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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九章 百合香巾

祭劍台 慕容美 9755 2023-02-05
  這時,東壁為首那名幪面人跨出一步又喝道:朋友懂不懂江湖規矩?華雲表靈機一動,忽自懷中摸出一件物事,緩緩退出道:信物在此,煩請通報一下!華雲表遞出的信物,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那天在太平宮後院所撿得的那條白絹香帕。這條白絹秀帕係那名玉劍令主於離去時不慎遺落,他撿起來,是因一時好奇,沒有信手棄去,是想有空時再取出來看看清楚。後來事過境遷,他早已將這事忘了個乾乾淨淨,以致他雖然知道它是白絹製成,上面究竟有沒有繡著些什麼,卻一直毫無所知。現在,他來這一手,無非仍是剛才對付俠蝶的那套老方法,拖延時間,製造懸疑!不過,這一次,他存的希望較大。怎麼說呢?他是這樣想的:在今天,血劍魔帝不啻是黑道上一個天王煞星。從俠蝶柳中平三年前即為該魔宮吸收作外圍人物,且一直以未能進入魔宮親炙魔帝為憾這一點看來,這位血劍魔帝雖鮮為正派人士所知,其籌創魔宮異派之非止一日,以及其在黑道方面之號召力和影響力,自屬不難想像。

  首領如此,座下之得力大員如金玉令主者流,當亦非泛泛人物,武林中成名人物無不自具信符,金玉令主應不例外。這條白絹手帕,雖不一定就是那位什麼玉劍令主的信符,但是,非常有可能的,它上面或許繡有與信符圖案相同之標誌,如屬這樣,那就儘夠了!所以,華雲表在遞出這條香帕時,心中只禱祝著一件事:希望它上面多少繡有一點特殊的東西,希望它千萬別只是平平凡凡,極其普通的白絹手帕一條。   那名發話的幪面人,沙的一聲,插劍入鞘,遲疑著前行數步,伸手將手帕接了過去,轉身走到壁燈下,藉著昏暗的燈光,展開手帕看了看,最後,身子一轉,朝華雲表點點頭道:好,你等在這裡!那名幪面人檢視手帕時係面裡背外,所以,華雲表只能憑猜測知道兩點:手帕,不只是一條純白絹手帕,上面,多多少少繡有一些東西。其次,這名幪面人一定對手帕上的那些圖案毫無認識,所以,他沒有對華雲表生出尊敬之意,他之所以願意通報,只不過不敢擅作主張,惟恐開罪了華雲表,招來麻煩而已。

  華雲表揹著手,傲然閑踱著。現在,外面的俠蝶總算是真正地被他避開了,而接著,他生出的禱祝是:希望裡面的那位黑道人物能將送進去的這條手帕看成一件信物,最少,也希望他能識出它是血劍魔帝座下玉劍令主的東西!否則,實在不堪設想不到一袋旱煙光景,華雲表正在神魂不定,胡思亂想之際,院中驟然一亮,突自第二進門中出現兩盞絹製六角宮燈。藉著燈光望過去,執著宮燈提把者,竟是兩雙白如美玉的纖手,再往上望,紫襟,鵝黃底,束腰宮裝,薄紗蝴蝶結,芙蓉般的俏麗面龐竟是兩名破瓜之年的美艷婢女。兩婢進入前院中,盈盈邁步各向兩側退開三尺許,兩婢退開,門內走出那名先前入內通報的持劍人,但見他向華雲表畢恭畢敬地扶劍俯身道:奉教主諭:拜迎血劍宮專使!

