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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不期而遇

劍影迷情 雲中岳 13476 2023-02-05
  小山的坡腳總算有一條小河溪,敲開冰才能找得到水。   陳老人洗了老半天,眼睛才逐漸復元,仍留下紅眼圈,把梁宏恨入骨髓。   不是梁宏比他強,而是他一時大意受到暗算,那該死的石灰包,只是湊巧從他的袖勁空隙投入而已,與武功的技巧無關。   閃電狂客也是上過當吃過虧的人,原以為也是湊巧受制。這次陳老人吃了大虧,這位劍客可就心中懍懍了,藐視梁宏的心態一掃而空,心中有數。   一個未入流的地方小蛇鼠,不可能每次都獲得老天爺保佑,再三逢凶化吉把武功高明的高手名家,整得灰頭土臉。   陳老人不但灰頭土臉,而且幾乎斷送一雙眼睛。   一個三流混混,因機緣湊合,把一個超一流高手打入地獄,並非罕見的事。但接二連三出現這種不可能重現的機緣,可就難以令人置信了。

  這位大劍客油然興起戒心,轉而把梁宏看成神秘難測的可怕勁敵。   快找出他們的去向,追他們上天入地。恢復視覺的陳老人,咬牙切齒向眾爪才發令:今天一定要捉住他,榨出所有的消息,再大解八塊分了他的屍。那兩個小女人留著有大用,不許你們再用暗器對付她們,你們只要堵住她們阻止她們脫逃,由老夫親自下手擒捉。天色不早了,要快。   七個人仍分為兩組,開始分開齊頭並進,先從梁宏三人逃走的起點尋蹤覓跡,循蹤窮搜誓在必得。   午時已過,他們的肚子早就在唱空城計了。   足跡明顯,無所遁形。   兩里之內,兩個人的足跡清晰易辨。嚴冬的山林不可能有人進出活動,冰凍的山林無法用人工技術消除痕跡。   兩里之後,梁宏留下的稍大腳印,有了可看出的改變,可見的是履痕深了些!更為清晰。

  這表示所背的人並非體重增加了,而是背的人精力耗損甚巨,腳下便愈來愈沉重,腳印的距離也逐漸減短。   在前面循蹤觀察的閃電狂客,突然止步不進。   長上,腳印可疑。閃電狂客不愧稱老江湖,看出某些徵候不對,扭頭向跟在十餘步後的陳老人叫:丘夫子見多識廣,請來仔細看看。   這一帶是冰封了旱田,積冰可能厚有半尺,兩人的腳印清晰易辨,一看便知是一男一女的靴痕。   你們看,這裏地面平坦,梁小狗的腳印距離兩尺八左右,距離均勻,深淺幾乎每一腳都相等。從兩腳的中軸看,小狗不是外八字或內八字,左右腳全落在中軸線旁。這二十餘步距離,沒有一個腳印偏離中軸線,沒有一個腳印的前端,有拖帶的斜傾陷痕。諸位,是不是有古怪?

  那又怎樣?陳老人冷冷地問。   可能是有意留下,引咱們循蹤跟去的痕跡。   怎見得?   長上,雷巡察的看法甚有見地。老儒生丘夫子挺身而出解釋:雷巡察的意思,是腳印確有可疑,是故意留下作餌的,而非急於逃命所留下的腳印。距離均勻,深淺相等,表示落腳早就有所準備,逃命的人不可能留下工整的腳印。腳印皆落在中軸上,表示留腳印的人心平氣和毫不匆忙,一步一頓頗費心機,所以前端沒留下拖帶的缺痕。任何一個背了重物逃跑的人,必定一腳高一腳低,甚至拖泥帶水,軸線歪歪扭扭,深淺不一。誰要是不相信,跑一趟就明白了,那一位出來試試?   不用試了。陳老人冷笑:腳印確是故意踏出來的,但不是誘餌。   長上的意思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這是疑兵策略,故意引起咱們猜疑,讓咱們看出破綻,誤認他在前面也佈下伏兵另有策應,因而不敢再窮追。小狗曾是用兵的教頭,對用兵的詭道運用有深入研究,聰明反被聰明誤,咱們不上當,追!要快。   陳老人的分析也頗有道理,不敢追就上當了。   腳下加快,急如星火。      小徑東西向,中間岔出一條小路,岔路向南二三十步,便是梁宏與兩女歇息的小農舍。   從東面來的五個人,首先到達三岔路口,對農舍伸出的小徑並沒留意,農舍本來就不會引人注目。   三四十步外,閃電狂客一馬當先,沿小徑急步東追,彩雲仙子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   小徑由於不時有人行走,踏出有點泥濘的路面,梁宏與江右龍女的足跡已不能分辨,等於是失去獵物的蹤跡,只好急走碰運氣,希望能及時追上早些了斷。

