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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男子漢 獨孤紅 14353 2023-02-05
  經前院進入了內院,李玉翎他記不清楚穿過多少幢房子,走過多少條畫廊,他游目四顧。   但見這怡親王府裏面,富麗堂皇,美侖美奐,夜景美得醉人,亭、臺、樓、榭一應俱全。   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真是一點也不錯!   任何一家的內院也不容外人擅進,就別說堂堂的親王府了,如今這位美格格竟帶著李玉翎直入內院,可見多倫格格她對李玉翎是多麼地看重,她根本就沒有把李玉翎當做外人看待。   多倫格格的書房,就設在水榭那一泓碧水之旁,過了那朱欄小橋,多倫格格吩咐了另一名親隨。   告訴德玉泡壺茶去。   另一名親隨答應一聲走了。   進了書房一看,多倫格格這間書房佈置得雅緻已極,而且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一柄長劍掛在東牆上,西牆上的字畫沒一幅不是出自格格的手筆。   一張小茶几上放著一具玉質古琴,那張紫檀木的書架上,經、詩、子、集,無一不俱備。   顯然,這位美格格漢學不但好,而且詩、詞、曲、賦、琴、棋、書、畫,樣樣皆精,不但是宦海花英,而且還是位才女。   李玉翎他正看得兩眼發直,只聽多倫格格在他耳邊說了聲:怎麼了,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格格應是紅粉班中博士,蛾眉隊裏狀元。   多倫格格的嬌靨上有一份喜色,可是她眼兒含嗔地看了李玉翎一眼:你這是損我還是捧我?   李玉翎道:卑職這是由衷的敬佩。   多倫格格道:你,我知道,我,我自己更清楚,我承認我的漢學在這個圈子裏稱得上鳳毛麟角,出類拔萃。可是比起你來,我差得多。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過謙。   多倫格格搖頭說道:你弄錯了,我這個人一向最自負不過了,內城裏的這些人誰都說我傲,以一個謙字說我的,你是頭一個。   只聽外頭有人高聲說道:稟格格,奴才晉見。   多倫格格道:隆泰來了。   隨即轉臉向外道:進來吧!   門外那人恭應一聲,在門口行了個禮,哈著腰走了進來,然後垂著手站在門邊。   多倫格格道:這位是承德行宮神武營來的李領班,過來見見。   太凡做總管的人都夠精明,也都夠機靈,否則的話他就做不到總管了,格格帶著這位李領班進內院來到書房。   可見這位李領班在格格心目中的分量就不輕了,隆泰連抬頭看都沒抬頭看,立即上一步行個禮道:見過李爺。

  李玉翎慌了,忙答一禮上前相扶。   隆總管這是折我,我怎麼當得起,受得住!   隆泰抬起了頭,四十多歲的人,唇上兩撇鬍子,兩眼有神,透著一臉精明相,他沒說話先賠笑。   李爺一路上辛苦了,常聽格格說起您來   李玉翎道:對隆總管我也久仰,剛才在路上格格還跟我提起隆總管。   隆泰道:您不知道,格格一向愛誇自己人。   多倫格格笑了。   李玉翎道:總有值得誇的地方。   可不。隆泰道:自己人怎麼看都比別人強,那怕是個瘌痢頭瞧著都是很順眼的。   隆泰是個很風趣的人。   多倫格格笑得更甜,更美了。   李玉翎也難以忍俊。   只聽多倫格格道:咱們都坐下,我有話說。

  格格有了話,李玉翎跟隆泰都坐了下來,按說這是不允許的,可是隆泰在怡親王府當了二十多年差了,是看著多倫格格長大的,等於是怡親王府的元老了,有些時候,有些地方他是該被寬容些。   坐定了,多倫格格道:隆泰,最近有沒有跟吳德明來往過?   隆泰道:奴才好久沒見他了,您不是不許   多倫格格道:從今天起,我特派你跟吳德明來往,而且要你多跟他來往。   隆泰怔了一怔,道:您這是   多倫格格轉望李玉翎道:玉翎,你告訴他吧。   李玉翎還沒有說話,一陣香風襲人,書房裏進來了美丫頭德玉,德玉一雙手裏捧著剛泡好的一壺茶,進門便叫道:李爺,您來了。   李玉翎站了起來道:幾天不見了,姑娘好。