  華雲表深深噓出一口大氣,這下好辦了。既然一下變成專使,架勢自是益發馬虎不得。於是,他輕輕嗯了一聲,穩步下階,兩眼望天,負手跟在兩婢身後向裡院走去。華雲表一面向裡走,一面迅忖著:教主?什麼教的教主?還有,見面後如何應對才不致露出馬腳?唔,管它去,煩也枉然,到時候再說吧!進入第三重院落,臉一抬,華雲表馬上明白過來:什麼教?幻形教!院中燈火通明,尤其是東廂門前,紅男綠女,錦繡成行。一名年約三十許的紫衣美婦亭亭當門而立,長裾曳地,雲髻高聳,腮綻桃花,眉籠春情,雖無羞花閉月之容,但一種特殊的冶媚風韻,卻屬世所罕見。尤其是秋波回盼,欲語還休之際,那股騷發骨髓的佻蕩勁兒、更令人心旌搖搖,情不自禁會生出非非綺思

  華雲表暗吸一口氣,緩步走過去,紫衣美婦迎出一步,福身含笑道:唐葉楓恭迎專使大駕。華雲表暗忖道:原來這就是鼎鼎大名的幻形教教主,陰陽羅剎唐葉楓。可是,奇怪的是,她以堂堂一教之尊,怎會對一名使者這樣敬重的呢?他思量著,只好拱手還禮道:不敢當。陰陽羅剎笑盈盈地又道:上使如何稱呼?華雲表淡淡捋髯道:老朽宗子虛!陰陽羅剎妙目一轉,再度福身道:啊,原來是宗子虛宗老前輩,久仰前輩風範,今日得見,至感榮幸,外間傳言,果然不虛華雲表暗暗笑罵道:不虛不虛你個大頭鬼!陰陽羅剎潤如春蔥似的五指一伸,口裡媚聲道:宗前輩裡面請。表面上是托臂讓路,實則一條嬌軀已然挨上前來,玉臂一曲,便擬插入華雲表肘彎內,將華雲表挽著入屋。華雲表做夢也沒想到幻形教竟然放浪形駭到如此地步。腳下一錯,本能地以毫釐之差,閃身避開五尺許。這是華雲表目前唯一的一套看家本領,此刻施展出來,由於不是有意炫露,騰挪之際,益發表現得神迅自然。陰陽羅剎一愣,芳容頓時流露出一片由衷欽敬之色。華雲表忽然想起一件事,當下先掩飾地連道二聲不敢當,然後指向著門外那批為數不下三十餘名的幻形教徒道:這些年輕人裡面哪幾位身手比較出色些?陰陽羅剎不解其意,不禁惑然注目道:宗前輩有何吩咐?華雲表捋髯淡淡道:老朽來時,身後跟了一名不識趣的朋友。他大概以為老朽尚蒙在鼓裡,其實,嘿嘿,老朽不過不屑出手而已,現在,這位朋友可能還潛伺在莊外附近,希望教主能挑出十個八個人來,悄悄掩出去,死活不計,好好招呼他一下子,也好好叫他嘗嘗跟蹤老朽的滋味。

  陰陽羅剎愕然道:有這等事?說著,已轉身向外揮手道:陳光、夷方,你們兩個領人出去,多帶無情刺,放手招呼,人跑了,唯你兩個是問。門外有人響喏一聲,跟著,十來條身形相繼上屋出院而去。看到出去的這十來名幻形教徒一個個身手均都不弱,華雲表暗感快慰,心想:姓柳的小子,你好的是女色,現在來找你的,有一半是美女,這下可叫你做鬼也風流了。這邊,陰陽羅利忙著讓坐。坐定,陰陽羅剎忽然深深嘆了一口氣道:我的那位好妹妹,直到今天,她總算才原諒了我這個做姊姊的,唉,唉,她要不是投入魔帝座下,又哪裡會知道一個女人一旦到了華雲表心頭一動,訝忖道:什麼?那位玉劍令主原來就是這位陰陽羅剎的同胞妹妹?   陰陽羅剎忽然抬臉過來道:她人刻下在那兒?華雲表正容道:巢湖。陰陽羅剎又道:她又怎知道我來了這裡,並將她的百合香巾交付宗老前輩,要宗老前輩憑以前來相助於奴的呢?天知道,那條手帕原來竟是有個名目,叫什麼百合香巾?華雲表緩緩撫髯道:她覺得陰陽羅剎似乎已明白華雲表底下要說什麼,臉現感激之色,搶著接下去道:我那好妹妹她是不是覺得巢湖三布衣各有一身驚人成就,深怕我這個做姊姊的應付不了?想不到這位陰陽羅剎因為意外地獲得她那位玉劍胞妹的諒解,欣慰之餘,說話竟然如此爽快,這在華雲表而言,實屬求之不得。因此,華雲表現在完全明白了;今夜,幻形教在這兒要會的人物是巢湖三布衣!