  到達三岔路口的是凌雲莊的五個人,正懶洋洋打道回城,走在前面的入雲龍,簡直就有點垂頭喪氣。   右膝還有點疼痛,他根本不明白,那段小樹枝是從何而來的,還不願相信是梁宏給了他一擊。   小樹枝碎裂並沒造成傷害,些少疼痛而已,但在心理上,所受的打擊卻頗為沉重。   只會幾手拳棒的梁宏,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用一段小樹枝給了他一擊?那是超絕高手,才能辦得到的摘葉飛花亦可傷人的化境絕技。   張捕快對他們網開一面,也讓他感到難堪。   對面來的七個人速度甚快,似乎來勢洶洶。   他打出戒備的手勢信號,移出路右等候變化,已看出來的七個人不是好路數。目下他們對佩有兵刃的人,都存有強烈的戒心。

  領先的閃電狂客腳下一慢,已看出五人在路右列陣的不尋常舉動有異。   咦!是你們。閃電狂客當五個人除下風帽納入懷中,露出頭部時才知道碰上了甚麼人。   冤家路窄,又碰上了。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閃電狂客的兇狠色眼,投落在夏侯蘭芳身上。   老儒生丘夫子、七煞夫人,盯住了入雲龍。   夏侯蘭芳冷然瞥了閃電狂客和彩雲仙子一眼,目光最後落在陳老人身上。她露出靈秀而英氣勃勃的面龐,顯得最為出色最為搶眼,如果不發怒,任何男人也會多看她幾眼,甚至女人也被她的美所吸引注目。   是甚麼人?陳老人伸手攔住所有的同伴,鷹目中異樣的光芒出現,目光被夏侯蘭芳吸住了。   凌雲莊的人。丘夫子指指夏侯蘭芳:她就是凌雲莊千幻劍客夏侯莊主的女兒。

  唔!不錯,真的不錯。陳老人的目光一直不曾從夏侯蘭芳身上收回:今早咱們曾經派人前往還京老店,去商談合作事宜。   夏侯少莊主再次拒絕本教的合作要求,太虛道長與宏齊大師無功而返。   這是說,局勢已經明朗化了。   對,本教的要求,是不容拒絕的。丘夫子提高嗓音,有意讓凌雲莊的人聽清:本教發展初期,豪傑爭相投效,群雄欽服。本教的發展宗旨是:不是朋友就是仇敵,順我者生,逆我者死。   對。陳老人背著手獨自上前:老夫先和他們談談,也許他們會回心轉意。   入雲龍愈聽愈不是滋味,夏侯蘭芳更是憤火中燒。   不是朋友,就是仇敵;這簡直豈有此理,把天下人都一網打盡,僅區分為兩種人,順者生,逆者死,口氣之狂妄,令天下人心寒,所透露的訊息,有極濃的血腥味。

  他們的氣勢太過強烈,長上用得著我助勢。七煞夫人自告奮勇跟出,順手打開百寶革囊的蓋口:我的雕蟲小技,填補網羅的空隙綽綽有餘。   入雲龍第一次見到七煞夫人時,誤以為她是巫門弟子,直至她和王姓老女人一袖硬拚,才知道她用的袖功,是內家正宗武功秘學,而非使用巫術的老女巫。   另有一些人,知道她的六寸追魂針可怕,追魂針是用內勁發射的,與用巫術驅使的法器不同,她該是內功將近爐火純青的內家高手,而非巫門的女巫。   那天在涼亭亮出混元教旗號的四個人,有僧、有道、有儒,和穿黑衣裙的女人七煞夫人,入雲龍便自以為是,謔稱他們僧道儒巫混元一家。   其實七煞夫人與兩侍女小芳小蘭,從沒否認是巫門弟子,在這你打我殺期間,她們的確不曾向其他仇敵使用巫術交手。