  德玉忙道:您這不是折我麼,快請坐,快請坐,我給您倒茶,這是宮裏拿來的貢品,您嚐嚐。   她忙著倒茶去了。   多倫格格道:給隆總管也倒一杯。   隆泰忙站起來說道:奴才不敢。   他說他的,德玉還是給他倒了一杯,貢品的確是不同凡響,三杯清香滿室。   德玉奉上三杯茶後,多倫格格道:有什麼話待會兒再說,我們這兒談正事兒,別打岔。   知婢莫若主,可讓多倫格格說著了,德玉正預備問東問西的。   李玉翎跟隆泰落了座,德玉靜靜地站在多倫格格身後,李玉翎把該說的全部告訴了隆泰。   隆泰一聽馬上說道:李爺,您可不知道,吳德明這個人頭頂上長瘡,腳底下流膿,是壞透了。   李玉翎笑了。

  多倫格格也笑了。   隆泰接著說道:這個人一肚子壞水,要說玉爺是受了他的指點,我頭一個相信,您說要我怎麼效勞,只要能派得上用場,您請只管吩咐。   李玉翎道:倒不需要隆總管幫別的忙,我只希望隆總管讓我對吳德明這個人多知道一點。   隆泰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李爺,您想知道什麼?您問就是,我知無不言。   李玉翎道:謝謝隆總管。   沉吟了一下道:假如我想見這個人的話,除了七貝子府之外,別的還在什麼地方可以見到他?   隆泰眉鋒鎖了一下,遲疑了一下道:李爺,我不便出口。   多倫格格道:說你的。   隆泰勉強笑笑說道:李爺,他這個人有點不正經。   李玉翎明白了,立即截口說道:吳德明這個人多大年紀,長得怎麼樣?

  隆泰道:五十多歲了,糟老頭子一個。   李玉翎道:總管能不能說明白點兒,他有什麼特徵?譬如說是高是矮?臉上有麻子   隆泰道:李爺,他有個外號叫吳單瞪。   李玉翎道:吳單瞪。   多倫格格道:一隻眼睛。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了。   隆泰道:您聽說過吧,瘸毒瞎狠,吳德明就是這麼個人,長得鷂眼鷹鼻,耳後見腮,瘦得皮包骨,像個病死鬼似的,有人這麼說吳德明準不得好死,總有一天他會死在住口不言。   李玉翎心裏明白,道:隆總管,他經常往外跑麼?   隆泰道:可不,一個月總得往外頭跑個七八趟。   李玉翎道:隆總管可知道他在外頭的交往麼?   隆泰搖頭說道:沒聽說他外頭有什麼朋友,這種人不會在外頭交朋友的,外頭的人他沒一個瞧上眼的,知道他的人也懶得理他,就別說跟他交朋友了。

  李玉翎沉默了一下道:隆總管可知道他的出身?   隆泰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就不怎麼清楚了,以我看,他這種人也不會有什麼好出身的!   李玉翎道:行了,謝謝隆總管。   隆泰道:怎麼,這些就夠了。   李玉翎道:夠了。   隆泰站了起來,他還沒說話,多倫格格又開口道:李領班暫時住在府裏,你給他安置一個住處。   隆泰道:把水榭邊上那一間收拾收拾,您看怎麼樣?   李玉翎道:請隆總管在前院隨便給我找個地方。   多倫格格望著隆泰道:就是那一間吧,你帶李領班看看去。   隆泰一哈腰,沖著李玉翎賠笑說道:李爺,您請吧!   李玉翎望著多倫格格道:格格   多倫格格站了起來道:你跟隆泰去吧!有什麼事只管找他,時候不早了,我要歇息去了。

  帶著德玉往外去。   李玉翎還待再說,隆泰一邊低低說道:李爺,格格的脾氣您不知道,您怎麼好拂逆格格這番心意。   多倫格格已然帶著德玉走出了書房。   李玉翎道:這怎麼行,王府所在,內院禁地。   隆泰道:李爺,格格沒把您當作外人。   李玉翎直皺眉,沒再說話。   跟隆泰出了書房,隆泰帶著他直往水榭另一方走去。   那兒坐落著一開精舍,進了精舍,隆泰點上了燈,然後望著李玉翎道:李爺,您瞧瞧,怎麼樣?   李玉翎還能有什麼挑剔,擺設考究,佈置雅緻,立身處是個小廳堂。左首垂簾一間,雖然看不見裏頭,那考究雅緻也在預料中,堂堂的王府,那一處會差,就是柴房怕也比一般人家的住處豪華。