  對於巢湖三布衣,華雲表在丐幫時曾有過耳聞。三布衣是三名異姓兄弟,老大叫禿筆布衣藍生華,老二叫詩酒布衣胡山林,老三叫孤鳴布衣陽步術。這三人成名甚早,過去均為武林中的負譽才子,後來,三人互慕結拜,各棄原來名號,而另取上述三布衣之統稱。由於三人定居巢湖,所交之人,不論對方出身如何,只要談得來,均為座上賓,時日一久,品流不免複雜,加以三人目空一切,武林人物無一不在他們眼目之列,因此,武林中也就漸漸將他們三個歸納為黑道人物了。三布衣與幻形教,一在皖中,一在冀北,可說風馬牛不相及,兩者之間怎會結上樑子的呢?這是華雲表最後所要想知道的一點,不過,他知道他不能隨便發問,因為他不願將得來不易的現狀,因一時好奇而毀去。所以,他不但不予追問,反以洞然之態地點點頭,皺眉不耐地道:他們三個怎麼還不來?陰陽羅剎望了望外面的夜色道:約定的三更後,也快了。

  一語未竟,屋檐上突然翻落一人,倉促入室道:來啦!緊接著,一連跳落十來人,正是剛才派出的那批幻形教徒。所謂來啦,自然是指巢湖三布衣無疑。不過,陰陽羅剎不知是仗著有華雲表這位血劍專使在座,抑或根本未將巢湖三布衣放在眼裡,聽到報告,居然無動於衷,又向那名教徒問道:那人給收拾了沒有?那名教徒赧然低頭,不安地道:卑座沒想到那廝武功雖不怎樣,輕身功夫卻奇高無比。他原藏身在莊前那排雜木林後,卑座發覺了,揮眾圍上,那知照面之下,他僅接了卑座一招,即似乎自知不敵,腳下一頓,掉身便跑,卑座很慚愧陰陽羅剎面有怒色道:那麼你們是連人家衣邊子也沒有摸著了?那名教徒急急分辯道:不,卑座賞了他一隻無情刺。陰陽羅剎道:打中他什麼地方?那名教徒道:左耳。陰陽羅剎臉色稍緩,揮手道:滾開去!

  一語未竟,院中有人哈哈接口道:才來就叫滾,不嫌太那個點了麼?哈哈哈。陰陽羅剎臉色一沉,向華雲表道:宗前輩,我們出去看看!眾教徒紛紛讓道,華雲表跟在陰陽羅剎後面,朝廂房外面走去。院中,並肩於月色下站著三人,三人一色白布短袍,頭戴布巾,腳踏布履,年齡均才不過三十出頭光景,衣著雖極粗樸,人品卻頗俊逸風流。中間一人臉有酒氣,似為老二詩酒布衣。左首那人於肩前斜扎著一雙白布筆囊,露在肩頸之間的那雙筆頭,足有三寸來長,看上宛如拂塵,不消問,此人當是老大禿筆布衣無疑。右首為孤鳴布衣,生相可說是三人較為特別的一個,一雙斜斜向上的丹鳳眼,眸如點漆,顧盼有神,配著一隻挺直的鼻子,竟是人世罕見的一個美男子。

  陰陽羅剎一雙盈盈水漾的妙目,不期而然地朝孤鳴布衣臉上凝注起來。院中很靜,除了牆角幾支火把在夜風中發出輕微的霍霍聲響外,幾乎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呼吸和心跳。那位孤鳴布衣陽步術昂然負手,仰臉望天,而陰陽羅剎則目不轉睛地望在他的臉上。此情此景,哪還有半點血腥氣味?華雲表看了,實在有點噁心。這時,但見那位詩酒布衣偏臉側目朝老大禿筆布衣眼角一擠,嘻嘻笑道:老大,這下放心了吧?我早說過,凡是跟女人打交道,只要帶著咱們這位老三,包管能逢兇化吉,諸事如意陰陽羅剎粉頰一紅,嬌叱道:姓胡的,你在亂嚼什麼?詩酒布衣胡山林轉正臉來嘻嘻一笑道:假如聽得過癮的話,一遍不夠,咱家還可以再說第二遍。咱家方纔是說,凡是跟女人打交道陰陽羅剎臉紅如燒,脆喝一聲:姓胡的,你找死!順手一掠,自身邊一名婢女腰間拔出一支寶劍,一個死字出口,劍尖顫處,已夭矯如虹地指到詩酒布衣前胸。