  也許,曾經她們用巫術攻擊的人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誰知道是被巫術攝走了三魂七魄?   碰上真正的強敵,真需要你的神技補老夫天網的疏漏。陳老人居然肯承認缺點,對七煞夫人另眼相看:請在旁留意,千萬別讓這個天賦超絕的奼女兔脫,先謝謝你啦!   奼女,指調合陰陽的玄陰。練內丹或房中術,皆以陰陽調和為精神主體。在物質上,陰指汞(水銀),汞稱為河上奼女,煉成藥十分危險。歷代不知有多少皇帝,是直接死在水銀中毒上的,河上奼女是致命的毒藥。   低聲談說間,已接近凌雲莊的五個人丈餘距離。   把丘夫子五個爪牙留在十餘步外,表示沒有動武的打算,讓凌雲莊的人減少戒心,談不攏各走各路不傷和氣。

  兩人的後一段對話,聲音低得只有兩人可以聽清,可見陳老人承認缺點與道謝的話,不想讓凌雲莊的人聽到,更不想讓自己的爪牙聽到。   老夫姓陳,昨天才從杭州趕到。陳老人笑吟吟向凌雲莊的人頷首打招呼,一團和氣,陰森猙獰的面孔,居然不怎麼嚇人了:諸位是凌雲莊夏侯世家的人,幸會幸會。諸位是那一位主事?老夫希望與能作主的人坦誠商談,希望瞭解貴莊是否肯接受本教的協助,追查揚州血案的兇手,本教可以無條件提供人手協助,請相信本教的誠意,老夫可以全權代表教主處理外務。   我,夏侯蘭芳。夏侯蘭芳的怒火,因對方態度友好而暫時壓下,舉步上前打交道:諸位不斷糾纏要求合作,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已經再三明確答覆拒絕的理由,實在沒有浪費唇舌再談的必要。老前輩,咱們各行其是,橋歸橋路歸路,互不干擾免傷和氣好不好?   夏侯姑娘,不要把老夫看成敵人。陳老人嗓音漸變,眼在動,衣袖在動,鷹目緊吸住她的眼神:那些兇手並不重要,他們並非故意傷害你家的親友,你會把他們忘了,忘了他們就不會再有是非,你就可以感到一身輕鬆,看到天下間美好的未來   站在左後方的七煞夫人,雙手從百寶囊中,取出不少奇奇怪怪的零碎,眼神也在動。   空間裏,流動著淡淡的香味。微風是向東吹的,似乎可以隱約聽到幾種若有若無的聲浪。   夏侯蘭芳眼神一動,入雲龍無緣無故打呵欠。其他三男女,也無精打采倦態外露。   小心迷魂妖術!北面三四十步外,是這一帶田野的外緣,外側是小山坡,凋林枯草相當濃密,傳來的叫聲震耳欲聾,接著傳來震天的長嘯:伊啊啊   嘯聲有如晴天霹靂,有震聾起聵的威力,林野似乎亦為之撼動,積雪崩墜聲勢驚人。嘯聲倏起倏落,三個人影從林中飛掠而出,宛若流光逸電,眨眼間便到了切近,劍光立即幻現。   嘯聲剛傳到,夏侯蘭芳猛然一震,如受雷擊,鳳目中重現光芒,身形一晃,劍失手墜地。   入雲龍也瞠目大叫一聲,雙腳一軟向下挫倒,手中劍撐地,但手抖得厲害,撐不住身軀,扭身躺下了。   其他兩男一女三位同伴,更先一剎那摔倒驚叫。   夏侯蘭芳表現最佳,劍失手掉落,雙腳竟能勉強拉開馬步,左掌在一聲嬌叱中虛空吐出一掌。   可是,掌出毫無勁道,一氣掌功似乎消散了,她只是本能地出掌自保,是本能的反應而已。   陳老人被嘯聲所驚,也駭然一震,發出一聲抗拒性的叫吼,雙手一張,袖飛揚有如狂鷹展翼,袍袂飄揚,整個人體積像是增大了兩倍,向前飛撲,恍若老鷹抓小雞,罩住了搖搖晃晃雙腳發抖的夏侯蘭芳。   七煞夫人黑大襖也鬆襟外張,渾身湧發一叢叢細小的流星,像是一層隱約可見的光幕。內側,則是灰色雲霧流動,形成裹住身軀的雲霧罩。   繡鸞刀出鞘,指向嘯聲傳來處。   雙目睜得大大地厲光閃爍,臉部的肌肉扭曲抽動,整個人所呈現的妖異形象,如果在夜間出現,真會把膽小的人嚇得魂飛魄散。   天寒地凍,這幾天雪已止,大地冷寂,微弱的風有時令人難以察覺,散發的香味十之七八向下沉落,能飄起的也高度有限,威力不到一成,真正控制住五個高手神智的,是陳老人所發的聲音,與七煞夫人手中法寶所發出若有若無的異鳴,再就是兩人衣物身軀手腳移動,所形成的怪異光影。   是聲與光把人的靈智控制住了,迷魂藥物的作用則沒發生預期的功效,藥物可受到天時地利的限制,有好些地方根本不能使用。   後面十餘步閃電狂客五男女,雙手搗耳陣腳大亂。   嘯聲的威力似雷霆,極像佛門的獅子吼,或玄門的伏魔神音。