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章
憤怒和痛苦。馮夫人悄聲說。痛苦和憤怒,令人驚訝。
站在展示間另一頭的薇妮只能勉強聽到那些輕聲說出的話語,她瞥向身旁的拓斌。他一言不發,目不轉睛地盯著馮夫人。
賀吉焦慮地逗留在門口附近。太不成體統了。他咕噥。這些蠟像不是給良家婦女看的。我說過,這裡只對男士開放。
沒人理睬他。馮夫人緩緩走向下一個場景,停下來端詳蠟像。
我不認得這些女人的臉孔,但我可以告訴你們,它們是取自活人的模。馮夫人停頓一下。也可能是死人。
你是指死人面模?拓斌問。
不知道。使蠟像逼真傳神的方法有三種。第一種是雕塑面貌,就像雕塑石頭或黏土那樣,也是我使用的方法。第二種是取活人面孔的蠟模,用它作為蠟像的模型。第三種就是製作死人面模。
薇妮端詳最近的那個場景中的女人面孔。死人面模的面貌難道不會比較不生動嗎?屍體絕不會看來栩栩如生。
技術高超的蠟像製模師可以用死人面模再造出臉孔栩栩如生的蠟像。
不成體統。賀吉絞著手說。淑女不該在這裡。
沒人瞥向他。
拓斌審視一個男性蠟像的面孔。這些男人呢?他們是取模自活人或死人?
馮夫人挑起眉毛瞥向他。男性蠟像的臉孔全部來自同一個模型,你沒有注意到嗎?
沒有。拓斌更加仔細地端詳。我沒有看出來。
薇妮吃了一驚,抬頭看個仔細。你說得對,馮夫人。
我猜進入這個房間的男人,大部分都不會花時間去細看男性蠟像的臉孔。馮夫人挖苦道。他們的注意力無疑都放在場景的其他部分。
但女人的臉孔有差別。薇妮說。五人五張臉,每張都不一樣。
沒錯。馮夫人說。
薇妮望向拓斌。
他聳起眉毛。答案是不。我不認得她們之中的任何一個。
她紅著臉輕咳一聲。那男性蠟像呢?
拓斌堅定地搖頭。不認識他。他突然轉向賀吉。這些蠟像是誰賣給你的?
賀吉瑟縮一下,瞪大凹陷的雙眼,一步步往後退,直到撞上牆壁。
沒有人把它們賣給我,他害怕又委屈地說。我發誓。
它們一定是你從某個人那裡得到的。拓斌朝他走一步。除非你就是蠟像師?
不是,賀吉用力吞嚥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我不是藝術家。我絕對沒有製作這些蠟像。
製作它們的蠟像師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先生,我說的是實話。賀吉哼哼唧唧地說。
拓斌走向賀吉。你是怎麼得到它們的?
我們有項協議。賀吉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蠟像製作好時,我就會收到一封信告訴我去某個地點拿。
地點在哪裡?
每次都不一樣。賀吉說。通常是河邊的倉庫,但每次都是不同的倉庫。
你怎麼付錢?拓斌問。
這就是我想要向你解釋的,先生。我沒有付錢。協議是,只要公開展示它們,我就可以免費得到它們。
拓斌指向蠟像。你最近拿到的是哪一個?
那個。賀吉用顫抖的手指指向附近的一個場景。大約四個月前收到信去拿的。
在那之後,那個藝術家有新的信給你嗎?拓斌問。
沒有。賀吉說。一封也沒有。
拓斌冰冷的眼神盯著他。如果你收到蠟像師的信,立刻通知我。明白嗎?
明白,明白。賀吉尖聲說。立刻。
我警告你,這件事涉及兇殺案。
我不想和兇殺案扯上關係。賀吉向他保證。我只是一個企圖謀生的商店老闆。
薇妮和馮夫人交換一個眼神。你說過才華洋溢的藝術家會想讓大眾看到他的作品。
馮夫人點頭。那是很自然的事。但這個蠟像師顯然不需要靠他的作品賺錢。
這麼說來,我們要找的是一個有錢人。拓斌說。
對。馮夫人若有所思地說。只有擁有其他財源的人,才能夠製作和贈送如此大型及傳神的作品。
最後一個問題,如果你不介意。薇妮說。
儘管問,親愛的,馮夫人微笑道。我一點也不介意。這個經驗非常有意思。
你認為這些蠟像的製作者,和我拿給你看的死亡威脅的製作者,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馮夫人望著最近一個蠟像的痛苦臉孔,她的臉上閃過一抹陰鬱。
哦,是的。她低聲說。我認為很可能是同一個人。
離開賀氏蠟像館後,拓斌設法攔到一輛出租馬車。他們先送馮夫人回家,然後拓斌叫車夫駛往克萊蒙街。
現在我們查到了幾件看似無關的事。他說。倪衛理前幾任情婦的死亡或失蹤,蠟像,青閣幫殘餘勢力爭奪戰的傳聞。它們一定有關聯。
我同意。薇妮說。我認為關聯很明顯。
我們的客戶。
他們兩個從這件事一開始就在說謊欺騙我們。
拓斌點頭。沒錯。
他們兩個都在企圖利用我們達到秘密目的。
顯然如此。
她瞥向他。我認為跟他們攤牌的時候到了。
我建議我們從你的客戶開始。
我就怕你會那樣說。她歎口氣。我想杜夫人不會高興的,她很可能會開除我。
如果能讓你覺得好過些,我不指望倪衛理會付我半毛錢。
我想我總也還可以賣掉另一尊雕像來付房租和邱太太的薪水。薇妮說。
薇妮,你令我欽佩的地方之一,就是你絕不會無法可想。
杜嬌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動也不動,讓薇妮覺得她很容易被誤當成馮夫人的蠟像之一。
對不起。嬌安用不習慣被質問的冰冷語氣說。你們在暗示什麼?
