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翎回到怡親王府,天已經很晚了,比昨晚上還要晚。
可是一進後院李玉翎便為之一怔。
他住的那間精舍裏,跟昨晚上一樣。
又亮著燈,在這黝黑一片的後院,覺得特別顯眼。
這是誰?
難不成又是
推門進去看,可不,又是多倫格格。
她,一身晚裝,正坐在燈下,俯在桌上寫字兒,滿桌是素箋。
只不知道她在寫什麼?
李玉翎心中一陣不安,道:格格,您怎麼還沒睡?
多倫格格放下筆,含笑說道:等你呀,白天我忙,難得跟你見一面,見了面也說不了幾句話,想晚上跟你聊聊,偏你一去就這麼晚回來。
李玉翎更不安了,搓著手道:這怎麼好,每晚上都讓格格等這麼晚。
多倫格格嫣然一笑道:跟我還客氣?這是我自己願意的,又沒人強迫我。
頓了頓道:反正也睡不著,坐啊!
李玉翎落了座,目光落在書桌上道:格格在寫什麼?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夜深人靜,獨坐燈下,該是找尋詩料最好的時候,偏偏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句,只有寫寫李易安的佳句聊以排遣了。
李玉翎看的清楚,多倫格格也沒加掩蓋。
她寫的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與醉花陰。
李清照這兩闕詞都是情有所寄,備陳相思的,李玉翎心中正覺得有點震動,只聽多倫格格道:我對這兩闕有偏愛,尤其這兩句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莫道不銷魂,簾捲西風,人比黃花瘦。
李玉翎心頭又是猛地一震,他沒說話。
多倫格格道:你怎麼不說話呀?
李玉翎忙道:是,格格,這兩句是好。
多倫格格淺淺一笑道:李清照這兩闕詞是情有所寄,備道相思的,讀之真會泫然淚下,為之銷魂。
李玉翎又沒說話。
多倫格格話鋒忽轉,道:怎麼樣,今兒晚上這一趟,有消息麼?
李玉翎強笑搖頭道:今兒晚上白跑了一趟,還惹了禍了。
多倫格格神色一緊,道:怎麼了,惹了什麼禍了?
李玉翎遂把經過說了一遍。
聽畢,多倫格格吁了一口氣,美目微瞟,盡是少女嫵媚,動人已極。
瞧你,嚇我一跳,我當是什麼事呢!你可真愛管閒事啊。
李玉翎道:有道是:為朋友兩肋插刀,人家對卑職的事這麼盡心,他有了事,卑職怎的能不管。
多倫格格含笑問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美嗎?
李玉翎心頭一跳道:她蒙著面,卑職沒看見。
多倫格格道:你沒看見她,她可看見你了,放心,這件事鬧不起來。
李玉翎道:怎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那位斧頭會的女龍頭,縱不沖著別人也得沖著你呀!
李玉翎臉上一熱,道:格格開卑職的玩笑了,卑職怎麼會
多倫格格道:你或許不會,可是你怎麼知道人家也不會?
李玉翎勉強笑笑說道:彼此敵對,斧頭會恨不得置卑職於死地。
多倫格格道:他們敢動你一指頭,我非把他們都抓起來不可,其實,我很放心,他們那動得了你呀!
李玉翎道:您誇獎了。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說正經的,這件事把個九門提督都牽連了進去,你打算怎麼辦?
李玉翎笑笑說道:卑職有格格這麼一個靠山,難道還怕個九門提督不成。
好哇!多倫格格笑道:你可真會找靠山呀!誰告訴你我要替你撐腰了。
李玉翎道:這還用誰告訴我呀!格格一向是愛護卑職的。
多倫格格道:你也知道?
李玉翎心頭一震,道:格格對卑職恩厚,卑職永銘五內。
多倫格格道:那倒不必,只要你知道就行了。
李玉翎沒說話,他怎麼說。
多倫格格眉鋒忽地一皺,道:我怎麼不知道京裏何時出了個斧頭會。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平日深居內城,怎麼會知道這種事,再說他們也不敢讓這種事傳到內城裏來。
多倫格格道:桂榮跟他們必然有來往,堂堂一個九門提督,哼,我倒要問問他這個九門提督是怎麼當的,玉翎。
李玉翎道:您請吩咐。
多倫格格道:明兒個你帶著我的信到桂榮那兒去一趟,來個先發制人,看他怎麼說。
李玉翎道:妥當麼?格格。
多倫格格道:沒什麼不妥當的,你只管去你的,信我今兒晚上寫好。
不知道她要幹什麼,她突然站了起來。
剛站起,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哎喲一聲,嬌軀忽然一晃。
李玉翎嚇了一跳,連忙站起扶住了她,就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離得好近,多倫格格等於整個人投進了李玉翎的懷裏,兩張臉近在咫尺間,四目交投,那一剎那兩個人都沒動,一動沒動。
格格叫了他一聲。
玉翎聲音很低,還帶著顫抖。
李玉翎一震而醒,忙挪開了些,道:您您怎麼了?