儒家長嘯技巧中的外激和大沉,也具有同樣的威力。   不論任何聲音絕技,威力大小皆決定於內功修為深淺!內功修為僅及三兩成火候,喊破喉嚨也沒有人理會,最多只能把膽小的人嚇一跳而已。   陳老人所發的魔音,匯合七煞夫人所發的咒語,與法器所發的異鳴,僅能抵消一部分嘯聲的威力,形成小範圍的抗拒保護網。   閃電狂客五男女,剛好位於保護網外,只能憑本身的功力,全力保護自己減少傷害,自顧不暇,完全失去上前策應的能力。   剎那間情勢劇變,變化萬千高潮連綿不絕。   倒下的入雲龍神智已清,危急中激發出生命的潛能,居然能在瞬間爆發出真力,奮身急滾,劍全力向撲來的怪異形體猛揮,嗤一聲拂破了陳老人的袍袂,鋒尖掠過小腿外側,無法造成傷害,但也把陳老人嚇了一跳。   一聲怪叫,陳老人龐大的形影飛躍、急旋、逸走,像逸虹般向西面流瀉。是一道劍虹射到的前一剎那逸走的,左肋下挾著揮身軟綿綿的夏侯蘭芳。   射到的劍虹,找上了揚刀待發的七煞夫人。   繡鸞刀作龍吟,封住了劍虹,行電光石火似的接觸,一聲暴震,勁氣激揚,人影乍分。   七煞夫人斜震出丈外,馬步一亂。   一名凌雲莊的中年人,剛吃力地爬起,剛俯身拾劍,剛抓住劍靶,旋身搶上風的七煞夫人恰好旋到,刀光似奔電,貫入中年人的左肋,入體近尺。   刀還沒拔出,江右龍女從斜刺裏衝到,劍光斜掠,削向七煞夫人的左頸側,下重手要削斷頸額。   她是我的!急叫聲及時傳到。   劍竟然能及時上升半尺,削飛了七煞夫人的風帽和髮髻。   發叫聲的人是羅華欣,尺八匕首竟然把七煞夫人震飛出丈外,可知她短劍上的勁道,比刀強勁一倍以上,雙方的內外功修為,相差了一段距離。   不等撲來的羅華欣近身,臉無人色的七煞夫人一聲厲叫,人向下疾挫疾升,一躍三丈餘,像是幻化一道輕煙,如飛而遁。   真不妙,遁走的方向,是從閃電狂客五男女的側方掠過的,很可能有意會合爪牙一起逃走。   羅華欣到了,信手一劍斜揮,把擋在道路上的侍女彭小蘭,削掉了右臂,鋒尖也劃開了右肋。   錚錚兩聲劍鳴,閃電狂客連攻兩劍,招式果然狂野如閃電,發瘋似的擋住羅華欣。   因為羅華欣的前面,有腳下還沒站穩的彩雲仙子。   七煞夫人抓住機會,向西冉冉而去。她的侍女兼門徒小蘭,已用不著她操心了。   被封住兩劍的羅華欣,眼看被七煞夫人趁機遁走,知道追不上了,一股無名火改投在閃電狂客身上,左手一伸,穿雲指遙點震出丈外,身形未穩的閃電狂客。   閃電狂客掃劍的手,已感到痠麻脫力,怎敢再逞強?扭身便倒,嘯風而過的指勁,把他的左耳輪穿了一個三分圓徑的血孔。   如果閃避慢了一剎那,腦袋可能被指力貫穿。   千緊萬緊,自己的性命要緊,貼地飛竄而起,遁走的身法速度,打破往昔的最高記錄。   老儒生丘夫子,是唯一冷靜的人,他迎住衝來的江右龍女,採用遊鬥引誘江右龍女追逐,輕易地脫出鬥場,出了安全距離,便像脫網的魚落荒飛遁。江右龍女的武功並不比他高多少,不可能把他纏住。   逃脫的瞬間,他看到最後的一名爪牙,在羅華欣的匕首下崩潰。   他已無能為力,全力脫身。      共留下三具屍體,其中一具是凌雲莊的人。   夏侯蘭芳失了蹤,被陳老人帶走了。   假使嘯聲傳來晚一剎那,梁宏三人晚來一剎那,凌雲莊的五個人,很可能全軍覆沒。   不是可能,而是必定。   事實上,當時夏侯蘭芳和入雲龍兩位主將,已經束手待斃了。   梁宏沒參與搏鬥,他用神音震醒凌雲莊的人,壓制魔音,已經耗去不少真力。撲出搶救時,兩女不許他超前,他也不願耗盡精力爭先,所以跟在後面,晚來了一步,扶住倒下的凌雲莊中年人,死馬當作活馬醫,熟練地替中年人撕衣塞住左肋的創口,把金創藥堵塞在創口內。   但他黯然嘆息,無能為力。   七煞夫人的繡鸞刀是狹鋒刀,鋒尖貫入心房下方,貫穿了橫隔膜,氣血出了混合通道,胸腔腹腔大量充血,九轉仙丹也救不了命。   江右龍女站在彭小蘭的屍體旁,俯身伸手抹合小蘭睜大的眼瞼,黯然嘆息。   我曾經和她共過患難,真不希望她死。