  李玉翎還沒說話,隆泰接著又是一道。   您到裏頭看看。說著他就要往那一間裏讓。   李玉翎忙道:不必了,隆總管,我只覺得不安!   隆泰道:您別這麼客氣,你既然到了這兒,往後就是一家人,大家相處在一塊兒,太客氣那就顯得見外了。   李玉翎笑了笑,沒說話,沉默了一下之後,他道:隆總管,剛才你沒說,我也不便問,什麼地方可以見著那個姓吳的。   隆泰道:八大胡同。李爺,他年紀一大把了,還這麼不正經,整天裏尋花問柳,總有一天他會挺屍在窰子裏。   李玉翎道:他經常去的地方是   沒一定。隆泰道:八大胡同裏那些門兒多得很,他那兒都去。   李玉翎道:這麼說只有碰了。   隆泰道:這老不死快倒霉了,要是讓您碰上了,他那副德性我剛才告訴您了,只要您碰見他,一眼就能認出是他來。   李玉翎道:隆總管,我想出去一下。   隆泰道:怎麼!您現在就要出去?   李玉翎道:這時候不正是時候了。   隆泰笑了笑說道:您說的是,只是您初到京裏來,人生地不熟的,我找他們給您帶路。   李玉翎道:隆總管,謝謝,不用了,您只要告訴我怎麼個走法,我總可以自己找得到。   隆泰道:李爺,您太客氣,他們都閒著沒事兒,給您帶路這是應該的。   李玉翎道:隆總管,吳德明並不認得我,可是必定認得怡親王府裏的人。   隆泰呆了一呆道:您說得是,我沒想到,那您這麼走。   他把去八大胡同的路告訴了李玉翎。   聽畢,李玉翎道:京裏可有宵禁。   隆泰道:有是有,不過很遲,您帶著這個可通行無阻,也好進正陽門。   說著,他自腰間解下一物遞給李玉翎。   那是一面怡親王府的腰牌,李玉翎稱謝接過道:府裏什麼時候關門。   隆泰道:不要緊,您只管去辦您的事兒,我讓他們給您等門,其實門裏有人守夜,您叫一聲就行了。   李玉翎道:我預備走後門。   隆泰道:您幹嘛走後門。   李玉翎道:親軍營跟七貝子府很可能派有人在這一帶守著,我不願意讓他們知道我的行動。   隆泰臉色一變,道:這還得了,我去派人把他們攆走!   不,隆總管。李玉翎伸手一攔道:這樣不好。   隆泰遲疑了一下道:要是讓王爺跟格格知道,恐   李玉翎道:隆總管,我只敢這麼臆測,知道的也只有你跟我,真要讓王爺跟格格自己發現了,那是他們倒霉。   隆泰笑了,道:好吧!我聽您的,您去吧!走後門也行,回來時您只管叫門,我叫巡夜的多聽著點兒後門就是了。   李玉翎走了,隆泰送他出了後門。      不到半個時辰,李玉翎照著隆泰告訴他的路線順利地找到了八大胡同。這地方,使人一進八大胡同就覺得胡同裏跟胡同外的情景大不同。   來往的人不少,耳朵裏聽進的盡是絲竹管弦之聲,有輕歌,有小調,其音靡靡,全是一些不堪入耳的黃色之調。   滿眼的五彩燈籠,那朱門一扇扇,送出迎進,忙得很。   李玉翎站在那兒正在觀望,突然   李領班!一個深沉的話聲起自身後。   李玉翎本能地一驚,忙轉身後望,眼前站個人。   他借著燈光一看,那是個中年人,中等身材,濃眉大眼,兩撇小鬍子,穿一身短褲褂,褲腿搖著,袖口捲著,衣領敞開,右手裏托著一對鐵球,不住的轉著,五個指頭撥弄,骨碌碌作響,歪著腦袋堆著笑,笑得有點不懷好意。   李玉翎盯著那漢子道:尊駕是   那中年漢子咧嘴一笑道:怎麼?吃了官糧,做了官,就不認識朋友了!   李玉翎道:恕我眼拙。   那漢子笑道:您往這兒跑,也不怕傳到姓古的耳朵裏去麼?   李玉翎心頭一跳道:原來是咱們沒見過。   那漢子道:不錯,今兒晚上是頭一遭。   李玉翎道:閣下是那一位。   那漢子道:家師行六。   李玉翎道:原來是六先生門下的兄弟,請教。   不敢。那漢子一咧嘴道:姓鐵,單名一個字,奎。   李玉翎道:鐵兄。   鐵奎道:別見笑,北京城混字行裏算得上個人物,坐的還是頭一把椅子。   