沒什麼,坐得腿都麻了,你歇著吧!我回去寫信去。
頭一低,轉身往外行去。
李玉翎沒動,也沒說話,他說不出什麼感受。良久,他緩緩地坐了下去。
呆呆地。
不知道多倫格格怎麼樣,李玉翎一晚上沒睡,他睡不看。
第二天,送信的來了,是德玉,不是多倫格格自己。
德玉把信交往了李玉翎手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有沒有發覺,格格這兩天瘦了不少,您知道格格是怎麼了麼?
李玉翎心裏一陣跳動道:我沒發覺,不清楚,怕是太累了吧!
德玉眨動了一下美目道:李爺,這句話我不該說,可是我不得不說,連大內都來人為格格跟玉爺撮合,可是格格沒答應,你可別辜負了格格這番心意!
頭一低,轉身走了。
李玉翎只覺得猛然被人打了一拳頭,心弦震顫,怔在那兒。
良久,良久,他才定過神來,皺皺眉,緩緩坐了下去,兩眼直視,不知是在想些什麼。
九門提督衙門頭夠威嚴,夠氣派的高高的石階,一對巨大石獅子,兩扇既厚又重的大門,門前旗桿老高,都快摩著天了。
那石階上,兩邊各四,站著八名穿戴整齊,挎著腰刀的親兵,還有一個頭戴綠頂的武官帶著。
九門提督掌管內城九門鑰匙,負責京畿治安,權勢兩重,難怪這麼大的氣派。
李玉翎到了門前,把信往上一遞,道:我是怡親王府來的,麻煩把這封信送進去。
那武官一聽李玉翎是怡親王府來的,可不敢擺他那身架子,哈著腰雙手把信接了過去。
李玉翎跟著他進了門房,那武官問清了李玉翎姓名之後,捧著那封信急急忙忙地往裏去了。
信是寫給九門提督桂榮的,而且寫這封信的是多倫格格,誰有那個膽,敢代拆。
沒一會兒,那名武官出來了,一欠身道:大人有請,請跟我來。
帶著李玉翎出門房往後行去。
九門提督桂榮在前廳接見了李玉翎。
顯然怡親王府的來人,他這個九門提督也不敢待慢。
桂榮穿一身便服,是個五十多歲的瘦老兒,高高的個子,長眉細目直鼻梁,挺有威儀的。
桂榮身後站著個人,三十多近四十年紀,頎長的身材,白淨臉,唇上還留著兩撮小鬍子,算得上是個少見的英挺人物,看他那一雙眼神,一眼就可看出是個好手,在這時候能站立在桂榮身後,分明也是九門提督的親信護衛之流。
按規矩要打個扦兒,李玉翎只欠了身:見過大人。
桂榮沒怎麼樣,不給他留面子,也得仰看多倫格格,他盯了李玉翎一眼,捋著鬍子慢條斯理地道:你就是格格的護衛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大人,是的。
桂榮道:聽說你以前在榮富那兒當差?
李玉翎道:承統帶提拔,卑職剛由神武營調到京裏來。
桂榮道:你的案子還沒有結,是不是?
李玉翎道:卑職不知大人何指。
桂榮道:七貝子府有個下人告了你,說你勾結莠民,劫擄七貝子,有這回事麼?
李玉翎道:回大人,那是誣告。
桂榮嗯了一聲道:案子在親軍營,是非曲直,我這個九門提督不願意曲斷,不過你到了京裏之後就不該再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大人明示。
桂榮一揚手裏那封通道:格格在這封信上說得很清楚,你在外招惹了一般江湖莠民
大人。李玉翎截口說道: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是不容有江湖莠民存在的,肅清莠民,人人有責,大人怎說招惹?