她向走近的羅華欣說:我在江湖遨遊,管閒事的意願並不高,畢竟我是女人,立志為世間主持正義是男人的事。男人天生好鬥,他們的志向遠大令人莫測高深,而我的願望卻小得很。她是我途經鎮江,第一個發生衝突的人,起因是我一時興起多管閒事,所以我一直不想和她姐妹倆計較。我不知道混元教到底給了她多少值得用性命交換的好處,只覺得她實在不該死。   人生有許多無奈,身不由己便是其中之一。羅華欣挽著她向不遠處的人叢走,她甚麼都得不到,混元教所給的好處,只能給她的主子七煞夫人,她只能毫無選擇地去執行主子所交付的任務;綁架梁宏兄便是她第一件任務。不要感慨萬端了,總之,她是注定要死的,與該不該死無關。混元教的興衰存亡,她根本無權過問,唯一可做的事,是隨時準備殺人或被殺。   感慨也無補於事呀!江右龍女再次失聲嘆息。      中年人已經停止呼吸,梁宏只好放棄裹傷的意思。   盡人事,聽天命。他站起用腰巾拭抹手上的血跡,搖搖頭:我的金創藥失效,無力回天。   瞥了一旁的入雲龍一眼,他轉身離去。兩位姑娘在不遠處等他,不想過來與凌雲莊的人打交道。   梁老弟入雲龍元氣仍未恢復,情緒不安說話結結巴巴。   我們無意管你們雙方的閒事,只不過恰好在這裏歇息,碰上了理該現身,以免被人誤會是埋伏的爪牙。梁宏扭頭打斷入雲龍的話,臉上神情冷淡:江右龍女兩位姑娘之所以介入動劍,原因是混元教再三向我們襲擊、埋伏、脅迫,我們有權反擊回報,無意替諸位擋禍消災。回程可能碰上他們另一些爪牙,從南面的農舍小徑南行,里外便是漕河,可以僱船直駛府城,可保安全。   我們出城找你   不要再找我,好嗎?他冷笑:你們難道沒有一個有見識的人撐大旗?不要再蠢了,我如果是揚州血案的兇手之一,會在這裏等你們揮刀舞劍?天下大得很呢!在任何一處角落生活,一百年你們也休想找得到我。算我怕你們好了,請不要死纏不休,在我身上浪費光陰,那會耽誤你們追兇的重要大事,時間拖得愈久,證據就愈難追索,對你們愈不利。   在下不是不知感恩   他已經快步離去,偕兩女向西奔赴府城。      這裏已是南鄉,漕河是向西北流的。   小徑不時與漕河會合,在幾座小小村落間左彎右折,可以達虎踞門外,是東鄉南鄉交界村落民眾,往返府城的鄉村小徑。   如果乘小船走漕河,可省一半時間,而且不會迷途。   梁宏地頭熟,不怕迷途。   情勢可以憑經驗估計可能的變化和結果,但影響情勢的各種因素甚多,不可能真的神機妙算,讓情勢按預期的估計進行,任何意外情勢出現,都會改變預期的結果。   梁宏確是佈局引人來追的,他對不斷脅迫他的人大感不耐,打算在農舍附近,以牙還牙埋伏擒人報復。   可是,凌雲莊的人意外的出現,預期的結果完全不同,第一次反擊計畫便失敗了,他不希望有這種結果。   他感到不安,鎮江真要成為殺戮戰場啦!   他在想,最感快意的人,該是他想找的這個神秘組合了。   換了他易地而處,他也歡迎這種互相殘殺的局面出現,情勢愈亂愈好,亂才能從中取利,目標轉移便安全無虞,等各方龍蛇死傷殆盡,掃蕩收拾殘局便容易多了,天賜其便機會大好。   另一個不安的原因,是夏侯蘭芳被混元教擄走的事困擾著他。   那女霸被擄,他應該感到快意。   可是,他卻感到不安,甚至憂心忡忡。   如果混元教利用夏侯蘭芳做人質,脅迫凌雲莊合作,那麼,他將是雙方聯手狩獵的目標,兩位姑娘更是混元教必殺的死仇大敵。   這種兇險的情勢,一定會出現的。   羅華欣殺掉混元教兩個人,其中有地位並不低的彭小蘭。小芝小蘭是混元教活動最積極的眼線,七煞夫人最得力的臂膀。   他一面走一面沉思,籌思對策,因此顯得有點心不在焉,似乎忘了身邊有兩位留意他神色變化的姑娘。   你在想些甚麼?傍在他右側的江右龍女,突然拍拍他的手膀問。   哦?他收斂心神,中止冥思:我在想混元教的舉動,似乎有點反常。凌雲莊即使不是俠義世家,也不會與黑道組合掛鉤,拒絕合作,是理所當然的正常態度,混元教為何以這種不是理由的理由,向凌雲莊的人展開殺伐?