初才返回鄱陽,是在外遨遊最長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自由自在的冒險外遊。之後,得準備為人妻為人母,這輩子不可能再有仗劍冒險,遨遊天下增長見識的機會了。   女人一旦成了家,在家族宗法社會中,女人只是家族的工作機器與傳宗接代的物品,幾乎沒有人的尊嚴,生活的天地窄小的可憐,廚房臥室,就是她們消耗下半生歲月的天地。男人們對宋儒的的聖教拳拳服膺,對女人的要求非常簡單明瞭:男主外女主內;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女人,是不需要見識的。   女子無才便是德,讀了書的女人必定天生叛逆。   敢往外遨遊見世面的女人,更是叛逆中的叛逆。   江右龍女就是叛逆中的叛逆。   她老爹更是上流社會人士,眼中的天生叛逆,對之又恨又怕,反社會反傳統的不法之徒,難怪會有這麼一個叛逆女兒。   羅華欣不同,第一次見面,那一身華裳與高貴的風華,給與他的印象極為鮮明,配上仗劍替他作不平鳴的氣勢,也讓他心折,有眩目的感覺。至於羅華欣行走江湖的目的、志向、行事、家世迄今為止,他只看到外表的高貴明艷形象,其他一無所知,也沒有探聽的必要,也避免引起誤會。   交朋友不會在見面時,探聽對方的三代履歷。   當然,不可能是邪門外道。邪門外道不會替他打抱不平,不會與實力龐大的牛鬼蛇神為敵。

  被各種原因逼得走投無路,不得不在江湖鬼混找生路的男女,多得不可勝數。兩位姑娘不是被逼在江湖遨遊的人,更非不容於家庭的逆女。   要說她們志在行道江湖,也不怎麼恰當,她們並沒高唱以天下為己任向豪強挑戰,更沒仗劍主持正義為蒼生作不平鳴。   經過兩女的上房外,他有進去小坐的衝動。天寒地凍,難得悠閒,在溫暖的客室小聚,是最大的享受。   這期間,除了在外走動在一起歷險之外,極少在一起小敘聊天機會,各有住處,各忙各的,那有機會無憂無慮地小聚聯絡感情?   當然他不便叩門相見,沿走廊向不遠處的客堂走,那一帶有人走動,是旅客交際活動的場所。   每一座客院,都有一座客堂,供旅客活動交際,或接待來訪的賓客。   客堂也是招呼店伙辦事的地方,有好幾位店伙照料這一座容院的旅客,算是綜合性的交誼廳。   在這裏交旅途朋友打發旅途寂寞,十文錢沏一壺茶坐上老半天,與新交的朋友天南地北胡扯,說些平生得意事與奇事異聞,是談風月百無禁忌的交際場。   同時,也是打聽消息,傳播謠言,找尋獵物肥羊的好地方。   有些人把新交的朋友,當成傾訴的對象,恨不得把一生一世的事蹟,和盤托出加油添醋傾瀉無遺,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聽,對方最好能誇獎幾句,或者表示同情,就是最大的滿足。   整座容院十餘間上房,投宿的旅客不足十個。客堂裏只有三個人在品茗,其中兩個在下象棋,炮打車攻,戰況激烈。另一個在旁助勢評東論西,有時甚至越俎代庖出手代下,毫無觀棋不語真君子的風度。   櫃內的店伙笑吟吟目迎他入廳,隔櫃謙恭地問:天氣好冷,客倌有何吩咐,小的侍候。   他向角落的方桌走:請給我沏壺龍井,不要果品。   店伙應喏一聲,交代另一名店伙備茶。   他的入廳,沒引起三位旅客的注意。   不可能打聽消息了,沒有打聽的對象。   每間客房皆門窗緊閉,旅客不出外走動,怎能看出異樣的徵候?