李玉翎一抱拳道:失敬了。   行了,兄弟。鐵奎一笑走了過來:別損我了。   熱情而豪邁地一巴掌拍在李玉翎肩頭上:接大師兄傳令說你要來,我手下那些小弟兄也看著你進了城,可就沒跟你搭腔,正怕你一進去就不出來了,大師兄交代,要我聽候差遣,兄弟就算報到了。   讓人覺得心裏暖洋洋的,可不是?他那隻手就帶著熱流,剎時間遍入全身。   李玉翎道:我怎麼敢當。   算了,兄弟。鐵奎道:一家人還客氣個什麼勁兒,就算不是一個門裏的,憑兄弟你幹的這事兒,水裏火裏我也要先跑上一趟。   頓了頓道:閒話少說,言歸正傳,你怎麼一出來就往這兒跑。   李玉翎道:我有事兒。   鐵奎道:你有什麼事兒?   李玉翎道:我找個人。   鐵奎道:找個人,誰?   李玉翎道:七貝子府的總管吳德明。   鐵奎道:吳單瞪?   李玉翎道:鐵兄認識?   鐵奎如果連吳單瞪也不認識,怎能稱得上混字號中的大爺。   鐵奎笑道:不敢說認識,人家貴為七貝子府的總管,我老鐵只不過是北京城的一個混混兒,那來那麼大造化,只能說我知道這個人,北京城裏的人,我很少有不知道的。   李玉翎道:鐵兄可知道今兒晚上那兒能找到他麼?   鐵奎未答反問:據我所知,吳單瞪這個人不怎麼樣,兄弟你找他幹什麼?   我有點私事。   接著,他把事情全告訴了鐵奎。   聽畢,鐵奎一咧嘴叫了起來:好啊,今兒見這個就害這個,明兒見那個就害那個,害來害去竟害到我兄弟頭上來了,我得好好兒整整他,走,兄弟,咱們找他去。邁步往裏走去。   走沒多遠,兩個人停在兩扇朱門門口,一塊橫匾,兩盞大燈籠,上面各寫斗大的三個字兒:迎春院。   在那迎春院門口,抱著胳膊站著幾個人,年紀不等,有二十多的,也有三十多的,一個個混家手人物打扮,個頭兒都很壯。   鐵奎一到迎春院門口,那幾個漢子馬上快步迎了上來,一個個躬身哈腰,恭謹異常。   大爺。   鐵奎一指李玉翎道:見見,親軍營的李爺,我一個門兒裏的弟兄。   那幾個馬上轉過來躬下身去。   李大爺。   李玉翎怔著道:不敢當。   鐵奎一旁說道:兄弟,這是我手下幾個弟兄,只要在這京畿一帶,要找我隨便找一個吩咐他們一聲就行了,有什麼事也只管找他們,那一個敢慢一點兒,你找我說話。   轉過臉去道:你們的四下挨門給我問,我找吳單瞪,知道他在那兒回來告訴我一聲,別驚動他。   那幾個一應而散。   鐵奎笑道:瞧,兄弟,神氣不,紫禁城裏有他那麼一個皇上,這兒有這麼一個皇上,真要說起來他要跟我換我都不換。   李玉翎點頭說道:北京城臥虎藏龍,能在他們之中稱尊,的確不容易。   鐵奎道:多少年了,全是打出來的,換來的。   迎春院裏快步走出個人來,那德性一看就知道是個嘴吃軟飯的,背頂軟蓋兒的,近前一哈腰,賠上滿臉唯恐不周的笑:鐵爺,今兒個是什麼風。   鐵奎道:嚇我一跳,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老王,你好嗎?   那老王忙道:好,好,謝謝鐵爺,託鐵爺的福,您請裏邊兒坐坐,喝杯茶。   鐵奎搖頭笑道:我不敢進去,我怕那些姑娘揪著我不放,上回碰見了荷花,她那股熱情勁兒我受不了。   老王輕笑說道:您不賞臉?   鐵奎左手一擺道:忙你的去吧!今兒晚上我有事兒,明兒個我再來叨擾你一杯。   那老王答應著道:您這是那兒話,能請到您,那是我們的造化,我們的光彩,鐵爺,明兒個一定請您賞臉。他退著走了。   鐵奎望著那老王進了迎春院道:迎春院的王八,姓尤,大夥兒都叫他尤老王,人還不錯。   那幾個回來了,近前欠身,一個中年漢子道:大爺,那老小子軋上了小桂花,在萬花院邊賃了一間房子。   鐵奎道:小桂花,小桂花不是老七的人麼?   那漢子道:是的,鐵爺。   鐵奎道:既是老七的人怎麼會姘上了吳單瞪。   那漢子道:不知道。   鐵奎濃眉一揚道:吳單瞪人呢!   那漢子道:在那裏。   鐵奎道:老七呢?   那漢子道:不知道,有些日子沒見他了。   鐵奎:找他去,讓他馬上來見我。   