我想不通。   問題出在夏侯蘭芳身上。羅華欣悻悻地說:我們所遇上的混元教男人,九成九是好色的濫貨。那個老不死陳老人,閃電狂客,看我們的目光和所說的話,實在令人感到渾身不自在。夏侯蘭芳的確很美,那老鬼以為必可手到擒來,所以抓住機會下手,以為沒有外人目擊,不會有後患。事實上他們成功了,只由於我們適逢其會出面插手,以至僅成功了一半。   有此可能。梁宏早就知道,閃電狂客對兩位姑娘口出不遜的事:絕劍公子除非不在乎乃妹的生死,否則必定接受混元教的擺佈。天殺的!他們最好不要聯手打我的主意。   那一定會的。江右龍女臉上有怪怪的笑意:除非你肯和他們合作,否則他們一定會手聯手逼迫你。那老鬼要破例准許你加入混元教。說你有女人緣,我和羅姐配不上你,他要給你幾個絕色美女   還要給重金做安家費,財與色一併奉送,大方得很。混元教財力雄厚,他們有了錢才創教,不像一般幫派會教,要千方百計先籌錢再謀結夥。羅華欣也盯著他笑:如果他們說要讓你出來做皇帝,我也不會感到驚奇。但為了招納一個爪牙,便大方得以重金美女作為交換條件,可就耐人尋味,誠意值得懷疑了。   呵呵!你們的笑話說夠了吧?梁宏大笑:他們所許諾的條件極為優厚,是正常的手段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手段與承諾隨時都可以改變的,與誠意無關,誠意是隨情勢而可以任意調整的。用財色引人入彀,永遠是成功的保證,萬試萬靈的萬靈丹,千年萬載永遠可以使用的老手段,不但不會被世人遺棄,反而歷久彌新明年盛似今年。我不是白癡不愛財色,而是我認為我的命比財色重要。你想得到些甚麼,就得付出些甚麼,金銀美女不會平空掉落在懷裏床上,要付出精力去爭取交換。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可保住我的命,因為我有謀生的能力,足以謀取頗為富裕的生活,不需鋌而走險用性命搏取財色。我們在城裏躲些時日,讓他們刀來劍往清算新仇舊債。   躲得過嗎?羅華欣撇撇嘴,不以為然的神情刻劃在臉上。   總得試試呀!不試怎知?   回城再說吧!江右龍女阻止兩人辯論另起話題:凌雲莊的人相當幸運,逃過全軍覆沒的厄運飛災。要不是你大喊大叫示警,替凌雲莊的人爭取到剎那致命時刻,那就肯定會全軍覆沒。我和羅姐絕不可能及時投入搶救,凌雲莊的人再欠你一份情,他們最好不要仍圖恩將仇報,哼!   他們在農舍歇息,身上飽暖寫意得很,然後躲在三岔路北面的凋林內,守株待兔等候混元教的人追來,沒料到凌雲莊的人湊巧抵達,情勢失去控制。   他看出危機,不希望凌雲莊的人被混元教消滅,只好用真力長嘯示警,制壓陳老人的妖術。   兩女潛伏在他身側,嘯聲卻是定向往外傳的,聲浪僅向前擴散,兩女根本沒受到神音的震撼。   嘯聲後半段威力漸減,他們才全力衝出,因此兩女以為他僅是大喊大叫,並不知道他耗掉了七成真力以音克敵。   這也是他無法超出兩女,沒能趕上攻擊陳老人的原因所在,真力耗損過鉅,即使衝上也對付不了陳老人。在第一次打交道救了羅華欣時,他便估計出陳老人的斤兩了,以剩餘的三成真力相搏,絕難禁受陳老人全力一擊。   他們與混元教的事已經擺不平,那有餘暇找我恩將仇報?我估計混元教另一批高手已經趕到,陳老鬼便是其中之一,實力已超過凌雲莊,所以不顧後果抓住機會動手擄人。南關快到了,進關我們再分手回住處歇息。   前面已看到高出林梢的城角望摟,相距僅三里左右,繞漕河外岸至南關虎踞橋,這一帶已是城外市街,不會有人攔路行兇了,他們也不怕有人行兇。   他們各有住處,梁宏的住處經常唱空城計。   狡兔三窟,他藏身的秘窟不止三處。上門找他的人,白天也許能偶或見到他,晚上根本就燈火全無,人去屋空。   白忙了一天,而且惹了一身是非。梁兄,明天到何處查證,到小華山白鶴觀竹園找賈道婆?羅華欣問。   我得先找朋友討消息。   要去一起去,你可不要冒險獨自前往哦!   我會小心的。