怎知投宿的旅客是何來路?   他可以向店伙打聽,但店伙不一定會據實奉告,何況店伙也不可能知道旅客的底細。配住進浮玉老店的旅客,幾乎全是有身分的人,店伙不敢貿然探詢登記住宿資料以外的事。車船店的伙計,絕大多數是規規矩矩的人。   喝了一壺茶,店伙前來添水。   颳大風斷航,客倌在小店,恐怕要有一兩天逗留。店伙信口說:焦山寺的住持大師很好客,客倌只要捐獻三五兩銀子香油錢,就可以看到珍藏的各書法名家真跡,像顏魯公、米南宮、蘇東坡、黃庭堅   呵呵!我這個俗人,大字認不了一籮筐,那會認識甚麼書法真跡?顏魯公米南宮是誰呀?他打斷店伙的話:五兩銀子可買一畝半地,我在外做苦工,一年也賺不了十兩銀子,我會用五兩銀子看甚麼真跡?我又沒發瘋。   客倌真會說笑,客倌堂堂一表,龍行虎步,會是在外做苦工的人?   那可不一定哦!這座客院冷冷清清,沒住有幾個旅客,今天生意很清淡,其他客院旅客是否多些?他趁機探口風。   本來就是淡季呀!店伙無意逗留,一面退走一面說:東西客院人更少,這座容院人數算是最多的。本地的少數香客,都住到小客店去了。   其他客院人數更少,他打消了前往走走的念頭。   正打算離去,虛掩的廳門開處,踱入一位穿青袍的旅客,用腳將沉重的門掩妥,除下風帽,目光落在他身上,向他淡淡一笑頷首打招呼,緩步到了他桌旁,在對面的長凳坐下,將風帽往桌上一放。   梁兄,你好,今天辛苦了吧?這人和氣地道好。   他也淡淡一笑,點點頭表示友好。這人年約半百,身材魁梧,四方臉,濃眉大眼,給人的印象是:精明強悍,氣概不凡。   很面熟,你老兄他對這人似曾相識,難怪對方知道他的底細:我記起來了,在地牢。我記得你姓韓,湘南人,叫天南絕刀韓龍。地牢的那些鬼面人,曾經向你用刑迫供,你是途經鎮江的,江湖名號響亮刀法宗師級名家。   本來打算在鎮江養傷,再動身離境的,但第三天,便上次多虧梁兄從鬼門關把在下拖回人世   韓兄,你沒欠我甚麼。他說:都是難友,脫困是大家同心協力的結果。韓兄,你像有話要說,你儘管說吧!好話壞話我都不會計較,我在聽。   混元教的人找上了我。天南絕刀臉上訕訕地:我天南絕刀是江湖黑道之雄,對那個神秘組合憤怨難平,因此願意與混元教合作。人,應該往旺處走,不能站錯了邊,救弱扶傾是大聖大賢的事,江湖道上沒有聖賢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但江湖道上沒有聖賢,人間世也沒有聖賢,聖賢早就在兩千年前死光了,即使殘留下三兩個,也成了稀有動物,這人慾橫流的人間世,已無他們生存的環境。韓老兄,我不怪你。你是來做說客的,不妨直話直說,我會給你滿意的答覆。至於你的新主子是否滿意,我就不知道了,說吧!不要不好意思啟口。   我天南絕刀臉上掛不住,惱羞成怒怪眼怒睜:我不是來做說客的,而是傳達敝上的要求和指示,要立候答覆。   要你一個新投靠的人傳達要求和指示,混元教非常重視你這把刀呢!日後必定深得寵信,飛黃騰達步步高升,成為混元教的高階爪牙指日可待。他也心中冒火,但臉上沒流露出怒意:我不是混元教的爪牙,你說指示與傳達,是拜錯了菩薩燒錯了香,派你來傳達的人簡直狗屎,白癡,他是誰呀?   你不要冷嘲熱諷。天南絕刀強忍怒火:這幾天你到處奔波,行動快速令人措手不及,但八成是獲得地牢主人的線索,循線追查定有所獲,因此敝教的人,亟需你供給消息,因此你必須與敝教衷誠合作。