那幾個答應一聲,轉身又走了。   鐵奎轉過臉來道:行了,兄弟,他惹上咱們了,咱們抓他的理了。   李玉翎道:鐵兄預備   鐵全道:借這機會好好整他一頓。   李玉翎道:方便麼,鐵兄。   鐵奎倏然一笑道:兄弟,我鐵奎可不怕官家的人物。   李玉翎道:跟他們鬥怕是個麻煩。   鐵奎道:把我姓鐵的抬了出去,看他們那個敢正眼瞧我一下,兄弟放心,這種事,他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誰要是在這種事上鬧出事來,誰自己倒霉,我包管姓吳的那老小子連屁都不敢放一個,他只有哆嗦的分兒,就算他敢怎麼樣也不敢明著來,明來的有他的虧吃的。   兩個人聊了沒幾句,那幾個回來了,另外帶著個年輕的,那年輕漢子白淨臉,長得挺不錯,很俊,也很秀氣,只是帶著臉的酒意,鬍子都長了。   他上前叫了鐵奎一聲。   鐵奎兩眼一掃道:在那兒找著他的。   那中年漢子道:王老順那兒。   鐵奎哼了一聲望著眼前那年輕人道:好些日子沒見著你了,你這一陣子跑到那兒去了。   那年輕漢子道:沒上那兒,我一直待在王老順那兒。   鐵奎道:好出息,你怎麼沒把自己淹死在酒罈子裏。   鐵奎又道:小桂花另外找主兒了,你可知道?   那年輕漢子微微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大爺。   好嘛!鐵奎道:你知道也不生氣。   那年輕漢子道:小桂花讓我替她贖身,我拿不出那麼多。   鐵奎道:多少?   五個數兒。   鐵奎道:她又不是個金打的,值得那麼多,你怎麼沒告訴我。   那年輕漢子道:這種事我沒敢讓大爺知道。   鐵奎道:那麼你就縮著腦袋把她拱手讓了人了。   那年輕漢子低著頭沒說話。   鐵奎道:那麼你就整天喝黃湯。   那年輕漢子道:大爺,我我心裏悶得慌。說著說著他先哭了。   鐵奎濃眉一掀,喝道:不許哭,哭個什麼勁,為個娘兒你掉淚,值麼?老七,你好窩囊,好大的出息。   那年輕漢子硬沒敢再開口。   鐵奎吁了一口氣道:我問你,你還要她麼?   那年輕漢子囁嚅說道:大爺,我拿不出那麼多。   呸!鐵奎一吐唾沫道:風塵裏沒幾個有情有義的,你跟她泡泡我不管,你要打算要她我不許,你這年輕急什麼,給我找個正經的,到時候你只管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張羅,聽見了麼?噢!對了,三姑娘那邊的小紅是個好姑娘,看你們不是也蠻談得攏的嗎?   那年輕漢子低著頭道:是,大爺。   鐵奎道:把眼淚擦擦抬起頭來聽我說話。   那年輕漢子舉袖擦了擦淚,怯怯地抬起了頭。   鐵奎喝道:像個漢子點兒,瞧瞧弟兄們,那一個像你這麼窩囊!   年輕漢子臉上飛紅立即挺起了胸脯。   鐵奎道:這還像點樣兒。   頓了頓,道:小桂花現在住在那兒,你知道嗎?   年輕漢子點頭說道:我知道,就在萬花院邊兒上。   鐵奎道:出出氣去,別讓悶壞了你,吳單瞪那老小子,嚇唬嚇唬他,可別傷他,我來收拾。   年輕漢子道:大爺,他是   鐵奎道:他是誰我清楚,他就是天皇老子也一樣。   年輕漢子道:您讓我現在去。   鐵奎道:問得好,難道等他走了再去。   年輕漢子雙眉一揚,轉身而去。   那幾個轉身跟了去。   鐵奎轉眼望向李玉翎道:走,兄弟,瞧熱鬧,看好戲去,我要把那吳單瞪當狗耍,非把他的尿屎都要出來不可。   李玉翎忍不住笑了。      那是兩扇小窄門兒,就在萬花院邊兒上那條小鬍同裏,門口沒路燈,黑黝黝的。   年輕漢子有人給壯膽,也帶著幾分酒意,他如今站得很挺,抬手拍了門。   門開了,開門的是一臉麻子臉的老太婆,老太婆腦袋剛探出,猛然就是一驚!   老七!是你!   年輕漢子冷冷說道:不錯,是你窮七爺,來跟桂花聊聊,怎麼?   老太婆道:剛出去。   年輕漢子兩眼一瞪道:怎麼說。   老太婆忙道:剛回來,睡了。   年輕漢子哼了一聲道:她還真快,那不要緊,老相好了,跟她被窩裏聊去。