桂榮臉色一沉道:你這是教訓我。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奉命送信,格格在信上寫了些什麼,卑職全然不曉,大人如果認為卑職無端在外惹事生非的話,請大人親自向格格問話。
桂榮怎麼敢,除非他不想戴這頂帽子。
只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白,道:我身為九門提督,職繫京畿治安,固然不容莠民猖獗,也由不得內城王府的人在外惹事生非。
李玉翎道:卑職回去之後,定把大人的意思轉稟格格。
桂榮的臉色更白了,道:其實,外城有斧頭會這麼一個莠民組織,我並不知道。
李玉翎道:那麼請大人查明見教。
桂榮道:你回去稟知格格一聲,我馬上派人去查,只要屬實,緝獲之後一定嚴辦,他們居然敢找官家人的麻煩,也太以無法無天了。
顯然,他口氣已經轉變了。
李玉翎道:謝大人。
桂榮抬手向後一招,他身後那中年小鬍子跨步而出,兩錠銀子遞到了李玉翎面前。
李玉翎微微一愕道: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那中年小鬍子淡然一笑道:這是大人賞你的,拿著買酒喝。
李玉翎這才明白了,忽而一笑道:多謝大人恩賜,卑職不敢收受。
桂榮道:為什麼?
李玉翎道:大人不知道,格格一再嚴諭府裏下人等不許在外擅自收受饋贈,所以卑職不敢領受大人的賞賜。
桂榮道:這是我給的,跟一般饋贈不同,拿著吧!
李玉翎道:卑職不敢,卑職心領就是。
桂榮好不尷尬,輕咳了聲道:既然這樣,我就不便勉強了,子儀,代我送李護衛。
那中年小鬍子答應了一聲,往外一擺手道:請。
李玉翎一聲:卑職告辭。
向桂榮欠了欠身,往外行去。
出了前廳,那中年小鬍子緊跨一步,含笑說道:李兄在承德獨挑大刀會,神威遠震,小弟仰慕已久,不想今日才得拜識。
好說。李玉翎道:兄臺誇獎了,請教。
那中年小鬍子道:不敢,小弟姓萬,草字子儀,也是江湖出身,蒙大人賞識收在身邊充任護衛領班,以後還要請李兄多照顧。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來是萬領班,失敬了,以後還要請萬領班多照顧倒是真的。
萬子儀笑道:小弟這小衙門領班,可不敢跟親王府的護衛比。
說話間已到大門,萬子儀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李兄,提督大人心直口快,常得罪人,李兄可別介意啊!
李玉翎有何不明白,淡然一笑道:豈敢,我有幾個腦袋,敢把提督大人的話往心裏放。
萬子儀笑笑說道:李兄,咱們是一見如故,有什麼話小弟就直說了,格格面前,還要請李兄保留一點兒。
李玉翎微微一笑道:沖著萬領班,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只是提督大人最好能趕快把這件事查明,要不然的話,格格面前不是我能擋得住的。
萬子儀忙道:自然,自然,李兄放心,我馬上就催下人去查,小弟會親自跑一趟,不出三天,準有回話。
李玉翎道:那我就好說了,就這麼辦了,我靜候萬領班的佳音了。
微一抱拳,告辭而去。
他一邊下臺階,心裏一邊暗笑。
可是他沒看見。
高站在臺階上的萬子儀也在笑,那是泛在唇邊的一抹冷笑。
李玉翎走得不見了,萬子儀轉身走了進去,在前廳門口,他向桂榮回了話:大人,人走了。
桂榮忙問道:怎麼樣。
萬子儀含笑說道:您不看是誰辦的事,還會錯得了麼?
桂榮神色一鬆道:跟我進來。
背著手轉身進了前廳,他落了座,萬子儀居然坐在他下首,坐定之後,桂榮望著他道:子儀,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萬子儀道:大人是指
桂榮道:斧頭會啊!
萬子儀沉吟了一下道:關於這個斧頭會,卑職倒是曾有耳聞
桂榮兩眼一瞪道:怎麼,真有這麼一個莠民組織。
萬子儀道:北京城裏臥虎藏龍,什麼沒有。
桂榮道:我怎麼沒聽你提過。
萬子儀道:您貴為九門提督,他們只是些江湖莠民,這些瑣碎小事值得跟您提,真要天天跟您提這些事的話,您會不勝其煩,再說斧頭會一向也很安分,要沒人去惹他們,他們是不會鬧事的。
桂榮道:這麼說還是那個姓李的惹了他們。
恐怕是。萬子儀道:他仗著多倫格格,跟您都敢那麼說話,眼裏還會有別人麼?在外頭胡作非為,作威作福,那是顯而易見的。
桂榮的臉色有點難看,道:誰叫他是皇族親貴的人,不管怎麼說,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我身為九門提督,也不能任這種江湖莠民滋事。
萬子儀微一搖頭道:大人,以卑職看,這件事能不管最好別管。
桂榮微愕說道:為什麼?