他含糊敷衍。   兩個姑娘以女保鏢自居,當然不肯讓他獨自冒險去找賈道婆。在兩女眼中,他仍然是中看不中用的民壯教頭。      他不返家,過門不入,老鼠似的在大街小巷竄走,在各處街市與一些混字號小人物胡纏,誰也不知道他在幹甚麼,即使有人盯梢,也掌握不住他的去向。   他剛從丹徒鎮回城,不可能有人盯他的梢,但為了安全,他仍然小心提防意外,城內的大街小巷,他閉上眼睛也知道身在何處。   他打聽消息的門路廣,技巧更是老練,除非他無意知道動靜,否則大小事故也瞞不了他。   城外的街市雜亂無章,城廂與鄉村各有蛇鼠盤據,地區界限分明,不能撈過界侵犯對方的地盤,因此要知道城外各廂市街的消息,只能瞭解東鄉以西近城一帶的動靜,對東鄉的所發生事故,城廂的蛇鼠所知有限。當然,一些實力強大的蛇鼠例外,不但知道城內的事,也瞭解東鄉的動靜。   他知道該找某些人,不久便概略摸清東門外至東鄉一帶,上午所發生的事故。   府衙縣衙的朋友,也可以供給他所要的消息。   九華四虎的屍體,已由縣衙的刑房處理,縣丞大人親自帶了巡捕重至東鄉查緝兇手,兇手的底細並無線索。   那不關他的事,不是他所要的消息。   不久,他到了定波門外。   在沈六通所住的小街,來回走了兩趟。沈六通的家大門緊閉,敲了兩次,裏面毫無聲息。   他感到有點焦躁,他可能坑了沈六通。   可是,他堅信不曾洩露沈六通的秘密,沈六通是否因供給他有關法飾的消息,而被人做掉了?應該不會。   沈六通如果不在家,大門應該有鎖。   沒有鎖,表示人在屋內閂上門睡大覺。   沈六通不是大白天睡大覺的人,一定出了事故。   找到對街的鄰居詢問,更感不安。   昨晚便有朋友拍門,屋裏毫無動靜。一早至午後,先後有人前來找沈六通,叫了老半天,也沒有人出來應門。   沈六通混世的朋友甚多,竟然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知昨天近午時分他曾經在碼頭現身,之後便沒有人再發現他了。   昨晚他離開沈家之後,很可能有人隨後進入沈家。   天殺的!這些跟蹤的人真厲害,我的一舉一動,皆在他們的有效控制中,今後我得特別小心,否則我去找任何一個人,便有人隨後收拾善後,難怪前往焦家,白跑了一趟。他動身離去,心中怒火在燃燒。   莽牛呂七一離開他便遭了殃,沈六通可能已落在那神秘組合或混元教的人手中了。   混元教的人出現在丹徒鎮,也可能與沈六通的失蹤有關,但涉嫌不大,因為混元教的人,顯然不曾到過焦家,否則焦家恐怕早已血腥滿地了。   他感到後悔,火速奔向西鄉的小華山。   他該一回城就前往小華山的,花在打聽東鄉消息的時間太多了。   焦二爺那位保鏢說出賈道婆的事,只有他和兩位姑娘知道,如果混元教也派人前往焦家,也可能搶在他前面去找賈道婆。   假使那神秘組合故意要那位門子透露口風,他就不必去找賈道婆了,去也是白跑。   他要賭運氣,必須跑一趟查證,不能再為了次要的事,耽誤重要的行動。   一陣好趕,花了不到兩刻時辰,便到了十五里外的小華山,速度不算快,因為不能在這條西行大道上飛奔,道上旅客絡繹於途引人注意。   黃鶴山有鶴林寺,是佛寺。   小華山有白鶴觀,是道教的廟堂。   觀規模不大,三進殿堂十餘座建築,四周松林竹叢圍繞,觀前也有一條小小的廟街。   他在小街向鄉民查詢,直趨觀北里餘翠竹圍繞一家有三進草堂的茅舍,這是當地頗有名氣的賈道婆茅宅,裏面除了主人賈道婆之外,另有幾個孤苦零丁的年老婦人。   他如果敢在這種地方撒野,老天爺也不會饒他。   賈道婆親自接待他,沏了一壺好茶待客。老道婆年近古稀,雞皮鶴髮健康並不佳,好像患了風濕症,靠拐杖支撐走一步一停頓,老眼有點朦朧,幸好說話還清晰,滿口鎮江土腔真不易聽懂。   幸好他的鎮江話流利,京師官話南京官話他都可以應付裕如。   他取出法飾放在桌上,往賈道婆面前推送。   賈道婆,我要知道這件法飾是誰的,不得不來打擾你。