抬腿進門。   老太婆一驚要攔,老七一招胳膊把她碰得踉踉蹌蹌退出了老遠,老太婆要呼,後頭響起個低沉話聲:胡二喜,弟兄們全到了,你還想活長點兒不?   老太婆一哆咳,硬沒敢吭聲。   幾條大漢闖了進去,一個小院子,上房屋裏無燈,黑漆漆的,老七肝火冒三丈,一腳就把門踢開了。   哎喲!誰呀!房裏傳出一聲嬌嬌滴滴的驚叫。   老七只不管地闖了進去,驚叫由裏向外,房間裏燈一亮,老七手裏揪著一個,只穿著一片紅肚兜,老七呸地一聲道:霉氣。   順手抓起一件長衫走過去。   那娘兒們忙不迭地披上長衫,長得不賴,只是花容變色,粉面沒一點血色兒。   老七,是你敢情她現在才看清楚來人。   裏頭屋又闖出一個,是個男的,糟老頭子,瞧他是那吳德明沒別人,他往那兒一站,眼一瞪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老七道:玩命的。   吳德明獨眼睜得老大:好大的膽子,天子腳下,京畿所在。   老七唰地一聲手抽了過去:閉上你他娘的臭嘴,少跟你七爺來這一套。   吳德明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子倚在牆上,手捂半邊臉,叫道:你,你敢打人   老七道:打人那叫便宜,七爺,我今兒晚上還要動這個。   抬腿抽出一柄匕首,砰然一聲插在桌上。   明晃晃地,配著老七那滿臉的怒氣,嚇人。   吳德明反了臉,連那被打紅的耳邊臉都紅了,要叫。   老七抬手一揚道:你敢出一聲我先宰了你。   吳德明一哆嗦,硬沒敢張嘴,他畢竟奸滑,也畢竟見過幾天世面,強笑一聲道:這位,咱們恐怕是一場誤會。   老七道:放你娘的屁,捉姦成雙我這叫誤會。   捉姦?吳德明笑了:這位,小桂花是我花銀子贖出來的。   老七道:你贖出來的,你知道她是你七爺的什麼人!   吳德明道:這我不知道。   老七道:那你就給我站在一邊少開口,我先宰了這臭貨咱們再算賬。   那娘兒們砰然一聲跪了下來:老七,可不是我不跟你,是胡二喜她要銀子。   老七道:去她娘的,我老七天生的窮命猛一把抽起了桌上的匕首。   那娘兒們瘋了道:老七,看在過去那段情分,你饒了我吧!我跟你,我馬上跟你走。   她要抱老七的腿,老七一腳踢得她滾出老遠。   吳德明膽子不小,上前伸手一攔,忙點了頭,笑得心驚膽顫:這位,有話好說,鬧出人命是要賠的。   滾你一邊去涼快!又是一巴掌,打得吳德明滿嘴冒血,退出老遠。   你七爺怕吃官司也就不來了。邁步向那娘兒們走了過去。   就在這時候,院子裏鐵奎喝了一聲:老七,站住。   老七停了步,鐵奎一個人進了屋,李玉翎站在暗處,他看得見人,人看不見他。   鐵奎進了上房屋,眼一盯吳德明道:七貝子府的吳總管,可是?   不敢。吳德明忙道:正是吳德明。   鐵奎一抬手道:請坐。   吳德明有點失措,忙應一聲道:請教,您這位是   鐵奎道:鐵奎。   吳德明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北京城裏頭一號人物鐵大爺,老弟仰名已久,不想今晚上在這八大胡同裏幸遇,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說著,他沖鐵奎拱了拱手。   鐵奎淡然道:好說,你老請坐。   吳德明似沒動,望了老七一眼道:這位是鐵大爺的弟兄?   鐵奎道:正是。   吳德明道:久仰鐵大爺仁義過天   鐵奎淡然一笑道:吳老放心,鐵奎自會給吳老一個公道。   吳德明一拱手道:老朽感激不盡。   這才走過來坐了下去。   鐵奎搬過一把椅子在他對面坐下,道:吳老   吳德明忙一拱手道:鐵大爺有話只管說,老朽洗耳恭聽。   鐵奎道:吳老言重了   輕輕咳了一聲道:吳老在七貝子府供職,對鐵奎弟兄也有個耳聞,那是鐵奎的造化,至於眼前這件事   吳德明道:這是一場誤會,老朽純然不知道小桂花是鐵大爺這位弟兄的人!   