萬子儀搖頭說道:大人不知道,卑職很清楚。這些江湖上的人個個是亡命之徒,兇殘毒辣,一無家室之累,二無後顧之憂,而且他們個個是高來高去的能手,尤其徒眾甚多,拿不勝拿,抓不勝抓。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來個一網打盡;要不然走脫一個就是大麻煩,但一網打盡談何容易。大人身為九門提督,何等尊貴,祿位日正中天,前途未可限量,家大小也十分美滿,犯不著跟這些江湖亡命之徒鬥。
他頓了頓又說:大人睿智,卑職這話大人該懂。
桂榮皺皺眉,半晌才道:他們不惹事,我可以開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聞不問,可是他們招惹上了格格之人,而且格格也把這件事交下來了,我怎麼能不辦?
萬子儀道:容易,大人,只要大人肯聽卑職的。
桂榮目光一凝道:你有什麼好主意?
萬子儀緩緩說道:只不知道大人肯不肯聽卑職的。
桂榮道:對你,我那一回不是言必聽,計必從,你是我的心腹,我怎麼會不聽,快說啊!
萬子儀微微一笑道:大人只有一條路可走。
桂榮道:那一條路。
萬子儀道:往七貝子府走走。
桂榮道:往七貝子府走走,什麼意思?
萬子儀道:卑職請問,那個姓李的是誰的人?
桂榮道:多倫格格的人,怎麼?
萬子儀道:那麼,告那個姓李的勾結反叛,劫擄七貝子的,又是誰的人?
桂榮道:七貝子的親隨啊!你問這個
萬子儀笑笑說道:這不就是麼,七貝子的人告多倫格格的人,那麼七貝子跟多倫格格交惡這是一定的,眾所周知七貝子是大紅人,您只要能得著七貝子的庇護,還怕多倫格格能拿您怎麼辦?
桂榮靜靜聽畢,微微點頭道:話是不錯,主意也是好主意,只是這兩位都是皇族親貴,大內方面總不會任他們這麼交惡下去。
他猶豫了一下,又道:一旦出面斡旋,使得他兩家言歸於好
萬子儀笑道:到了那時候,您更不必擔心多倫格格會拿您怎麼樣,您想想看,對不?
桂榮兩道細眉往起一軒,旋即又皺皺眉。
子儀,你是知道的,我從來不喜歡參與這些是非
卑職知道。萬子儀道:跟了您這麼多年了,您的為人卑職還不清楚,只是,現在由不得您了。
桂榮眉條深了三分,沒說話。
上燈時候,李玉翎又去了八大胡同,剛到八大胡同,老七便急步迎了上來。
二哥,你怎麼現在才來,都快把人給急死了。
李玉翎道:怎麼,有消息了。
老七道:可不,大哥等了您老半天了,快走。
轉身快步進了八大胡同。
在迎春院門口,李玉翎見了鐵奎,鐵奎劈頭便道:兄弟,你可來了。
李玉翎道:鐵大哥,消息怎麼樣?
鐵奎道:想必是吳單瞪求遍了名醫,吃遍了解藥沒用,天一黑就來了,他沒把你交給我,他還沒那神通,不過他有個辦法整你,能把你送上斷頭臺去。
李玉翎道:是那回事?
鐵奎點了點頭道:不過,他說了,但有兩個大刀會的人在他那兒,人讓你制了穴道,解不開,讓我帶個信給那兩個,只要解了那兩個的穴道,兄弟,你就死定了。
李玉翎心頭跳動,雙眉一軒道:等的是這個,鐵大哥,他要你上他那兒替那兩個解穴?
鐵奎道:一個時辰之後,在南下窪,陶然亭裏見。
李玉翎一沉吟道:一個時辰之後,時間足夠了,鐵大哥,我回去搬人去,準時趕約,只要在那兩個腦後力旋之間,各點一指,穴道自解。
鐵奎道:怎麼,兄弟,真解他們的穴。
李玉翎道:腦後一指,只能讓他們說話而已,鐵大哥明白我的用意?