今天在焦山發生了重大事故,本教跟來焦山的先遣人員,平白失蹤了七個人,必定與你有關,所以要求你交代他們的下落。梁老兄,識時務者為俊傑   真是豈有此理。梁宏一掌拍在桌上:我已經再三表明態度,拒絕與你們合作。現在你們有人失蹤,也唯我是問。他娘的混帳!你們像一群兇狠的狼,在鎮江不斷殘害各方面的人,每個爪牙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名家,江湖的豪霸,人多勢眾無所不能,居然把希望寄託在我這沒入流的人身上,強迫我供給消息,像話嗎?你們這些江湖豪霸都是飯桶嗎?   你是真正的地頭蛇,只有你才有能力熟悉各方動靜。我們這些人   你們這些人都是強龍,強龍不壓地頭蛇   超級強龍例外,我們是超級的強龍。雙方都搶著說話,天南絕刀的嗓門要大些:敝教已經找到建立分壇的處所,分壇山門即將公開活動。梁老兄,你必須明白,這個在鎮江秘密活動十幾年的神秘組合,必須受到徹底的鏟除。本地區任何人都必須尊奉敝教的旗號,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不希望死吧?   等你們正式大開山門打出旗號,恐怕我已經到南京逍遙去也。他感到有點意外。據他所知,在鎮江活動的混元教爪牙為數不少,但皆分住在城內城外,事先並沒預定在何處建山門,這與一般江湖組合的發展情形不同。一般秘密幫、社、教、會,都是先在該地暗中打好根基,先有活動的基地,該基地也就是日後的山門所在地,站穩腳跟,才能徐圖發展。有了基地,才有指揮中心。   混元教卻手段特殊,先大舉光臨,潛伏各處居無定所,立即展開活動,許久才找到基地,因此在這期間,指揮就有欠靈活,不易應付突發的意外情況。   他在追查線索期間,每一次行動都是突發性的,行動快速,監視的眼線,根本無法預料他要往何處去,因此只能匆匆通知主事的人,再召集人手在後面追趕,而且經常迷途,無法保持緊迫追蹤的好機。   他的口氣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示弱神情,承認對方的權威到南京避禍。   你不會走的。天南絕刀獰笑。   風一止我就回鎮江,草草拾掇登上駛往南京的船,快船乘潮一天就可以到南京逍遙去也。   你一走,你在鎮江的親朋好友可就遭殃了。   這可是致命的威脅,莽牛呂七的事就是具體的表現。   他臉色一變,怒火從心底噴出火苗。   幸好我在鎮江沒有幾個朋友。他還能冷靜應付:貴教剛到鎮江,連正式落腳的地方還沒有著落,就與全鎮江的人為敵,欺負鎮江無人。你們如果能在鎮江站得住腳,恐怕真有神佛保佑你們,而非你們努力爭取到的成就,天知道你們會付出多少代價?你們在自掘墳墓,閣下,就以你來說,首先你就得扮馬前卒,你想升任貴教的高階主事人員,但不可能成功,因為你注定了要作為付出代價的一部分,一定會死得很快。你死了,一切都不存在了,明知要死,你還願意做馬前卒嗎?   你在說不可能發生的事。   是嗎?他虎目怒張,狠瞪著天南絕刀:民心似鐵,官法如爐。江湖人互相仇殺,為名利拚死,也只能在不落案的禁忌下,你給我一劍,我捅你一刀。一旦殘害到無辜,在官府落案,城中的丁勇,四鄉的民壯,八方佈網,水陸張羅,箭如雨下,刀槍如林,你們那個山門是不是銅牆鐵壁,有十萬英雄把守?回去告訴你那些出餿主意的白癡,千萬不要做這種自掘墳墓的蠢事。   你   如果是我帶領民壯搜捕你們,你們只有一個結果。