拓斌一言不發,他使眼色讓薇妮知道他放心讓她處理這不愉快的場面。這是她的客戶。
薇妮看他一眼,然後從椅子裡站起來,走到一扇窗戶前面。她的紅髮和深綠色的絲絨窗簾形成強烈對比。
我認為問題很簡單。她輕聲說。我問你是不是曾經與倪衛理爵士有曖昧關係。他是不是二十年前對你始亂終棄的那個人?
嬌安不吭聲,房間裡一片冰冷的死寂。
可惡,嬌安。薇妮猛地轉身,怒火在她眼中燃燒。你了不了解這件事的嚴重性?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倪衛理至少殺害了他的兩個前任情婦,實際人數可能更多。最近的那個可能還活著,但完全是僥倖逃過一劫。
嬌安還是不吭聲。
薇妮開始踱步。我們知道蔣莎莉失蹤前不久去過賀氏蠟像館,那裡有個展示間專門陳列一些製作得維妙維肖的蠟像。你收到的死亡威脅蠟像畫,是蠟像製模專家塑製的。我們認為製作它們的藝術家是同一個人。好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夠了!嬌安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你不需要對我發脾氣,薇妮。我是你的客戶,記得嗎?
回答我的問題。薇妮停在地毯中央。你與倪衛理曾經有過曖昧關係嗎?
嬌安遲疑一下。有。你猜得沒錯,他就是多年前對我始亂終棄的那個人。
一時之間,房間裡沒有人移動或說話。
接著薇妮長吁口氣。我就知道,她坐進最近的椅子裡。我就知道一定有關聯。
我看不出來那件陳年往事和這件謀殺案有什麼關聯。嬌安說。
拓斌望向她。倪衛理似乎正在解決他的前任情婦,過去兩年內和他有親密關係的女人至少死了兩個。還有三個謠傳死了,一個失蹤。
嬌安皺眉。他為什麼要殺她們?
我們無法確定。拓斌說。但可能是因為他擔心她們知道太多他的事。
什麼事使他認為必須殺她們滅口?
我就直說了,杜夫人。他說。我幾乎可以肯定倪衛理曾經是青閣幫的成員。那個犯罪組織暗中活動多年,勢力非常龐大。控制它的是一個自稱天青的人和他的兩個副手。
原來如此。嬌安面無表情地說。真奇怪。
青閣幫在幾個月前天青死後開始瓦解,其中一個副手葛里索三個月前死在義大利。
嬌安皺眉。你可以確定那是確實的?
拓斌露出冷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是的,我百分之百確定他死了。
嬌安飛快地瞥薇妮一眼。所以青閣幫現在只剩下一個副手,而你們認為那個人是倪衛理爵士。
是的。薇妮說。拓斌原本希望男僕的日記可以提供他證據。
但還沒有人來得及看到日記的內容,日記就被燒燬了。拓斌說。
薇妮凝視著自己的指尖。殺害費霍頓、燒燬日記又故意讓拓斌發現殘骸的人可能是倪衛理,但也可能另有其人。
誰?嬌安問。
薇妮直視她的眼睛。你。
接下來的片刻是震驚的沉默。
我不懂。嬌安低聲說。我為什麼要做那些事?
因為你迫切地想要隱匿日記裡的一個秘密。薇妮說。
我和倪衛理的曖昧關係?嬌安的眼中充滿不屑的嘲笑。我承認我非常不希望讓人知道那個秘密,但我向你們保證,我不會為了保密而冒險殺人。
你擔心會變成醜聞的不是你與倪衛理多年前的曖昧關係,薇妮說。而是你丈夫是天青的事實。
嬌安瞠目而視。你瘋了!