  詩酒布衣雙肩一縮,趁勢將老三孤鳴布衣向前一推,笑著喊道:她熬不住啦,老三,煞煞她的火氣孤鳴布衣陽步術似乎早就知道他們老二會來這一手,藉一推之勢,單袖一拂,旋身側閃,舉止從容,姿勢瀟灑而飄逸!陰陽羅剎不虞有此,一個收勢不住,劍尖擦腰以分寸之差刺過,幾乎一劍傷著心上人。經此一來,陰陽羅剎不由得更是怒上加怒。她於百忙中,仍然脈脈含情地先朝孤鳴布衣拋了一道歉意的眼色,然後方始一挺手中長劍,脆叱著又向詩酒布衣胡山林縱身撲去!詩酒布衣一面滿院遊走,一面怪叫道:救命呀,老三!劉備說得好: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補,手足斷,安可續   華雲表趁此機會,故意莊嚴地手捋長髯,扭頭向身邊一名幻形教徒皺起眉頭問道:你們教主跟他們三個究因何事而結怨?那名教徒似乎感到難以作答,偷偷瞥了場中一眼,然後才湊近一步,戒備地悄悄耳語道:莫須有!華雲表愣了愣道:怎麼說?那名教徒低聲道:那就是說,什麼恩怨也沒有。只因我們教主耳聞他們三兄弟,咳,尤其是他們的老三,咳咳,宗老前輩現在應該明白了嗎?華雲表嗯了一聲,點點頭,沒有開口。現在,他見巢湖三布衣應付這批教徒綽有餘裕,自己難關既已渡過,實無再待下去的必要。於是,他故意傾耳聽了聽,跟著一變神色,向追逐中的陰陽羅剎沉聲道:前面似乎有點動靜,待老夫出去看看!陰陽羅剎百忙中高叫道:陳光、夷方,你兩個陪宗老前輩出去一下。華雲表淡淡說得一聲:用不著身形起處,有如灰煙一縷,一忽不見。不但陰陽羅剎唐葉楓看得又驚又佩,就連巢湖三布衣也都為之愕然,心想:輕功如此精絕,其它武功亦可想見。不意在這批狗男女中竟藏有這等高手,我們三兄弟可差點大意失荊州了!   華雲表出了莊院,腳下不敢稍停,一口氣奔出一百餘里。三天後,渡江抵達九華山。九華山,舊名九峰山,因山有九大奇峰而得名。唐詩人劉禹錫有兩句詩寫得最雄壯:疑是九龍夭矯欲攀天,忽逢霹靂一聲化為石!但是,李白卻以為九峰不像龍而像蓮花,因而有詩曰:天河掛綠水,秀出九芙蓉。九峰到底像什麼呢?有人說:有時風捲天雨晴,聚之連連如弟兄,有人說:誰云九子化為石,聚頭論道挾天公!眾見紛紜,莫衷一是。其實,九華山中最有名的古跡,應推山中一座古墓。它是屬於唐代進士費冠卿的。元和二年,費冠卿喪母,他嘆息道:子祿養親耳,得祿而親喪,何以祿為?因而棄官歸隱,終老九華山。後來,自號九華老人的杜苟鶴有一首題墓詩對這位孝子表揚得最得體:凡弔先生者,多傷荊棘間,不知三尺墓,高卻九華山!   往黃山,九華為必經之途。華雲表因久慕九華勝名,是日到達,正值午後,乃暫留行腳,自雲峰腳下信步登臨。華雲表升至峰腰,因念及自己現下這副面目已為多人所熟悉,繼續下去,有所不便,乃探手入懷,另行摸出一副人皮面具,準備換上。這副人皮面具係包在一角灰色方巾之內。換好面具,戴上方巾,就易容盒內一面小銅片一照,原來竟是一副青年文士面孔。膚色蒼白,微呈病容,只須稍為在舉止上加以配合,便立刻成為一名文弱書生。華雲表剛將各項雜物收好,耳中忽然聽到一陣低微的歌聲,歌聲斷續,音腔嘶啞。華雲表傾耳靜聆,直到歌聲重複到第三遍,他方纔聽出唱的依稀是千千石柵樹萬萬好貞林山山白鵰滿澗澗白猿吟吟聲苦,無人憐華雲表聽了,大感奇怪。此人中氣衰微,似有病症在身,似此等人,又怎能來到這種高峰之上的呢?他一時好奇心起,不禁循著歌聲向前搜去。   踏著峨石荒草,沿著一條狹道。漸漸深入峰腹內緣。走了約莫數百步,忽見面前有一座有著圓形拱頂的石洞,洞內底端,隱透天光,原來是條天然隧道,華雲表向隧道中一步步走去,忽然間,他停下來了。