鐵奎道:相信吳老是不知道,否則以吳老的為人,斷不會不給鐵奎面子。   吳德明順水推舟,忙道:那是,那是,老朽這個人生平最喜歡交朋友,雖然沒在江湖耽過,交的江湖上朋友可也不少,老朽受了江湖朋友的薰陶,也漸知一個義字,要知道小桂花是鐵大爺弟兄的人別說給她贖身,連近也不會近她。   鐵奎道:事到如今,吳老也不要解釋什麼了,吳老的為人我清楚不過,我這裏有兩條路任吳老選一條。   吳德明道:鐵大爺請說。   鐵奎道:我們這些人一向是玩命慣了,生就一顆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膽,吳老請想,連命都不要了,他還怕什麼   吳德明強笑了笑,沒說話。   鐵奎道:還有,我們這種人很少有是非的觀念,一言不合,一事不對就動刀子,白進紅出,這是家常便飯。   吳德明道:鐵大爺客氣了,據老朽所知,諸位都是北京城的英雄好漢。   鐵奎抬手攔住了他話頭,道:這頭一條路,我把吳老留下,北京城有的是埋人的地方,我把吳老掘個坑一埋,誰也不知道。   吳德明哈哈強笑道:鐵大爺玩笑了,像諸位這種人物,怎麼會對老朽一個已然入土一半還多的糟老頭子下這種毒手。   鐵奎道:我們這種人向來是睚眥必報,對誰都是一樣。   吳德明賠上兩聲乾笑,沒說話。   鐵奎道:這是第二條路,我請吳老幫個忙   幫忙。吳德明道:只要是老朽能效勞之處,鐵大爺只管吩咐就是,老朽說過,生平最喜歡交朋友,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   鐵奎道:這麼說吳老是選第二條路。   吳德明呵呵笑道:任何一條路都比那條死路強,鐵大爺逼著老朽往這條路上走,老朽焉敢不急急從命。   鐵奎倏然一笑道:吳老不愧是個明白人。   吳德明道:好說,老朽為人做事還能不糊塗而已。   鐵奎道: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吳老,我要個人。   吳德明一怔,道:鐵大爺要的人是誰?   鐵奎道:這個人剛到京裏來,跟鐵奎兄弟有點過節,可是他深居內城裏,鐵奎兄弟拿他沒辦法。   吳德明道:鐵大爺還沒告訴老朽,這個人是誰?   鐵奎道:他是從承德來的。   吳德明怔了一怔,眉鋒一皺道:承德來的,這是誰?   鐵奎道:此人姓李,原供承德神武營,剛被調到京裏親軍營來。   吳德明道:有這麼個人,老朽不知道。   鐵奎道:吳老回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以吳老的身分,在內城裏打聽一個人,應該不是難事。   吳德明道:容老朽回去派個人打聽打聽,應該可以問得出來。   鐵奎道:吳老肯幫這個忙,我這裏先謝了。   吳德明道:老朽是一定盡心盡力,只是老朽還沒摸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鐵奎轉臉向裏道:老七,把她弄出去。   老七答應一聲,拖著小桂花走了出去。   鐵奎轉過臉來道:這件事我本來不願意說,可是我這麼說吧,這姓李的在承德害了我一個把兄弟,我那位把兄弟原是吃江湖飯的,讓那姓李的做公私割了腦袋領賞邀功去了。   吳德明獨眼一睜道:原來如此,這姓李的好狠。   鐵奎道:他是夠狠的。   吳德明道:鐵大爺怎麼知道他到京裏來了。   鐵奎道:鐵奎在承德有朋友,那姓李的一舉一動無不全在鐵奎那些朋友耳目之中。   吳德明道:鐵大爺既然知道他到京裏來了,為什麼不在半路截他,卻等他進了京,進了內城再費事。   鐵奎道:不瞞吳老說,這姓李的一身好功夫,鐵奎弟兄不是他的對手,不敢輕易動他。   吳德明道:那麼鐵大爺現在向老朽要這個人   鐵奎道:我是向吳老要這個人,這句話吳老該明白。   吳德明獨眼一睜道:鐵大爺是要老朽先殺了他。   鐵奎道:也行,要是吳老殺了他,我要他一顆腦袋,要是吳老將他弄得人事不省交給我,那更好。   