你非常愛他,對不對?薇妮柔聲繼續。收到費霍頓的第一封恐嚇信告訴你,杜斐廷生前是秘密犯罪組織的首領時,你一定非常震驚。你會千方百計不讓那個秘密曝光,以免你丈夫的名譽一敗塗地,對不對?
嬌安面無血色了幾秒,然後在憤怒中脹紅了臉。
你們竟敢暗示我的丈夫和這個這個青閣幫有關係?你們以為你們是誰?
你告訴我,你的丈夫去世時,你突然陷入極端複雜的財務亂局裡。你提到你還在努力理出頭緒。薇妮說。
我解釋過他是高明的投資者。
許多複雜的商業投資正好可以遮掩他的犯罪活動。拓斌輕聲說。
嬌安閉起眼睛。沒錯。費霍頓在恐嚇信中威脅要揭露斐廷是一個龐大犯罪組織的首領。她張開眼睛,確定的眼神中夾雜著淒涼。但那個恐嚇憑據的是謊言。
你確定嗎?薇妮問。
那不可能是真的。嬌安眼中泛著淚光。斐廷和我結褵二十年。如果他是罪犯,我一定會知道。那種事他不可能隱瞞我那麼久。
許多妻子在整個婚姻期間都對丈夫的財務活動一無所知。薇妮說。我認識許多寡婦在葬禮後不知所措,因為她們一點也不了解自身的財務狀況。
我不相信斐廷是你們說的這個天青。嬌安平和地說。你們有證據嗎?
沒有。拓斌毫無困難地說。天青和你的丈夫都死了,我沒有興趣追查那件事。但我很想使倪衛理受到制裁。
原來如此。嬌安低聲說。
最好是在他把你也給殺了之前。薇妮說。
嬌安瞠目結舌。你們真的認為死亡威脅是他發出的?
可能性極高。拓斌說。他不是藝術家,但他可以委託蠟像師製作你收到的那幅死亡蠟像畫。
但他為什麼要警告我,他的意圖?
那個傢伙似乎是殺人狂。薇妮說。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也許他想折磨你或懲罰你。
更有可能的是,他在設法使你陷入比較容易受傷害的處境。拓斌說。你的身邊有一小支軍隊,杜夫人。你的男僕們顯然受過端盤子以外的訓練。
嬌安歎口氣。我的丈夫非常富有,麥先生,他特意僱用那些能夠保護我們生命財產的人。
倪衛理發出死亡威脅給你,可能是想使你緊張、焦慮。薇妮說。他可能希望你會一時大意而做出傻事,使他能夠控制你。
拓斌望向她。如果我們的推測正確,如果你的丈夫真的是天青,那麼倪衛理有充分的理由擔心你知道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嬌安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頭。我的丈夫不是天青。
這次的否認不像先前那樣斬釘截鐵了,薇妮心想。
我們懷疑他是。她說。如果我們是正確的,那麼你的處境非常危險。
嬌安眼中的痛苦和憤怒消失,她鬆開拳頭。你們真的認為倪衛理殺害了那些女人?
看來確實如此。拓斌說。我開始認為他在賀氏蠟像館展出的那些蠟像,是作為殺害那些女人的紀念。
嬌安打個哆嗦。什麼樣的蠟像師會製作那樣的作品?
收到豐厚報酬的蠟像師可能不會問太多問題,薇妮說。或是自身性命受威脅的蠟像師。別忘了,杜莎夫人在法國入獄時,就被迫翻製被斷頭者的人頭面模。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
我打算今晚去倪衛理家搜查,拓斌說。這件事必須盡快了結。我需要他涉及犯罪活動的證據,但想不出還有什麼方法可以搜集到證據。在這件事結束前,你不可以冒險。我建議你留在家裡不要外出。
嬌安搖頭。寇家的舞會在今天晚上,我不能缺席。
你不能發出辭謝信嗎?
不可能。如果我不露面,寇老夫人會很不高興。她是我女兒未婚夫的祖母,也是寇家的暴君。如果我惹惱了她,她會把氣出在玫蕊身上。
看到薇妮那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諒解眼神,拓斌只能暗自叫苦。她還沒開口,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輸了這場小小的戰役。
天啊!薇妮說。寇老夫人真的會過分到逼孫子取消婚約嗎?
嬌安臉色一沉。很難講。我只知道我絕不會為了不敢參加今晚的舞會,而危害到玫蕊的前途。
薇妮迅速轉向拓斌。杜夫人往返舞會的一路上都會有男僕保護。只要進了寇家大宅,她就會置身在人群之中。她應該會很安全。
我覺得不妥。他說,但知道自己是在白費唇舌。
薇妮眼睛一亮。我有辦法了。
拓斌皺眉蹙額,心不在焉地按摩大腿。那還用說。他咕噥。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