身前,約四五丈處,悠然出現一條婀娜的女子身形。由於這女子背向著這一邊,他只看到對方削肩上披著一頭長長的秀髮,一身藍衣,已極破舊。這時,只見她一手叉腰,一手掠髮,似乎正在眺望著那邊上的山景。華雲表猶豫著,不知道是進好還是退好。就在這時候,那藍衣女子緩緩向這邊掉轉身子,身子轉過來,華雲表目光一直,幾乎駭呼出聲。他沒想到那樣一個美好苗條的身材上,竟然會有著這麼一張老醜難看的面孔。無神而發黃的眼球,稀疏的焦眉,唇角眼梢,皺紋成摺,神情木然而蠢然。她也看到了華雲表,但是,她一點也不顯得驚訝,只一味在華雲表周身上下遲滯地看了又看,好像在辨認華雲表這個人,是以前見過的,抑或是初次見面的。   華雲表益發為之侷促不安,藍衣婦人忽然點點頭,啞聲招呼道:好,你過來吧!華雲表遲疑了一下,終於又向前走出十餘步,在距離對方丈許處站定腳步。藍衣婦人又掠了一下散髮,張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道:帶了肉食沒有?華雲表茫然搖了搖頭,心想,這女人莫非有著瘋顛不成?藍衣婦人深深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們不會理我的。唉唉,十五六年啦,一滴油水也沒有進過,人怎能不老呢!說著,忽又抬起臉來迫切地道:你看我比上次又老了一點沒有?華雲表心底暗道:是了,瘋子!當下連忙又搖搖頭道:沒有,不,在下是說,在下這尚是第一次來此,大娘剛才怎麼說十五六年?大娘難道難道一直都住在這裡?藍衣婦人神情間顯得很失望,聽到最後,忽又顯得高興起來道:啊,你原不是他們派來的?華雲表愕然道:他們是誰?藍衣婦人蹲身坐到地面上,招手道:坐下,坐下,坐下來慢慢談,他們一年只派人來一次,來了不久就走,難得有人陪我聊天。   華雲表有點啼笑皆非之感,但是,他已經明白,這名婦人有瘋疾,一定是她的家人不願她在家當眾出醜,乃將她囚禁到這個地方來。因為他已發現婦人兩足均套有鐵鏈,鏈長不及三尺,身後果殼如丘,一年之中,大概全以生果充饑。看清這一切,一絲憐恤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於是,華雲表情不自禁地也就坐下身子,同時致歉道:實在不知道大娘在此,所以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帶,大娘喜歡吃些什麼,在下等一等為大娘下峰去藍衣婦人低頭怔怔出神,似乎什麼也沒有聽到,這時,忽然抬起頭來道:你你對武林中的事熟悉麼?華雲表一呆,訝忖道:什麼,她會是武林中人?婦人見他吃驚,立即嘆息一聲道:可惜你只是一介書生。華雲表連忙接口道:在下雖然只是一介書生,但因無意於功名的關係,常年遊山玩水,一四海為家,對江湖上事尚不算太陌生,不知大娘有何見教?婦人哦了一聲道:那麼江湖上現在還有沒有人時常提到我?   提到妳,妳是誰呀?華雲表被問得一下子成了個啞口葫蘆!藍衣婦人見他不開口,似甚難過地喃喃道:是的,這麼久了,他們該忘啦。十五六年,音訊杳然,誰還會想到我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七巧仙子上官丹玉?華雲表心頭一動,訝忖道:咦,這名號好熟,就像曾在哪裡聽到過似的,讓我想想看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上官,上官,啊啊,上官娘娘對了,現任盟主夫人!