我教戰的要求簡單而非常嚴格明瞭,那就是:有我無敵。能在一百步外殺死他,絕不可等他接近至九十九步才殺。一個人可以殺死他,最好上去五個人聯手攻擊。即使敵人在你面前倒下了,不管是死是活,你必須毫不遲疑補上一刀。所以如果是我率領壯勇攻擊,所經處保證不會留下一個活的敵人。   你威嚇我嗎?天南絕刀在他的逼視下萎縮。   就算是吧!他冷冷一笑:你們百十個亡命,並非真的是不要命好漢,等我砍掉你們五十六十個雜碎,你們再吹牛並未為晚。你請吧!不要再來打擾我。   那位在一旁看棋,修養差不時動口動手的旅客,突然咳了一聲,精光閃爍的大眼,隔桌狠盯著天南絕刀,咳聲引起所有的人注意。   他娘的!這人口中不乾不淨:那位仁兄吹了老半天牛,不斷恐嚇威脅抖足威風。他娘的!跑到鎮江造反?你跑錯了地方,去你娘的!   天南絕刀勃然大怒,推凳而起。   你回住處帶你的刀來。那人陰陰一笑:這位梁老兄的教戰要求非常管用,非常厲害,能在百步外殺死的強敵,不要等強敵接近至九十九步再殺。我的暗器可以殺死二十步外的強敵,我不會讓強敵接近至十九步才殺。他娘的!你的刀叫絕刀,一定是強敵,我等你取刀來,在你的刀出鞘一寸就殺死你,我等你。   你閣下   我,千手神君張平,來焦山遊覽,你的話我聽不順耳。   天南絕刀打一冷顫,轉身大踏步一言不發出廳。   千手神君張平,這一代江湖十大暗器名家之一。這位神君修養差,在江湖遊蕩,看不順眼聽不順耳,就會出頭動手動腳,手腳都有暗器發出。他不但是宗師級的十大暗器名家之一,也是江湖十大遊俠之一。   連在旁看棋也動口動手,修養之差可想而知。   謝啦!梁宏含笑舉手示意道謝,猜想這位神君可能是途經鎮江的遊客,綽號稱神君,打扮卻是寬袍大袖名士裝,卻又不帶絲毫文味。綽號叫神君,毫無法師巫師的氣質。當然,他聽說過這位遊俠的事蹟,但從未謀面。   別放在心上。千手神君說:那混蛋的刀很可怕,日後你得防著他一點。這種江湖兇梟熱衷名利,貪婪無行,見錢眼開有奶就是娘,你如果擋了他的路,他會毫無理性地砍你一刀,小心了。   我會小心的,多謝關照。他放下十文錢茶資,出廳追蹤天南絕刀。   天南絕刀前來做說客,必定將經過向主子返報,跟蹤前往,便可知道混元教的首腦人物在何處落腳。   在焦山主事的人,很可能是地位甚高的一塵散仙。至於混元教有多少人在焦山意欲對付凌雲莊,得設法摸清他們的實力。   可以肯定的是,這些人雖然以凌雲莊為目標,但一旦碰上了,將瘋狗似的對付他,不得不小心提防。   在山上中途碰上一塵散仙五個人,老道就毫無顧忌地向他和兩位姑娘攻擊。   這座客院在第三進,要出店還得走上老半天。   天南絕刀氣沖沖向外走,穿堂越廳沿途不曾停留,也沒扭頭回顧,大踏步抬頭挺胸,像個討不到債的債主,臉色相當難看。   沿途僅偶或看到兩三名店伙走動,旅客都在房內烤火歇息,整座店顯得冷冷清清,不是旅遊旺季,店伙也比平時減少六七成,因此在外行走的店伙也寥寥可數。   經過店堂,櫃內只有一位店伙,僅略為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突然左手握拳,大拇指橫伸,向天南絕刀的背影指點了三下,便重新低下頭,懶洋洋地翻閱旅客流水簿。這時光不會再有人投宿,店伙清閒得很。   天南絕刀正跨出店門,一直就不曾回頭察看。   這是反常的舉動,這位刀客是老江湖,沿途不可能毫無戒心,至少得留意是否有人跟蹤。   