鐵奎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好主意,兄弟,咱們就這麼辦,你快回去吧!待會兒咱們陶然亭裏見。
李玉翎唯恐耽誤,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陶然亭在右安門內的南下窪,原址為遼金傳代的慈悲庵,康熙乙亥郎中江薄在此設亭,用樂天句:更待菊黃家釀熟,分君一釀一陶然,而命名為陶然亭。
陶然亭很高,與黑窰臺相對。
亭下數畝均為沼澤之地,遍植蘆葦,為京裏平素消暑大好去處。
鐵奎帶著老七老五,準時赴約,他到了陶然亭,吳德明帶著兩名親隨駕著一輛馬車也到了。
馬車車蓬遮得密密的,沒一點縫隙,顯然吳德明是在極其神秘的情形下來的。
馬車直馳到鐵奎跟前,鐵奎攔住馬車一抱拳道:吳老真是個信人。
吳德明自車轅上跳下道:那當然,老朽並不是江湖豪客,可也懂一諾千金,尤其是跟鐵大哥您約好了,豈敢稍遲。
鐵奎抬首一看道:人帶來了?
吳德明道:就在車裏,鐵大哥是進車裏動手還是
鐵奎道:車裏嫌小,吳兄,能抬出來還是把他們抬出來吧!
吳德明立即招呼兩個親隨把人抬了出來,人抬出了兩個,鐵奎並沒見過趙大海跟柳青琪,可是照李玉翎的描述仔細打量,並沒有錯。
只聽吳德明道:鐵大兄,您快動手吧!
鐵奎咧嘴一笑道:動手是可以,鐵奎既然來了,自然是要動手的,不過咱們先小人後君子,我要看一看吳老有沒有帶著人來。
沖著老五、老七一擺手,老五、老七立即向兩邊夜色中縱去。
吳德明道:鐵大哥,您可把老朽瞧扁了,老朽一條命還握在鐵大哥手裏,敢跟鐵大哥您耍花招兒麼?老朽可是誠心誠意找鐵大哥你合作。
鐵奎道:對了,提起這回事兒,我想起來了,吳老現在那兒痛的,那兒不舒服?
吳德明強笑道:鐵大哥別提了,您告訴我那毒一個對時發一回,昨兒晚上我正在屋裏想對付那姓李的辦法,只覺頭猛然一暈,就不省人事,直到今兒個晌午才醒了過來,醒了之後跟常人一樣。
鐵奎道:我這毒妙就妙在這兒,頭三天只暈要不了命,到了第四個對時就不是那麼回事兒了,肚子痛,想吐吐不出來,片刻之後,腸子斷,七竅冒血,那就沒救了,吳老,您可冒了大險了!
吳德明臉一紅,頭上見了汗,道:昨兒晚上老朽是要出來了,可是人事不省怎麼個出來法。
老五、老七如飛折回,各向鐵奎遞了個眼色。
鐵奎笑了。
吳德明趁勢說道:怎麼樣,鐵大哥,老朽不是那種人吧!您可以把解藥給了我了吧?
鐵奎微微一笑,一探手,掌心裏抓著一粒黑色藥丸道:看在吳老重諾守信分上
吳德明不愧老奸巨滑,他沒接,兩眼瞅著鐵奎掌心那粒黑色藥丸,道:鐵大哥,這是解藥麼?
鐵奎倏然一笑道:吳老,我鐵奎是個怎麼樣的人,連你吳老都那麼重守信諾,我鐵奎豈會食言背信?
吳德明猶豫著接過那粒藥丸,看了鐵奎好幾眼,才猶豫著放進了嘴裏。
鐵奎笑了,搖頭說道:吳老真是個小心人。
吳德明老臉為之一變,乾笑說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朽是不得不小心。
鐵奎道:吳老畢竟還是把藥吃了下去。
吳德明一怔一驚,旋即笑了,笑得有點心驚膽顫道:可不是麼,不過老朽相信鐵大哥是個英雄。
鐵奎沒再多說,伸手在趙大海跟柳青琪腦後各點了一指,趙大海跟柳青琪倏然而醒,醒是醒了,由於不少日子沒進滴水粒米,顯得很虛弱,連眼都沒神,兩個人嘴張了幾張卻沒能說出話來。
吳德明道:鐵大哥,就這麼一指頭就行了?