吳德明看了鐵奎一眼笑道:鐵大爺這是難為老朽,那姓李的現在是親軍營的人,老朽焉敢動他。   鐵奎淡然一笑道:吳老太客氣了。   吳德明道:鐵大爺   鐵奎一擺手道:吳老貴為七貝子府總管,是七貝子面前的紅人,吳老所至也就等於七貝子親臨,對付小小一個親軍營的人,以我看不該是什麼難事。   吳德明搖頭說道:鐵大爺不知道,這種事七貝子如何肯聽老朽的   鐵奎道:他要是看重吳老的話,他該聽吳老的,事實上吳老也非自己想辦法不可。   吳德明皺了皺眉道:鐵大爺,老朽一定盡心盡力,行麼?   鐵奎搖頭說道:吳老,我志在必得,我若不先下手,等他知道我那慘死的把兄在京裏有我這麼一個拜弟的時候,我鐵奎遲早會步上我把兄之後死在他手裏。   吳德明吁了一口氣道:老朽忘了,老朽只有這一條路是生路,條條是死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老朽這個血肉之軀的人,好吧!老朽點頭就是。   鐵奎道:我先謝了。   吳德明獨眼一轉,笑道:容老朽大膽直問一句,鐵大爺是不是早就盯上了老朽。   鐵奎道:事非得已,還請吳老原諒。   吳德明笑呵呵道:這一下鐵大爺算是抓住老朽了。   鐵奎道:事實上吳老也給了人可乘之機。   吳德明大笑說道:不錯,不錯,誰叫老朽老來風流   話鋒一頓,接問道:鐵大爺,這個忙老朽若是幫成了呢?   鐵奎道:從今後小桂花就是吳老的人了,北京城裏有誰敢哼一聲,吳老儘管找鐵奎說話。   吳德明道:鐵大爺這謝不嫌太輕了麼?   鐵奎道:吳老一條命,加上一個小桂花,我看不輕。   吳德明臉色一變,站了起來,強笑說道:鐵大爺說得是,那麼老朽這就回去打聽打聽   鐵奎伸手一攔道:吳老慢著。   吳德明道:鐵大爺還有什麼吩咐?   好說。鐵奎道:我若放吳老回去,他日何處再找吳老。   吳德明道:鐵大爺,事一辦妥,老朽會立即出城相見。   鐵奎道:吳老若是永遠不再出城,鐵奎豈不是偷雞下著蝕把米了,再找吳老恐怕那要比登天還難。   吳德明道:鐵大爺玩笑了,小桂花還在這兒。   鐵奎道:小桂花在吳老的心目中分量固然不輕,可是她不比吳老自己的性命來得重。   吳德明強笑說道:沒想到鐵大爺這麼不相信老朽。   鐵奎說道:記得我說過,吳老的為人我清楚不過。   吳德明苦笑說道:鐵大爺要是不放老朽回去,老朽如何幫鐵大爺這個忙,如何為鐵大爺辦事。   鐵奎道:放你自然是要放的,不過先請吳老吃我一顆藥丸。   左手翻起,兩指捏著一顆豆大紅藥丸。   吳德明道:鐵大爺這是   鐵奎道:這是我當年行走江湖時所用的獨門藥物,給它取了個名兒搜魂丹,它是一種慢性毒藥,一個對時發作,除了我自己的解藥外,還沒有別的藥物能解它。   吳德明臉上變色,沒說話。   鐵奎道:吳老要是不願意吃我這顆搜魂丹也可以,請吳老親筆寫封信,我找人帶著見七貝子去。   吳德明道:鐵大爺的弟兄進不了內城的。   鐵奎淡然一笑道:有吳老的腰牌,何以進不了內城。   吳德明臉色為之一變,沒說話。   鐵奎道:吳老怎麼說。   吳德明遲疑良久方道:信上說不明白,這件事還得老朽自己走一趟   鐵奎道:那最好不過,吳老請張開嘴。   站起來把手伸了過去。   吳德明只有張開了嘴。   鐵奎曲指一彈把那顆赤紅藥丸彈了進去,隨手飛快一指點在吳德明的喉結上,只聽咕地一聲,咽了。   鐵奎收手說道:我把該說的再說一遍,藥稱獨門非我解藥不能解,吳老若是不信,盡可等毒性微發時再辦事,吳老也可以試著遍服解藥,只請吳老記住,一個對時毒發,肝腸寸斷,七竅冒血,明天晚上這時候我在這兒等吳老,我怕吳老派人來圍住這地方逼我拿出解藥來,我會防著的,言盡於此,吳老請吧!   吳德明沒多說,白著臉一拱手出了上房。   鐵奎淡然喝道:去一個送吳老出去。   一名漢子應聲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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