梁宏並沒留意天南絕刀的反常舉動,跟在後面二十餘步泰然自若,突然看到櫃檯內店伙的手勢,臉色一變,及時收回邁入店堂的腿,轉身往回走,走了五六步看四下無人,飛步急走。   店伙的手勢,是沖他所發的,大拇指點了三下。   他不認識這位店伙,但懂得店伙的手勢,意思是說:這個人不重要,讓他走。點一下:跟蹤。兩下:把人留下。   這個人不重要,重要的人當然在後面,因此他及時轉身,留意後面重要的人。      姑娘們落店,麻煩甚多,返店時,有一名店中的僕婦,為火盆加炭,沏茶,送來一擔洗漱的熱水,整理畢便離開了,讓她倆自行料理。花了半個時辰,才把衣裳烤乾,在外間的火盆旁品茗。   其實她們並不怕冷,不需烤火取暖。天氣實在太冷,房中有一盆火,畢竟要舒適些,沒有必要虐待自己。   全身溫暖,疲勞盡消,喝了兩杯熱茶,自然而然地聊起天來。   廬山虎豹甚多,天地寺一帶這幾年經常有人膏了虎吻,聽說連和尚也被猛虎拖走,甚至官府派來的獵戶也有人死傷。江右龍女住在湖邊,對山上的事不陌生:你家住在天池寺附近,是不是獵了不少猛虎?   其實虎患並不如外界所說的那麼嚴重,偶或有幾頭成年的猛虎現蹤而已。猛虎其實也有點怕人,只是碰上了本能地發威傷人。羅華欣用火叉不時撥動炭火,用行家的口吻說:猛虎通常是孤獨地生活的,狩獵地盤約三十里方圓,不許其他猛虎侵入。乳虎通常一胎兩至五頭,存活率約五成,兩年便得自立,母虎會把它們趕走,開拓自己的地盤。想想看,廬山雖大,猛虎繁殖力強,長成的乳虎除非有能力趕走有地盤的猛虎,否則就會被趕得到處遊蕩找新地盤,所以會在天池寺附近出現,山裏面那有它們棲息的地方?天池寺附近人口多,出了事就鬧得人心惶惶。其他各峰的寺院其實猛虎出沒更頻繁,比天池寺更嚴重。聽說去年夏天漲大水,大孤山湖面雙龍相鬥,是真是假?你看到沒有?   不是龍,好像是蛟。江右龍女說:有人在遠處看到,大小船隻沉沒了五六十艘,死了好幾百人。   據說是龍,不是蛟。聽說浪山直向天上湧,那是龍吸水。蛟是不會飛騰吸水的,只能發水。   誰也不知道是龍是蛟。江右龍女懶得抬槓:接近真正看到的人都死了,遠看的人不可能看清是龍是蛟,浪濤掀天,風狂雨暴,能看得到甚麼?老實說,世間是否真有蛟龍,我懷疑。鄱陽的水怪我見過,那只是江豚或鱘,也可能是大鰻魚,根本不是怪。清晨薄暮,三丈長的大鰻戲水,看到的人,一定認為不是龍就是怪。鼇本來就叫夔龍,最大的也有三丈長。有空你到南康找我小聚,我會帶你去找這些怪物開開眼界。我去看看梁大哥,問他有沒有下一步的活動計畫。   我也去。羅華欣置杯而起。   大明皇朝中葉以前,人口僅五千多萬。再往前推,各朝各代的人,吃多了撐壞了,唯一的念頭是發起戰爭,殺!因此兩三千年來血腥滿地,人口藉戰爭淘汰,增減率與消長率不穩定,甚至有減少的趨勢,許多地區地廣人稀,各種奇禽異獸!生息其間。   大江南北稱水鄉,巨湖廣澤星羅棋佈,沼澤河川縱橫,古代便是妖怪鬼神的發源地。   大明皇朝中葉,建國初期耗損的人口尚未復原。即使是江南地區,人口還沒呈現膨脹現象,工商業剛開始發展,人口漸向大都市集中,許多地區仍然地廣人稀,城市如果有十餘萬人,已經算是像樣的大城市了。   天空中,大型飛禽天鵝、鶴、雁、鴿、鸛等等,滿天飛翔到處可見。水中,大型的哺乳類江豚、巨獺;爬蟲類兩栖類的鱷、寵、鼇、巨龜、巨鰥、巨蛙魚類的一兩千斤鰭鯧、兩三百斤巨鯉、一兩百斤的大鯰   深山大澤的叢莽中,虎豹熊猿巨蟒,經常接近人類居住的城鎮,傷害人畜平常得很,猛獸白晝進城不是奇聞,的確造成不小的傷害。   