現任盟主,一劍震八荒韋天儀的夫人,八個字,一個字不差:七巧仙子上官丹玉!華雲表脫口道:請問大娘,武林中共有幾位七巧仙子?藍衣婦人一呆道:就只我一個呀,還有那個在哪裡?   華雲表甚感後悔,他想,這只是一個瘋子的話,我為什麼如此認真?不過,有一點已經可以確定了:這名藍衣瘋婦,以前的確是武林中人!七巧仙子上官丹玉成名甚早。據說,在十七八年前,她幾乎是武林中年輕少女的偶像,每名少女,都夢想著將來能成為另一個七巧仙子上官丹玉,而擁有七巧仙子那樣的武功。聲名和美貌!華雲表既不願再予追究,也就唯唯否否地搖搖頭道:沒沒有,在下年事輕,所知有限,而大娘成名又早,我我想,江湖上一定還有人提起大娘的名號,只不過在下沒有留意而已。他這番話,非常勉強,勉強得非常顯然!你既然所知有限,那麼你問武林中有幾個七巧仙子又是什麼意思?   然而,那名藍衣婦人的神志並不清醒到如此程度,她對華雲表的解釋,全不在意,眼神直愣楞地望著虛空,好像又已陷入另一片茫思。華雲表坐立不安,正想設詞告退之際,藍衣婦人忽又喃喃道:我的功力喪失了,而你,又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不然的話,唉唉華雲表忍不住問道:不然怎樣?藍衣婦人又嘆了口氣道:不然,你就可幫我弄斷這副鐵鏈,我帶你去見見我的夫君。以他在武林中的名氣噢,對了,我夫君呢,他,不,先讓我算一算,十五、不,十六六加四,再減十啊就是今年,喂喂。現在是幾月啦?華雲表道:七月。婦人叫道:過啦,早過啦,過了好幾個月啦!緊接著,顯得又興奮,又迫切地注視著華雲表問道:他當上這一屆武林盟主沒有?誰?婦人叫道:當然是指我那位夫君呀!華雲表苦笑笑道:令夫君又是誰?婦人叫道:你這年輕人怎麼了?難道連鼎鼎大名,劍法天下無雙的一劍震八荒韋天儀韋大盟主都不知道?華雲表口一張,卻沒有說得出話來。   婦人催促道:快說呀!華雲表點點頭道:是的,韋盟主連任了!婦人激動地道:天哪,他連任了,他連任了,我的夫君,他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好人,我的榮耀歡欣地叫著,手舞足蹈,兩副鐵鏈也被她牽扯得嘩嘩作響。可是,不知怎麼的,她叫過一陣之後,突然張臂向前一撲,伏地痛哭起來。這有什麼用啊!她悲呼著:他連任了盟主,我,我,他的妻子,卻仍然被惡賊們囚禁在這裡。天儀,天儀啊,這十數年來,一你一定夠苦了,可是,我一直在等著你,你,你為什麼不找來這裡啊!呼號淒愴,令人無法不受感動。   不過,華雲表這時的感動卻很輕微,因為,他曾經親眼看到過那位真正的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他在心底惋嘆著:可憐的女人,原來她是因單戀那位一劍震八荒成瘋的,她羨慕著七巧仙子,時日一久,竟真的把自己當做七巧仙子了。就在這時,華雲表腦際忽然閃過一個意念,他想:不管這女人她真正身份如何,至少她對十幾年前的江湖人物,應該是熟悉的。於是,他待得婦人悲聲一歇,連忙問道:大娘,過去武林中,有位叫愛貞的女俠、大娘認識不認識?婦人猛然直起身來道:誰?愛貞?華雲表強抑著心頭激動,頷首道:是的,愛貞。婦人張大雙眼道:你也認識她?華雲表心跳加速,竭力保持著平靜道:希望大娘能先告訴我,她是誰?婦人又噢了一聲道:原來你不認識她!華雲表耐心地等待著,婦人自語道:愛貞,愛貞,她可說是我上官丹玉一生中唯一的一位手帕之交了。如今竟有人問我認不認得她,這該多可笑。   