他默默地留意老道婆的神色反應,以及對方的一舉一動,說話和氣毫不激動:白鶴觀只有十四名老道,有時需到施主家的內院做驅邪法事,通常借重你出馬,這是那一位施主所有的,你一定記得,是嗎?   哦!這個呀?貧道怎麼可能記得?賈道婆泰然自若,絲毫不感驚訝:這是太茅真君的辟邪符佩,不但可以辟邪,而且可以辟妖魔,功能法力與玄門同道所佩的照妖鏡相等,經過茅山金殿降靈祈福。貧道這裏的幾位修行的孀婦,靠繡製這種靈符生活,由貧道託人整批攜往茅山降靈祈福之後,換取施主的施捨度日。施主們可以隨意施捨,換取此符佩帶辟邪納福。四方所繡的字,代表施主命中所沖犯的生辰方位時刻,性質與胎神沖剋相同,施主可以經法師推算後選用,所以有許多是相同的。多年來,每年施出的符佩約有四五百之多,怎麼可能知道是誰所選購的?貧道這裏還有百餘件,施主可隨意施捨,選取作為佩飾,施捨百文千文,貧道從不計較。施主請將生辰八字告訴我,貧道可代為推算   算了。他沮喪地打斷對方的話,收回辟邪符佩。   顯然走進了死巷子,此路不通。   太茅真君,指茅山開山三仙的老大茅盈。   全號是太元真人東卿司命真君。   老二茅固定鏡真君,俗稱二茅真君。   老三北茅真君或保生真君茅衷。   茅山原名句曲山,就是因為有這三位大仙在此參修成仙而改名的。   在江南,茅山的信徒最盛,茅山道士直至明末清初,才逐漸淪為邪門外道。門人徒眾一多,難免良莠不齊。   張道陵號稱是道教的始祖,其實比三茅君晚生一百七十八年。三茅君的太上道(太上老君)傳世流行,張道陵的天師道還不知在那一塊土地孕育呢!   照妖鏡是修真之士,山行必具的護身法寶。   那是刻了符籙的三或五寸小銅鏡,據說山精妖魅甚至猛獸,都怕這種本來是婦女化妝鏡的小銅鏡。   妖魅變成人形為患,一照之下便會現出原形,信不信由你。   施主請稍候。賈道婆離座,從神案旁的櫃匣內,取出一把辟邪符佩,在桌上攤開,足有十件之多:施主請過目。沒繡有字的,要留待選購的施主推算生辰八字之後,再繡上方可佩用。施主看中那一個   賈道婆,你的消息出乎意外的靈通,佩服佩服。他離座,虎目炯炯逼視著老態龍鍾的賈道婆,想找出可疑的神色變化。   咦!施主的話貧道聽不懂。賈道婆流露出驚恐的神色,把他看成登門訛詐的潑棍。   我會再來,而且請朋友來。他向外走:以往我沒留心家門附近的動靜,所知有限。只要我稍費些心,妖魔鬼怪勢難遁形的。現在事關我江南浪子的安全,決定以全部精力投入,我會查個水落石出,挖出藏於九地的妖魔鬼怪並非難事。   施主   他大踏步離去,弄不清為何會走漏消息的。焦二爺有機會躲避,消息該是從沈六通處走漏的。   焦二爺的保鏢,所透露的訊息不像有假。   他離開丹徒鎮,出了一些事故,回城又耽擱了一個多時辰,但按情理,賈道婆不可能最早接到丹徒鎮傳來的消息。   除非焦二爺在接到消息時,賈道婆也接到警訊了。   賈道婆絕非一個平常的老道姑,這點他可以肯定,雖則對方應對適如其分,沒露出是非常人的破綻。   在感覺中,他已經感受到賈道婆無形中散發出來,撼動他元神的潛在壓力相當沉重,有如逢勁敵的變化撼動心靈。   他不能使用暴力,逼賈道婆現出原形。   他不急,他有充裕的時間等待撥雲見日。這件事其實並不重要,迄今為止,這個神秘組合,並沒進一步迫害他,反而是混元教與凌雲莊,對他產生威脅,恩將仇報令他極感不滿,產生了即將爆發的危機意識,需要全心力投入自保的行動裏。   他在等,等情勢惡化,惡化才有奮起反擊的藉口。如非必要,他不想過早暴露身懷絕技的身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沒有稱雄道霸的野心慾望,對江南浪子的身分地位頗感滿足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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