那時,大江經常可看到成群的江豚戲水,人們稱之為水怪,通常在起風浪時出現。但不怕水怪的人,捉水怪填肚子,水怪的肉非常可口,一兩丈長的水怪並非罕見。   如果在大風浪期間,一條三丈長鰻魚戲水破浪躍出,頭角崢嶸鬚鰭俱張,膽落的人看到,必定認為是龍。   因此,殺蛟龍水怪的傳聞不絕如縷,是真是假不需追究,反正殺蛟龍的勇士都是仙,仙的事誰也不知道。   直至後來的清初康乾朝,也就是兩百多年後,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急劇膨脹三倍多,糧食出現供應不足嚴重大問題。   人為了填飽永遠感到饑餓的肚子,飛禽走獸遭了殃。   大型的妖怪首先厄運當頭,殺妖怪果腹理直氣壯。殺死一條三丈長的潯蝗魚,便等於獲得一筆可觀的財富。   妖魔鬼怪其實並不可怕,人最可怕,人敢吃妖怪。   結果,一些大型的飛禽走獸,被殺得瀕臨絕種邊緣,有些已經絕了種,只能在古籍中憑想像追尋了。   如果世間的確曾經有龍這種生物存在,那一定是被人殺光的。所以直至滿清中葉以後,各地就很少傳出有關蛟龍出現的傳聞了,被殺得所剩無幾啦!   龍鳳龜麟四靈,只剩下卑微的烏龜存在人間。但五十斤以上的巨龜,已所剩無幾。趕盡殺絕,禽獸都不用活了。   人喜歡互相殘殺,殺禽獸又算得了甚麼?   鄱陽湖是有名的龍窟,江右龍女不曾目擊,也不相信真的有蛟龍這種生物,但見過被稱為水怪的水中龐然巨魚,所以邀請羅華欣前往尋找。   你已和梁大哥約定好了?江右龍女向房門走信口問。   是的。羅華欣喜悅地說:風一止返回鎮江,他料理一些瑣事,就買舟動身西上,這裏的事他決定撒手不管了。   江右龍女大感意外,這期間三人都在一起,梁宏決定撒手不管鎮江的事,決定的太突兀了吧?   我也希望他撒手,其實那個神秘組合,不值得他計較,真正對他造成威脅傷害的是混元教。江右龍女到了房門旁!抬手取下掛在門閂旁的門鎖和鎖匙:目下混元教在鎮江已成氣候,從杭州陸續趕來的爪牙愈來愈多,跟來焦山的人已經非常了不起,在鎮江的人想必更為高明。船一靠甘露港,你們最好立即拾掇動身。   哦?你   我不陪你們了。江右龍女情緒有點蕭索,說話放緩:一回店我就結賬,出城到西津渡,乘渡船至瓜洲,踏上北行的旅程道。有你照料梁大哥,我很放心。但千萬記住,離境必須愈早愈安全,在鎮江多留片刻,就多片刻危險,千萬要快。   她在天下遨遊將近三載,以增長見識為目的,武功高強,但從不多管閒事,只想在成家以前,過一段完全屬於自己的生活。   這期間交了不少朋友,這些朋友背景相當複雜,但她並不計較,只要這些朋友對她無害,反正不可能長久相處在一起。   她有她的道路和方向。   她老爹龍王黃豪,就有各式各樣各門各道的朋友,只能算是半個江湖名人,本身並不從事江湖行業,在落星湖畔,有一座大農莊,建了一座水雲居,接待豪士名流,談文吟風地位超然。   因此她性情開朗,落落大方,但不是熱情奔放的型類,自我保護的意識頗強。   她喜歡梁宏,甚至逐漸超越喜歡的界限。   她不善於表達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利用女人的魅力,言談舉止一切順乎自然,也就難以引起異性震撼性的反應。   那些熱情如火一見鍾情的男人,會被她不溫不火的表現方式所阻,不得不打退堂鼓。   