華雲表屏息不語,不意婦人忽然咦了一聲道:且慢,這裡面有問題。愛貞是她的小名,她的這個小名,除了她丈夫,便只有我們夫婦知道,你連她是誰都不清楚,又怎會知道她這個小名的呢?這可叫華雲表如何解釋呢?華雲表正感措答為難之際,婦人突然厲聲叱斥道:你這廝顯然不是好人,快說,不然就馬上滾你是不是惡賊們派來套話的?華雲表大為頭痛,他雖然不擔心婦人會對他有所不利,但是這樣一來,愛貞究竟是誰,就永遠也別想問得出來了?同時,另有一個令人不解的是,這婦人剛才說:這個小名,除了她的丈夫,便只有我們夫婦知道這種語句,用得如此親切自然,她,難道真是一劍震八荒的原配夫人七巧仙子上官丹玉不成?那麼,現在的那一位七巧仙子又是誰?一個人難道能冒充他人,經過十幾年而不被發覺?荒謬!   華雲表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使用權宜之計,他平靜地向婦人道:大娘見疑,是大娘的事。這一點,在下實在無法解說清楚。這樣好不好,我們來個交換條件,妳告訴我愛貞是誰,我設法為妳解除桎梏。婦人呆了呆,驀地狂喜道:好,好!雙足一伸,一迭聲相催道:好,快,要弄斷就得馬上動手,惡賊們派的人,隨時都可能到來,遲了難免要生意外華雲表目注那副鏈索和鐵環,直皺眉頭。他並不怕婦人脫困後食言,而是他對這副囚具實在無能為力。今天,他的輕功雖已不錯,但內力卻依然有限,要想憑一雙肉掌拗斷一副兒臂粗細的鏈索,尚辦不到。婦人以雙足亂頓道:動手呀!後悔了?還是不放心?華雲表臉頰一熱,只好據實以告道:不怕大娘笑話,在下腕力有限,對這麼粗的鏈索,實在是無法可想。婦人勃然大怒道:那你剛才是誑我的了?華雲表忙分辨道:不,請大娘別誤會。在下原是準備待大娘說了之後,慢慢設法,現在,為取得大娘信任,在下這就下峰找來斧槌之具好了。說著,自地上站起。婦人點點頭:好,這下我可真的信任你了,如你有弄斷鏈索之能力,我說了,仍然難逃你的掌握,既然你真是一個書生,事情就好辦,你去吧!   華雲表這才忽然想起,對方這種顧慮一點不錯,自己要真能拗斷這副鏈索,豈非徒勞?他本待展開追風身法出山洞,早去早回。現在,他卻不得不做作一番了,於是,他尷尬地笑了笑道:大娘好細心身軀剛剛掉轉,迎面忽然送來一個陰冷的聲音道:秀才先生,不必費心了!華雲表頭一抬,一名黑衣幪面人,腰懸長劍,已自洞口向洞中走來。來人目光如電,步伐沉穩,一步步走著,同時獰視著他,陰陰地又道:不但她放心,本俠也放心了。本俠已來此多時,兩位居然一無所覺。本俠尚先以為秀才先生有意做作,現在,嘿嘿嘿,九華山風景不錯,秀才先生能有這種勝地埋葬屍骨,也該瞑目了!   華雲表一步步向後退,他並不擔心脫身不了,他實在是在估量著,自己能不能將這個傢伙制服?最後,他認為那是不可能的。白送一命不值得,還是三十六著走為上著,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不是跟任何人鬥力的時候。於是,他暗提真氣,在退經婦人身旁時,說得一聲:大娘保重!腳下一滑,人已如旋風般射向另一端的洞口!黑衣幪面人一呆,竟忘了追趕。但聽藍衣婦人喃喃道:真怪,既不是好人,又不像壞人,有這樣的一身武功,最後卻出之拔足而逃,真令人百思莫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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