鐵奎道:吳老沒看見麼,人已經醒過來了。
吳德明臉上那神色,大有早知道那麼容易何必求他之概,他望了望趙柳二人道:他兩個怎麼不說話呀?
鐵奎道:一頓不吃還餓得慌呢!何況他兩個有好幾日沒吃沒喝了。
吳德明道:那怎麼辦,先讓他兩個修養兩天。
鐵奎道:不忙,那要等地兩個答應幫忙之後再說,他們兩個要是不答應幫忙,乾脆就地把這兩個扔進這一片沼澤裏,要那樣也就用不著養了,我現在用真氣幫他們兩個一下,吳老最好把話說在前頭,讓他們兩個聽明白了。
把趙大海扶著坐起,一掌抵在趙大海後心上,道:吳老把該說的告訴他們吧!
轉眼之間趙大海有了精神,他卻先開了口:這是怎麼回事?
吳德明忙道:這位壯士,是這樣的,老朽是七貝子的人,兩位不是被那個姓李的送進京裏來的麼!是老朽施計把二位從那姓李的手裏搶過來的,我們七貝子對那個姓李的深惡痛絕,想安個罪名把他給整了,可是沒人證,想讓二位做個人證,不知二位願意不願意。
趙大海翻了翻兩隻兇眼道:你讓我兩個做什麼人證?
吳德明道:我們七貝子想給那姓李的扣個私通叛逆,劫擄親貴的罪名,只要二位咬住那姓李的不就行了!
趙大海面泛狐疑之色,道:真的麼?
吳德明道:要不為這,二位這兩條命留不到今天。
趙大海兩眼一睜道:我兩個跟那姓李的恨比山高,仇比海深,當然願意幫這個忙,而且是求之不得,不過我要弄清楚,我兩個幫了你們七貝子這個忙後,你們七貝子拿我兩個怎麼辦?
吳德明拍了胸脯,道:一句話,老朽作主,馬上放二位走,事實上二位也將功抵罪了。
趙大海面泛煞氣,咬牙點頭:好吧!咱們一言為定。
鐵奎手掌一收,趙大海像個洩了氣的皮球,馬上萎作一堆,鐵奎站起來道:行了,吳老,功德圓滿,您請回吧!
吳德明道:鐵大哥,這兩位怎麼還不能動。
鐵奎施了個眼色,笑道:吳老要的是嘴,手腳急什麼?
吳德明何等聰明,一點就透,一拱手道:多謝鐵大哥了,鐵大哥,八大胡同裏靜候佳音吧!
轉過身就要吩咐兩名親隨抬人,突然,他一怔。
兩名親隨之後,那輛馬車邊兒上不知何時多了個人,是個很英挺,很英挺的年輕人。
吳德明定了定神,忙道:鐵大哥,這位是
鐵奎道:吳老不認識麼?李玉翎李爺。
吳德明大吃一驚:怎麼,他他是李玉翎。
李玉翎點頭說道:不錯,吳老,我就是李玉翎。
吳德明後退了幾步叫道:鐵大哥,這這是怎麼回事?!
鐵奎笑笑說道:吳老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總該讓別人冤一回才公平。
吳德明臉色如土,拔腿要跑。
鐵奎一把抓住他道:吳老,在我們眼皮底下,你還想跑麼?怕你就是多長兩條腿也不行。
話落垂手兩指閉上了趙、柳二人的穴道。
吳德明叫道:好啊,李玉翎,這回你總是勾結莠民。
李玉翎截口說道:是非曲直,自有格格跟統帶下判。
夜色中走過來三個人,前面是身披風氅的多倫格格,後頭是親軍營的胖統帶哈善,哈善身邊還帶著那便衣領班寧世春。
吳德明頓時面無人色,機伶一顫垂下頭去。
鐵奎道:二弟,我見不得官,我先走一步了。
把吳德明往前一推,帶著老五老七飛躍而去。
轉眼間多倫格格等三人到了跟前,多倫格格道:他怎麼走了?
李玉翎笑笑說道:他怕見官。
多倫格格笑笑說道:這個人真是
轉望吳德明,馬上沉下臉道:吳德明,你可知罪?