單方面的喜歡,不會有好結果。   梁宏心中沒有她,贏的是羅華欣。   羅華欣是那種風華絕代,明艷照人,讓男人一見鍾情的小姐型大戶千金,梁宏有權選擇喜歡的對象。   她知道,在這方面,她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在江湖遨遊,穿著打扮隨便,行李愈簡單愈好,根本忽略了修飾打扮。她缺乏用魅力討好男人的習慣,雖則她的女性風華與容貌,並不比羅華欣差。   她選擇失敗,置身事外是最好的逃避方法。她相信緣分,梁宏與她無緣,相知也不深,她無意爭取。   今日相見,明日天涯;她就是這種樂觀的江湖遨遊者,一個並不急於找對象,不急於過早成家被枷住的大姑娘,她還沒厭倦多采多姿的遨遊樂趣。   一回鎮江我就催促他動身。羅華欣拉開上邊的第一根門閂:當然愈快愈好。我會盡所能保護他的安全。在這些武功高強的人面前,他的確缺乏自衛能力,他們志在要控制他供獻智謀,所以不會向他下毒手。   那可不一定哦!江右龍女順拉開第二根門閂,作勢拉開房門,他是各方爭取的目標,任何一方,皆不希望他落在對方手中,得不到的就毀了,這是江湖常規。我不希望他出意外,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你是說   我甚麼都沒說。江右龍女拉開房門,邁步而出。   羅華欣跟出,超越,讓江右龍女拉上房門加鎖。   房門使用搭扣而非門環,那種小長方形鎖只是象徵性的小鎖,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上鎖定然轉身面向門,對身後的動靜自然忽略了。   剛扣上鎖,聽到了不尋常的聲息,猛然轉身回顧。   小心上面她驚怒地急叫,不假思索地跳出,伸手急撥正向外走的羅華欣。   屋簷上有人向下疾降,房兩側也有人閃電似的撲來。   她顧得了羅華欣,顧不了自己。從屋上疾降的不止一個人,而是三個人。最先撲落的人,頭下腳上雙手下伸,搭向羅華欣的雙肩,也可能想扣住脖子,相距已不足半尺,即將及體。   羅華欣怎知頭上有人撲落?左肩膀被撥,向右方斜顛側扭,順勢仆地一滾即斜竄而起,滾動中匕首出鞘,竄起時本能地揮出,把從右面衝來,伸手擒抓的人擋住,匕首光芒一閃,伸來的手掌中分,被匕首把手掌剖成兩半,中指也斷落墜地。   江右龍女卻遭了殃,由於急撥羅華欣,身形一頓,反應便慢了一剎那。   從屋上撲落的另一個人,是腳下頭上縱落的,抓住好機,一腳踹中她的右肩背,她向前栽倒。   這一腳力道不輕,但也不太重,臨時抓住好機踹下,事實上不可能用上真力。   左側衝來與從屋上撲落的另一個人,同時到達她衝倒的地方,四條鐵臂下伸,像兩頭鷹同抓一隻小雞,變化快的令人來不及反應。   後頸被大手扣住按緊,她知道完了。   她聽到羅華欣發出厲叱,不用猜也知道羅華欣正身陷困境,無法搶救她了。   到底有多少人上下齊襲,她看不到地面以外的景物,從羅華欣驚怒的叱喝聲估計,陷入圍攻已無疑問。青天白日集中人手襲擊客店,應該不可能發生這種犯忌的事,卻確是發生了。   梁宏她心中狂叫。   住在鄰房的梁宏,她已無能為力保護不及了。   聽到羅華欣厲叱聲的同時,她也聽到遠處傳來吶喊聲。   兩個人按住了她,她的命運已經決定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