吳德明爬俯在地上,混身發顫道:格格開恩,奴才該死。
多倫格格道:你幫著玉鐸今兒個冤這個,明兒個冤那個,冤來冤去,居然冤到我的頭上來了,按說我可以就地把你斃了,可是咱們公事公辦,你們狀紙遞到親軍營,我就把你們交給哈善辦,至於玉鐸,我會在宗人府找他說話。
轉過臉去望著胖統帶哈善道:哈善,這兩個就是玉翎押到京裏來的大刀會叛逆,我沒騙你吧!你還認為玉翎他勾結叛逆,劫擄親貴嗎?
到了這時候,哈善只有連聲唯唯,哈著腰道:卑職糊塗,卑職糊塗。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我要擰斷你的頸子,不為過吧!
哈善混身一哆嗦,兩腿軟了,就要往下跪:格格開恩
多倫格格冷然說道:起來,你告訴我,吳德明你預備怎麼辦?
哈善遲疑著道:回格格,他是七貝子的人
算了?多倫格格道:我的人剛進京你就把他扣起來,玉鐸的人就不敢扣?
哈善忙道:卑職這就把他帶走,卑職這就把他帶走。抬眼望向寧世春,喝道:把他抓起來!
寧世春喳地一聲伸手揪起吳德明,可憐吳德明這時候再想叫也叫不出來了。
多倫格格道:這兩個人怎麼辦?我把他們交給你,可是你得給我打個字據,以往我很相信你,現在我不敢相信你了。
哈善苦著臉道:卑職沒帶紙筆,可否
多倫格格道:不要緊,我帶著呢!玉翎,給他。
李玉翎當即從袖裏取出一管筆,一張紙遞給了哈善,沒奈何,哈善只得寫了,寫好了一張字據,畫了個花押,恭恭敬敬地雙手遞給了多倫格格。
多倫格格接過來看了看,往風氅裏一藏道:玉翎,咱們走。
她還沒邁步,驀地
夜色中有人喊吳德明。
多倫格格停了步,道:這是誰!
只見夜色中奔來一人影,剛近十丈,一怔停步,忽然又轉身奔了回去。
李玉翎眼力好,已然認出是那天接他進城,偷走趙柳二人,七貝子府那名親隨,他可不容他跑了,一個起落已追上了他,將他給揪了回來了。
到了近前,多倫格格立即叫道:是柴榮,你來幹什麼?你剛到這兒怎麼又跑回去?
柴榮嚇得面無人色,抖著說道:回格格,奴才來叫吳老回去,奴才奴才怕
多倫格格冷笑一聲道:你也知道怕?你叫吳德明回去幹什麼,說!
柴榮道:吳老出來太久了,奴才怕出事!
多倫格格道:胡說,你還不說實話麼?你要不說實話,我馬上就斃了你。
柴榮突然跪了下道:格格開恩,奴才說,奴才這就說頓了頓,接道:府裏知道這是個圈套,讓奴才來告訴吳老一聲,沒想到仍是遲了一步。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你們知道這是個圈套,怎麼知道的?
柴榮道:桂提督剛才來見玉爺,奴才在旁邊侍候,聽了個大概。
多倫格格微微一怔道:玉鐸不是出京去了麼?
柴榮猛覺說漏了嘴,可是再遮已經來不及了,說道:爺!剛剛回來。
多倫格格冷哼一聲道:恐怕是根本就一直躲在家裏吧!好一個玉鐸,你說下去。
柴榮道:奴才聽桂大人說,您府裏這位李爺,今兒個拿了一封信去見他,說外城有個斧頭會莠民組織滋事,讓他趕快查明究辦,可是他認為那幫莠民不好辦,又怕沒辦法向您回話,所以求庇護。
多倫格格氣得臉色發白,咬著銀牙道:好一個桂榮
李玉翎突然說道:這跟知道圈套有什麼關係?
榮桂看了李玉翎一眼道:桂大人身邊帶著個人,聽說是桂大人的護衛領班,他說您是為西城另一幫莠民頭兒,爺一聽這話,馬上明白您跟西城那幫人有關係,所以,所以
李玉翎一擺手道:我明白,你不用說了。
轉眼望向多倫格格道:格格,時候不早了,您請回去安歇吧!
多倫格格望著柴榮道:柴榮,你告訴我,當初偷走兩個大刀會叛逆的,是不是你?
柴榮道:格格開恩,奴才是奉命
多倫格格霍地望向胖統帶哈善道:你聽見了?
哈善忙道:卑職聽見了。
多倫格格道:我把柴榮跟吳德明一塊交給你了。轉身往外走去。
李玉翎緊邊一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